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苏童_张炜小说中的两个意象_逃_与_跑_
试论苏童小说的意象世界

苏 调文学对 于人 的心灵救赎 、 对于社 会进步 的作用 。在小说 《 阿 文学表 达对世界的感受 , 童选 择了使用意象来表达 国民的文 化认 同和对 意识形 态 的取 向。3苏 童小 说 中的 意象具 有 繁复 Q正传 》 , 迅关ቤተ መጻሕፍቲ ባይዱ心阿 Q身上 的社会历史 内涵要 远远多 于阿 中 鲁
第 1卷 第4 9 期
21年 0 01 7月
河南机电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J m ea ehn Mad l tc n nen dee o M 0H nn cai e rM E ̄ efgC l u f M c n E ci i g
Vo . 9 № . 11 4
J l. 0 1 uy 2 1
2 O世纪 以来 , 受西方启 蒙主义文学语 式的影 响, 中国的小
一
些古 代文学涵养深厚 的作 家提 出 了将 意象 引入 到小 说之 中
说创作彻底否定 了我国古代文学的传统 , 关于时间的叙述 图 的设想 , 其 以充分发扬 中文小说 的特性 和优势 _ 。这 时候 , 2 j 一些 式, 以逻辑为 中心 的叙述 架构 , 使得 “ 四” 五 以来 的 白话 文平 白 反 西方启蒙主义的作家开始登上历史舞 台 , 他们逆 当时 的现 实 如水 , 缺乏深层韵味 。这 种传 统影响 了中 国文 坛大半 个世 纪 , 主义叙述方式而行, 开始有意识地、 大规模地使用意象, 将文学 随着 我 国社会 的逐步 开放 , 文学创作 也呈现 出多元化 的状 态 , 创作 的追求转向精神 的真实 。这 种创作诉 求 的转 变有效 改变 些年轻作 家掀起 了改革创新的风潮 , 先锋 作家苏童便是其 中 了文学 受西 方启 蒙主义的影响而附着于现实 , 并为历史和现实 之一 , 其所创造 的意象 主义写 作语 式扬 弃了 中国文学 的创作传 寻求合 法化叙述的方式 , 促使小 说向象征艺术话语的过渡 。当
浅析苏童小说的语言艺术

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论文论文题名:浅析苏童小说的语言艺术学生姓名:**学号:指导教师:专业:汉语言文学教学点:湖北电大黄州分校(学院)黄州区电大目录论文摘要 (3)关键词 (3)一、细节描述,细致如画 (3)二、表述隐藏于冷静背后的情感 (4)三、语言超常规的变异组合 (5)四、诗意化语言 (7)结束语 (7)参考文献 (8)浅析苏童小说的语言艺术[论文摘要]苏童是我国先锋派青年作家的代表,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了大量的小说,在国内外享有很大的声誉,无可争议地成为青年一代作家的佼佼者。
他的作品给读者带来了独特的审美体验。
无论是色彩语言的运用还是叙述语言的运用,都体现了这个新生代作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具有创造性的文学素养。
本文对苏童小说试从语言艺术方面细致分析了其中蕴含的奥秘,主要侧重于其小说语言艺术赋予读者的心理感受和审美体验。
[关键词] 苏童语言个性化苏童小说的语言,是极富魅力和创造力的。
他总能悠闲地玩弄着诡异绮丽的诗意般语言,利用娴熟的笔触,让一个个性格扭曲而倍受忽略的人物鲜活起来。
他的作品不断地在农村和城市,过去和现在之间转换,在时空与地域的交错中,在种种充满悲观、孤独、荒谬的情节中,苏童对语言的驾驭能力令人叹服。
