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作为一种文化隐喻
疾病的隐喻读后感

疾病的隐喻读后感疾病的隐喻读后感读英国作家维多利亚?希斯洛普的处女作《岛》的间隙,不时会想到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的论述:疾病是生命的阴暗面,是一重更为麻烦的公民身份。
我们每个人生活在世上都有双重的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而另一种则属于疾病王国。
尽管我们都很乐于享用健康王国的护照,但在人生中总有一段时间,每个人都会被迫承认我们也会成为疾病王国的公民。
在我看来,希斯洛普的《岛》完全以此作为小说的背景和分界,书名孤零零的一个字,已经预先建立起了读者心目中与世隔绝的形象。
唯一让我没料想到的是,这样一个预先建构起的冰冷和恐怖的意象随着叙述的展开和深入竟然一点点的消解融化了。
最终的阅读体验反而是如此地美好。
岛,是斯皮纳龙格岛;病,是麻风病。
小说中有段文字介绍说,1903年该岛成为麻风病隔离区。
1941年德国人入侵克里特岛,占领到1945年,斯皮纳龙格岛因麻风病人的存在而幸免。
1957年该岛被废弃。
而麻风病更是一种历史久远的疾病,甚至可以与《圣经》一样古老。
当无法治愈这种病症的时候,人们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遵循《旧约》中对待麻风病人的残酷指示:让他们与社会隔离。
通常而言,在麻风病肆虐的时期,它很容易引起社会性的恐慌。
在桑塔格的论述中,在麻风病盛行的中世纪,麻风病人经常被看作是一个“社会性文本”,“从中可以看出社会的腐败,是道德的一种劝谕,也是腐化的一个象征”。
但在这部小说中,似乎是特意规避了这种对麻风病人的历史性叙述。
麻风病人作为小说背景存在的时候,似乎目的是为了引起人们的不安。
但有理由相信,这种不安的情绪是作者特意营造出来的,为的是给小说的氛围制造出某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差。
小说的叙述基调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温情,一步步不动声色的叙述,带领我们进入一个家族的秘史,一个因为麻风病的肆虐而分崩离析的家族,后同样因为这种令人恐怖的病症重新找寻到了失去的希望和生活的动力的故事。
按照巴尔扎克的说法,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
疾病隐喻与女性书写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疾病意象探析

疾病隐喻与女性书写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疾病意象探析一、本文概述在本文中,我们将探讨中国现代文学中疾病隐喻的运用及其对女性书写的影响。
疾病,作为一种生理现象,自古以来便被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和社会意义。
在中国现代文学中,疾病意象不仅作为叙事元素出现,更是一种深刻的隐喻,反映了作者对时代、社会和个人命运的思考。
特别是在女性作家的笔下,疾病往往与女性的身体和经验紧密相连,成为表达女性声音、探讨女性身份和抗争的一种手段。
本文首先将回顾疾病隐喻在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发展历程,分析不同时期文学作品中的疾病意象及其所承载的社会文化意义。
接着,我们将重点探讨女性作家如何运用疾病隐喻来表达女性的身体经验、心理状态和社会地位,以及这些书写如何挑战和颠覆了传统的性别观念。
本文将讨论疾病隐喻在女性书写中的意义和价值,以及它对当代女性文学创作和社会实践的启示。
本文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深化对中国现代文学中疾病隐喻的理解,而且对于认识女性书写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和作用,以及反思和推动性别平等的社会实践,都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二、疾病隐喻理论框架疾病隐喻理论源自于20世纪中叶的文学批评理论,主要受到了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的影响。
