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英国剧坛的先锋_萨拉_凯恩

当
代英国剧坛的先锋︱︱︱
萨拉
·
凯
恩
张晔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英国剧坛出现了一批新生代剧作家。

他们重新挖掘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理论和彼得·布鲁克的戏剧表演理论，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实践。

他们的作品不注重人物心理和性格的刻画，情节松散荒诞，弱化语言的作用，对白也比较低俗，但强调舞台动作和视觉效果，常常直接在舞台上呈现血腥的暴行和露骨的性爱场面。

这类戏剧作品敢于打破社会禁忌，将社会生活中的暴力、犯罪、隐私等直接呈现在观众面前，公然挑衅戏剧传统和观众的审美观念，因此被美国戏剧评论家亚利克斯·西尔兹称为“直面戏剧”（in-yer-face theatre ）。

“直面戏剧”的代表作家基本上是１９９０年代英国剧坛上的先锋人物，包括萨拉·凯恩（Sara Kane ，１９７１—１９９９）、马克·雷文西尔（Mark Ravenhill ，１９７１—）、安东尼·尼尔森（Antony Neilsonl ，１９６７—）等。

其中青年女剧作家萨拉·凯恩是“直面戏剧”的先锋，她的作品《摧毁》（Blasted ，１９９５）标志着“直面戏剧”运动的发端。

如今凯恩的作品已被纳入主流戏剧，并被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国出版和上演，而她也已经成为英国当代剧坛中与哈罗德·品特、爱德华·邦德、卡里尔·邱吉尔齐名的先锋剧作家。

萨拉·凯恩１９７１年２月出生于英国爱塞克斯郡。

她中学期间就开始创作短篇小说和诗歌，很早就对戏剧有浓厚的兴趣。

高中时代她还参加了当地的剧社，曾导演过契诃夫和莎士比亚的戏剧。

高中毕业后，她进入布里斯托尔大学戏剧系学习，梦想成为一名演员。

她是霍华德·巴克戏剧的狂热崇拜者，在大学期间她曾参加过他的剧作《胜利》的表演。

但是演完该剧她就意识到“当演员是个无能为力的行当”，她不喜欢受导演的摆布，从此不再参加演出。

此后凯恩将兴趣转向写作。

１９９２年，她以全优的成绩从布里斯托尔大学戏剧系毕业，进入伯明翰大学攻读编
剧。

但她并不喜欢学校的课程，
她觉得所学的“仍然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我想做人们没做过的事情，构想新的形式，发现新的表达方式，而坐在课堂里讨论那些三幕剧让我烦透了……而我感兴趣的———品特、邦德、巴克，他们又绝口不提。

我觉得上这样的课一点用都没有。

”从这一时期开始直到１９９９年２月去世为止，她一直在从事戏剧创作和导演工作。

在短暂的一生中，她写下了六部戏剧作品：《摧毁》、《菲德拉的爱》（Phedra ’s Love ，
１９９６）、《净化》
（Cleansed，１９９８）、《渴望》（Crave，１９９８）、《４．４８精神崩溃》（4.48Psychosis，２０００）和一部电视短剧《表皮》（Skin，１９９７）。

《摧毁》是一部关于发生在宾馆客房里的强暴事件的短剧，致力于表现实施暴力者与受害者的心理体验。

在凯恩修改这个剧期间，爆发了海湾战争和前南斯拉夫政变，中东地区的战争惨状和波斯尼亚种族屠杀的血腥场面常常被媒体争相传播，战争的恐怖控制着她的思维，于是她就想把宾馆里的强暴事件与战争联系起来。

“导致英国那起强暴事件的态度发展下去的必然结果就是波斯尼亚的暴行，而社会所期待的这种男性行为的必然结果就是战争。

”
《摧毁》的前两场讲述了一位名叫伊安的中年小报记者带着年轻姑娘凯特到利兹一家豪华旅馆过夜。

伊安由于长期嗜烟酗酒，已是病弱不堪；凯特好象患有癫痫，一紧张就会晕厥。

伊安软硬兼施强暴了凯特。

第二场临近结束时风格突转，变得怪诞起来，整场情景犹如梦魇一般。

这时突然闯入一名士兵，凯特躲进了卫生间。

士兵告诉伊安城市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这时旅馆被炮弹击中摧毁。

士兵继续讲述他们在战争中的种种暴行，并坚持让伊安记录并发表他的故事。

之后他竟然强奸了伊安、吸食了他的眼睛，然后开枪自杀。

凯特抱了个婴儿进来，但不久孩子就死了，凯特将之埋到地下，然后出去寻找食物。

无助的伊安先抱着士兵的尸体寻求安慰，之后由于饥饿不堪扒出婴儿的尸
体吃掉，并钻进坑里“死去”。

凯特终于带回食物，她吃饱后又去喂食伊安。

这个剧本先后修改了十五次才最后定稿。

１９９５年１月１２日，该剧由詹姆士·麦克唐纳执导，在伦敦皇家剧院上演后立刻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成为自邦德的《被拯救的》（Saved，１９６５）以来戏剧界三十年来最具争议的作品。

