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议_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_

一 、断句问题
吴正中、于淮仁二先生在 《 中国哲学史 》 1999年第4期上发表了 《 “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 也” 正解—— —为孔子正名之一 》 一文。在文中， 吴、 于二先生曰： “ ……切磋琢磨， 探微索隐， 始
发现自古迄今，包括历代一些大注释学家像宋 儒理学家朱熹、 清代大学者刘宝楠、 民国大学者 程树德等， 对此章之微言大义， 均未能揭示其真 〔 1〕 〔 36〕 谛， 致使孔子之至理名言遭到严重歪曲。” 吴、于二先生认为历来的大注释家也不能揭示 此章之微言大义， 致使孔子的 “ 至理名言 ” 受到 “ 严重歪曲” ，于是发二千余年来诸大儒之所未 发， 其观点与结论不可谓不大胆。因此， 有必要 先分析一下二先生此文的论证。 首先， 吴、 于二先生认为这一章应该这样来 断句： “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近之则 不孙， 远之则怨。”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 “ 对！您 （ 这位） 先生（ 说得是对的） 啊！小人（ 实在是） 很 侍候、 对付的— ——亲近他吧， （ 他） 就傲 难对待、 〔 1〕 〔 38〕 慢不恭； 疏远他吧， （ 他） 就怨恨在心。 ” 他们 认为“ 唯” 字为“ 表肯定语气的应答词， 相当于现
《 论语·阳货 》 中的 “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 也” 一语一直被视为孔子蔑视妇女和劳动人民 铁证” ； 但时过境迁， 在儒学热席卷华夏的背 的“ 景下， 也有不少的学者和儒家信徒为这一章文 字重做解释， 来为孔子翻案或正名 。翻案和正 名是确有必要的， 但如果在翻案的过ቤተ መጻሕፍቲ ባይዱ中提不 出有理有据的论证， 那结果就只能是对骂一番， 不能对学术有任何益处， 亦不见得对孔子和儒 家思想传统的发展有什么好处。
是女怨男， 下怨上的， 从来没有男怨女， 上怨下 的。女怨男的如《 谷风》 、 《 氓》 ， 都是女子为丈夫 所抛弃后揭露 、指责丈夫之作 。下怨上的， 则 《 小雅 》 中的 “ 怨刺诗 ” 都可以为代表， 如《 节南 山》 是作者“ 怨” 周幽王和当时的执政者师尹的， 《 正月 》 亦是作者 “ 怨刺 ” 幽王时政治混乱黑暗 的。此外像《 十月之交》 、 《 雨无正》 、 《 小旻》 、 《 小 弁》 、 《 巧言》等等皆是如此。通过对 “ 不孙” 和 “ 怨” 的使用情况的考察， 可以看出“ 唯女子与小 人为难养也” 中的“ 女子” ， 其地位是与孔子相当 女子” 的限定就 或低于孔子的， 因此大前提对 “ 已经排除了把孔子的母亲包括在内的可能。 再次， 这里的“ 女子” 是否就是《 论语 · 雍也》 里的卫灵公夫人南子？近年来颇有学者对此持 “ 唯女子与小人 肯定的观点。如杨子彬先生的《 ① 为难养也” 辨析》 和吴全权先生的《 〈 论语〉 “ 唯 ② 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析辨》 ， 二文即是如此 。 吴全权先生进一步认为， 这句话的 “ 小人” 是指 卫灵公和雍渠之流。但如果这里的“ 女子” 指南 “ 小人” 是指卫灵公， 那这一句话就是不通 。 子， 卫灵公是一国之君， 谁来 “ 养” 他呢？他又对谁 “ 不孙” 呢？ 是孔子吗？ 南子是卫灵公夫人， “ 养” 她的只能是卫灵公， 对她能 “ 近之” 又能“ 远之” 的也只能是卫灵公 。她如果“ 不孙” 或者“ 怨” ， 这个对象也只能是卫灵公。南子和卫灵公可以 养” 或不“ 养” 孔子， 可以对孔子 “ 近之” 或 选择“ 者“ 远之” ， 而非相反。这从《 论语》 中的记载可 以看出： 孔子本不想见南子， 但南子却能够逼着 孔子来见她。若将“ 养” 释为教育、 教化亦不通。 