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桑塔格批判了将疾病视为道德或政治隐喻的文化现象,指出这种做法不仅忽视了疾病的生物学本质,还可能导致对患者的歧视和误解。
桑塔格的观点为疾病隐喻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基础。
在疾病隐喻理论框架中,疾病不仅是一种生物学上的状态,更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
疾病隐喻通过对疾病的概念化,揭示了人们对于健康、疾病、身体和心灵的理解。
在文学作品中,疾病往往被用来象征社会、政治或心理上的问题。
例如,结核病在19世纪欧洲文学中常常象征着浪漫和死亡而在20世纪的中国文学中,疾病则常常被用来隐喻社会的腐败和个人的困境。
在女性书写中,疾病隐喻尤其具有特殊的意义。
由于女性在历史上长期被边缘化,她们的身体和疾病往往被用来象征社会的压迫和性别的不平等。
《疾病的隐喻》与文化研究

疾病的隐喻与文化研究前言疾病作为一种现实现象,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然而,我们在对待疾病时,往往不仅仅是把它当做一种医学问题,还涉及到了文化、意识形态等多个领域。
本文章将围绕“疾病的隐喻与文化研究”展开探讨。
疾病的隐喻概念疾病的隐喻可以视为一个广泛的研究范畴,指的是我们在表达和描述疾病时所使用的隐喻。
通俗点说,就是我们把疾病和其他物体、事物做类比,以便更好地理解和表达它。
例如,我们常说某人“得了癌症”,这里的“癌症”就是疾病,而“得了”就暗示了一种“失去”的含义,也就是说,癌症对于身体健康是一种负面的影响。
又例如,我们常说某一个社会或文化中存在“病态现象”,这里“病态”就暗示了不正常、不健康的含义,等等。
疾病隐喻的文化研究视角文化研究是在社会学、人类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跨学科研究领域,它主要致力于探讨人类社会文化的本质和现象。
那么,疾病隐喻在文化研究中是如何被看待和研究的呢?从不同文化之间的比较研究可以看出,疾病隐喻在不同社会和文化中表述和体现的方式存在着多样性。
以中国文化为例,我们可以看到,在中国古代的医学著作中,疾病的隐喻主要采用了望闻问切的方式,即根据患者的面色、形态、感觉、声音等各种特征来识别疾病和确定疾病的类型。
这种寓言化的表述方式反映了中国古代人们对于疾病认识的一种主观体验方式。
而在西方文化中,疾病的隐喻则更加注重医学和科学的描述方式。
例如,在欧洲文化中,疾病的隐喻通常是基于解剖学和生理学的描述,比如肺结核的病因与症状等。
疾病隐喻的性别、阶层和权力维度分析另一方面,在文化研究中,对于疾病隐喻的研究注重关注社会的性别、阶层和权力维度,尤其是女性和弱势群体。
在不同的文化和社会中,疾病隐喻往往与社会性别角色有关。
例如,在很多文化中,卵巢癌、乳腺癌等妇科疾病的隐喻通常都与女性的生殖器官有关。
这种隐喻的存在体现了社会性别角色的一种刻板印象和歧视现象。
此外,阶层和权力维度是另一个需要研究的方向。
《盲刺客》中疾病的社会文化隐喻意义

ds a e d s rb d i h o e id A s s i y Ma g r t w o h r st e s me f n t n i s e c e n t e n v l n sa sn b r ae e i Bl At o d s a e h a u ci .B i sa s Sa o l As i i d n s n
刺客》 中所描述的疾病也具备这样的功能。作品中, 诺弗尔的残疾、 阿 , 同时也体现 了整个 现 实社 会 的病 相。运 用 作 品细 读及 归类 分析 的方 法可 以挖掘该 作 品疾 病 阐述 中所 隐藏 的社会 、 文化 及道德 内涵。
Ke r s:Bl s a sn d s a e me p o u c in y wo d i A s s i ie s d n a t h rf n t o Au h t or:LiBian s a s ca e p oe s r o gih tt e S h o fFo eg n ua e f g i so it rf s o f En ls a c o lo r in L g g s,F z o i e st h a u h u Un v ri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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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的隐喻》是由英国文化批评家苏珊·桑塔格所著的一本书,通过批判文学和医学隐喻的关系,探讨了人们对疾病的不同理解。