一、细节描述,细致如画苏童对“白纸上好画画”满怀信心,他的小说语言常常呈现出强烈的画面感。
在创作过程中,运用通感,比喻等各种复杂的修辞手法,经过变形与幻象,他仿佛打开自己所有的感官,敏锐地捕捉着对声色、光影、触觉和味道的感觉以及那些细碎琐屑的细节,并把它们细腻地表达出来。
1、细微的动作描写颂莲弯腰朝井中看,井水是蓝黑色的,水面上也浮着陈年的落叶,颂莲看见自己的脸在水中闪烁不定,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被吸入井中放大了,沉闷而微弱、有一阵风吹过来,把颂莲的裙子吹得如同飞鸟,颂莲这时感到一种坚硬的凉意,像石头一样慢慢敲她的身体,颂莲开始往回走,往回走的速度很快,回到南厢房的廊下,她吐出一口气,回头又看那个紫藤架,架上倏地落下两三串花,很突然的落下来,颂莲觉得这也很奇怪。
浅析苏童小说中的死亡主题

浅析苏童小说中的死亡主题师保亮死亡作为一种日益迫近的确定性的抽象存在,对每个个体都是平等的。
王夫之说:“草木任生,而不恤其死;禽兽患死,而不知哀死。
人知哀死,而不必患死。
哀以延天地之生,患以废天地之化。
故哀与患,人禽之大别也。
”由此可看,死亡问题,也有它属于人类的一面。
死苏童笔下的人物从小到老,从生到死,都是死亡这一主题的高手,那么,苏童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确立贯穿于这些小说中的死亡主题的?他笔下人物的死亡方式为何具有颓废耽美让人把玩不已的特点呢?本文正是基于这些困惑,试图去理清这些问题。
1 家族背景下人物的死亡许多人一辈子都生活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在殖民式的情绪中等待感恩节的来临。
苏童在1987年第5期的《收获》杂志上发表了《一九三四年的逃亡》,这篇小说中充满了灵气十足地情景和氛围,以及让人惊讶的想象和随之产生的另类幻觉,更重要的是由此交织而成的纷繁感悟,在逃亡的背景下,读者完全可以摒弃题目所带来的冲击力,因为逃亡既可以是发兴无端的,也可以是被迫的,苏童将小说题目故意虚化,在另一个层面上也是对那个特殊时期的考量和显化。
1.1 对故土的诗意营造“祖母蒋氏在朝祠堂里走的时候手被汗湿透变得僵硬……而令人困惑的是陈宝年从她身上嗅到了一股牲灵的腥味。
”苏童志不在召唤一史诗般雄浑苍朗的格调,所以在破败的家族中,陈文治疯狂的野心侵蚀着他腐烂的身体,在有限的时间历程和无限的时间长河中,一个又一个家族只是事件或时间的标示,而不是存放个人生命价值的源泉。
作为家族的末代子孙,作者以独特的视角写出了“那将是个闷热的夜晚……包围着深夜的逃亡者。
”在苏童笔下,“自从幺叔死后,罂粟花在枫杨树村绝迹,以后那里的长出了晶莹如珍珠的大米,灿烂如黄金的麦子。
”象征死亡和绝望的罂粟大块大块地消失,象征重生的大米小麦拔节生长,在上溯家族沧桑追忆父辈事迹的过程中,械斗与攻讦络绎不绝不知归路,而所有的这些在作者看来,是“为了表现人生世界的不确定性……我真正面临过死亡的威胁,所以长大后在小说中经常写到死亡,我作品中之所以弥漫着那么一种氛围,也许是因为与那个时期的经历有关。
论苏童小说创作的“世情小说”审美传统

论苏 童 小 说 创 作 的
“
世情 小 说
”
审 美传统
张学昕
李 壮飞
世情 小 说
,
是 我 国 古典 小 说类 型 中 的 重 要 题材 之
一
。
从 唐传 奇
,
、
宋 元话 本 开 始
,
,
越
来 越多 的 文 人 墨 客开始 关 注 和 讲 述 街 巷 里 弄 间 的 轶 闻 趣 事 发 展 已 蔚然 成 风 野 仙 踪》
?
