倪匡:我看亦舒的小说

一、未历惊险的写作道路

从她第一次告诉我“二哥,我写了一篇小说。”到如今已经很多年过去了。那年亦舒只是十六岁。

是什么驱使她天写了一篇小说的真的不知道曾经问过她,她自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个天赋有写小说才能的人不论她年龄是多么小,拿起笔,铺好纸写下了一生之中第一篇小说,实在是不能追问“为什么会这样做”的,因为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是必然会发生的事——若是还未曾发生或只是想了而一直未做,那么请对自己写小说的才能略表怀疑。

亦舒的小说创作才能自然是不用怀疑的,自此之后她一直在写,创作量之丰盛,中外小说家中能和她相比的不能算多。

自然,小说的创作量多是没有用处的,任河人关起门来可以一天写上几万字的小说,重要的是,写出来的小说要有读者。亦舒的小说是有读者的,大量的读者,香港、南洋爱读她小说的人极多。

不断有创作而且拥有大量的读者,亦舒毫无疑问是个成功的小说家,或者可以说,极成功的小说家。

(亦舒当然也写散文、杂文。她在这方面的创作量也丰盛之极,而且风格独特,一样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但这本书的目的,是谈论亦舒的小说所以对于她的散文杂文,提过就算。)

亦舒在小说方面的成功似乎并没有经过什么曲折惊险的道路,和一般的说法不同:在香港,要从事写作不知道要经过多少艰苦。可是这种说法在亦舒的身上绝不适用。从她写了第一篇小说开始她一直写,一直有报刊争著要刊登,远自千里万里之外编辑找不到她,找到我来表示要约稿的不知多少。

印象最深的是前两年曾到星马两三次,每次当地文化界朋友相聚,几乎每次都有人作同样的要求:“请代向亦舒说我们想刊登她的小说,条件无妨只管提出。”一次两次还不觉得怎样,三次四次不免有点光火,五次六次便会忍无可忍!怎么一回事,我也是写小说的,怎么不向我约稿,老是要我代约亦舒的稿?”

“狮子吼”之后竟有瞠自相对,想不起我也是写小说的人在,真正岂有此理。

亦舒的创作道路一点不艰辛曲折,小说创作对她来说像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她的经历告诉了我们一事实,真正有才能的人,写作之道大都是通顺畅达的,那么多中文报刊,对於各类文体的文字需求量极大,而从事写作的人又不多,长期以来,各种稿件的供应和需求,都是处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之下。此所以写作人中,一天要写上万字的大有人在。在这种情形下若是以为写作的历程是十分险危艰苦的,也请对自己的写作才能略作怀疑。

亦舒是

一个有天生小说创作能力者,在小说创作上取得成功的十分典型的例子,所以写了以上的一些话,说明创作天才对一个从事创作工作看的重要程度。

二、目定口呆看亦舒小说

一直知道亦野的小说写得好,间中也看她的小说,可是说起来奇怪,真正集中力量,杷她的小说详详细细,一口气看完却还是最近的事,记得那天晚上,一口气看完了《玫瑰的故事》之后,已是凌晨四时,坐在地上,半晌作不得声。同样的情形只有当年看完了金庸的《雪山飞狐》之后才发生过,这是第二次。

其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形,是因为口中不断反覆地在问着几个问题:何以小说可以写到如此精彩的地步?我自己是写小说的,在我的作品中,有这样精彩的吗?能使读者有这埃精彩的感觉吗?”一样的一个题材,叫我来写能写到这个程度吗?

问题的答案几乎全是否定的,於是我不能不由衷地佩服,不能不呆坐著,直到天亮。

天亮之后干什么?去睡觉乎?非也非也,又拿起书来,再看第二遍,然后再看第三遍。第一遍被小说中排山倒海而来的情节震摄住,只能囫圃吞枣,第二遍稍可仔细点看,第三遍才可以细细品味,好的小说是可以一直看下去的,今日,若有书在手还是可以看得津津有味。

在亦舒的作品中《玫瑰的故事》自然排名第一,至今为止了这只怕是众望所归,在正文之中自然会有详细的意见,此处是先略作一提,主要是想写自己在看了一部好小说之后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在一个喜欢看小说而且又一直自诩是可以分得出小说好坏的人来说,一生之中并不是太多,所以,这种感受,实在弥足珍贵,有了感受之后,还要不断回味,才真正过瘾。

既然有了这样的感受,自然接之而来的是攘膂而起,大声呼叫:亦舒的小说这样好看,虽然读者之多,己是证明,但一定要有人对之作系统的介绍分析。其人舍我其谁!

