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桐城派和清代乾嘉时期的文统之争
试论桐城派和清代乾嘉时期的文统之争

试论桐城派和清代乾嘉时期的文统之争阮宏玲清代诗坛有神韵派、格调派、性灵派、肌理派之争,清代词坛有阳羡词派、浙西词派、常州词派之争,与之对应,清代文章领域的汉学派、史学派、桐城派、骈文派之争亦颇为壮观。
乾嘉年间,戴震、章学诚、姚鼐、阮文等纷纷为某一类“文”争正宗地位,一方面表明对文章美感特征的界定尚存争议,另一方面也是特定作者群不同文化宗旨的体现。
一、桐城三祖与汉学派、史学派鼎立的是桐城派。
其古文统系脉络清晰:唐代的韩、柳,宋代的欧、苏、王、曾,明代的唐宋派。
桐城派以辞章为依凭,自会将“文人之能事”摆在首位。
它的第一任盟主方苞曾以“义法”论文。
从顺序来看,方苞置“义”于“法”之前,似乎更重作品的义理,其实,他心里看重的还是“法”,还是文体对写作的规定和限制。
徐珂《散体文家之分派》云:“苞尝与宸英论行身祈向,曰:‘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继韩、欧之间。
’故其论文严于义法。
今约举其大旨如下:一、非阐道翼教,有关人伦风化,不苟作。
二、凡所涉笔,皆有六籍之精华。
三、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
”三点“大旨”中,第一点属于“义”,但视为“法”也未尝不可,因为这仍属制约古文题材选择的体裁规范。
第二、第三两点更只能作为“法”来理解。
桐城派的第二任盟主刘大櫆将方苞潜在的重“法”意图明确地表达了出来。
他在《论文偶记》中以“神为主”取代了“理为主”的习惯说法。
“理为主”是理学派的基本思想;“神为主”才真是桐城派的心得所在,且已偏于对一种韵味的感受,显然与诗论相通。
桐城派以前,韵味论大体属于诗学的范畴,何以将之纳入古文理论中来?这是受到理学派和史学派挤压的缘故。
当“义理”和“事”这两个古文要素被理学派、史学派攫取之后,留给桐城派的便只有辞章了。
以辞章为焦点,他论“神”、“气”、“势”,格外注重音节。
按照通常的看法,语言有两种基本类型,一是讲述性语言,一是歌唱性语言。
讲述性语言旨在表意,故较为朴实、明了,发音平缓,声调变化幅度不大,同时以规则性的旋律一以贯之。
论桐城派前期作家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与超越

论桐城派前期作家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与超越桐城派是清代乾嘉年间的一个文学流派,以桐城为中心,由陈维崧、朱彝尊、鲁鹏、顾琛等人组成,主要活跃于乾隆年间。
桐城派在文学创作上,秉承了唐宋古文的传统,对古代散文理论进行了整合与超越,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和特色。
一、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桐城派前期作家在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上,主要是在对唐宋散文传统进行继承和发展的基础上,吸收了元明清各时期的散文成就,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和理论特色。
陈维崧在《随园诗话》中提出了“文章有五经之学,诗有《楚辞》之操”的口号,强调了散文应该有经学的基础,才能有深厚的内涵和精湛的文学技巧。
他认为,散文和诗歌应该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才能达到文学的最高境界。
朱彝尊在《庐山谣》中提出了“诗言高,文章可成”的理论,强调了诗与文的关系,认为散文要像诗一样高远纯美,才能具有永恒的魅力。
二、对古代散文理论的超越桐城派前期作家在对古代散文理论的超越上,主要是在对传统文学观念和审美趣味的批判和超越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审美理念和文学风格。
鲁鹏在《采莲布言》中提出了“以图喻言”的理论,强调了写作要从生活中汲取灵感,喻言以图,寓言以喻,使文学作品更加贴近生活,更加具有感染力和表现力。
顾琛在《大学说词》中提出了“尽意述情”的理论,强调了写作要尽情尽意地叙述情感,使文学作品更加真挚动人,更加具有情感共鸣和艺术张力。
桐城派前期作家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与超越,不仅在继承和发展唐宋散文传统的基础上,吸收了元明清各时期的散文成就,形成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和理论特色,而且在对传统文学观念和审美趣味的批判和超越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审美理念和文学风格。
桐城派前期作家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与超越,对于中国文学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为后世文人创作散文提供了宝贵的借鉴和启示。
桐城派与清代学术流变

桐城派与清代学术流变【内容提要】持道统论的桐城派从立派之初就与宋学结下了不解之缘,故其兴衰起落与清代理学的发展轨迹具有很大的相似性。
桐城派虽有学术门户之见,但至晚清以降,桐城派主张汉宋兼收,主张以经世致用化解汉宋之争,顺应了晚清学术兼容的潮流。
20世纪初,中西学术之争逐渐取代传统经学之争,对传统经学的抱残守缺,使桐城派在近代学术转型的学术潮流中显得黯然失色,失去了在近代学术转型中的发言权。
【关键词】桐城派/学术流变/汉宋兼容桐城派是清代一个以学习唐宋古文相号召的文学流派。
这个流派的主要代表,即方苞、刘大櫆姚鼐都是安徽桐城人,故名“桐城派”。
从表面看,桐城派以桐城冠名,具有强烈的区域文化特征。
但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区域性色彩的文学派别,却与清代学术流变息息相关。
清代学术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汉、宋学的对峙与逐渐兼容。
桐城派由于与理学的密切关系,从开派之初就卷入了汉宋学的矛盾漩涡中。
鸦片战争前后,汉学作为乾嘉时期的学术主流在社会危机前一筹莫展,理学走向复兴。
作为理学追随者的桐城派在理学复兴的潮流中自然不甘落后,他们一面与汉学家公开论争,一面倡导学术兼容;还试图从道德重建、经世致用两个方面将理学与时代需求结合起来,赋予理学以新的时代特色,使理学自身也获得了新的活力。
理学中兴、桐城中兴只是一个短暂的历史文化现象,随着维新变法思潮、革命民主思潮的相继涌现;今文经学的异军突起,西学的大量传播,使中西学术之争逐渐取代了传统的经学之争。
传统经学,不管是汉学抑或宋学,都在近代学术转型的潮流中显得黯然失色。
中国学术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历史趋势,使依附于传统经学的桐城派无所凭藉而逐渐销声匿迹。
一、桐城派与清代理学程朱理学为清代官方意识形态,因其固有的空疏拘执之弊病,为众多学者所厌弃。
至乾嘉时期,以考据为特点的汉学压倒理学,成为学术主流。
嘉道年间,社会矛盾激化,清王朝试图重振理学以挽救社会危机,理学开始走向复兴。
咸同年间及光绪初年,理学复兴达到高潮,理学成为清政府在意识形态领域重建社会道德、应对中外危机的重要依靠。
论桐城派前期作家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与超越

论桐城派前期作家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与超越桐城派是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的文学流派,其代表人物有纪晓岚、陈维崧、蒲松龄等。
这些作家的作品具有独特的风格和特色,其中散文作品尤为突出。
桐城派前期作家对古代散文理论进行了整合与超越,对中国散文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桐城派前期作家对古代散文理论的整合主要体现在归纳和总结上。
他们对唐代以来的散文进行了梳理和分类,提出了许多独特的见解和思考。
例如,纪晓岚在《瑞草流芳录》中提出“笔耕不辍、纸上作业”的写作理念,倡导写作要注重勤奋努力和技巧训练。
他还提出了“师法古人、追求真实”、“讲求语言、尽情表达”的创作原则,强调了散文作品历史价值和表现力的重要性。