在 经典 的
“
检 验过程 中 不 断 给 予 读 者 鉴 赏 的
“ “
,
涌 上 来 的 多是
,
,
南方
” 、
颓 靡'
,
“
意 象 ' 历 史 '
、
“
“
逃亡 ' 诗 意 '
自
“
先锋' 古 典
等词汇
。
。
从 某种意义 上
、
说
苏 童正 在 尝 试
。
苏 童 从 不 否 认我 国 古 典 世 情小 说对 于
其 小 说创 作 的 影 响
,
他从
。
“
三 言二拍
,
”
及
《
红 楼 梦 》 等 古 典 世情 小 说 中 汲 取 了 众 多 关 于
,
小 说 创 作 的 叙 事元 素
众所 周 知
一
苏 童 早期 是 以 先 锋 作 家 的 姿 态 登 上 文 坛 的
,
唯 美 的意 境与 想 象
,
灵动 的
气韵 与 思 考
于现实
一场追逐人性的盛大逃亡_论苏童_我的帝王生涯_中的逃亡意识

A chase human grand getaway———Talk about the fugitive consciousness in Su Tong's "My career emperor"/Jingxin Shi一场追逐人性的盛大逃亡【摘要】纵观苏童的小说创作,透过他委婉哀伤的笔端,不难发现苏童对于“逃亡”有着欲罢不能的眷恋,作品中的人物几乎都有想挣脱现状的逃亡情结。
在《我的帝王生涯》中,苏童通过主人公端白跌宕起伏的一生使逃亡意识得以彰显,因此,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主人公端白的逃亡史,一场挣脱人性束缚的大逃亡。
【关键词】孤独逃亡轮回Abstract :Throughout the creation of Su Tong's novel,through his sad euphemism written down,not difficult to find Su Tong to "escape"has unable to stop the attachment,works almost all the characters in the status quo on the run to break complex."My career emperor",the Su Tong ups and downs through the hero's life end so that the white flight to demonstrate awareness,so this work can be said that the history of the hero end of white flight,abigbreakescapehuman bondage.Key words :lonely flight cycle在苏童的作品中“逃亡”这个词并不陌生。
从叙事学角度解读苏童小说_狂奔_

2007年2月号下旬刊文教资料廷了,便身着竹布长衫直奔七斤家兴师问罪,又是嘲弄又是威吓,暴露了封建家绅迫不及待想回到过去的反动思想;第二次是说明赵七爷把张勋复辟看成是和冤家遭殃、仇人去世同样值得庆贺的大事,显示了遗老人物期待复辟的阴暗心理;第三次赵七爷衣着的变化是为了表现张勋复辟这一开历史倒车行为的必然失败。
赵七爷的那条辫子盘而又放,放而又盘,那件竹布长衫脱而又穿,穿而又脱,象征着辛亥革命后中国走过的一段艰辛路程,折射出整个中国形势的变化。
三、揭示小说主题小说不是议论文,它的主题思想不能直说,好的小说总是将主题隐藏在文章的深处。
而小说《阿Q正传》正是这样一部经典的好作品,它有时把深刻而抽象的主题寓意在平实而又简洁的衣饰描写之中。
如“棉被,毡帽,布衫早已没有了,其次就卖了棉袄;现在有裤子,却万不能脱的,有破夹袄,又除了送人做鞋底之外,决对卖不出钱”。
在小说的开头,阿Q是一个割麦便割麦,撑船便撑船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有一碗饭吃,有一套衣穿,能勉强做到衣食无忧,但周围的社会环境把阿Q逼到了只剩一条万不可脱的裤子的地步,而且断绝了他做短工的活路,从而走上了绝境。
阿Q的一点可怜家当被榨取干净,反映了中国农民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双重压迫下,农民的生活日益衰败,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已经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
作者正是通过阿Q的衣饰,引发人们对这一社会现象的思索,号召大家来改变这个吃人的社会。
