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文化比较谈_张志和

中国政法大学学报２００９年第１期（总第９期）・１２８・中西方文化比较谈张志和＊

我们谈中西文化比较这个课题，不妨先探讨两个问题。第一，　文化的定义。文化学中关于文化的概念是不统一的。我们都熟知这个词，但是让你说出什么是文化，比较难。我们今天要讲的是广义的文化。什么是文化？简单地讲，文化就是人类的文明化，从野蛮人到文明人，你所有的思想、行为都是文化的体现。我赞成英国的巴格比给文化下的定义，他说：“文化是一个社会成员内在和外在的行为规则”，什么叫内在的行为规则呢？是指人的思想方式；外在的行为规则，是指人的行为方式。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不同，就在于彼此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不同。第二，怎样认识中西文化的差异。我先提出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我们谈文化比较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讲南北文化比较，总是谈中西方文化比较？“西方”又包括了什么呢？这都是一些不对称的、模糊的概念。因为地球是圆的，我们知道五大洲都有人，但是我们只讲中西方文化比较，而这个“中”是指中国，不是和“西”相对的“东”。我猜想，这其中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一百多年来所受的凌辱主要来自西方文化为背景的列强，所谓“西方”，有一种制度文化的概念，这是我们要了解的。　

一、关于文化的环境生成人是环境的产物，文化也是。有一个非常奇妙的现象，人类文明自古至今，所有文明高度发达的民族都在赤道的北边，都在北纬２５°和６０°之间。在这个纬度之内，现在我们看到美国、日本、中国，西边的伊拉克、伊朗，再往西的德国、法国、希腊、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的一部分地区，都在这个地带上。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伊拉克在古代是人类文明成长最早的一个地区，也就是说在我们中国的甲骨文出现之前１６００年，那个地方就已经有楔形文字了；世界上最早的法典《汉谟拉比法典》是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的文明区域出现的。只不过好像是一个轮回，今天的伊拉克成为世界上最遭罪的国家了。气候决定了人类文明能够成长、成熟到什么程度，北纬２５°到６０°之间，气候适宜于人类文明的成长、智慧的发育。也就是说，太热的地方不适宜于人类思考问题，就像我们的中小学和大学，夏季７到９月初要放假是一样的，太热的时候没法学习，所以学生放假。像非洲、南美洲这样的地方，气候炎热，所以它的文明成长不起来。太冷的地方文明为什么也成长不起来呢？那是

＊作者系国家行政学院文史部教授、书法家。・１２９・

・　中西方文化比较谈・因为太冷，人们在一年中大半年不能有户外活动，没有户外活动人也就不再思考问题，文明也就难以成长起来。所以，我们看中华文明主要是在黄河、长江流域，过去的北方和南方地区在清朝以前都是比较荒凉的地方。俄罗斯的西伯利亚这些地方在１８世纪以前是没人要的地方，就是因为那里太寒冷。这一点很重要，合适的气候是人类文明成长的一个大前提。文明成长的另一个条件是地域环境。地域环境决定了一个区域的文明是什么样的文明。我们中国古代的文明是农业文明，是因为中国人生活的这个地方占据了整个亚洲东部最大的可耕种的土地面积，所以才能形成这样一个泱泱大国，这在世界上自古以来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最大的可耕种的土地面积在中国。从中原到华北平原到东北平原、再到江汉平原、珠江三角洲，这么大面积的大平原适合于农业文明的成长。从世界历史发展看，古代其他的文明区域也都是从农业文明开始，刚才我们提到的伊拉克就是，最早的农业文明是在两河流域形成的。但是它的地域面积不够大，这就会产生一个问题，一个小的农业区域文明成长起来之后，很容易受到周边野蛮人的侵袭和破坏。我们一定要知道，在冷兵器时代，文明人永远打不过野蛮人；城里人打不过乡下人；农业民族打不过游牧民族。这是一个铁的规律。所以一个狭小的农业区域很容易被周边的野蛮人或游牧民族侵袭、占领，这些野蛮的民族进入农业文明区成为统治者或主人，往往很快接受了农业文明，成为农耕一族，过若干时期，他们又受到周边的野蛮人或游牧民族侵袭或占领。较狭小的区域里的农业文明就在这样一次次的破坏、生成中转换。两河流域是这样，印度是这样，埃及也是这样。我们讲古代农业文明，只有中华民族拥有这样一个大的农业区域，虽然它在古代也遭到来自北方的少数民族，就是长城以北的少数民族向农业区域的进攻，并且往往获得成功，比如魏晋南北朝时期，长江以北全部被少数民族占领；元朝时蒙古人成了中国的统治者；清朝是满族人统治中国。但现在我们知道，这种侵略并不能破坏原有的农业文明，而往往是造成一次大的民族融合，少数民族的人接受了汉族农业文明，变成农业人口，变成文明人，这是中华民族不同于世界其他地方的最大特点。印度是什么情况呢？恒河和印度河两岸也是非常好的可耕作的农业土地，由于区域狭小，来自于北方的、西亚、南欧、非洲北部的野蛮人、力量强大的民族进入之后成为统治者，原居民变成了被统治者，这样一次次的外来入侵，使社会形成了许多阶层和种性。现在看印度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种姓的划分，最早的王朝是本地人建立起来的，后来的王朝统治者都是外来侵入者。埃及的历史也是这样。中国自古以来农业经济的大环境从来没有遭到过毁灭性的破坏，农业经济始终占据主导地位，所以工商业发展不起来，而在农业经济环境中，科学技术也是发展不起来的。因为从事农业生产的人不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而工商业要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才可能刺激科学技术的发明创造。我们的文明，处在北纬２５°和６０°之间这个人类文明的“金腰带”上，这可以给我们信心，将来的中国社会，经济、文化一定会再次走向辉煌。这也是地域环境造成的，我们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社会所爆发出的这种活力，已经充分证明了中华民族是富有智慧和创造力的。