以下是本书的几个重要隐喻:
1. 疾病是冲突
这个隐喻将疾病与战争、斗争等冲突类比,认为疾病是人体内部的不同力量之间的斗争,如白血球和细菌的战斗。
这种隐喻强调了疾病的对抗性质,同时也暗示着身体内部常常是一个相互协调与冲突的平衡状态。
2. 疾病是机器
这个隐喻将身体比作一台机器,认为疾病是由于机器的故障或者失灵所引起的。
这个隐喻强调了身体的有机性和系统性,同时也暗示了疾病的治愈应该在于对身体自身部件的调整或修复。
3. 疾病是旅程
这个隐喻将患病的人们比作在路上的旅客,因为某个原因需要走一段不同寻常的路,同时也经历过许多漫长的辛苦。
这个隐喻强调了身体
的历程性和旅途的曲折性,同时也暗示了疾病治疗的重要性,因为需要针对不同的疾病给予不同的治疗方法。
4. 疾病是故事
这个隐喻将疾病看作一种故事,任何一种疾病都可以被视为其背后的故事。
这个隐喻强调了病人的个体性和情感性,同时也暗示了病人需要被认真对待和关注,因为身体问题背后往往是复杂而深刻的心理问题。
总的来说,《疾病的隐喻》强调了疾病背后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告诉我们在面对疾病时不能简单地用一个隐喻或者概念来解释。
只有多角度、多维度地去理解疾病,才能更好地帮助病人治愈疾病。
浅谈疾病的文学隐喻

摘
要 :疾病 是每 个 人 都 必 然 会 遭 遇 的 生 命 黑 暗 面 。疾 病 隐 喻 的 产 生 和 变 化 ,除 了 来 自人 类 本
能 的联 想 力 之 外 ,文学 创 作 在 赋 予 疾 病 隐 含 意 义 的 过 程 中起 了 关 键 作 用 。 但 另 一 方 面 ,若 加 以 合 理
示惩 罚 的记 载 ,疾 病 意 味 着 对 恶 行 的 报 应 。 在 史 料 中 ,各 种 瘟 疫 的 由 来 也 被 解 释 为 统 治 者 行 恶 、失 道 的 结 果 ,瘟 疫 是 上 天 将 要 剥 夺 其 合 法 统 治 权 的 预 兆 。 这 种 种 附 加 于 疾 病 的 喻 义 ,无 一 不 与 人 的 道 德 和 社 会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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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平 等 的 疾 病 王 国 公 民
折 磨 ,痛 不 欲 生 。
疾 病 是 每 个 人 都 必 然 会 遭 遇 的 生 命 黑
一
暗面 ,正 如 苏 珊 ・ 塔 格 在 《 病 的 隐 喻 》 桑 疾 书 中所 说 : “ 病 是 生 命 的 黑 夜 ,是 一 种 疾
二 、 不 平 等 身 份 的 由来 — — 源 自本
第 二十 四卷 第八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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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 谈 疾 病 的 文 学 隐 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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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 想 象 的 隐 喻 同 为 疾 病 ,为 什 么 会 有 这 样 的 区 别 ? 这 首 先 要 从 人 们 附 加 在 疾 病 背 后 的 喻 义 谈
鲁迅小说中的疾病隐喻策略

鲁迅小说中的疾病隐喻策略鲁迅小说中的疾病隐喻策略鲁迅的小说,所要关照的不仅是生理的疾病,而是作为一种隐喻和形象化的疾病。
狂人、疯子是旧的封建专制文化叛逆者的艺术象征,肺结核患者与革命者构成悖论性关系,身体畸形正是千疮百孔的病态社会的象征,中医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捍卫者的形象出现。
鲁迅疾病意象的设置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很强的典型性和指导性。
下面是小编整理的鲁迅小说中的疾病隐喻策略,欢迎大家阅读。
鲁迅小说中的疾病隐喻策略篇1从有人类社会以来,人们对社会的想象常常与人体官能相关,社会的稳定合理对人们而言就象征着一个健全的肌体,而社会的失范则意味着身体的某一部分生了疾病。