主题与衣饰密切相关的描写还有“至于革命党,有的说是便在这一夜进了城,个个白盔白甲,穿着崇祯皇帝的素。
”小说中人物所处的年代已经是共和时代了,清朝是早已灭亡了,但未庄人的思想仍停留在明末清初时期,可笑地认为革命党还穿着清代的服饰,革命的目的居然是为崇祯皇帝报仇,这一方面说明了民众不谙世事变迁的落后,不知社会进步的腐朽,不关心革命的愚昧,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辛亥革命的局限性,它只是资产阶级领导的一场革命,没有发动和组织广大农民一起参加革命,普通百姓对革命毫不知情。
回忆_对现实的逃逸_读苏童小说

渝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4期JOURNA L OF Y UZH OU UNI VERSITY总第52期回忆:对现实的逃逸Ξ———读苏童小说石世明(渝州大学人事处,重庆400020)[摘要]苏童的小说为我们解读苏童的灵魂提供了一种可能。
在他的小说里,我们总可以看到一个少年革命者在时间之河里漫游,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的精神还乡,并在心灵深处留下一道道擦痕。
[关键词]苏童;小说;回忆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24X(1999)04-80-05我们可以以不同的方式,从不同的角度切入苏童的小说解读苏童,纵观苏童小说,,可以看到苏童经营的题材领域有三类,即童年印象,枫杨树乡村,现代都市。
从苏童眷恋的意向质地看,他喜欢使用:色彩意向,隐喻意向。
从苏童切入生活而后碾粹生活层面重新组合的叙事观点看,他往往使用:我(作者本人),莫言式的我祖父,我祖母,我母亲,我幺叔......当然,还有其它方式。
当我们从苏童的题材领域入手,切入苏童就会发现苏童早期的作品是对童年生活的记录。
在苏童的早期作品中,苏童无疑认识到生之艰难复杂而死之简单容易。
他一直企图以简单来反抗复杂。
童年的欲望是多么的简单:乘滑轮车,跳舞,玩金鱼,剃板刷头。
而这些简单的欲望一旦进入社会就复杂起来,每一次欲望的实现,童年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总要经历一次感情或人性的危机。
在获取滑轮车的过程中,“我”目睹了人的肉欲的泛滥:猫头手淫,男女教师偷情,疯女人危险的热量四处传递(《乘滑轮车远去》);在争取上台演出舞蹈的过程中,“我”经历了妒忌与恨,原因是所有的老师都包庇李小果,就因为他的爸爸是学校的主任(《伤心的舞蹈》);在获取一条金鱼的过程中,我在阿福的经历中,我看到了象征着权力的轿车对金鱼的压榨,这种压榨通过金鱼而波及到阿福的命运(《流浪的金鱼》);在完成剃一个板刷头的过程中,我目睹了暴力如何酿成悲剧,而对暴力的盲从和崇拜象一个幼兽潜伏蛰居于童心(《午后故事》)。
“丢魂”的时代和无法摆脱的生存困境——从“丢魂”和“绳子”意象浅析苏童《黄雀记》的主题

第27卷第2期 重庆电子工程职业学院学报Vol.27 N o.2 2018 年 4 月____________________Journal of Chongqini Colleie of Electronic Eniineerini__________________Apr2018 DOI:10.13887/ki.jccee.2018(2).21“丢魂”的时代和无法摆脱的生存困境—从“丢魂”和“绳子”意象浅析苏童《黄雀记》的主题鲁静(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摘要:《黄雀记》是苏童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一部长篇小说,该小说通过丰富的意象、隐喻、象征以 及不同人物的叙述视角,展现了三位主人公跌宕起伏的命运,并由此对转型时期的社会乱象、个体窘境 以及国民精神紊乱的特征及荒诞进行了精准的解析和流畅的描摹,揭示了人的生存困境,具有多元主 题和深刻思想内涵。
关键词:苏童;《黄雀记》;意象;主题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苏童的长篇小说《黄雀记》于2015年获得茅 盾文学奖,授奖词对该书的评价为:)三代人的命 运构成了世辈的精神景象,在罪与罚、创伤与救 赎的艰难境遇中,时代变迁下人的灵魂状况被满 怀悲悯和痛惜地剖开。
”《黄雀记》的故事背景依 旧是香椿树街,依旧延续了苏童常用的少年视角,讲述了保润、柳生、仙女三个少年的故事,时 间跨度十余年。