陈维崧在《雅言绮语》中则提出了“端正性情、清明才思”、“用心学问、抒发情感”等写作原则,并将散文划分成了文学和新闻两种类型。
他对散文的分类和创作理念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探讨,为后来的散文创作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和借鉴。
蒲松龄在他的《聊斋志异》中则将散文理论与文学创作紧密结合起来,提出了“文必有意、意必有文”的写作原则。
他认为一篇好的散文必须具备深刻的思想和情感以及优美的语言和文学形式,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真正地打动读者。
除了整合古代散文理论,桐城派前期作家还进行了超越和创新。
他们尝试用新的语言、艺术手法和主题来表达个人情感和思想,开展了以文学形式反映社会生活和弘扬民族文化的活动。
例如,纪晓岚的散文作品具有独特的情感和风格,他的作品多以咏物为主题,凭借着缜密、精湛的笔触和独特的意境,塑造出了具有浓郁文化色彩的形象,如《荷叶生涯》、《茶盏》等。
这些作品在形式和主题上都具有独特的风格和特色,展现了作者深刻的思考和感悟。
陈维崧的散文作品则以优美的笔墨和深刻的见解著称,他的作品多以历史事件和名人事迹为主题,如《唐穆宗吊古》、《岳阳楼记》等。
这些作品在宏阔的视野和思想深度上超越了前人,对中国散文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蒲松龄的散文作品则以寓言和奇异故事为主题,他通过独特的叙事方式和丰富多彩的形象,创造出了独具特色的文学世界,如《聊斋志异》、《夜行船》等。
【】清代中叶的汉宋之争与桐城派——以清国史馆《儒林传》初稿为中心

清代中叶的汉宋之争与桐城派——以清国史馆《儒林传》初稿为中心?桐城派研究?清代中叶的汉宋之争与桐城派以清国史馆《儒林传》初稿为中心马延炜(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湖南长沙410003)摘要:汉宋之争是清学史上的重要问题,嘉庆中叶编纂的清国史馆《儒林传》初稿,比较集中地反映了这一时期汉宋学术争论的实况.主张汉学的史稿编修者,效仿《明史》中只设儒林传,不为道学家立专传的体例,在具体编修中将主张宋学的桐城学者列入较为时人所轻视的《文苑传》中,以达到扬汉抑宋,为汉学争取儒学正统的目的,以致时至今日,桐城派依然被主要视为一个文学流派,桐城学者也主要被看做是文学家,他们在古文,辞章之外的其他成就,长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关键词:汉宋之争;桐城派;清国史《儒林传》;阮元中图分类号:K24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Oo5—605X(2010)04-0078-06 TheHan?SongcontroversyinMid-QingeraandtheSchoolofTongcheng——flocusedonthefirstdraftofthenafionMRulinbiographyMAYah.wei(InstituteofHistory,HunanAcademyofSocialSciences,Changsha410003,China) Abstract:TheHan—Songcontroversyis,gX1importantprobleminthehistoryofConfucianismofQingDynasty. ThefirstdraftofthenationalRulinbiographywhichcompiledintheJiaqingerareflectsthepracticalsit uationofthiscontroversy.ThecomplierswhomaintainedtheHan—learningfollowedtheexampleofcompilingofMingshi.TheyabolishedtheDaoxuebiogra- phywhichincludesscholarsofSong—learning.TheylistedtheTongchengscholarswhomaintainedtheSong—learningintheWe —nyuanbiographywhichdespisedbypeopleofthetime.Consequendy,eventothisday,thescho oloftongehengisstillbere-gardedasaschoolofliterature.theTongchengscholarsalestillberegardedasliterati.Theirach ievementsexceptpoetryandprosehadbeenoverlooked.Keywords:Han—Songcontroversy;SchoolofTongcheng;nationalRulinbiography;RuanYuan汉,宋之争是我国古代学术史上的一个大问题.四库馆臣曾认为:"自汉京以后,学凡六变,……要其归宿,不过汉宋两家,互为胜负."将二千余年的儒学发展史,归纳为汉,宋二派互相争胜的过程.有清一代,学者埋首董理群籍,成就蔚为大观,后人述及清代学术,亦常以"汉学"代称.然而,尽管汉学在清代,特别是乾嘉时期处于执学界牛耳的地位,但由于清朝官方始终将宋学悬为功令,宋学学问并未完全消亡,有清一代,关于汉宋学问的争论仍所在多有,学者基于各自或汉或宋的学术78宗尚,着书立说,扬己抑人,构成了学术史上颇具特色的景观.今人对清代汉宋之争的研究颇多,其中关于二家争论的核心,已有观点主要有两种:1,考据学和义理学两种不同为学方法之间的争执.这种观点产生较早,也是长期以来学界的一般看法.2,清代汉学发展出来的新义理①《四库全书总目》卷1《经部总叙》,中华书局1965 年版,第1页.?清代中叶的汉宋之争与桐城派?与宋明理学旧义理之间的冲突.持这种观点的学者以张寿安,张丽珠等台湾学者为代表.她们反对传统以诂训称汉学,以义理称宋学的"二分法",认为"礼理争议"才是清代汉宋之争的核心."汉宋之争,应是义理学内部存在着难以调和的汉宋歧见;而不是考据学与义理学两种不同形态的学术路线之争."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张循的观点:"清代理学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官方,其实就是君主一人驾驭臣民的统治之'术'.因此,一方面要迎合'术'守住意识形态,一方面要通过客观历史的研究来突破义理,致用等意识形态的规范,来为'学'争取些许的自由,这两种取向的冲突,即是所谓'汉宋之争'的核心含义."②这些关于"汉宋之争"实质的不同看法,其实道出了这个问题的不同面向.其中,考据学与义理学的争论应是汉宋之争最主要的方面.近年的研究表明,清代理学的内容非常丰富,信奉并从事理学研究的学者所在多有, 既非前辈学者所形容的"竭而无余华",也不简单只是帝王驭下的统治术,它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一项严肃的学术研究⑧.而"以礼代理"固然是一种新义理,但那是汉学家经由考据这一汉学为学方式,由汉学学术生发出来的. 所以"礼理争议"是由汉,宋两种不同为学路径导致的争论,本质上仍不脱汉,宋学术之争的大范围.其实,清人基于各自学术宗尚对汉宋学术优劣的陟抑,在指出对方学问的缺略处之外,也蕴含着各以本方学问为周秦以来孔学正统的想法."这种一方面否定他人,一方面肯定自己的目的,显然是在恢复干余年前的两汉儒学旧传统,以取代自南宋以来六百年问理学家所建立的新儒学传统,藉以加强汉学家在学术上的正统地位."④通过编修学术史,描绘学脉,将彼方学问打成异统,是学者为己方学问争取正统时常采取的手段,清代之前已是如此.南宋朱熹撰《伊洛渊源录》,其职志即是为以二程为代表的道学争取儒学正统地位.清初学者排击陆王,亦通过学术史的编写阐发意见.而在清代中叶,汉学学者抑宋扬汉,为汉学争取正统的活动,则集中体现在这一时期清国史《儒林传》初稿的编修过程上.一,清国史《儒林传》初稿之体例'清国史《儒林传》是清朝官方修史机构国史馆编纂的一部当代学者类传,该传自嘉庆中开始编纂,前后删订续修多次,直至清末宣统年间仍有编辑,也是一部清人自撰的清代学术史⑦.该传初稿的编修,主要是在阮元的主导下进行,编纂体例则主要受到清初《明史》编纂的影响.在关于《明史》体例的最初设计中,"道学"一传也包括在内.彭孙通曾有《明史立道学忠义二传奏》,较早提出设立《道学传》.康熙二十一年徐乾学补《明史》总裁, 二十三年与徐元文撰成《修史条议》,亦主张为理学(道学)家设类传,但遭到朱彝尊,黄宗羲等的激烈反对,史馆最终采纳多数学者的意见,未立《道学传》.在这场争论中,始终蕴含着关于汉宋学术,何者才是儒学正统的不同意见.