而疾病是身体的不正常状态,是必须被控制或根除的,这是疾病的最直接的隐喻意义。
一旦把人类为了应对和超越痛苦、死亡以至生活本身而展开的想象努力都视为多余、额外的铺垫,所剩下的便只能是一副纯粹的肉身,而这副肉身同时也就宣告了疾病作为一种主体性存在的终结,正是这种形式的主体性终系着诸种关于疾病的隐喻性思维。
如此自主自足、纯粹生理的人体,同时却也向我们暗示出这样一个辩证法:现代人的主体性存在,本身即一种疾病,源自人们所目睹的意识与存在之间的鸿沟,或者说是言与行之问的断裂;现代主体性最富于创造性而又最根深蒂固的表现方式,则当推尼采所说的“怨恨”。
而鲁迅对受疾病折磨的个体生命的关注,以及他对疾病的一般象征意义的探索,则成为鲁迅写作的基本出发点。
一、鲁迅的小说,所要关照的不仅是生理的疾病,而是作为一种隐喻和形象化的疾病。
鲁迅将医学的知识渗透到小说创作中,在具有医学病理学的“症候”真实的基础上来描写人物的心理、性格和行为,从中透射出“意在医外”的文学主题,寄托和隐喻作者与作品的双重“所指”。
如《狂人日记》“准确入微地写出了狂人的精神病态,甚至经得起精神病理学者的检查。
”[1](p35)林毓生认为,“用现代医学中精神分裂症的精神状态描写狂人有系统的幻觉,使故事从表面上看完全是写实,实际上却是作者为控诉中国传统而作的寓意的构思。
肺病隐喻与性别文化象征

肺病隐喻与性别文化象征在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疾病”是出现频率很高的意象,作家所要观照的是作为一种隐喻和形象化的疾病。
疾病作为个人的遭遇乃是社会一文化的构成,个体的疾病现象本质上存在于人体一社会一文化关系的体系中。
对于文学来说,疾病隐喻既是一种文学修辞和叙事方式,也是创作者阐释表达的空间和意义生成的载体,同时也意味着一个知识系统的建构,它无疑要吸纳最广泛的文化象征资源,要诉诸一系列的文化象征符号。
长期以来,对疾病隐喻的研究多侧重于社会一文化的内涵,而忽略了它与性别文化象征之间的复杂关联。
事实上,疾病隐喻一直有一种性别化的倾向。
肺病作为中国现代文学中最常见的典型的疾病意象之一,从性别文化的视角对其加以观照,可以发现性别政治在女性身体上的种种权力痕迹。
一、肺病及其隐喻肺病俗称“痨病”,从病理学上讲,它是由结核杆菌引起的传染病,又被称之为“艺术家的病”。
肺病的隐喻非常丰富,苏珊?桑塔格和日本学者柄谷行人都对它给予了特别观照。
他们观照的重点主要有两方面:第一,肺病隐喻的道德化和社会化倾向。
两位学者都不约而同地从隐喻视角发掘肺病的道德含义和社会批判取向。
肺病“被颂扬成那些天生的不幸者的疾病,是那些敏感、消极、对生活缺乏热望以致不能生存下去的人们的疾病”。
柄谷行人指出:“作为事实的结核本身是值得解读的社会、文化症状”。
这表明结核病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病理学现象,而是反映一种社会文化的症状。
第二,肺病隐喻的审美化、意象化取向。
肺病在被道德化的同时,更被审美化、意象化,甚至与浪漫主义联系在一起。
正如桑塔格所指出的:“结核病曾是一种效劳于某种具有罗曼蒂克色彩的世界观的疾病”。
它被看作是文雅、精致和敏感的象征,并且“被想象成爱情病的一种变体”。
因为结核杆菌不断地吞噬着患病者的身体,导致身体逐渐变得消瘦起来,成为一种“适宜的柔弱的标志”。
而结核病经常导致的发烧症状,使病人脸上出现潮红,也使结核病被颂扬成一种“热情病”,与浪漫主义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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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作为一种文化隐喻
书评人:陈蓉霞
《疾病的隐喻》,[美]苏珊·桑塔格著,程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15.00元
以今年刚出现的非典病例为例。
不幸的患者被媒体称之为“宋某”等,这至少是对人的一种不尊重。
为何不能称呼他们是“杨先生”或“魏女士”之类呢?难道他们的人格因患上此病而打了折扣以至只能以这种方式被媒体提及?在此意义上,疾病的隐喻所涉及的不只是一个学术层面上?
记得上世纪80年代,日本电视剧《血疑》曾风靡一时。
片中的女主角患上了不治之症———白血病,于是,她的形象平添了一份特有的柔美、凄楚,赢得了观众的同情之泪。
难以想象编导会让这位花季少女患上诸如乳腺癌、子宫癌等疾病。
可见,疾病背后有着耐人寻味的文化意蕴、审美指向。
《疾病的隐喻》带来的就是对这种文化意蕴的沉思。
