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荣散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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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荣经典散文作品推荐

李汉荣经典散文作品推荐

李汉荣经典散文作品推荐李汉荣,著名诗人、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笔名牧童、林中河,陕西勉县人。

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推荐的李汉荣经典散文作品,供大家欣赏。

李汉荣经典散文作品推荐:牛的写意天空中飘不完云彩,没有一片能擦去牛的忧伤。

牛的眼睛是诚实的眼睛,在生命界,牛的眼睛是最没有恶意的。

牛的眼睛也是美丽的眼睛。

我见过的牛,无论雌雄老少,都有着好看的双眼皮,长而善眨动的睫毛,以及天真黑亮的眸子。

我常常想,世上有丑男丑女,但没有丑牛,牛的灵气都集中在它大而黑的眼睛。

牛,其实是很妩媚的。

牛有角,但那已不大像厮杀的武器,更像是一件对称的艺术品。

有时候,公牛为了争夺情人,也会进行一场爱的争斗。

如果正值黄昏,草场上牛角铿锵,发出金属的响声,母牛羞涩地站在远处,目睹这因它而发起的战争,神情有些惶恐和歉疚。

当夕阳“咣当”一声从牛角上坠落,爱终于有了着落,遍野的夕光摇曳起婚礼的烛光。

那失意的公牛舔着爱情的创伤,消失在夜的深处。

这时候,我们恍若置身于远古的一个美丽残酷的传说中。

牛在任何地方都会留下蹄印,这是它用全身的重量烙下的印章。

牛的蹄印大气、浑厚而深刻,相比之下,帝王的印章就显得小气、炫耀而造作,充满了人间的狂妄和*诈。

牛不在意自己身后留下了什么,绝不回头看自己蹄印的深浅,走过去就走过去了,它相信它的每一步都是实实在在走过去的。

雨过天晴,牛的蹄窝里的积水,像一片小小的湖,会摄下天空和白云的倒影,有时还会摄下人的倒影。

那些留在密林里和旷野上的蹄印,将会被落叶和野花掩护起来,成为蛐蛐们的乐池和蚂蚁们的住宅。

而有些蹄印,比如牛因为迷路踩在幽谷苔藓上的蹄印,就永远留在那里了,成为大自然永不披露的秘密。

牛的食谱很简单:除了草,牛没有别的口粮。

牛一直吃着草,从远古吃到今天,从海边攀缘到群山之颠。

天下何处无草,天下何处无牛?一想到这里我就禁不住激动:地上的所有草都被牛咀嚼过,我随意摘取一片草叶,都能嗅到千万年前牛的气息,听见那认真咀嚼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山中访友课文原文

山中访友课文原文

《山中访友》李汉荣走出门,就与微风撞了个满怀,风中含着露水和栀(zhī)子花的气息。

早晨,好清爽!不坐车,不邀游伴,也不带什么礼物,就带着满怀的好心情,踏一条幽径,独自去访问我的朋友。

那座古桥,是我要拜访的第一个老朋友。

啊,老桥,你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这涧水上站了几百年了吧?你把多少人马渡过对岸,滚滚河水流向远方,你弓着腰,俯身凝望着那水中的人影、鱼影、月影。

岁月悠悠,波光明灭,泡沫聚散,唯有你依然如旧。

走进这片树林,鸟儿呼唤我的名字,露珠与我交换眼神。

每一棵树都是我的知己,它们迎面送来无边的青翠,每一棵树都在望着我。

我靠在一棵树上,静静地,仿佛自己也是一棵树。

我脚下长出的根须,深深扎进泥土和岩层;头发长成树冠,胳膊变成树枝,血液变成树的汁液,在年轮里旋转、流淌。

这山中的一切,哪个不是我的朋友?我热切地跟他们打招呼:你好,清凉的山泉!你捧出一面明镜,是要我重新梳妆吗?你好,汩(gǔ)汩的溪流!你吟诵着一首首小诗,是邀我与你唱和吗?你好,飞流的瀑布!你天生的金嗓子,雄浑的男高音多么有气势。

你好,陡峭的悬崖!深深的峡谷衬托着你挺拔的身躯,你高高的额头上仿佛刻满了智慧。

你好,悠悠的白云!你洁白的身影,让天空充满宁静,变得更加湛蓝。

喂,淘气的云雀,叽叽喳喳地在谈些什么呢?我猜你们津津乐道的,是飞行中看到的好风景。

捡起一朵落花,捧在手中,我嗅(xiù)到了大自然的芬芳清香;拾一片落叶,细数精致的纹理,我看到了它蕴含的生命的奥秘,在它们走向泥土的途中,我加入了这短暂而别有深意的仪式;捧起一块石头,轻轻敲击,我听见远古火山爆发的声浪,听见时间隆隆的回声。