彭孙通认为宋儒直接孔孟心传,其学醇,其功巨,有不得不特为表彰者.他要求将明儒中与程朱合者(理学家),和有功于传注的学者(汉学家)区分开来,将后者与那些"学未大醇"者人之《儒林传》,认为这样才不会使大道混淆,显示出其以宋学为学术正统的倾向:"窃惟历代之史,凡儒学诸臣皆载《儒林列传》,独《宋史》于《儒林传》之前复立《道学列传》一篇,专以记大儒程颢,程颐,朱子为主,其及门弟子悉为编载.盖以道学之统自尧舜至于孔孟代相授受,孔孟殁后,千有余年,而得程子,朱子发明六经之蕴,远契列圣之心,其学至醇,其功甚巨,故特立此传以衍孔孟之真传,明正学于天下,诚非无见也.……自今纂修《明史》,合无照《宋史》例,将明儒学术醇正,与程朱合者编为《道学传》,其他有功传注及学未大醇者仍入之《儒林传》中,则大道不致混淆而圣谟独高于今古矣."㈣徐乾学则意识到载人理学传者未必皆胜儒林,并云"《宋史》程朱门人亦多有不如象山者",但仍然坚持"学术源流,宜归一是".①张丽珠:《清代新义理学——传统与现代的交会》,里仁书局2003年版,第149页.②张循:《十九世纪清代的汉宋之争》,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20-21页.(参见龚书铎主编:《清代理学史》,广东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④王家俭:《清代"汉宋之争"的再检讨——试论汉学派的目的与极限》,载氏着《清代研究论薮》,文史哲出版社1994年版,第74页.⑤陈祖武:《中国学案史》,文津出版社1994年版,第27—34页.⑥卢钟锋:《中国传统学术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50页.⑦关于清代国史馆编辑《儒林传》的具体过程,参见拙文:《清国史馆儒林传纂修活动考述》,《故宫学术季刊》(台北)第25卷,第3期,2008年春.⑧(清)彭孙通:《明史立道学忠义二传奏》,栽氏着《松桂堂全集》卷35,《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⑨(清)徐乾学:《修史条议》,载氏着《儋园文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79安徽史学2010年第4期反对设《道学传》之学者的观点正好相反.朱彝尊注意到《宋史》将言经术者人之儒林,言性理者别之为道学,又以同乎洛闽者进之道学,异者置之儒林的做法,蕴含着以程朱义理为正统的观点,"其意若以经术为麓而性理为密,朱子为正学而杨陆为歧途,默寓轩轾进退予夺之权,比于《春秋》之意".他认为经学才是儒学的正统:"然六经者,治世之大法,致君尧舜之术,不外是焉,学者从而修明之,传心之要,会及之理,范围曲成之道未尝不备,故儒林足以包道学,道学不可以统儒林."汤斌更认为经书之外无道学:"《宋史》道学,儒学厘为二传.盖以周,程,张,朱继往开来,其师友渊源不可与诸儒等耳,而道学经学自此分矣.夫所谓道学者,六经四书之旨体验于心,躬行而有得之谓也,非经书之外,更有不传之道学也."⑨这些围绕着《明史》编修问题的儒学正统之争,特别是《明史》最终只立儒林传,不再为道学家立专传的做法,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清初汉学逐渐兴起,并渐渐开始占据主流的学术发展时态.众所周知,"儒林列传"最早见于《史记》,所叙次者皆为"传经之儒".后世史书仿而效之,在各自《儒林传》小序中,所描绘的也多为"经学历史".经学占据了儒学的主导地位.元修《宋史》,首度标举道学传,又加诸儒林传之上,传经之儒的地位有所下降,失去了在儒学中的正统地位.清初学者借由讨论《明史》编修问题所实欲争取的,正是传经之儒(汉学)在儒学中的正统,所采用的手段,则是取消为程朱理学家立传的道学传,而以为汉学家立传的儒林传囊而括之.因此,清初学者对《宋史》道学传的看法,并不是从纯粹的史书编纂学方面出发讨论后的结果,也不是对这个问题的唯一(甚至也不一定是最合理的)看法.乾嘉之际的史学家章学诚就深以《宋史?道学传》之设为是:"宋史为元人所撰,疵病甚多.以史家法度而言,等于自郐无讥矣.然有特笔创例可为万世法者.……又《道学》,《儒林》分为二传,前人多訾议之.以谓吾道一贯,德行文学,何非夫子所许?而分门别户以启争端.此说非是.史家法度,自学《春秋》,据事直书,枝指不可断而兀足不可伸,期于适如其事而已矣.儒术至宋而盛,儒学亦至宋而歧.《道学》诸传人物,实与《儒林》诸公迥然分别,自不得不如当日途辙分歧之实迹以载之.……如云吾道一贯,不当分别门户,则德行文学之外,岂无言语政事?然则滑稽,循吏亦可合于儒林传乎?"④清初因修《明史》而引发的"道学"与"儒林"之争,特别是《明史》最终仅设儒林传,不再单独为理学家立传的做法,对嘉庆中清国史馆之修《儒林传》有重要影80响.阮元主导编纂的初稿,《凡例》开篇即盛赞《明史》将"道学"融会于"儒林"的做法:"《史》,《汉》始记儒林,《宋史》别出道学,其实讲经者岂可不立品行,讲学者岂可不治经史,强为分别,殊为偏狭.国朝修《明史》,混而一之,总名儒林,诚为盛轨."⑧并批评《宋史》的二传分立:"《宋史》以道学,儒林分为二传,不知此即周礼师儒之异,后人创分而暗合周道也."⑨但和清初学者明确喊出的"儒林足以包道学,道学不足以统儒林"的口号所不同的是,清国史《儒林传》的编者似乎还强调汉,宋持平的态度:"综而论之,圣人之道,譬若宫墙,文字训诂,其门迳也.门迳苟误,跬步皆歧,安能升堂人室乎.学人求道太高,卑视章句,譬犹天际之翔,出于丰屋之上,高则高矣,户奥之间实未窥也.或者但求名物,不论圣道,又若终年寝馈于门庑之间,无复知有堂室也矣."⑦尽管编者做出了如此明显的调和汉宋的表态,历来学者皆认为是传仍以汉学为重.侯外庐曾分析《拟国史儒林传序》,认为其在重视汉学的前提下,叙述中有意歪曲了清朝之前的儒学发展史."他在文字上尽其委婉曲折之能事,首述学术之流变,对于汉儒,'复兴六经',推崇备至,对于魏晋玄学,认为'儒道衰弱',对于宋儒轻轻叙过,不加抑扬,对于明儒,认为'不出朱陆,空疏甚矣',对于清朝学者谓'卓然不惑,求是辨诬','精研古义,诂释圣言','好古敏求,各造其域',……按照他的这样述学,无论如何得不出'两汉名教得儒林之功,宋明讲学得师道之益',……为什么他做出这样的矛盾文章?实在是由于他所云:'我朝列圣,道德俱备,包涵千古,崇宋儒之性道,而以汉儒经义实之'一句文化政策.所以,这篇文章是官样格式,不是他的内心话."⑧德明则认为:"从选择传主的标准来看,史书《儒林》一向是学行并重,而由阮元选择者来看,却偏重于学,尤重汉学.如毛奇龄,阎若璩等在清儒心目中德行品评不高者,因有考据着述,①②(清)朱彝尊:《史馆上总裁书》,栽氏着《曝书亭集》卷32,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276,277页.③(清)汤斌:《重修苏州府儒学碑记》,载范志亭,范哲辑校:《汤斌集》,上册,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32页.④(清)章学诚着,冯惠民.董校:《丙辰札记》,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22页.⑤《儒林传稿?凡例》,载《续修四库全书》第537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618页.⑥⑦(清)阮元:《拟国史儒林传序》,载氏着《擘经室集》一集,卷2,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38页.⑧侯外庐:《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三友书店1944年版,第538页.?清代中叶的汉宋之争与桐城派?亦被选人."清学以汉学为主要特色,但在清代历史的不同阶段, 汉,宋学术的具体面貌则非常丰富.以清初为例,虽然就后来汉学大盛的事实上溯,基本可认定这一时期,儒学主流正处于由理学向考据学转变的过程中,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理学仍然比较兴盛.学术史的编写,应该如实反映这一时期"儒林"与"道学"并存的汉,宋学术现实.但阮元主持的初稿,虽制定了汉宋持平的写作方针,却在叙述儒学史时特别突出汉学的地位,在入传人物方面又将汉学家作为叙次的主要对象,为汉学争取正统地位.这种扬汉抑宋的取向,在处理关于主张宋学的桐城学者的人传问题上表现的尤为突出.桐城派是我国文学发展史上持续时间最长,作家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散文流派②.百余年来,学界研究成果颇丰⑧.但这些已有研究,大多数仍将桐城学者主要视作文学家,将其作品归类为文学作品,较少注意到桐城学者在清代儒学史上的作用和地位.事实上,桐城学者在经学等方面亦有造诣.