在书中桑塔格反思并批判了诸如结核病、爱滋病、癌症等如何在社会的演绎中一步步隐喻化,从“仅仅是身体的一种病”转换成了一种道德批判,并进而转换成一种政治压迫的过程。
顺便提及,作者本人是一名癌症康复者,想必她对此有着独到的亲身体验。
此外,译者还为本书加上了不少有用的注解,从而增加了阅读的信息量。
在抗生素发明之前,结核病与癌症一样是不治之症,然而,两者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文化和审美意向。
这也许是因为,结核病通常出现在某个特定器官,如肺部,而癌症却可发生在全身任何一个器官;结核病的症状有起有伏,苍白与潮红,亢奋与疲乏交替出现,而癌症带来的却是病情的持续加重;结核病的症状从一开始就公开亮相,咳嗽、发烧直至手帕上的血,毫无遮掩,而癌症却诡异莫测,犹如伺机而动的毒蛇,一旦明显暴
露治疗为时已晚;结核病能带来情绪高涨、胃口大增、性欲旺盛,而癌症则使人食欲消退,性欲大减;结核病最终使躯体变成痰、粘液直至血,而癌症却使躯体组织变成无法消除的硬物;最后,结核病加速燃烧了生命,使生命超凡脱俗,使死亡似乎具有了一定的审美意味,而癌症却是残酷地折磨、耗尽生命,癌症带来的死亡一点都不具有“浪漫”色彩。
难怪在19世纪的文学作品中,结核病常常被赋予浪漫主义色彩。
诗人拜伦对朋友说:我宁愿死于痨病。
因为这种凄美的死法能博得女士们洒上一掬同情之泪。
不仅如此,癌症还有心理学层面上的负面描述。
它被认为与某种心理失调有关,这就是焦虑、沮丧,对情感和性欲的过度压抑等。
显然,这样的人格一点都不具可爱之处。
癌症源于局部细胞的无限制疯狂增长,因而它象征着无序、失控。
癌症还象征了工业文明种下的一枚恶果,表现为环境中致癌因素的存在,营养过剩,不良生活方式等。
遗传学研究表明,癌症还与特定的基因有关,这几乎具有宿命论的色彩。
不幸撞上此运的癌症患者不由得发出辛酸的质问:为什么是我?而死亡率更高的心脏病患者却不见得会这样质问。
言下之意,这是命运的一种不公正嘲弄。
可见人们谈癌色变,或干脆讳莫如深,固然与癌症本身的病程有关,但也与它所携带的负面意义有关。
不由得想到歌星梅艳芳,她当众承认自己患上子宫颈癌,尽管早有专家告诫这种病的相关因素之一是不洁性生活。
这种勇气着实可嘉,因为它是对癌症所有负面隐喻的公然挑战。
艾滋病是20世纪后期降临的一场灾难,由于它在起源、感染方式、易感人群及病症等方面的特殊性,更使它成为一种文化意义上的疾病。
首先,艾滋病起源于古老、不发达的非洲,它几乎就是对现代西方文明的一种挑战;其次,它的传播方式与性行为、尤其是反常的性行为有关,当它在欧美最初出现时,主要集中于男人的同性恋群体;最后,它的发病过程惨不忍述。
理所当然地,艾滋病在某种意义上被看作是性放纵的结果,是对当今极度享乐的生活方式的一种控诉。
有意思的是,医学的进步(如避孕手段、抗生素等)曾使得人们无须承担性行为导致的后果,但艾滋病的出现却使得天平又摆向了
另一侧。
性行为本身是为了及时行乐或孕育生命的,这两者差不多是织就生命意义的经纬,于是,对性的担忧当然使现代人的生活充满了不安全感。
想想,血液和体液———本是生命的象征,现在却成了污染的载体。
难怪艾滋病承受了如此严厉的道德评判。
于是,回归家庭,忠于一夫一妻制,远离异常性行为,杜绝各种恶习(如吸毒等),这些保守主义热衷提倡的说教,终于又赢回了它的价值。
但情况的另一面却是,严肃的舆论又拒绝以防范艾滋病之名来推销道德说教。
就连教会人士(如保守的特雷莎修女)也反对艾滋病是上帝的惩罚这一说法。
在我国,早期曾有爱滋病这一译法,暗指由爱滋生的病,现在已遭废弃,而代之以中性化的说法———艾滋病。
作为防范艾滋病的措施,安全套的使用被大张旗鼓地推出,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中立的做法。
对艾滋病的这一双重态度,在我看来,正反映了整个资本主义社会在道德观上的分裂:一方面,是鼓励及时行乐、潇洒走一回的消费观;另一方面,又是提倡拼命工作、远离各种诱惑的伦理观。
疾病的隐喻提示我们,作为生理学层面上的疾病,它确实是一个自然事件;但在文化层面上,它又从来都是负载着价值判断的。
对于前者,合适的语言是医学术语,错误的使用就会导致误诊;对于后者,合适的语言是伦理规范,使用不当,就会使病人承受超出生理范围的负担。
以今年刚出现的非典病例为例。
不幸的患者被媒体称之为“宋某”等,这至少是对人的一种不尊重,它背后暗含了什么,想必读者可自行体会。
其实,他们只是社会中的普通成员,为何不能称呼他们是“杨先生”或“魏女士”之类呢?难道他们的人格因患上此病而打了折扣以至只能以这种方式被媒体提及?在此意义上,疾病的隐喻所涉及的不只是一个学术层面上的问题,它就发生在现实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