《卫报》的资深评论员迈克尔·毕林顿称该剧“充斥着手淫、口交、便溺、强奸、同性恋、挖眼和食人的场面”。

《每日邮报》的杰克·廷克批评它象“一顿秽物大餐”，看戏的感觉像是“把头塞入了一桶泔脚中”。

但也有人对凯恩的作品表示了肯定，如《星期日邮报》刊载的一篇文章认为，凯恩对性政治的刻划和把握十分准确。

著名戏剧家品特及邦德都公开支持萨拉·凯恩。

这些肯定都给了凯恩继续创作的勇气。

１９９６年的剧作《菲德拉的爱》是根据古罗马戏剧家塞内加的同名悲剧改编的，讲述的是皇后菲德拉爱上了她的继子、国王忒修斯的私生子希波利特斯。

菲德拉让乳母转达她的相思之情，还怂恿希波利特斯推翻王权、与她共享天下。

可是希波利特斯毅然拒绝了后母的勾引。

菲德拉恼羞成怒，反告希波利特斯毁了自己的名誉。

忒修斯盛怒下祈求神处死儿子。

希波利特斯为证明自己的清白，从容赴死。

后经乳母告知内情忒修斯才醒悟。

凯恩认为这部剧中的皇族乱伦是个颇为当代的话题，但主人公希波特利斯是个“童男、清教徒、憎恨人类者”，是个极为乏味的人物。

于是凯恩重新塑造了男女主人公，菲德拉在她笔下成了一位追求真爱的女人，而希波特利斯则是个性格乖张、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

用剧作者的话来说，“我的希波利特斯与原作中的不同，他不追求贞洁，而追求诚实——
—尽管这意味着他不得不毁掉自己以及所有的人。

这种自恨的纯真使希波利特斯比传统的贞洁形象更具魅力。

”
《摧毁》剧照
戏剧一开始就体现出鲜明的反英雄风格。

在皇宫一间阴暗的房间里，希波利特斯正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先抓过角落里的一只袜子撸鼻涕，又抓过另一只袜子自渎。

据医生诊断，希波利特斯得了抑郁症。

他整天闷在房间里打发时光，纵情声色同时虐待每一位与他有染的女子。

菲德拉疯狂地爱上了希波利特斯。

在他生日那天，菲德拉不顾女儿斯托菲的告诫，坚持将自己作为礼物献给他。

后来在得知希波利特斯四处留情，甚
至其中还包括女儿斯托菲时，菲德拉在极度的屈辱与挫败感的驱使下自杀。

在遗书中菲德拉称希波特利斯强奸了她。

希波特利斯拒绝说出真相为自己辩护，欣然面对死亡。

在希波特利斯看来，菲德拉的指控比她的爱情更重要，因为“强奸犯”赋予了他一个社会角色和某种生命的意义，这才是她爱情的真正礼物。

他主动走进监牢，甚至欣然接受死刑。

戏剧结束时，国王忒修斯强暴并杀害了继女斯托菲后也割喉自尽。

１９９６年５月，由萨拉·凯恩自己导演的《菲德拉的爱》在伦敦盖特剧院上演。

剧场气氛紧张、恐怖，演出中有许多暴力和性场景，比《摧毁》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在结尾处，一群充当复仇者的暴徒突然从观众席中跃起扑向希波特利斯，割下了他的睾丸扔在烤架上炙烤。