嘉庆中,清国史馆纂修《儒林传》初稿时,部分桐城学者被认为可以入传,但由于主事者崇尚汉学,他们的经学成就因其理学的学术宗尚而被轻视,加之他们在辞章方面亦颇有成就,所以被史馆列入《文苑传》中.因为后者较为时人所轻视,被列入《文苑传》中类似被打入另册,所以引发了桐城学人的不满. 他们或致书史馆争之,或在私人信件中进行讨论.这些文字,既体现了当时学界对国史馆这部当代学术史应如何编纂的不同意见,也反映出清代中叶汉宋二学相互争论的学术时态,这些都是以往研究较少涉及的内容.以下即以桐城学者的言论为切入点,分析该传所折射出的清代中叶的汉宋之争.二,桐城学者主张宋学的学术取向清中叶汉学大盛,流风所及,学者不仅多治考订之学,更多讥诋宋儒,宋学者,标榜汉学,诋毁宋学俨然成为时尚(垒).但同时仍有一批学者深知汉学之弊,注意对义理的阐发,姚鼐及经其所发扬光大的桐城学派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姚鼐论学,主张义理,考据,辞章三者合一, 义理尤为其所强调者.在他的笔下,被清代汉学家认为"去古未远,独得圣人真意"的汉儒,其学"承秦灭学之后,始立专门,各抱一经,师弟传授,侪偶怨怒,嫉炻不相通晓,其于圣人之道,犹筑墙垣而塞门巷也."后虽有通儒渐出,贯穿群经,然"其弊也杂之以谶纬,乱之以怪辟猥碎,世又讥之."只有到了宋代,"真儒乃得圣人之旨,群经略有定说",而"当明佚君乱政屡作,士大夫维持纲纪,明守节义,使明久而后仄",此皆"其宋儒论学之效哉!"因此,他认为:"欲尽舍程朱而宗汉之士,枝之猎而去其根,细之蔸而遗其巨,夫宁非蔽与?"姚鼐所授之徒亦多承师说,主张宋学,形成了桐城学派表彰宋学的学术取向.他们重视义理,反对《明史》取消道学传而以儒林传囊而括之的做法,要求恢复道学传在史书中的原有地位,陈用光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陈用光,字硕士,江西新城人,"从(姚)鼐最久,师说尤为笃信".他对《明史》废道学传深为不满,认为当时主张废道学传的朱彝尊"纂修《明史》时所上总裁七书言多中史法,独第五书言儒林道学不宜分传,则于司马,班氏所立义例及宋元明儒之源流派别皆有考之不详者."④在他看来,宋代的理学大师远胜汉代的传经之士,"夫通天地人之为儒,称此名者,非周程张朱莫属也,彼京刘之属曷足云."只不过因《史记》,《汉书》所创之"儒林传"所传者乃在于经学,故"京刘之属有不可没者".陈用光的这一看法颇足玩味,他既以只有周程张朱等理学家才配得上"儒"的称号,实际上就将研治章句训诂的汉学家排斥在外,这种观点较之清初修《明史》①德明:《阮元史学撰着述评》,《扬州师范学院学报》1995年第2期.②周中明:《桐城派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页.③江小角,方宁胜:《桐城派研究百年回顾》,《安徽史学)2004年第6期.④据张循研究:"大量的读书人……无论对'汉学'还是'宋学',他们往往并没有很高的修养,乃至根本就是不入流的门外汉."因此,"汉宋之争并非只是少数专业学人书斋里严肃的学术问题,同时也是广泛传播于读书阶层的时髦话题".见张循:《论十九世纪清代的汉宋之争》,第22—23页.⑤(清)姚鼐:《赠钱献之序》,载氏着《惜抱轩文集》卷7,《续修四库全书》第1453册,第56页.⑥刘声木撰,徐天祥点校:《桐城文学渊源撰述考》,黄山书社1989年版,第160页.按,当代学者曾认为,"(陈用光)能实事求是地对当时的学术,特别是考据之学作出客观评价,与姚门其他弟子狭隘的师门观念不同."(柳春蕊:《晚清古文研究——以陈用光,梅曾亮,曾国藩,吴汝纶四大古文圈子为中心》,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32—33页.)事实上,对汉学有肯定言论的并非陈氏一人,姚门其他弟子也有类似言论,但他们之肯定汉学,不过是要以汉学补宋学之罅漏,其表彰的核心仍在宋学.在崇尚宋学,排击汉学上,陈用光和姚门其他弟子并无显着不同.⑦⑧(清)陈用光:《朱锡鬯史馆上总裁第五书书后》,载氏着《太乙舟文集》卷6,《续修四库全书》第1493 册,第387,388页.81安徽史学2010年第4期时学者试图以儒林统摄道学的做法,实际上走的更远,因为在他看来,所谓的传经之士根本配不上儒的称号,这无疑从根本上把汉学家打翻在地.道光间,陈用光出任福建学政,正好赶上《福建通志》的编纂,他极力主张在其中设立道学传以表彰宗尚理学的闽籍学者,特别是身为福建人的理学宗师朱熹.但当时主持修纂的汉学家陈寿祺并不同意,"道学之名,创自元人,古无是称,不可以为典要,且道外无儒,儒外无道,道与之儒,将何分辨?……夫圣门四科,游,夏列于文学,孔子语子夏以为君子儒,语子游以学道,舍儒何以为道,舍学何以为儒.紫阳大贤,百世尊仰,然平心而论,正与游,夏伯仲,使紫阳而在,亦未敢自谓驾二贤而上之也. 必欲因仍《宋史》之旧,道学,儒林歧而为二,乖违旧章, 失所依据,欲崇道学,转蹈不经,恐徒供人窃笑耳."坚持不为理学家立专传,以致梁章钜说他:"墨守汉学,排挤宋儒是其故智."陈寿祺去世后,陈用光联合地方部分意见和己相近的学者,持续施压,迫使陈寿祺的继任者,同样主张不为道学立专传的高澍然辞职,并使这部志稿的刊刻被迫延迟并险些遗失,在后来对该志所进行的修改中,道学最终立有专传.在这个问题上,桐城派其他学者也多持此说,主张不可以儒林传代替道学传,方东树以《汉学商兑》一书激烈批判汉学时,更认为清初学者对于《宋史》设理学家类传的批评,其实出于"深妒"⑨.一往一还之间,体现出学术史编纂背后的汉,宋争论.史书中登载的文字,必定不可能是对时代巨细靡遗的全貌写真,它只是着作者对自己所观察(包括亲身经历和发掘文献)到的历史情况的描写.换句话说,后人经阅读史书所感触到的历史,乃是经史家过滤后的历史, 并非也无法是历史事实的全部本真面目.而那些有幸存留在史书上的人和事,必定是被史家所认为特别重要者, 因为后人乃是藉由史书的记载以了解过去的时代.正因为如此,古代读书人都希望身后能在史书上留有一篇佳传,赵翼曾云,"男儿生坠地,例须~篇传".桐城学人强调恢复道学传在史书中的原有地位,也就是表彰理学的一种方式.三,桐城派的无奈由于《儒林传》出自官方修史机构,对于入传者来说,被收录其中也等于其学受到官方表彰,所以学者之门生汲汲为师谋入传者,所在多有,并将此当作表彰师说的手段.但提倡宋学的桐城学者虽多方奔走,却难以谋得一席之地.桐城学者对该传的编修一直非常关注,姚门弟子利用在史馆任职的有利条件,经常向乃师通报相关情况.82姚莹曾写信给姚鼐汇报凌廷堪入传情况,引起姚鼐强烈不满,"所言近时诸公于学问邪正之辨不明,其所品论殊非公当,诚然.吾昨得凌仲子集阅之,其所论多谬漫无所取,而当局者以私交入之儒林,此宁足以信后世哉!吾家自当力为其所当为者,书成以待天下后世之公论,何必竞之此一时哉!"这是一封写给姚莹的家书.在信中姚鼐说:"吾家自当力为其所当为者,书成以待天下后世之公论.何必竞之此一时哉!"这勉励侄孙的一句话,表面看来,似乎表达了这位桐城掌门对后世关于桐城学者可能的评论拥有充分自信,实际却显示了他对当下学界以《儒林传》形式扬汉抑宋,轻视讲求宋学的桐城派之做法的深深无奈, 即既然此时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的干预,只能寄望后世"公论".姚门弟子不满国史馆《儒林传》侧重汉学,积极为本方学者谋取入传,但这些努力多以失败告终,在整个学术界如日中天的汉学氛围下,提倡宋学的他们显得与时代格格不入,这更加深了他们的无奈感.姚门弟子曾试图将姚范入传,此事先由在史馆任职的姚元之致信姚范曾孙姚莹.姚元之因"史馆修儒林文苑二传,阐发幽隐",命姚莹以姚范之家集上呈史馆,以备采择.姚莹虽"因。
【doc】在学与文之间——清乾嘉年间“《文选》派”辨