孔子去卫国是要实现他的政治抱负，这诚然要 先取得卫国国君的支持， 因此， 孔子有可能是有 教育、 教化卫灵公的意图， 但他显然没有想过要 教育、 教化南子。孔子根本就不想见南子， 试问 他根本不想见南子，又如何想到去教育她？他 之去见南子， 是南子坚持的， 他只是出于礼节的 考虑。可见， 认为这里的 “ 女子” 指南子实在是 牵强附会之说， 毫无根据 。《 论语》 中所提及的 女子本来就少，而有名姓的恐怕就只有南子一 人了， 于是就有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南子。 这几位先生将这句话中的“ 女子” 解释成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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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 年 第 一 期
二 、“女子 ”何所指
要理解孔子这句话，首先要弄清楚这句话 里的“ 女子” 和“ 小人” 何所指。在孔子的时代， “ 小人” 和“ 君子” 的区分有两种意义， 一种是地 位上的，一种道德上的。但从词源上来看， “ 小 人” 和“ 君子” 的区别本来是兼有地位和道德的 意义的， 即“ 小人” 指地位上低下又品德卑劣的 人， “ 君子”指在上位且品德高尚的人。只是到 了社会政治秩序混乱时，才会出现品德卑劣的 人在上位， 品德高尚的人在下位这一现象， 也才 会出现两种意义上的 “ 君子” 、 “ 小人” 之别。很 多人认为孔子在这句话里是在道德的意义上来 使用“ 小人” 一词， 但如果“ 小人” 、 “ 君子” 是从道
代口语中‘ 是不是’ 之‘ 是’ 。” 按照吴、 于二先生 的注释， “ 女子” 中的“ 女” 通“ 汝” ， 因此， 章首的 四字应为“ 唯！汝子与” 。这一观点实际上是似 是而非之论， 完全没有事实的依据 。“ 唯” 诚然 可以用为表示肯定的应答词，但笔者遍查先秦 古籍， 却没有在任何一处发现 “ 唯” 字做应答词 时， 在其后还跟有指代所应答者的名词或代词， 即从来没有发现过 “ 唯！某某 ”这样的句式 。 “ 唯” 字作应答词可以两个连用为 “ 唯唯” ， 但所 谓的“ 唯！某某” 的句式就我目前所见古籍资料 判断不过是二位先生的臆造 。在现代汉语中， 我们在应答别人的话或指令时会说： “ 对， 某 某” 。但我们不能以此来推测古代汉语中也有 这样的语言习惯。 其次， 吴、 于二先生认为 “ 女子” 通“ 汝子” ， 您先生” ， 这一观点也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意为“ 诚然在先秦汉语中“ 女” 通“ 汝” 是一种常见的现 女子” 通“ 汝子” 且意为“ 您先 象， 但却并不存在“ 生”这一现象。二位先生举出证据： “ 《 论语》 中 ‘ 女’ 字共出现过16次， 均做‘ 汝’ 讲， 仅《 微子篇 第十八 》 之四章 ‘ 齐人归女乐 ’ 句之 ‘ 女’ 做‘ 女 〔 1〕 〔 38〕 之‘ 女’ 讲， ‘ 女乐’ ， 即歌伎舞女。” 这一 子’ 证据确是事实， 但却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因为我 们这里要讨论的是 “ 女子” 能否通“ 汝子” ， 而非 “ 女” 能否通“ 汝” 。《 论语》 中虽然只有这一处出 现“ 女子” 一词， 但与《 论语》 同时或时代相近的 先秦古籍中却有多处出现“ 女子” 一词。如果说 这一章中的“ 女子” 一词的意义有待探讨， 我们 可以对其他的先进行分析。《 周易 · 屯卦 · 六二》 曰： “ 屯如邅如， 乘马班如， 匪寇婚媾。女子贞不 字， 十年乃字。 ” 这一段爻辞所讲的是婚姻之事， “ 女子” 是指女性而非“ 汝子” 。诗经中多次出现 “ 女子 ” 一词， 均指女性而言， 无一可通做 “ 汝 子” 。《 诗经 · 小雅 · 斯干》 曰： “ 维熊维罴， 男子之 载寝之床， 祥； 维虺维蛇， 女子之祥。乃生男子， 载衣之裳， 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 朱芾斯皇， 室 家君王。