通过对三个少年跌宕起伏的悲剧 命运的书写,苏童表现出对社会、生命和人性的 深刻思考。
本文从《黄雀记》中两大主要意象——“丢魂”与“绳子”的思想内涵和丰富意蕴人手,探 究《黄雀记》的主题。
1“丢魂”的时代——展现社会转型时期的精神紊乱“魂”是《黄雀记》中一个最为重要的意象,贯 穿全篇。
小说中多次写到了几位主人公的“丢魂”现象,比如小说开篇即写到祖父因“丢魂”而变得 魂不守舍,举止怪诞,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此 后又写了绍兴奶奶、保润父亲、保润、柳生、仙女 等人的“丢魂”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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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odern chineseM54XIANDAI YUWEN
2008.04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张炜发表了长篇小说《九月寓言》,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强大的乡土叙事脉系中留下了色彩鲜亮的一笔。有意思的是,作家苏童也认为,他的那些小说创作,是自己的一次精神“还乡”[1]。对“还乡”的共同执著和作品实际上的差异,形成了巨大的张力,吸引我将这两种“还乡”进行比较。(一)意象分析的可行性从形态上来说,《九月寓言》的“寓言性”是不言而喻的。诚如杰姆逊所说,“所谓寓言性就是说表面的故事总是含有另外一个隐秘的意义,……因此故事并不是它表面所呈现的那样,其真正的意义是需要解释的。寓言的意思就是从思想观念的角度重新讲述或再写一个故事。”[2]《九月寓言》正是这样一部为“思想观念”所笼罩的作品,其中,无论是“黑夜”、“瓜干”,还是“忆苦”,无论是物件儿还是事件,均涂抹上了作者“思想”的色彩,而超越词语本身能指,被纳入“寓言”这一体系了。而苏童的作品呢,情况似乎更复杂一些。他的“香椿树街”系列,以少年的叙述视角和叙述声音为主,讲述了虚构的苏州城北香椿树街的现实、残酷并几乎总是伴随着暴力的,然而却让叙述者难以忘怀的故事,这一系列故事的现实感是较强的。然而如果拿来与“新写实”小说或者“现实主义冲击波”浪潮下的代表作品进行比较,便不难发现苏童小说的现实感背后并不是真正的日常生活,而是被淘空了的虚无。“香椿树街”系列小说利用叙述顺序、叙述时间与叙述声音的变换,为作品增添了不确定性和无根性,使读者倾向于相信,小说与其说是现实世界的投影,不如说是以现实材料构筑的想象世界。“我们进入的其实是一个虚构的天地,世界在这里处于营造和模拟之间,亦真亦幻。”[3]对“虚构”这一小说技术的明确认识和自觉追求,正是格非、余华、苏童这一代先锋作家的共同特性。这一特性在苏童其他小说系列中有着更强烈的表现。从“香椿树街”系列到“枫杨树故乡”系列再到所谓“新历史”小说系列,可以看到小说形态从“模拟”而趋向于“营造”。即便在称之为“新写实”的系列如《离婚指南》、《已婚男人》等作品中,我们仍然可以从叙述声音与被述事件的距离中,体察到作品想要从日常生活本身挣脱出去而达到“普遍性”的那一种冲动。所以,根据爱・摩・福斯特的小说要素分类,张炜的《九月寓言》和苏童的几乎所有作品,都是一种“幻想——预言”型作品,在这类作品中,“人物及其境遇所代表的总是超越了他们自身;无限伴随着他们……”[4]对《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或者《单位》等紧贴现实的作品进行精神分析或意象分析是不可能也是更无必要的,而“幻想——预言”型作品则相反,对它们深入理解的愿望要求我们做这种分析。笔者认为,“逃”与“跑”,分别堪称苏童小说中和张炜《九月寓言》中的关键意象。(二)“逃”与“跑”在苏童的文学世界里,“逃”首先是一个高频率出现的动作。《一九三四年的逃亡》里面,女子红菱逃出了生父的被窝;《逃》的主人公陈三麦一被老婆赶就逃离家乡当了兵,后来因为怕死又逃离了朝鲜战场;《我的帝王生涯》里那个阴差阳错当上燮王的端白,听说舅父一家行将受死后,立刻夺路而逃……这里的“逃”是对具体生活环境的脱离。更多情况下,苏童笔下人物的“逃”蕴含着“对既定生活轨道和既定命运的恐惧、拒绝和反抗”[5]。陈三麦不断逃跑,以躲避作为社会个体的责任;端白的逃亡使他暂时远离了阴谋笼罩下的帝王生涯带来的阴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的祖父,借活埋自己并将其臆想成驾鹤仙逝,来逃离老人们共同的命运:“我让他们……长成……人……他们……要……把我变成……烟。”