在学与文之间——清乾嘉年间“《文选》派”辨总247期第7期201O年7月贵州社会科学GuizhouSocialSciencesV o1.247.No.7July.2010在学与文之间——清乾嘉年间"《文选》派"辨赵阳(南京大学,江苏南京210093)摘要:尽管"《文选》派"是一个文学流派,但与学术有着千头万绪的联系其代表人物的学术路数多属考据一派.考据本质是形而下的;而文学的品质是形而上的,故产生张力.有时张力能互补,有时也会产生悖论.对该派所蕴涵的学术因素及文学特质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梳理,可望对"《文选》派"内部独特的价值得到比较清晰的认识关键词:乾嘉时期;《文选》派;学术;文学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6924(2010)07--102—106《昭明文选》作为诗文习作的范本由来已久.然而唐宋以降,经过古文运动的洗礼后,对于《文选》的狂热有所降温.直至清代乾嘉年间,兴起的一个文学流派,又将《文选》推向了文学阵营的首席位置,其主要目的是对一直以来的"文"的概念作一个颠覆性地阐释和实践.这就是以阮元为先锋,汪中,凌廷堪,孙星衍等人为代表作家,以《文选》的选文标准作为行文的准则,以骈文为主要创作形式,注重藻饰和用典的乾嘉"《文选》派".有人曾经形容当时的盛况"骈体之文,至今日而极盛.若夫容甫(汪中),稚存(洪亮吉),并辔于江表;而播约(孔广森)亦抗音于海隅,岂惟振六代之飚流,实将据中华之坛坫矣.,,[1]㈣."《文选》派"的兴起是有根基有背景的.首先它有骈文在当时已然成为流行文体的现实基础. 骈文地位空前的提高与"《文选》派"有直接的关系,但其中有一个逐步导热的过程.这可以追溯到明代晚期,四六文的理论丰富,四六文创作也出现了热潮.文人之间的集会,交游的主要文体都是骈文.以至于在崇祯三年的时候,皇帝都不得不下诏要禁诰文骈俪语.即使如此,骈文创作的热情依旧高扬.明末几社,复社崇尚骈文之风很盛,几社的创始人陈子龙就是"尊奉一部《昭明文选》",而"取法魏晋,骈体尤精妙".这种热潮一直延续到清代.在清初推崇《文选》,热衷骈文的都是与复社等几社有关联的人物.如清初毛奇龄,毛先舒,沈永令,陈维崧等.第二,社会大环境进一步促进人们对骈文认可.清朝高压的文化政策,让许多文人开始有意地回避政治,这与六朝时的情况有些相似,清人的文学创作也有向六朝文风靠拢的趋向.梁简文帝萧纲"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的观念,在清代影响很大.蒋士铨,胡天游,汪中等人风神散朗,任性使气,他们的文学作品亦体现出这样的风格.而康熙朝也曾有过诏名士出仕的例子,让许多文人觉得勤于撰着也是一条出路,而清王朝的稳定与繁荣,需要工整夸饰的骈文作点缀.所以自然而然,以文求名的人对于骈文的关注是超乎作者简介:赵阳,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两汉文学和清代文学. 第7期在学与文之间103寻常,甚至连孙奇逢,顾炎武这样隐匿山林的人也开始大量地创作.第三,科举的导向让骈文堂而皇之地登上大雅之堂.康熙十七年诏举的博学鸿儒科,考试内容与四六文相关.康熙认为,"内阁,翰林院皆属文翰之地,关系紧要,仍应以文学优通者补用.[2](Pl174),于是许多饱学之士及擅长骈文创作的人都被选上.陈维崧就是以骈体《璇玑玉衡赋》得选.章藻功也以擅长四六名动九重,直人翰林."癸未(1703)四月,天子临轩顾问,章子以四六名动九重,得与馆选,官翰林,,[3]舯.大批这样的人才积聚台阁,出现了清代台阁文体偏向骈文的现象."《文选》派"的提倡者阮元,正是台阁重臣,他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让他意识到,骈文创作在科举仕途上的重要作用.他在学海堂教导学生时,号召学生认清这种形势,这种情况极大地刺激了士人的骈文创作热情.第四,如果说上述都是"《文选》派"在因势利导,积极顺应和利用时代风潮.那么通过与其他文派的比较论争,事实上为"文选派"的立派造了声势."《文选》派"的出现,与当时的清代文坛上一个着名的散文流派"桐城派"有很大的关联."桐城派"以程朱道统,韩欧文统相标榜,时间上从康熙时一直绵延至清末;地域上遍及国内,影响极大.针对桐城派的文学实践和文学主张,阮元,凌廷堪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对"桐城派"刻意强调"义法"非常不满,认为桐城派所宗的"古文"并非"文"之正宗,所谓"言有物","言有序"也不是为文的要素.在这样艰难的争论中,竖起骈文复兴的旗帜.对"桐城派"的辩驳,实际上也为"《文选》派"的崛起奠定了一个较高的起点.然而以上所提到的种种因素,还只是外在原因和条件,并不能成为一种文学流派发展的主要决定性因素.而作为文学流派中的创作主体即作家的知识构成,文化体验才最直接且最深刻地影响流派的形成和发展,决定文体中的风格追求和体现.乾嘉"《文选》派"的文人群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是一个在学术上已负盛名的学术群体——汉学家,在他们以认真的态度介人了文学论争和文学实践之后,他们的文学观念必然不能与他们的学术背景断然分割.要对乾嘉"《文选》派"有一个清晰深刻的认识和领会,就要对清乾嘉"《文选》派"所蕴涵的学术因素及文学特质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梳理.一,"学"对"文"的促进一直以来在中国古代学术与文学界定不分明,二者错综交织又相互影响.乾嘉"《文选》派"的作家群基本都是汉学出身,于是学术与文学的复杂关系越发凸显.在这种关系中,最突出的是"学"对"文"的促进,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以学术思维模式来介入相关文学理论的思考首先,从"学必有典"而至"文必有典",推崇《文选》.汉学一派治学,认为越近古越可信,他们主张"由声音文字以求训诂,由训诂以寻义理",讲求"实事求是",表现在具体实践上,即无论何种结论,喜欢从书中找证据.因为他们认为"训明则古经明;古经明则圣人贤人之义理明,而我心之所同然者乃因之而明.贤人圣人之理义非它,存乎典章制度者是也.,,[](匏这种治学原则,也影响到他们对文学的认识.为了表明自己的文学追求并非是简单的个人主观好恶,而是有据可依的."《文选》派"为文学创作也寻找本原,将《文选》推举到文的至高经典的位置."《文选》派"推举《文选》的理由大致有二,一是《文选》本身就是一个用作品来说话的成果,即把作品一个个列举在那里,这种方式与汉学的考据~派的路数是有相合的地方的,所以深合汉学一派的心意.第二个原因,亦是相对重要的,在《文选》中找到了与自己意见相合的选文标准.阮元说:"昭明所选,名之日'文',盖必'文'而后选也,非'文'则不选也.经也,子也,史也,皆不可专名之为'文'也,故昭明《文选序》后三段特明其不选之故.必'沉思''翰藻',始名之为'文',始以入选也."[5]∞'.如果没有达到这样的要求,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文学作品.他们依照这一依据,不满意清代"以单行之语,纵横恣肆,动辄千言万字"的文学状态,认为这是"不知此乃古人所谓直言之言,论难之语,非言之有文者也.,,[]('并断然对当时桐城派作了否定."《文选》派"一脉甚至连带着对桐城派的崇拜模拟对象——唐宋八大家一起进行清理,"汉学家论文……扬州汪氏(中)谓文之衰自昌黎始,其后扬州学派皆主此论,力诋八家之文为伪体."[6].阮元更是直接以《文选序》为武器,"唐宋古文以经,史, 子三者为本,然则韩昌黎诸人之所取,乃昭明之所104贵州社会科学总第247期不选,其例已明着于《文选序》者也"[5](啪.."因为唐宋古文所本的与《文选序》的内容是相违背的, 因而被取消了被称为"文"的资格.由此,"《文选》派"对于《文选》的推崇可见一斑.其次,立论之法取径于训诂考据."《文选》派"的文学理论的建立的过程,很具有汉学一派的治学特色.即从文字学人手,把文章的源头追溯到孔子的《文言》."孔子于乾,坤之言,自名日'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于物两色相偶而交错之,乃得名日'文'.文即象其形也.然则千古之文,莫大于孔子之言易.孔子以用韵比偶之法,错综其言,而自名日'文'.)~E5](P6O5,6O6)立论中进而提出讲求"韵"和"偶"是为文的必要条件."不但多用韵,抑且多用偶.……凡偶皆文也."但是光是形式上的特征还不够,还要求达到"沉思翰藻",即是要有文采."综而论之,凡文者,在声为宫商,在色为翰藻."接着又以考据的方法总结出"文"的作用——"达意"和"行远"."舍易卦无以生六书,非六书无以传庖牺之意与言.故传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者,此也.易传日:'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m~/5](~6o5)所以"孔子费修词之意,冀达意外之言. 要使远近易诵,古今易传,公卿学士皆能记诵,以通天地万物,以警国家身心……"0"《文选》派"的立论是以汉学的朴实的逻辑方式来进行的,凭借扎实的学术功底,通过较为严密的思辨过程,形成更为到位和深入的理论.另外阮元还组织学生做"文笔辩"的功课,他以自身的优势带动这种趋向,在理论探讨中拓宽思维空间,以产生新的论据以补足其"文笔"的立论.从这个角度看,"《文选》派的理论建构过程充分展示了他们的治学主体性和个性.(二)以学术的特色来强化文学创作的艺术格调如上所述,"《文选》派"主要推崇的是骈文创作.骈文是一种具有均衡对称之美的文体,注重形式和风格的审美.它最主要的特征是对偶,用典,声律,辞藻这几个要素.而汉学一派训诂,音韵,征实等学术专长,正有利于骈文语言和形式的创作.