乃生女子， 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 载弄 之瓦。” 这里男子与女子对举， 女子指女性应属 诗经 · 鄘风 · 载驰》曰： “ 陟彼阿丘， 毫无疑义。《 言采其蝱。女子善怀， 亦各有行。许人尤之， 众 穉且狂。”这一句诗中的女子即是指作者许穆 夫人自己， 许穆夫人因卫国为狄人所灭， 心怀忧 思又不能见知于许人而反为其所尤， 故做此诗。 《 诗经 · 邶风 · 泉水》曰： “ 出宿于泲，饮饯于祢。 女子有行， 远父母兄弟。 问我诸姑， 遂及伯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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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议“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哲 学 社 会 科 学 版
王海成（华东师范大学 哲学系， 上海 200241 ）
摘
要 ： 《 论语·阳货 》 中的 “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 一语的传统注释并没有错误 。 吴正中 、 于
淮 仁 先 生 在 《“ 唯 女 子 与 小 人 为 难 养 也 ” 正 解 — —— 为 孔 子 正 名 之 一 》 一 文 中 对 这 章 文 字 的 重 新 断句和注释从古汉语的语法规则来看完全没有根据 。 通过对 “ 养 ”、“ 孙 ”、“ 怨 ” 等词的使用规则 可以推断这一章中的 “ 女 子 ” 是 指 就 “ 养 人 者 ” 而 言 的 家 庭 中 的 地 位 与 “ 养 人 者 ” 地 位 相 当 或 较 低的女性成员 。 而对这一章文字争论的关键则在于理清孔子及儒家思想传统和中国历史及现 实中存在的男尊女卑现象和观念的关系 。 关键词 ： 孔子 ； 女性 ； 男尊女卑 中图分类号 ：B222.2 收稿日期 ：2009-10-13 作者简介 ： 王海成 （1982 —）， 男 ，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 ， 从事中国古代哲学研究 。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2-8254 （2010 ）01-0082-05
此诗为女子远嫁而怀归，思念父母之作， “ 女子 有行” 指女子嫁人。《 孟子 · 滕文公下》 曰： “ 丈夫 之冠也， 父命之； 女子之嫁也， 母命之 。往送之 门， 戒之曰： ‘ 往之女家， 必敬必戒， 无违夫子。’ 以顺为正者， 妾妇之道也。” 此句中的“ 女子” 二 字所指为何， 不容再释， 一望而知。 从以上所举各例中可知， “ 女子”一词在孔 子生活时代相近的时期就出现过，而且就是指 女性。“ 女” 字还可以是姓， 音汝， “ 女子” 是对姓 女的人的尊称。《 春秋公羊传 · 闵公元年》 记载： “ 子女子曰： ‘ 以“ 春秋” 为《 春秋》 ， 齐无仲孙， 其 诸吾仲孙与？’ ”女子是传公羊学的先师之一， 所以公羊传在“ 女子” 前加“ 子” 以表尊敬。但一 面尊敬地称呼某人， 一面又称其 “ 难养 ” ， 称其 “ 近之则不逊， 远之则怨 ” ， 是不合情理的 。吴、 于二先生的做 “ 您（ 这位） 先生 ” 解的 “ 汝子 ” 一 词， 完全是他们二位根据现代汉语而臆造的， 所 谓“ 女子 ” 通“ 汝子 ” 的问题当然也就无从谈起 了。相反， 在先秦古籍中， 表示尊敬的第二人称 代词倒是有， 但却不是那个莫须有的“ 汝子” ， 而 吾子” 。吴、 于二先生对这一章的解释和断 是“ 句从古汉语的角度来讲毫无根据。历史上各位 大儒和注释家对这句话的断句和解释是没有问 题的。吴、于二先生不过依据现代汉语的语言 习惯妄生臆解，做此似是而非之论。至于周海 女子” 一词分开， 释为“ 你那里的年轻人” 、 春将“ ① “ 你的儿子”则更是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