由於有了这个决定,所以,才有了这本《我看亦舒小说》,我采用的方式是一贯的决不作枯燥乏味的“文学批评”,只是兴之所至,发表自己的感想,与曾经出版过的《我看金庸小说》相类。

三、可以通过这本书听我的意见

小说的好坏,是有公论的。哪一个写作人没有几个亲戚朋友,单是那几个朋友大声呐喊,推广宣传,够了乎?不够也,亦舒小说印出来,可以在狭窄的市场中本本都有上万的销路,简单乎?不简单也,他人呐喊,无甚大用。这本《我看亦舒小说》,对亦舒的小说销路来说,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影响,但是对喜欢亦舒小说的人来说,却可以听听一个自诩颇懂小说的

人的意见,其中见解可以同意,可以不同责,可以击节赞赏可以拍桌大骂,等於和一个熟朋友在讨论亦舒的小说,可以趣味盎然。可以面红耳赤,总之是不亦乐乎,那就已达到了自的。

由於亦舒小说十分动人,看了她小说的人,都会有喜欢谈论的冲动,由我来带动,那是十分有趣的事,可以作为在看了亦舒小说得到乐趣之后的另外一种乐趣。

四、好的小说必然流行

有一个普遍的印象:亦舒小说以女性读者为多。不知道是不是有过正式的统计,大抵这个说法不错,或者说,年轻的读者较多。事实上小说的情形和电影相类,都是军轻人在“捧场”的多。

亦舒的小说,按照有些人创造的小说分类法,归入“爱情小说”一类,或者也可称为文艺爱情小说。如《蝎子号》,分明是极佳的科学幻想小说,但同时也是出色的爱情小说——连机器人也懂得爱情,为情牺牲。

亦舒的小访由於创作量丰富,销路好,又有一些人,把她的小说称之为流行小说”,“通俗小说”,以为有贬低的意思在内。这这种说法真正可笑,所有好的小说,必然流行。流行小说一词,何足以贬低小说的地位?《红楼梦》不流行乎。《水浒传》不流行流行乎?不是流行小说,只有极少读者的小说,小圈子人再吹捧也没有用,没有读者就是没有读者,妒也妒不来。至於通俗小说,自然更是溢美之词,小说写得越通俗越好,小说是写来给广大的读者看的,又不是写来给考古家作研究的,不通俗!乌可乎?

亦舒的小说,是极佳的文学作品,她小说中社会现实意识之浓,比起一般枯燥乏味名词堆砌,美其名曰严肃文学,自名正宗的那些作品来,不知真实强烈多少,这一点在提到个别的作品时,都会提出来。

五、她从不刻意经营气氛

亦舒小说的笔法,是直接的,毫无掩饰的直爽简洁,她从来不多化笔墨法堆砌气氛。在她的笔下,气氛由中於她灵活的文字描述,鲜明性格的人物和曲折的情节而何处不在—这是小说高手才能做到的境界,有这种风格的小说家并不多—读者只要比较其他同类小说的笔法就很容易发现这一点。

在亦舒小说之中她很喜欢借小说中人物的口,或思想。写出一些其实是作者本身对事物或人物由观点,这些片断,通常都是对虚构的道德的无情的揭露,写出真正的人性——人类有掩饰自己真正性情的本能,亦舒小说中就把种种的掩饰揭开来,关於这些片段在细看她的小说时自然都会特别指出,不会轻易放过,因为这是亦舒小说的特色之一。

六、亦舒小说中的“我”