当下的生活、命运的束缚与纠缠,是人物“逃”的原因,是这个动作的起点。总览这些选择了“逃”的人物可以发现,他们身上散发着共同的气味——一种令人绝望、窒息而又深感受到诱惑的气味。他们大多具有独立思想却又为思想所累,特立独行却又极其缺乏行动能力,矛盾纠缠着他们,阻碍着他们的成熟与健全,王德威曾借用张爱玲的比喻“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6]来形容苏童笔下的这类人物形象。至此我们可以说,在苏童的文学世界里,“逃”作为一个重要的意象,传达出的是这一动作的主体绝望的内心。“逃”的意象联结了苏童的作品,流淌在帝王时代、民国与现在的不同时空之水的河床底,使无论是“香椿树街”还是“枫杨树故乡”抑或风云变幻的后宫,都为一种我们所熟悉的、现代人的不确定性和焦虑所浸染,呈现出灰暗的色调,散发出阴湿的气息。张炜的《九月寓言》则是另一种面貌。这里看上去是一片生命力肆意流淌的土地。对于这种生命力,作者设计了一个完整的系统去诠释:“瓜干”是生命力的原动力,是欲望的象征,小村人最常说的一句话是:“瓜干烧胃哩!”在瓜干的驱动下,小村日日夜夜不得休息——男人打女人,女人给男人拔火罐去他们的火气,年轻人呢,则夜夜在地里撒野,有时到鸡叫才回。“野地”是生命力的诞生地和去向,它孕育了生命又将容纳回归于它的生命,在野地上人们尽情挥洒生命力,把自己献给它。而本文所要讨论的“跑”,则是这生命力的外化形式。在张炜设计的关于小村生命力的系统中,“跑”的意义重大,它维持了这个系统健康、正常的运转。在这个系统之外,“跑”还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它跟生存本身扯上了关系,也就是说,没有奔跑就不能生存。不仅如此,“停”下来的小村人甚至连“种的繁衍”都遇到了困境。“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年轻人不如爹娘,爹娘不如先人,生下的一串串光腚娃儿还不如年轻人哩。……看看如今的年轻人吧,没精打采,头发也不如过去光亮……”整个群落的生命力都急剧减少。在张炜的叙事中,诞生在野地里的孩子始终闪耀出智慧的光辉,“好事儿都让他们得了……”两相比照下,“跑”对于生命力保持的意义不容置疑。在小说结尾,张炜以小村的毁灭从反面印证了“跑”对于一个群落——甚至于一个民族——的意义。因此,《九月寓言》的“跑”,也是一个注定不能停止的动作,一个宿命的动作。
浅析苏童、张炜小说中的两个意象:“逃”与“跑”○刘 皓摘 要:本文通过分析苏童小说中“逃”的意象和张炜《九月寓言》中“跑”的意象,写出了他们在“寻根”的旗帜下的追寻原乡之旅:一个承认了原乡的失落,用“逃”默认了世界的荒诞性,默认了“回归的路途永远迷失”;另一个则拒绝承认这种失落,在一片旁人无法“融入”的“野地”上,自信而执着地寻找着。关键词:“逃” “跑” 苏童 张炜 原乡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odern chineseM55XIANDAI YUWEN
2008.04
不能停歇、永无休止,正是苏童小说中的“逃”和张炜《九月寓言》中的“跑”的意象的共通之处。“逃”和“跑”在古代汉语中都常用“走”来表示。在现代汉语中它们也有密切的关系,甚至《现代汉语小词典》对“逃”的释义中用了“逃跑”一词。作为符号,其能指是有内在相通性的。而作为一种相对剧烈的动作,它们都可算是生命力外化的形式。只不过,“逃”常有始点与终点,即“逃离”与“逃往”之别,这两个方向往往蕴含了相对深层的“意义”;而“跑”则往往不含指向性,其“意义”就在于动作本身。那么,“逃”的始点和终点分别在哪里,“跑”又承载了作者怎样的精神?(三)原乡的失落:承认与拒绝1980年代中期,一场轰轰烈烈的“寻根”运动,促使文学的目光由对“社会”的寸步不离转向对“文化”的深沉凝视。在寻找“文学的根”的旗帜下,作家们纷纷踏上了各自的精神还乡之旅。他们“找到”了吗?很多作家作品以傲岸的姿态表示:找到了!的确,贾平凹的“商州”,李杭育的“葛川江”,王安忆的“小鲍庄”,扎西达娃的雪域西藏,在文学的地图上熠熠发光。苏童和张炜也加入了这场寻找。苏童认为,“城市或者乡村,说到我自己,我的血脉在乡村这一侧,我的身体却在城市那一侧”[7]。他笔下的人物对于城市,也往往有“隔”的感觉。张炜也有类似的感受。原乡之途就此展开,苏童找到的是以“枫杨树故乡”为主要标志的故乡,张炜则“单凭直觉”[8]奔向了“野地”。