二　、关于文化形态的分类概括地讲，世界文化的形态，从古到今就只有三种形态：一种是农耕文化，一种是游牧文化，一种是商业文化。我们古代的文明就是农耕文化占主导。以农业经济为基本生产方式，在农业经济之上长出来中国政法大学学报２００９年第１期（总第９期）・１３０・的儒道释文化是与农耕经济相辅相成的。游牧文化我们就不用讲了，是一种比较粗糙简单的生活方式。商业文明就是西方文明，主要以古希腊为源头所形成的文明。古希腊为什么会形成商业文明呢？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就是它的农业耕作条件差，我们现在到地中海或者爱琴海这一带去旅游，就会知道，古希腊从古代到今天，它的农业生产的条件非常差。在古代，它主要种植葡萄和橄榄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对于生活来讲是解决不了温饱问题的，所以，要生存，必须把葡萄酿成酒，把橄榄榨成油，拿出去同别人交换才能维持生活，所以，它的工商业的发展，也是由环境造成的。由古希腊文明的这样开端，到后来欧洲整个工商业文化的发展，都有一脉相承的关系。另一点还要知道，这三种文化，只有农业文化、农耕文明是讲和平、讲安宁的。一个根本的原因在于，生活在农耕文化里的人是以家庭和土地为单元的，不向外索取什么，只要把自己的土地耕种好，自给自足，基本上不需要商业交换，所以人民都安分守己，耕种好自己的土地，处理好与别人的关系就可以了。怎么处理呢？用儒道释的文化来处理，就这么简单。但是，游牧文化和商业文化是扩张性和进攻性的。扩张性在于游牧民族的人仅仅靠游牧获得肉食，其他的生活用品都没有，所以要向外掠夺；商业文明也是这样，内不足而向外求，永远要以最小的成本赚取最大的利润，而这种利润一定要从对方身上获得。在商业交换中得不到的东西就用战争来夺取，所以说，战争是商业的继续。因此，我们讲中华民族是爱好和平的民族，这绝不是假的。农业文化是自给自足，内外一体的求安定，中国古代人求富贵，但更求安定，愿意过节俭安定的生活。虽然也向往富裕，但知道富裕很难得到，还是安定最重要。这是一个特点。西方经济主要以工商业为主，工商业的一大特点要吸收外来的营养，要从别人那里获取物质利益，所以，从事工商业的人看别人、看世界的时候永远是对立的。他求富强，但永远是富而不足，强而不安，常常要变动，常常希望要进步，西方社会之所以能走到现在的工业文明社会，科技高度发达，最重要的原因是工商业获取利益的欲望所推动的。