亦舒小说中另一个大特色,

是几乎所有她的作品,(少数短篇例外)都以第一人称“我”来写。很少有一个小说家有那么丰富的创作量,而所有的作品,全是用第一称的方式来写的,这点是杯舒小说极突出的一点,在《玫瑰的故事》中,这种特色,发挥到了尽致的境地。

甚至有的书名她也用“我”如《我的前半生》。

亦舒小说中的“我”,并不是一般初写小说的人的第一篇小说中的“我”,这必需弄清楚。一般初写小说的人作品中的“我”往往就是作者自己,习惯於在小说中把作者向自己写进去,当然也是小说的写作法之一,但那颇不足为训。

除非这住作家只准备写一本书或两本书,不然自我的故事一下子就写完了,何以为继呢?一个小说家本身的生活再丰富,也无法演绎为超过十部小说的吧?

写小说主要是靠在掌握了写作技巧之后,如何去发挥想象力,不是去写现实生活。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根上全是虚构的,现实生活中有小说中这样的人,可是现实生活中的那个人不能直接地搬进小说中来,如果这样,那么小说就不成其为小说。

小说之所以是小说,是小说冢溶合了自己对人物,对社会,对入生,对一切的观念,创造出来的。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全是创造性的人物,全由小话家去塑造,可以依据某些现实中的人物作蓝本,也可以是全不加依据。

话题似乎有点扯远了,但一则,老是听人问及小说中的事是不是真的?真有这样的人吗?等等,所以要阐释一番。这种问题其实全是蠢问题。

而有志写作的年轻朋友也不少一拿起笔来,就只想到写自己本身的故事,以为把三五年来的日记,略加变化,就可以成为一部小说,那是相当滑稽的一种想法,就算只准备写一部小说也难以写得好。

小说写作是一种艺术,要求艺术和真实之间加上等号,是一种十分可笑的要求。

亦舒早已掌握了小说写作的必需技巧和认识。她小说中的“我”绝不是她自己,身份之多姿多采,无出其右。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忽富忽贫,忽苦忽乐,千变万化,无一雷同——自然。全是创造的人物,“我”在她的小说之中,是在每篇小说中特定的一个角色,绝对不是固定的,上一篇中是一个小说作家,后一篇中是个低级特务。亦舒小说中的“我”只是她写作方式,并不是她在写她自己,这一点必需弄明白。

而由於如此,她小说中的“我”,不但身份千变万化,连性格也是绝少相同的。

她的读者鄱习惯了她这种独特的创作方式,而且都接受了她这种写作方式。像《玫瑰的故事》,同一篇小说之中,分成了四段,赫然便有四个“

我”,第一段的“我”在第二段成了“他”,第二段又另外有“我”,这种创作形式上的灵活变化,真叫人叹为观止,但是一点也不会引起混淆,显出了她在小说创作上的无比才华。

七、姓名上的小游戏

亦舒小说之中的人物,姓名有时古怪得有点匪夷所思,例如《曼陀罗》中的“慕容琅”。但有时也简单得令人吃惊,如许多的“玫瑰”,许多的“家明”,(很多又是姓宋的)。熟悉亦舒作品的人,自然都知道这一点。

写小说的人要取一些古怪的、响亮的角色名字,那是再也简单不过的事,亦舒对玫瑰或家明这样的名字,也不见得有什么偏爱,这纯粹是写作上的一种游戏笔墨,在娱人之馀的一种自娱。也可以说,是写作人一种自我炫耀心理的结果:一个艺技精湛的人,随意挥洒,就可以有所表现,小说中人物的姓名,不必刻意营造,玫瑰就是玫瑰,家明就是家明,一个角色的名字,对於整篇小说来说,作用极微,用再普通的姓名,甚至一再重复,但仍然可以写出全然不同的精彩小说来。《风信子》中的宋冢明,和《喜宝》中的宋家明,三个字摆出来是完全一模的:宋家明。

但是两个宋家明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姓名在她的小说中,变得全然无足轻重。

但是又不是她每一篇小说中主角的姓名都是不经心的,也有精心设想的,《喜宝》中的姜喜宝就是一例。她是在告诉我们,我不是不会改角色的姓名,只是有时可以根本不必理会,就算一直是“某甲”和“其乙”,一样可以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来构成一篇故事感人、情节惊心的好小说。