这种汉学的学术背景和学风滋养对文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汤寿潜在《国朝文汇序》所说:"国朝文以康,雍,乾,嘉之际为极盛,其时朴学竞出,文章多原本经术,虽微异其趣(案指清初),要归于有则,无前明标榜依附之习."[7在这样的情况下,"《文选》派"的文学创作在艺术格调上出现这样几个特点.1.辞采富瞻.汉语的单字单音宜于从声形方面容易形成均衡相侔,而汉学一派利用自己的考据学功底和深厚的学养,在赋作中有意识地多用难字,僻字,僻典,并且有意识将描写议论抒情融为一体,使得赋作文辞愈加辞采富赡,典雅精工.2.典雅庄重.汉学家作骈文,为了显露其泛涉群书,博闻强记的功夫,更多的是重视在骈文的写作中分门别类列举与某事物有关的典实.有些时候,他们在隶事内容的追求甚至超过了对句式上的对偶藻饰的追求.他们博学征典的特征,在某种程度上也促成了骈文创作中骈散兼容的趋势.3.追求"风骨". 以"风骨"来评价骈文,是在清代才有的."《文选》派"中最具有"风骨"特色的是汪中的骈文,如他在《经旧苑吊马守真》中写道,"哀吾生之鄙贱兮,又何矜乎才艺也!予夺其不可冯兮,吾又安知夫天意也!人固有不偶兮,将异世同其狼籍.遇秋气之恻怆兮,抚灵踪而太息.谅时命其不可为兮,独申哀而竟夕".一段话写得回肠荡气,文笔跌宕中凸显风骨朗峻.吴鼐因为汪中的骈文中显示出来的风骨之美而赞不绝口.汪中的骈文创作很有标向作用,"《文选》派"中不少作家都有意向汪中看齐.4.讲求思理.汉学家作学问,讲求"实事求是",即重事实,重证据.这表现在文风上出现了切情近理的效果.如阮元的《御试拟张衡天象赋》,这是阮元在乾隆辛亥年大考时所作的文章,可算是阮元人皇帝法眼的成名之作.该赋的题目就是出自《文选》,阮元幼时即从李晴山先生学《文选》之学,张衡的《天象赋》的熟悉自不待言,而其精彩之处在于在理解"此刘向之疏意也"的基础上,又结合古今时势之不同,提出自己的一番见解.论述合情合理,丝丝人扣,皇帝亲自将他改为一等一名,下谕旨说,"第二名阮元比一名好,疏更好,是能作古文者."(三)学术的基调和特点也关涉到文学创作在思想意蕴上的潜在表现汉学的学术基调和特点对于文学创作在思想意蕴上表现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复古意识, 清朝顺,康,雍,乾四朝的文字狱血腥残酷,为了防止反清意识的膨胀,大力实行文化专制,提倡稽古右文.汉学一派的兴起,很大程度上,是受时事的第7期在学与文之间1O5影响.不敢轻易地发表言论,唯一的方法就是躲进故纸堆中.这让他们在文学上也不敢轻易尝试,发议论,所以拒绝承认"文以载道"的功用.虽然能够感觉到社会的黑暗和不平,但是"《文选》派" 的作家刻意地藏好锋芒.即使有比较切实的社会内容,却少有深刻的思想内涵.他们的文风追求六朝时的特色.这与他们在学术上推崇两汉六朝经学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敦崇实学,通经服古的学风,在文风上形成了古雅朴实的特点.另一方面实用意识非常凸显.汉学家在学术上的努力曾被批判,方东树毫不客气地指出,汉学家只是在纸上与古人争训诂形声,脱离实际,不通世务,考据越细.越是没用的学问.乾嘉时的汉学-一派,尤其是以阮元等为代表的扬州学派,针对类似的批评,有意识地要调和汉宋之学,他在《国史儒林传?序》中辨二者关系说:"两汉名教得儒经之功,宋明理学得师道之益,皆于周孔之道得其分合,未可偏讥互诮也."并且在学术研究的路数上.以训诂为根本.也讲求性命义理,实际上是有意识地将学术成果求实致用.无独有偶,当时在文坛上也有骈体无用论的说法.为了扭转这样的看法, "《文选》派"的作家当然会将学术上求实致用的思想运用于文学创作上.具体表现就是努力奠定骈文与古文的同等位置.孔广森认为,骈文可以达意明事,是有用的文体,像六朝时代的文章大多是骈文,其运用的场所和范围与散体文是没有区别的. 在这样思想的指导下,骈文广泛地运用于多种题材.二,文学对于学术的有意识的背离不论"《文选》派"的作家有多么深厚的学术根基但是"《文选派"在本质上还是属于文学流派.而学术在某种程度上一定会束缚文学特性的发挥.因而产生了文学对于学术有意识的背离. (一)对于"文"与"学"认识上的差异.是"学" 与"文"背离的主导因素首先.乾嘉"《文选》派"认为"文"并不是像唐宋八大家,桐城派之流信口拈来,肆意纵笔就能完成的.作"文"并不是一件简单且轻易成功的事情.他们对于"文学"的态度是尊重的.阮元说:"余三十馀年以来,说经记事,不能不笔之于书.然求其如《文选序》所谓'事出沉思,义归翰藻'者其鲜,是不得称之为文也."所以在他的《研经室集》巾按经,史,子,集分布的集这一部分有"御试之赋及骈体有韵之作,或有近于古人所谓文者乎,然其格亦已卑矣,凡二卷,又诗十一卷."j("阮元认为自己虽然作了一些可以称作"文"的东西,但是成就却并不高.另外.同样具有汉学家身份的人,彼此之间对于是否具有文学才华也是比较看重.如王念孙就曾由衷地说"余拙于文词,而容甫澹雅之才."L9](他对汪中的文学创作是佩服的.早期的孙星衍是一个尤其推崇"文"的人.他在文学上下了很深的功夫,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年十余龄,能背诵《昭明文选》,不遗一字.比长,肄业金陵钟山书院.袁简斋太史屡称之日:'天下清才多,奇才少.今渊如乃天下奇才也'一时名士,如杨西禾,洪稚存,顾立方,钱献之,汪容甫,赵味辛, 吕叔讷,杨蓉裳,黄仲则,何南园,方子云,储玉琴, 汪剑潭辈,皆为倾倒."(}]他曾一度将"文学"推崇到极高的位置,认为德性,言语,政事都由文学而来:"德行不由于文学,则忠孝亦愚;言语不由于文学,则授政不达:政事不深于文学,则从政何有之才?"Ij"对于文学的看重,是促使汉学派在学术成就上臻于极盛时期,试图在文章领域也能争得统治地位的重要因素之一.因而对于"文"的尊重是"《文选》派"中普遍而又基本的态度.其次,上文曾论及"《文选》派"是一个"由学入文"的流派,说到底,其根基还在"学".因而,在于"文"与"学"的地位衡量上,毫无悬念地偏向于"学".汪中的文学才华之所以被学者称赞,是因为其"为文根柢经史","贯穿于经,史,诸子之书,而流衍于毫素,揆其所原.抑亦酝酿者厚矣"1(聃.焦循认为,文学要"酿之于经术.广之于闻见.本之于德行",并且明白指出,词章之有性灵者,必由于经学L】¨.凌廷堪赞同江豫来的话,"能文者必多读,读书不多,必不能文."u这种"由学人文"的模式,使得"《文选》派"作家在面临"学"与"文"成就的评价上,显示出对于文学的看轻.阮元在其多篇点评中.都显露出这样的观点.如他在《是程堂集序≯中说,"予于浙西见文笔三人,日陈自云,日查伯揆,日屠盂昭.白云文笔清古拔俗.伯揆则宏丽矣,孟昭学于白云而友于伯揆,故其风骨文采出于其间."但是"三人皆馆阁才也",并非阮元赞叹所在.他赞叹的是这三个人,虽然文学很有才华,但是"不徒以文学掩壮年岁月",而在于"其所以为学者,即所以为政也".这样的评点不在少数.而早106贵州社会科学总第247期期对于文学很推崇的孙星衍,在"学"与"文"的博弈中,他颇有了扬雄的壮夫不为赋的醒悟,后来干脆在自己的文章正集中连骈文也不肯收录了. "《文选》派"为立流派而尊重"文".为了突出"学"而压低"文"的地位的矛盾态度,必然会导致"学"与"文"的分离.(二)汉学的学术特征与"《文选》派"创作有差异的价值取向.是"学"与"文"背离的结果作为"《文选》派"的提倡者阮元,其文学理想即是"勿使后人谓贾,许无文章,庾,徐无实学也".他也有崇拜的对象,"古人古文小学与词赋共源同流,汉之相如,子云,无不深通古文雅训".Es3~mss)可见他佩服司马相如,扬雄那样兼具"文","学",即学力湛深,文章雅俊之人.然而,汉学的学术特征与"《文选》派"主要创作方式骈文写作的价值取向是有差异的,这是最深层次的矛盾,导致了"学"与"文"最终的相互背离.阮元等人在学术上讲求经世致用,汪中在《与巡抚毕侍郎书》中称"少日问学,实私淑顾宁人处士.故尝推六经之旨,以合于世用.及为考古之学,惟实事求是.不尚墨守."这正是汉学的基本学术精神.他们主张古人之学,期于实用,阮元教导学生,要留心于经世之务,他们在学术上要求崇实的.然而,骈文自魏晋成为一种独立的文体,经过历代的变衍,它的特质益发的鲜明,即尚华.崇实与尚华从本质上来说是互相排斥的,他们有差异的价值取向,使得"学"与"文"处于一种矛盾之中.在其表现上来说,一方面有作家希望以骈文创作来表现其高深文化修养和优雅情趣,但是以考据为门径,对文章是有妨碍的.由其结果,增强了文章的学术性而减弱了文章的文学意味.晚清何绍基指出"考据之学,往往于文笔有妨,因不从道理识见上用心,而徒务钩稽琐碎,索前人瘢垢,用心既隘且刻,则圣贤真意不出,自家灵光亦闭矣."3]'一"另一方面,"《文选》派"的作者为了克服学术的干扰,于是有意识地强调文章的艺术性.如上文所提到的,他们否认"文以载道","文以明道"的作用,这实际上就割断了与学术功用"致用" 一致的联系.尤其是"《文选》派"的立论者阮元提出,文与非文的区别不在于作品的内蕴,作用和意义.而在于语言的构成和形式.他们的意图非常明显,即试图把骈文创作推向一个纯文学的道路. 