“一个孩子从火中拨出睾丸，捡起来向另一个孩子掷去，令他尖叫着跑开。

”当这些原本隐匿在台下的暴力被凯恩赤裸裸地展现在舞台上时，观众们都惊惧不已。

演出结束后，伦敦剧坛再次哗然，争议不断。

《电讯报》的查尔斯·斯宾塞声称他“对萨拉·凯恩的精神健康深表关切”，在结束评论时他甚至说：“在此我们需要的是一名精神病专家，而不是剧评家。

”而新生代的评论家基本上都表示能够接受。

凯恩的第三部作品《净化》创作于１９９８年。

根据舞台说明，该剧的背景是一个囚禁社会遗弃成员、类似集中营的大学校园，主要讲述其成员试图用爱自救的故事。

剧中共有四条交错发展的线索，其中主线是格雷西寻找双胞胎哥哥格雷厄姆的下落。

格雷厄姆染上了毒瘾，被院内的施虐狂医生廷克谋杀了。

于是格雷西决定做变性手术来替代他。

手术时格雷西穿上格雷厄姆的衣服，与他的灵魂跳舞、做爱，最后通过变性手术实现愿望。

与主线平行的是两个男子卡尔和罗德之间爱与背叛的故事。

卡尔承诺他的爱至死不渝，但却背叛了他的情人；罗德为爱活着，为爱而死去。

另一条副线讲述有精神疾病的罗宾与格雷西之间的师生恋。

在格雷西教罗宾学习期间，十九岁的罗宾爱上了格雷西。

学会了用算盘计数的罗宾不堪忍受漫长的刑期而上吊自尽。

还有一条副线是关于廷克的，他强行把一位舞女当作格雷西，引诱她然后却又虐待她。

该剧的情节大都基于现实生活。

如罗宾的原型就是与南非民权运动领袖纳尔逊·曼德拉一起被囚禁在罗本岛的一位黑人文盲。

他十八岁被送到罗本岛，刑期为四十五年。

开始这对他并无意义，因为他根本没有数的概念。

后来同监的犯人教他学习。

当他学会了计算后，他上吊自尽了。

１９９８年４月，《净化》由詹姆斯·麦克唐纳执导在皇家剧院上演。

在这部剧中，凯恩依然坚持她激进的创作风格，毫不忌讳在舞台上呈现血腥的暴力和露骨的性爱场面，如
《渴望》剧照
格雷厄姆的眼睛被注入
海洛因，卡尔的舌头、手
脚被割掉，甚至还有老
鼠在被截下来的残肢上
啃咬等场景。

《独立报》
称这部作品“具有无以
伦比的、高度的震撼力，
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程
度”。

至此，凯恩已是“恶名”缠身。

为了避免人们对她的成见会影响对其作品本身的评判，１９９８年８月，凯恩用玛丽·凯尔夫顿（Marie Kelvedon）的笔名推出了第四部剧作《渴望》。

这是凯恩写得比较“干净”的作品，是一部关于爱情、暴力与死亡的诗剧。

剧中人物没有姓名，分别用A、B、C和M来表示，作者没有交代他们过去的任何情况，也没有什么剧情发展，他们只是在转椅上坐成一排，唯一的动作是将转椅从一边转到另一边。

他们有时相互交谈，有时自言自语，抒发着各自的观念与情感。

剧中的诗句含义深刻，喻意重重，多数表达了不止一层意思，所以该剧可用不同的方式来解读。

有人认为可以把它看作是对《圣经》、莎士比亚和T.S.艾略特作品的仿效之作，也可以看成是凯恩的自传性作品，或者就是一种看戏的体验。

《渴望》是凯恩对戏剧表现形式所做的一次勇敢的尝试，这部作品结构独特、语言精炼、想象丰富，刻画了一幅在爱、欲和失落的激情中挣扎的众生相。

１９９８年９月，凯恩因抑郁症住院治疗，出院后不久再次复发。

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０日，二十八岁的萨拉·凯恩在伦敦金斯大学医院的卫生间里用鞋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４．４８精神崩溃》是在凯恩自杀后才被发现的，标题意指凌晨４时４８分是人们最容易发生精神错乱因而最易自杀的时刻。

该剧写一位患抑郁症的女孩在治疗期间以及自杀前绝望的心理体验，剧本已经完全摆脱了传统戏剧形式的束缚，具有后现代主义戏剧的特征。

首先从结构上看，该剧已经摒弃了传统戏剧的线性发展模式，没有什么故事情节，主要表现的是人物的意识活动。

其次，作品忽略了传统剧作中的人物塑造，就连基本的背景交代都省略了，更没有什么性格刻画。

再次，剧作者还放弃了传统的对话形式，作者甚至没有标明台词所属的角色。

尽管有些片段根据意义可以看出是精神病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交谈，但作者仅仅是在句首用破折号表示说话人的转变而已，并没有标明说话人的身份。

最后，在语言表达上凯恩也作出了新的尝试。

剧中大部分内容都是体现主人公意识活动的，所以作者采用了意识流的手法，内容的逻辑联系较为松散，思维跳跃的幅度很大，大段的文字没有标点符号间隔，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数据、字母组合和临床记录等内容，看上去就象一首自由体的现代诗。

有很多读者倾向于把这部作品看成是凯恩结束生命前心理历程的记录，因此２０００年该剧上演时，人们都对它表示了更多的尊重，一时好评如潮。

凯恩的作品在戏剧的艺术风格和表现形式上进行了大胆的创新，但是由于她过于激进的表现手法，常常把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剧中的场景上，反而忽略了她作品内在的乐观精神与悲天悯人的情怀。

凯恩是勇敢的，也是乐观的，她曾说过：“我并不认为我的剧本是压抑的或者无望的……我是在创造某种绝望的美丽，它超越了绝望，对我而言是最具希望的，是我能够做出的对生活的肯定。

”萨拉·凯恩已经故去九年了，但她和她的“直面戏剧”仍将激励着人们勇敢地去面对生活。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责任编辑：焦仲平）
《摧毁》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