原乡却并不让人愉快。苏童的整个“枫杨树故乡”系列小说的叙述声音是冷漠的、平静的,我们无法从中感知叙述者对祖母蒋氏、祖父陈宝年、刘沉草、幺叔等人的亲情或是乡情,无法得到对“血浓于水”这一观念的有力印证,甚至感觉不到这是一块散发着生长和生殖热力的乡土。在城市里在现实世界里能够遭遇到的危险,在苏童的“枫杨树故乡”不但依然存在而且有过之无不及。瘟疫、灾荒、鸦片、风月、乱伦……构成了苏童的那个“南方”——一个本应是他精神故乡、然而却堕落无望的存在。在“逃”的两端,作为始点的城市及为现代社会工具理性所控制的无望的生存,与作为终点的堕落、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故乡,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图形,原乡主体正像是《在酒楼上》里吕纬甫所说的那只蝇子或蜂子,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点上。“逃”的意义从中消解。原乡之旅所寻找到的,是“无何有之乡”。在默认了原乡失落的基础上,苏童笔下的“逃”,就成为一种对象无着的、盲目的机械运动,不被赋予任何意义。这种不知所从来、不知所之的前进,我们在《过客》那里曾见到过:翁——阿阿。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呢?客——(略略迟疑,)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翁——对了。那么,我可以问你到那里去么?客——自然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是前面。……鲁迅在《野草》中的精神独语,体现在小说中,就是涓生的继续前行,是“我”和吕纬甫离开酒楼后分头迎着风雪前进。“无乡”作为原乡的结果,也早被鲁迅揭示:“觉得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9]时隔六十年,苏童与鲁迅在对这一机械性的前进动作的描述上,呈现了惊人的相似性。然而其差别也同样显著:“过客”的“走”是对绝望进行反抗的姿势,犹如受到天神惩罚的西西弗,“走”由于反抗而增加了分量,“走”是沉重的;“逃”却毫无担当,西西弗的受难英雄色彩尽失,原乡失落导致的目的地缺失更使“逃”呈现“不能承受之轻”。再来看《九月寓言》。与苏童的自我怀疑相反,作者张炜对于“寻找”,始终抱有一种饱满的自信。“我在默默夜色里找准了声义及它们的切口,等于是按住万物突突的脉搏。”[10]带着这份自信张炜“找到”了理想中“野地”的吉光片羽。这里有充满灵气的野物;有对于“天”的由衷敬畏;有群落之间的恩恩怨怨;更有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野地”韧性的“看场老头”,这正是民族中蕴含的“隐忍”、“坚韧”的性格特征。张炜创造的这片“野地”,就以上述这些散布的“庄稼”来证明其活力。这显然是与作者满怀信心想要全身心“融入”的那片“野地”不能对等。尽管作者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但是这种以“思想”而不是文学形象表达出的热情只会推远与读者的距离。对群众语言的掌握程度造成这样的疑问:在写作《九月寓言》的五年时间里,张炜真的“融入野地”了么?《九月寓言》尽管受到“民间立场”说的支持者们的大力欢迎,但实质上作品内部的种种矛盾证明它也许只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对于“野地”的想象,而这片野地“大概是不能有烂泥巴,不能有粪臭与植物的腐烂气息的”[11]。张炜的原乡,因此变成一次对心灵之乡的想象,而这想象产物与现实的“野地”仅仅有不多的几分相似而已,原乡也是失落的。“跑”的意象作为对原乡失落的拒绝而出现。其逻辑可以理解为:如果找不到“故乡”,不是因为故乡不存在,而是因为我们“停”了下来;一直朝前跑,总能找到。对于“寻找”那么自信,那么执著的张炜,不会轻易承认“找不到”的。在“寻根”的旗帜下苏童和张炜踏上原乡之旅:一个承认了原乡的失落,用一个荒诞的动作——“逃”默认了世界的荒诞性,默认了“回归的路途永远迷失”(《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另一个则拒绝承认这种失落,在一片旁人无法“融入”的“野地”上,固执地“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