而事实上.这种"学"与"文"的刻意分离.使得"《文选》派"的理论及实践在某种程度上陷入了尴尬:"文"需要"学"作支撑,但是"学"影响了文学性的发挥;"文"为了区别"学".而有意识地回避"有用",会导致"文"流向形式主义.可以说,这种背离是"《文选》派"自身运作的深层矛盾,难以克服的弱点.结语文学是一种复杂的语言艺术审美现象,又是一种复杂的社会精神文化现象.其中蕴涵了丰富的社会,历史,文化的内涵,并且与其他社会意识形态错综交织又互相影响."《文选》派"是一种"由学人文"的文学流派,那种错综交织的情况在它的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它的出现振兴了骈文理论和创作实践,改变了历代以来,骈文在文以载道强势文论的笼罩下失语的状态,但是与此同时.由于它自身难以解决的矛盾的存在,使得它的局限也非常明显.这也是乾嘉"《文选》派"从开始到结束就一直在激烈的驳难中生存的原因.参考文献:[1]陈方海.盂涂骈体文书后EA].续修四库全书(第1510册)Ez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中国第~历史档案馆标点整理.康熙起居注[z].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4.[3]许汝霖.思绮堂文集序EA].四库未收书辑刊[z]. (第八辑,24册).E4J戴震着.赵玉新点校.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EA].戴震文集[M].(卷十一).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0. [5]阮元撰,邓经元点校.研经室三集[z].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3.。
论桐城派与清代政治_文化的关系_刘相雨

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29卷 第1期论桐城派与清代政治、文化的关系刘相雨(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北京100875)摘 要:桐城派的文运虽然与清王朝的国运相始终,但是不能因此认定桐城派为清王朝的御用文人。
在思想内容、文学体裁和文学风格等方面,桐城派的文章与清王朝所提倡的都有所不同。
对于程朱理学,桐城派主要是从学术研究和高尚人格方面来提倡的,与清王朝提倡程朱理学的目的、内容也有所不同。
桐城派作家多生活于社会的中下层,他们是在对当时的政治失望以后,投身于文学创作的。
关键词:桐城派;程朱理学;政治;文化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2359(2002)0120075204作者简介:刘相雨(1970-),男,山东郓城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明清文学研究。
桐城派与清代政治、文化的关系问题是目前学术界争议较大的一个问题,从总体上来看,又以持否定意见的居多,如认为桐城派“基本上是和统治阶级一个鼻孔出气的”,[1](P1072)是“从属清朝政治,维护清朝政治的”,[2](P23)或认为他们是清王朝的“御用文人”,他们的文论是“以清廷的统治思想为依据,以清廷的文化政策为准绳”的,等等。
[3](P205)我们认为,对于桐城派这样一个历时二百余年,前后共有作家六百余人,影响波及大半个中国的文学流派(刘声木《桐城派文学渊源撰述考》),不能简单地予以肯定或否定,而应该坚持一分为二的观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一、桐城派是清王朝的“御用文人”吗?从表面来看,桐城派的文运与清王朝的国运相始终,但是如果因此认定桐城派为清王朝的“御用文人”,则未免简单化了。
文学的发展固然与政治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更有自己的独立性。
桐城派大部分作家处于当时政治的边缘,与最高统治者的关系比较疏远,够不上“御用文人”的资格:“桐城三祖”中的刘大木魁终生以教书为业,始终未能踏入仕途。
【觅文记】姚鼐:文章之原,本乎天地(上)

【觅文记】姚鼐:文章之原,本乎天地(上)桐城三祖分别指的是方苞、刘大櫆和姚鼐。
桐城派的成立,其实是到了姚鼐这里才最终形成,而他创立桐城派的主要动机之一,竟然是为了跟以戴震为首的古文经学派一较高下。
姚鼐参加科考也不容易,到第六次才考中进士,这已经是乾隆二十八年的事了。
而后他在刑部任职,到了乾隆三十八年,弘历下诏开四库全书馆,为了能够修出古今第一大丛书,朝廷动用了各方面力量来招揽人才,当时四库馆的主要负责人是刘统勋和朱筠,他们把姚鼐招了进来,而姚鼐并不是翰林出身。
在整个四库馆的正式工作人员中,非翰林出身的纂修者仅八位,由此可看,姚鼐当时在朝中已经有了不小的文名。
姚鼐在四库馆内工作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这个阶段他跟戴震算是同事,早在之前的乾隆二十年,也就是姚鼐二十四岁的时候,他就给比自己大九岁的戴震写过一封信。
那时姚鼐已经是举人身份,而戴震只是位秀才,但戴震已经有了《考工记图》《尔雅文字考》和《诗补传》等多部重要学术著作问世,为此姚鼐主动提出希望拜戴震为师,并且在信中直接称呼戴震为“夫子”。
姚鼐撰《惜抱先生尺牍》八卷,清宣统元年小万柳堂刻本,书牌姚鼐撰《惜抱先生尺牍》八卷,清宣统元年小万柳堂刻本,卷首戴震收到姚鼐的信后,显然不愿意收这位姚举人为徒,于是乎,他就回了一封信婉拒之,这就是著名的《与姚孝廉姬传书》。
此信中有这样一个段落:“至欲以仆为师,则别有说。
非徒自顾不足为师,亦非谓所学如足下,断然以不敏谢也。
古之所谓友,固分师之半。
仆与足下,无妨交相师,而参互以求十分之见,苟有过则相规,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谓,固大善。
昨辱简,自谦太过,称夫子,非所敢当之,谨奉缴。
承示文论延陵季子处,识数识,并《考工记图》呈上,乞教正也。
”戴震在这里说得的确很婉转,他说自己不能做姚的老师,他只想跟对方做朋友,当然,文中他还说了许多的客气话。
后世研究戴震时,常常会提到这封信,以此来说明作为汉学派的戴震坚决不收以程朱学派为圭臬的姚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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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桐城派和清代乾嘉时期的文统之争阮宏玲清代诗坛有神韵派、格调派、性灵派、肌理派之争,清代词坛有阳羡词派、浙西词派、常州词派之争,与之对应,清代文章领域的汉学派、史学派、桐城派、骈文派之争亦颇为壮观。
乾嘉年间,戴震、章学诚、姚鼐、阮文等纷纷为某一类“文”争正宗地位,一方面表明对文章美感特征的界定尚存争议,另一方面也是特定作者群不同文化宗旨的体现。
一、桐城三祖与汉学派、史学派鼎立的是桐城派。
其古文统系脉络清晰:唐代的韩、柳,宋代的欧、苏、王、曾,明代的唐宋派。
桐城派以辞章为依凭,自会将“文人之能事”摆在首位。
它的第一任盟主方苞曾以“义法”论文。
从顺序来看,方苞置“义”于“法”之前,似乎更重作品的义理,其实,他心里看重的还是“法”,还是文体对写作的规定和限制。
徐珂《散体文家之分派》云:“苞尝与宸英论行身祈向,曰:‘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继韩、欧之间。
’故其论文严于义法。
今约举其大旨如下:一、非阐道翼教,有关人伦风化,不苟作。
二、凡所涉笔,皆有六籍之精华。
三、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
”三点“大旨”中,第一点属于“义”,但视为“法”也未尝不可,因为这仍属制约古文题材选择的体裁规范。
第二、第三两点更只能作为“法”来理解。
桐城派的第二任盟主刘大櫆将方苞潜在的重“法”意图明确地表达了出来。
他在《论文偶记》中以“神为主”取代了“理为主”的习惯说法。
“理为主”是理学派的基本思想;“神为主”才真是桐城派的心得所在,且已偏于对一种韵味的感受,显然与诗论相通。
桐城派以前,韵味论大体属于诗学的范畴,何以将之纳入古文理论中来?这是受到理学派和史学派挤压的缘故。
当“义理”和“事”这两个古文要素被理学派、史学派攫取之后,留给桐城派的便只有辞章了。
以辞章为焦点,他论“神”、“气”、“势”,格外注重音节。
按照通常的看法,语言有两种基本类型,一是讲述性语言,一是歌唱性语言。