三、中西方历史的比较中国的历史和西方的历史不一样，整个发展的脉络、社会结构都不同。所以我简单列了一个线索：中国社会从三皇五帝到夏商周、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历史虽然很长，线索极其简单。所以学习中国历史非常容易掌握这个历史发展的脉络，也容易清楚每个朝代的人物、制度等等。当然，作为一个史学家要搞清楚那些很具体的历史、人物、事件、制度乃至思想发展等也不容易，但大的方面讲，夏商周是一种政治模式，秦朝到清朝是另一种政治模式。夏商周时期的政治模式是“封侯建国家天下”，天子管理天下，用什么办法？把天下当作家来管理，分封诸侯，天子把自己的亲属和子孙分封到全国各地，作地方行政长官——诸侯，或者把亲近的大臣分封到地方去，比如齐国的姜子牙，他是周朝的开国元老，也得到分封。这是一种政治制度形式，只不过到秦朝就不再搞这种分封了，实行了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度，地方官员从老百姓中选举，可以随时调动、升迁或降职、免职，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清朝，汉朝以后，有些朝代也有分封，如汉朝，就是所谓的郡国并举，但分封已经不是政治制度的主体，汉武帝以后尤其如此。当然，秦汉以后的历史，各个朝代演变过程中多有小的制度方面的变化，但大的格局没有变，所以历史脉络容易了解掌握。西方历史就不同了，我们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来看，西方历史有五个发展阶段：原始社・１３１・

・　中西方文化比较谈・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以及将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原始社会不说了，西方的奴隶社会就是古希腊和罗马时期以及欧洲的中世纪。我们读世界历史的时候往往被一种教条主义的东西给“框”住了，以为奴隶社会转到封建社会后奴隶社会就消失了，实际不是这样，人类文明发展有不平衡性，西方的奴隶社会的灭亡是到美国的南北战争时期，奴隶才被最后解放出来。林肯做美国总统时把美国南方的农奴主打败，解放了黑奴，世界史上的奴隶社会才算基本消失。欧洲的封建社会只有５００年左右。是从公元１０世纪到公元１５世纪，他们的封建社会不是我们中国人理解的封建社会，是一种封臣制度。我们中国的史学家，第一批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史学家写中国历史都没有把这个问题搞清楚，那种封臣制度和我们中国古代说的封建社会完全不一样。欧洲的封建制度最早从法国的加洛林王朝开始，中央王朝统治无力，地方政府为了保存自己的统治地位，要求臣属对自己效忠，你效忠我，我才封你为臣，把这个区域交给你，你要承担相对应的责任，诸如要为我出兵打仗，为我收税等，上下级之间有非常严格的契约关系，这叫封臣制度。这和我们古代的封建制度完全是两回事。到１５世纪之后，欧洲的一些国家开始向外走，就是搞殖民主义侵略，同时在文艺复兴的推动下，欧洲也就逐渐进入了资本主义社会。这是中西方历史的大不同。中国古代社会，打个比方讲，社会的发展是扁平的，政治制度基本没有太大变化，一直走了几千年。欧洲社会变动比较剧烈，国家民族之间的矛盾和战争特别多，所以读欧洲历史，给我们最大的困难就是我们东方人，如果不去欧洲的话，读古代的欧洲历史对于其国家、民族的疆域划分，哪些国家在什么地方，它的合并与分裂，很难搞清楚。再就是欧洲在古代所经历的战争、杀戮，血腥的东西要比中华民族多很多倍。这是我们要比较的问题。过去，我们在看中国历史的时候，往往戴着有色眼镜，说中国社会是封建专制的、黑暗的、腐朽的社会，用了很多不好的名词，其实这是不完全符合实际的。一定程度上讲，中国古代社会是人性化的社会，它的战乱一般都发生在朝代变更的时候，或者出现大的自然灾荒的时候，但天下安定、社会太平的时间要远远大于动乱的时间。而欧洲的历史，虽然也有安定、平和的时候，但民族、国家之间的战争，从古代到１９４５年之前，都是非常剧烈的。所以我说欧洲历史上社会变迁剧烈，充满血雨腥风，相对于中国历史来讲是非常严酷的。为什么两次世界大战都在欧洲发生，没有在中国或者别的地方发生？前面我们已经讲了，这是商业文化的一个特点，人们在互相争夺利益的时候，才会造成这种严酷和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