亦舒在很早期就喜欢这样子——创作量丰富的小说家,大都有这种倾向——她早期替一些杂志写短篇小说就有第一篇名为《王子》,第二篇名《复仇记》,单行本一出,目录排出来就成了《王子复仇记》的游戏之笔,十分有趣。

这是长期从事写作的人的一种乐趣,若以为亦舒连取多几个人名也不会,目那就大误极误,正相反,这是一个写作人的“牙擦】之处。

(粤语中的“牙擦”,很难用国语来作传神的翻译,只好用了一个粤词词汇,请各方君子见谅,因为我是一直反对在行文之中使用方言的。)

(在行文中使用方言,会引起极度的混淆,而且自动把读者范围缩窄。杂文散文犹可,小说中若大量用方言,粤语的只好给讲粤语的人看,台语的只好给讲台语的人看。《九尾龟》、《海上花列传》全是好小说,不谙沪者,看起来也就像看天书。)

(有以为小说中加上方言,可以增加气氛,增加乡土味,增加主角人物个性,增加……者,

都不以然,还不如说作书人连国语都不会说来得好。)

(亦舒小说之中,绝少出现方言,这是她小说的优点之一。)

八、亦舒小说的社会现实意义

亦舒的小说具有极高的社会现实意义,甚至是她的幻想小说,也有现实意义。

小该不一定要有社会现实意义,但亦舒的小说的确有就值得提出来。

一般来说,亦舒的小说中的社会现实意义,不容易被“评论家”所承认。

某些“评论家”心目中,有社会现实的小说,主角人物应该是父母双亡,孤儿院出来,教养所进去,生了病就得被逼去当娼当盗,养一只狗都会破车子辗死,买一斤盐回去也会生虫的倒霉人物,而且必然是又穷又苦,苦得不能再苦,这就叫“暴露社会的黑暗面”,主角人物总之得有苦遭遇,越苦越好这就“现实”了。

但是我认为,这种题材,自然也可以成为好小说,专在这种题材上洒狗血,则大可不必,这种“狗血”粤语残片中要多少有多少,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亦舒的小说中,很少这一类人物,就算有也不洒狗血。亦舒的近作《银女》,接触到社会下阶层人物的生活极深刻,但一样维持看她一贯的写作风格,不把大量的廉价同情洒向小人物的身上,也不把一切人类的美德,都加在小人物的身上——小人物真的那么美好?只怕不见得,小人物卑鄙起来,和大人物不遑多让。

亦舒小说中的人物,以社会中高层或中层的人物居多,更多的是知识份子。也有很多不同类型的豪富。她写这些人的生活、爱情,塑造这些人种种不同的形象,写他扪的快乐,写他们的痛苦,写他们的成功,写他们的挫折,写他们的挣扎,写他们的苦闷,写他们的种种心态。现实生活中显然有大批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去写他们?为什么不能写意气风发的原子物理工程师,非要写终日酗酒断了一条腿的木匠?

再一次强调:小说不一定非要有所谓社会现实意义不可,但亦舒的小说的而且确,不用洒狗血的方法,刻划出各阶层人物的特性,这却也不容否认。

也有以小说中有否社会现实意义来区别一篇作品是否文学作品者,那更是十分滑稽的一种想法,但即使如此分,亦舒小说仍然是文学作品。

亦耕的小说大多数在香港写出来,她的小说,是香港人值得引以为傲的文学作品,不但目前拥有广大的读者,而且,必然将有十分久远的影响。

(近日,应一个出版社之邀,作一次小说创作比赛的评判,就发现不少篇作品笔法是摹仿亦舒的,这可证明她的小说在读者之中已有一定影响。)

(奉劝有志从事小说创作者

,不要去摹仿别人的风格,要建立自己的风格。)

(虽然建立自己的风格不是容易的事,但要是容易,阿狗阿猫都可以变小说家了,当然是不容易的事,是不是?)