讲述性语言旨在表意,故较为朴实、明了,发音平缓,声调变化幅度不大,同时以规则性的旋律一以贯之。
身为古文作者的刘大櫆,他本应青睐讲述性语言,何以会对歌唱性语言一往情深呢?这与桐城派自方苞开始的注重“情辞”的传统有关。
“情辞”是与音乐性密不可分的。
故刘大櫆此论一出,得到桐城派后学的纷纷赞同。
桐城派的第三人盟主姚鼐在理论建构方面以提倡义理、考据、辞章的统一著称。
强调义理,意在防御理学派;强调考据,意在防御汉学派;而强调辞章,实为桐城派的看家法宝。
姚鼐指斥理学派之作“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考据派之作“繁碎缴绕,而语不可了” ,正是以桐城派之长形理学派、考据派之短。
“文章”(或说“辞章”)是桐城派的关注焦点。
方苞论“义法”,目光所注实在“情辞”;刘大櫆论“文法”,目光所注实在“神”“气”;姚鼐论辞章,目光注于何处?概括地说,姚鼐的关注重心是文章的意境和风格。
姚鼐所崇尚的意境是“风韵疏淡”。
这显然受到其老师刘大櫆的影响。
而刘、姚二氏又取资于诗中的神韵说。
故方宗诚《桐城文录序》云:“惜抱先生文,以神韵为宗,虽受文法于海峰、南青,而独有心得。
”朱庭珍《筱园诗话》卷四也说:“近来古文,天下盛宗桐城一派。
其持法最严,工于修饰字句,以清雅简净为主。
大旨不外乎神韵之说,亦如王阮翁论诗,专主神韵,宗王、孟、韦、柳之意也。
”而从具体的操作来看,“风韵疏淡”的特征之一是“每写一二无关系之事”。
方苞在理论上拘于“有关系”之说,在创作实践上便不免矜持一些;姚鼐则在理论和实践上同时摆脱了“有关系”之说的束缚,高揭“无关系”之帜,并以神韵说来消释古文作者对时政的热情。
他的古文成就较高颇得益于此。
姚鼐标举风格,首先是针对乾嘉时期偏重考据的风尚而言的。
考据家的通病是无识,对风格缺少领悟能力即其症候之一。
故姚鼐《尚书辨伪序》虽肯定考据以确凿的证据说话,“利以应敌,使护之者若不能出一辞”,但又强调,“然使学者意会神得,觉犁然当乎人心者,反更在义理、文章之事也”。
风格往往比所谓的“证据”更有力度。
无论是风格论还是意境论,都属于审美范畴。
姚鼐以风格和意境为支柱来构建其古文理论体系,表明他刻意与理学派和考据派划清界限,以凸现其“文人’风范。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主要包括抒情诗和一部分以抒情写景为主旨的骈文,据萧铎《金楼子·立言》的描述,其特征有三:一是“流连哀思”、“情灵摇荡”,具有浓郁的抒情色彩和强烈的感染力;二是“绮縠纷披”,讲求藻饰、辞采;三是“宫徵靡曼,唇吻遒会”,即声律和谐。
比照魏晋南北朝对纯文学美感特征的这种认识,我们发现,桐城派的宗旨是视古文为纯文学,所以他们讲求“情辞”、音节、神韵、风格,不仅与学术著作划清界限,而且与杂文学划清界限。
姚鼐钟情于“文人”风范,实即以纯文学作家自期和自许。
二、骈文派对桐城派的挑战正是在古文有无资格算“文”的问题上,桐城派遇到了来自骈文派的强有力挑战。
自从唐代的韩、柳确立古文在文章领域的正宗地位以来,骈文一直处于弱势状态。
随着清代朴学的兴起,知识阶层的古典文化素养日渐提高,以驱遣典实、藻丽绚烂为特征的骈文获得了广阔的发展空间。
陈维崧、毛奇龄、胡天游、汪中、邵齐焘、孔广森、洪亮吉、孙星衍、彭兆荪等皆为清代的骈文名家。
在这种背景下,骈文家欲与古文家争纯文学正宗,便是一桩自然不过的事了。
早在清初,陈维崧即在《诗选序》中为骈文家受歧视鸣不平。
在他提到的几部名著中,《庄子》是子书的代表,《离骚》是抒情诗的代表,《史记》、《汉书》是史书的代表。
陈维崧以庾信的骈文名作与这几部书并列,表明了将《哀江南赋》等视为经典的态度。
他没有贬抑古文,但如此推重骈文已足以显示出骈文家的自信。
不久,毛际可作《陈其年文集序》,热情洋溢地称道陈维崧的骈文说:“言情则歌泣忽生,叙事则本末皆见;至于路尽思穷,忽开一境,如凿山,如坠壑,如惊兕乍起,鸷鸟复击,而神龙夭矫于雨雹交集之中。
” 二十四年后,毛际可又作《汪蓉洲骈体序》,致力于把握骈文的基本美感特征,即“遥情远致”,“言情则歌泣忽生”;神秀骨清,而又灏气盎然。
这样的描述,都是暗指着古文的不足说的,虽然并未明确向古文叫板。
袁枚《胡稚威骈体文序》则公然将骈文和古文放在一起比较:“散行”指古文。
写骈文必须铺排典实,没有“满腔书卷”便不能胜任,这有助于克服空疏不学、陈陈相因之弊。
袁枚傲然宣称,这是骈文胜过古文之处。
其《答友人论文第二书》驳“散文多适用,骈体多无用,《文选》不足学”之论,辞气酣畅淋漓。
古文家所赖以自高身价的理由是古文乃“载道”之文,“有关系”,“有用”,而袁枚一针见血地指出:一、“文之佳恶,实不系乎有用与无用也。
”二、所谓“明道”或“文以载道”云云,“直是文章家习气如此”,不过是为了“挟持以占地步”而已。
这样说来,以藻采面向读者的骈文是胜过名为“明道”而实陈陈相因的古文的。
袁枚之外,李兆洛编《骈体文抄》,意在取代桐城派的《古文辞类纂》;其《骈体文抄序》奇偶兼用,骈散俱重,也体现了为骈文争地盘的用意。
与毛际可、李兆洛等人虽推重骈文,但仍不否定古文的正宗地位有别,乾嘉时期的阮元,以骈文派健将的身份,不容置疑地宣称,古文不配称为“文”,只有骈文才具有“文”的资格。
其理论依据是六朝时期的文笔说,而他所擎的大旗则是他称之为“千古文章之祖”、相传为孔子所作的《文言》。
他从训诂入手,推断“文”必须具备两个特征:一、必须有韵。
“古人歌、诗、箴、铭、谚语,凡有韵之文,皆此道也。
”(阮元《文言说》)所谓“有韵”,并不一定指押脚韵,还兼指句中的平仄协调。
二、文必“多用偶”。
“凡偶,皆文也。
于物两色相偶而交错之,乃得名曰文,文即象其形也。
”(阮元《文言说》)用上述两个标准来衡量古代作品,其结论是:昌黎之文,矫《文选》之流弊而已……《选序》之法,于经、子、史三家,不加甄录,为其以立意纪事为本,非沉思翰藻之比也。
今之为古文者,以彼所弃,为我所取,立意之外,惟有纪事,是乃子、史之正流,终与文章有别。
(阮元《与友人论古文书》)然则今人所作之古文,当名之为何?曰:凡说经讲学,皆经派也;传志记事,皆史派也;立意为宗,皆子派也。
惟沉思翰藻,乃可名之为文也。
非文者,尚不可名为文,况名之为古文乎!(阮元《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说经讲学”、“立意为宗”属于学术著作,“传志记事”属于杂文学,骈文属于纯文学。
理学派、汉学派的作品可归入学术著作,史学派的作品可归入杂文学,骈文派的作品可归入纯文学。
那么桐城派呢?桐城派主张义理、考据、辞章合一,阮元却将“义理”、“考据”还给“说经讲学”、“立意为宗”的“经派”、“子派”,将“辞章”还给“沉思翰藻”的骈文派,一点地盘也不给桐城派留下。
这可真算得釜底抽薪了。
桐城派的尴尬处境由此可见。
三、桐城派的地位和影响桐城派的处境虽然一度尴尬,但经由桐城三祖的努力,最终还是成了乾、嘉时期影响最大的一个古文流派,且影响深远。
从嘉庆初年到道光中叶,前一时期的若干作者,,如姚鼐、恽敬、张惠言、洪亮吉、孙星衍等,都在嘉庆年间去世,这一阶段的桐城晚辈,主要有管同、梅曾亮、方东树、姚莹等,而梅曾亮“最为大师”。
同治年间,“文风又起。
曾国藩立言有体,济以德功,实集其大成” 。
曾国藩撰《欧阳生文集序》,以桐城文统的传承者自居,备细罗列姚鼐门下的“著籍弟子”和“不著籍弟子”;曾氏幕中的几个主要作者,如张连卿、薛福成、黎庶昌、吴汝纶等,亦与曾氏呼应,有桐城之文“至曾文正公始变化以臻于大”之论。
曾氏论文,以为“学问之道有三,曰义理,曰考据,曰文章”,与桐城派完全一致,不同的是,曾氏又加上了“经济”,即经邦济世,以适应新的时代需求。
曾氏一派的文章,又被称为“湘乡之文”。
桐城文统在清末遇到了严峻挑战。
戊戌变法前后,辛亥革命之际,一种被称为“新文体”的文章风行于报章,其代表作家是梁启超等人。
桐城义法讲究“雅洁”,而“新文体”却不避俗语、土语、外来语。
吴汝纶《答严几道书》曾说为文“与其伤洁,毋宁失真”,如“鸦片馆”之类的词,“自难入文”。
而时值对外交流日渐频繁的清末,许多人目睹“经济无穷,事变日新”,“鸦片馆”这一类词如“火轮车”、“电气车”等,也不免“入文”了(见薛福成《出使四国公牍序》)。
桐城文统,面对时代的巨变,的确难以维系了。
清代的古文流别,除桐城派、湘乡派以外,还有稍后于桐城派的阳湖派,其代表作家是恽敬、张惠言。
阳湖派风格较为雄放,所以有桐城派为儒者之文、阳湖派为策士之文之说。
阳湖派的体系不像桐城派那样完整,人数不多,持续的时间不长,所以影响也比桐城派小得多。
其他作者,如清初的黄宗羲、顾炎武、魏禧、汪琬、戴名世、全祖望,清中叶的袁枚、蒋士栓等,也有不少优秀作品。
四、桐城派研究的新收获由安徽大学中文系与《文学遗产》编辑部、安徽省桐城派研究会、安徽省古籍整理出版办公室、桐城市人民政府等共同举办的第三届桐城派学术研讨会暨安徽省桐城派研究会第二届年会日前在安徽大学与桐城市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