忽然,雷阵雨来了,像有一千个侠客在天上吼叫,又像有一千个醉酒的诗人在云头吟咏。

满世界都是雨,头顶的岩石像为我撑起的巨伞。

我站立之处成了看雨的好地方,谁能说这不是天地给我的恩泽?雨停了。

幽谷里传出几声犬(quǎn)吠,云岭上掠过一群归鸟。

我该回家了。

李汉荣创作散文《山中访友》读后感5篇

李汉荣创作散文《山中访友》读后感5篇

李汉荣创作散文《山中访友》读后感5篇《山中访友》篇幅短小而述事简略,记作者独自到山野林间的一天游历,因为带着动情的眼光,所见之景都有许多新奇的色彩。

下面是小编整理的关于《山中访友》的读后感,欢迎阅读参考。

篇一:《山中访友》读后感今天我们学了一篇散文。

鸣叫声中访友。

用了大量的比喻拟人排比句。

友是人们,我读后才知道,原来作者要访问的朋友是大自然的东西,比如:有老乔,树林,鸟儿,露珠,等等…下面就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这篇课文讲的是大清晨。

走路去大自然拜访不带任何东西就带着满怀的好心情。

独自去访问我的朋友。

作者先拜访的是老乔老乔把所有人渡过对岸。

作者还拜访了山中的很多鸟儿在树林等等一切大自然的景象。

山中访友时用眼神交流是用心灵感受作者把老桥比喻人突出了老想默默无闻。

为大家服务的品质表达了作者对赞美之情的敬意之情。

听作者这么一说我倒想去深圳看看我现在的心已经充满了好奇之心,看作者这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曲风中,拜访山中的一切。

如果我去了深圳我一定要像作者那样亲身体验大自然去拜访大自然的朋友去拜访深中的一切。

我对山中访友充满兴趣他把山林中的遇到的好事坏事都当做是听听恩泽,从而带着好心情来带着好心情去。

作者是个乐观的人,他一定是带着微笑面对生活的。

篇二:《山中访友》读后感“山中访友”,听了这个名字,你们是不是觉得作者在拜访一位活生生的人呢?这你就错了,作者访问的其实是大自然的万物生灵。

这篇抒情散文描写了作者走进山林,探访山中的“朋友”,与“朋友”互诉心声。

在做着艳丽,山中的一花一树、一鸟一石、一草一木都成了有生命的“人”,都是自己的挚友、从而创造出了一个如诗如画的世界。

作者与花树、鸟石、草木、山水为友,这是多么的美好啊!我们应该学习作者这种拟人的修辞手法,如“鸟儿呼唤着我的名字”“露珠与我交换眼神”“每一棵树都在望着我”······这种拟人的修辞手法让语言更加富有感染力、让文章中的事物更加鲜活、我们应该借鉴这种写作方法。

精选李汉荣当代散文名作

精选李汉荣当代散文名作

精选李汉荣当代散文名作李汉荣是亚洲发行量最大的《读者》杂志的签约作家,是作品转载率很高的散文作家之一。

有多篇作品入全国及上海、山东的小学、初中和高中语文教科书,他的散文作品从1997年至今连续十八年入选全国年度选本。

下面是店铺给大家带来的精选李汉荣当代散文名作,供大家欣赏。

精选李汉荣当代散文名作:我们活着是为了做什么看见雪,我就情不自禁地感到自己的不洁和浑浊;把自己的全部情感和意识集中起来,能提炼出一朵雪的纯洁和美丽吗?不忍心踩那雪地,脚上的尘埃玷污了它,记忆里就少了一个干净的去处。