(人家的风格再好也是人家的。自己的风格再不好是自己的。)

(亦舒如果一直摹仿他人的风格来写作,她就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九、夹议

亦舒小说的另一个特点是,在小说中她会忽然藉着情节的发展,或是人物的遭遇,而发出以作者立场出发的议论。这种议论,或月旦人物,或评议事件。例子不胜枚举,在论及个别作品时,会摘要指出。

这种写作方式,很多小说家都喜欢用,读者也会感到相当有趣。运用这种方式最多的著名小说家是古龙,古龙的小说之中,评议极多,也恰到好处有助於小说情节、主题的推进。

亦舒小说的这种夹议,完全是她的杂文风格,讥讽性十分强烈,三言两语,若是辑录下来,就是极佳的讽刺小品,痛快淋漓之至。

十、新

亦谈的小说可以称之为一种新形式的、现代社会的节奏之中所产生的文学作品。她的作品,在有意无意之间,对传统的文学创作观念作了彻底的反叛。从她开始创作,她就鼓坚持着这处创作方法,而且,有目共睹,取得了成功。

也由於她坚持用自己的方法在创作,不受传统的观念的任何拘束,所以她的作品,有着浓厚的现代社会的气息——这也是她的小说拥有大量读者的原因。当然,仍然坚持种种传统的文学创作观念和教条的人,对她的小说是不会欢喜的——或明明欢喜,但是又不甘心承认。矫揉造作和直率无忌,连篇说教和一针见血,掩饰人性的弱点和毫不留情的揭露,文字堆砌和直截了当——其间的距离之远,当以光年计算。如水火之不相容。

十一、现代

亦舒小说是现代的,一切怀旧或拘泥于传统创作法的人,必然会被她的小说吓得脸青唇白,但是现代社会的读者,就会把她的小说当作好小说,一本又一本买来看,看得津津有味。

十二、创作量

“总论”似乎写得太长了,但仍然意犹未尽,只是举出了若干总的特色而已,细节,当在说到个别作品时,再详细讨论。

需要补充的一点是.亦舒的创作量之丰富,也是极其罕见的。

她已经写了几十本小说,许多杂文和散文,而且不停地在写作,就算她在英国读书期间也从来未曾停止过写作。很少写作人有这样的创作能力,别以为写作只要靠动脑,别忘记也还是要动手的,将近二十年了吧?她没有一天停止过写作,而她现在还年轻,若是再这样继续不断地写三十年,

那么她一生创作的各种形式的作品数量之多,真足以令人咋舌的。

女作家之中—能有这样丰富的创作量的,只怕古今中外,都不是很多。

和许多许多她的读者一样,都衷心希望她不断写下去,一直写下去。

十三

酒後忽然又想到一点,必须归入总论之中,是亦舒小说的特色之一,而且,其他小说家很少有这个特色,那就是在她众多的作品之中,几乎是没长“歹角”的,她从不在小说之中,刻意去营造一个公式化的反派。呵呵,这种公式化的反派,在一些所谓“社会写实”的小说中,简直泛滥,诸如放了高利贷逼人卖女儿的,拆了木屋造新房子来谋利的,三十年患难交情结果出卖朋友的,刻薄盘剥工人的……等等等等,仿佛没有这类人物小说家就不能写出人性的冲突,就不能有小说一样。

可是亦舒打破了这种小说的写法。她从不在文字上谴责什么人,只是把一个人的想法、做法写出来,把一个人的性格写出来。在她的笔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好,他有他的缺点和惹人厌处,也有他的优点和惹人喜处。

亦舒笔下的人物,全是活生生的真的人,亦舒不但给他们一个姓名,而且使他们成为真正的一个人,读者可以感到每一个人的心跳,她笔下的人,不是死板的,为了砌成一个“感人肺腑”,“赚人热泪”的故事而塑造出来,而是根本在这个社会之中,在我们的身边,被她顺手拈来,放进了小说之中。

这种信手拈来的本事,不是写小说的高手,根本无法做到,而刻意制造一个歹角,制造一个小女孩十一岁去当娼妓的故事,是中学生都可以做得到的。

亦舒写作能力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相关文档
最新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