从一棵树下走过,总是感叹和敬畏。

它从古代就站在这里,它在等待什么呢?它这样苍老,深深的皱纹,让人看见岁月无情的刀刃。

它依然开花、结果,依然撑开巨大的浓荫。

不管有没有道路通向它,它都站在这里,平静而慈祥,像一个古老的、圣者的微笑。

是一棵树就撑起一片绿荫,它所在的地方就变成风景,风有了琴弦,鸟有了家园,空旷的原野有了一个可靠的标志。

我生天地间,真比一棵树更有价值吗?我能为这个世界撑起一片绿荫,增添一处风景,能成为旷野上的一个可靠的标志吗?一棵小草,也以它卑微的绿色,丰富着季节的内涵;一只飞鸟,也以它柔弱的翅膀,提升着大地的视线;一块岩石,也以它孤独的肩膀,不顾风化的危险,支撑着倾斜的山体;一条鱼、一粒萤火、一颗流星,都在尽它们的天命,使无穷的大自然充满了神秘和悲壮……人是什么?人活着的价值究竟是什么?我们天天吃饭(包括吃山珍海味),除了少量被身体吸收,大部分都变成肮脏的排泄物;我们天天说话,口中的气流仅能引起嘴边空气的短暂颤动,很少能感动别人也感动自己,话,基本上是百分之百白说了;我们天天走路,走到天边甚至走到天外的月球,我们还得返回来,回到自己小小的家里;我们夜夜做梦,梦里走遍千山万水,醒来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那么,人活着的价值究竟是什么?我活着,全靠自然、众生的护持和养育,我这一百多斤的躯体,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浓缩了大自然太多的牺牲,浓缩了人类文明的太多恩泽。

名家散文汇编四:李汉荣

名家散文汇编四:李汉荣

名家散文汇编四:李汉荣《越来越接近精神的天空》(又名《攀登我的南山》)1人,在人群里行走寻找他的道路,在人群里说话寻找他的回声,在人群里投资寻找他的利润,在人群里微笑寻找回应的表情。

生而为人,我们不可能拒绝人群,虽然,喧嚣膨胀的人群有时是那么令人窒息,让人沉闷,但我们终不能一转身彻底离开人群。

2人群是欲望的集结,是欲望的洪流。

一个人置身于人群里,他内心里涌动的不可能不是欲望,他不可能不思考他在人群里的角色、位置、分量和份额。

如果我们老老实实化验自己的灵魂,会发现置身人群的时候,灵魂的透明度较低、精神含量较低,而欲望的成分较高,征服的冲动较高。

3一颗神性的灵魂,超越的灵魂,丰富而高远的灵魂,不大容易在人群里挤压、发酵出来。

在人群里能挤兑出聪明和狡猾,很难提炼出真正的智慧。

我们会发现,在人口密度高的地方,多的是小聪明,绝少大智慧。

在人群之外,我们还需要一种高度,一种空旷,一种虚静,去与天地对话,与万物对话,与永恒对话。

4伟大的灵魂、伟大的精神创造就是这样产生的。

孔子独对大河而感叹时间的不可挽留:“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庄子神游天外寻找精神的自由飞翔方式;佛静坐菩提树下证悟宇宙人生之般若智慧;法国大哲帕斯卡尔于寂静旷野发出哲人浩叹:“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使我恐惧”;李白“登高望远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他不羁的诗魂飞越无限,把多半条银河引入人间,灌溉了多少代人的浪漫情怀;爱因斯坦把整个宇宙作为自己科学探究和哲学思考的对象,他认为人的最大成就和最高境界不过是通过对真理的求索,获得与宇宙对称的灵魂,变得辽阔而谦卑,对这个无限地存在着也永恒地包裹我们的伟大宇宙献上发自内心的敬意……正是这些似乎远离人群的人,为人群带来了太丰盛的精神礼物。

在人群之上利益之外追寻被人群遗忘了的终极命题,带着人群的全部困惑和痛苦而走出人群,去与天空商量,与更高的存在商量,与横卧在远方也横卧在我们内心深处的“绝对”商量,然后将思想的星光带给人群,带进生存的夜晚。

李汉荣散文集摘抄

李汉荣散文集摘抄

李汉荣散文集摘抄如下:1. 珠穆朗玛峰上寒冷透骨,已无所谓境界。

世上一等的境界都在平实的山河间,秋风起了,芦苇白了,渔舟远了,炊烟斜了,那里便是我们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2. 外婆的手纹,她的针线活做得好,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手艺好。

外婆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

好看,就是有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里人不这样说,只说好看。

3. 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

外婆认为,一匹布要变成一件好衣裳,如同一个人要变成一个好人,都要下点功夫。

4. 记忆中,每次缝衣,外婆都要先洗手,把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子也尽量坐得端正。

外婆总是坐在光线敞亮的地方做针线活。

5. 无论是学校还是在社会中,大家都知道散文吧?散文的特点是通过对现实生活中某些片段或事件的描述,表达作者的观点、感情。

6. 在平时的学习、工作或生活中,大家都经常看到散文的身影吧?散文对作者主观感情的要求是所有文体中仅次于诗歌的。

7. 想要学习写散文吗?下面是整理的李汉荣作品散文精选,供大家参考借鉴,希望可以帮助到有需要的朋友。

8. 李汉荣作品散文篇1:外婆的手纹。

外婆的针线活做得好,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手艺好。

外婆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

9. 李汉荣作品散文篇2:河在无人烟的地方流着。

喂养一些野草、野花、野兔、野鹿,以及很野很野的风景。

10. 李汉荣作品散文篇3:这是一条无人垂钓和捕捞的河。

鱼们游在自己的家里,不安全来自它们内部,与烹调无关。

鳖长得很大,放心地上岸晾晒它们的盔甲,一如隐士晾晒古老的经书。

这些摘抄来自李汉荣的散文集,通过描述生活琐事、自然景色等,展现了作者对生活的感悟和对美的追求。

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欣赏

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欣赏

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欣赏本文从网络收集而来,上传到平台为了帮到更多的人,如果您需要使用本文档,请点击下载按钮下载本文档(有偿下载),另外祝您生活愉快,工作顺利,万事如意!李汉荣,多年来写作诗歌约3000多首,散文2000多篇,中短小说30余篇。

1982年毕业于陕西汉中师范学院中文系。

下面是美文网小编给大家带来的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供大家欣赏。

李汉荣抒情散文佳作欣赏:野河河在无人烟的地方流着。

喂养一些野草、野花、野兔、野鹿,以及很野很野的风景。

这是一条无人垂钓和捕捞的河。

鱼们游在自己的家里,不安全来自它们内部,与烹调无关。

鳖长得很大,放心地上岸晾晒它们的盔甲,一如隐士晾晒古老的经书。

树随意长着。

笔直的、弯曲的,高接云天的大树和不思进取的灌木,纷然杂陈、互相衬托,各自都不识自己的魅力,只顾欣赏对方的魅力,最后大家都有了魅力。

成材与不成材是林子外面的看法,树,只欣赏对方身上的叶子。

花可以开在任何地方,水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于是蜜蜂和蝴蝶都有了飞行的路线。

花停下的地方,聚集了更多的花。

这里是河湾,水徘徊的时候,春天就显出更多的妩媚。

野鹿来到河边饮水,为自己美丽的影子忧愁,难怪它总是横遭追捕。

它想象,水的深处,是否有一片安静的林子,使它能躲过那凶残的牙齿?鹿望着河水发呆,河水也望着鹿发呆。

一些石头横七竖八地守在河边,或卧、或蹲、或静、或动,或黑、或白,或丑、或俊,全都憨厚慈祥,时间一直沉默。

河心的石头,制造了许多旋涡和泡沫,自己却一无所知。

水鸟来了,许多鸟都来了。

鹦鹉发现自己太小了,与天空不般配,却正适合自己管理自己。

鹤惊讶于自己的白,羡慕乌鸦的黑;乌鸦惊异于自己的黑,羡慕鹅的白。

它们都从水里发现了自己,它们全都想变成对方。

河水哗哗地笑着,打断了它们的胡思乱想;也无黑,也无白;也无大,也无小,都是好影子。

水草茂密,安静地铺张着远古的绿色。

荒芜于晚风中摇曳,无数温柔的箭镞,射向岁月、射向水天一色的苍茫……忽然,前面出现了桥。

李汉荣散文

李汉荣散文

李汉荣散文
李汉荣(1958——),著名诗人、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笔名牧童、林中河,陕西勉县人。

多年来写作诗歌约3000多首,散文2000多篇,中短小说30余篇。

1982年毕业于陕西汉中师范学院中文系(今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

曾任略阳县一中教师,调任略阳县司法局副局长,自愿辞官到略阳文化馆当馆员,后调至《汉中日报》社当编辑至今。

•怀念——那条河流
•怀念——黑夜里的那双手
•善良人的心灵花园
•远山的雪光
•松木书桌
•磨刀人
•生不能抵达的彼岸
•曾经沧海难为水
•对一个垃圾堆的观察
•怀念——小白
•狗的醒悟
•牛的写意
•鸟
•溪水
•外婆的手纹
•月光下的探访
•这么好的白云
•又见南山
•河床
•牛的写意
•回忆父亲
•殇
•放牛
•野河
•对孩子说
•我们活着做什么•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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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父亲李汉荣一遗容等我闻讯赶回老家,父亲已经卧在简陋的灵堂里。

所谓“灵堂”,就是父亲生前与母亲吃饭的小屋,与他们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

我跪在父亲的遗体旁边,深深磕了三个头,然后轻轻揭开罩在父亲脸上的白布,仔细凝视父亲的脸,我从没有认真看过父亲的面容,而此时,我凝视的却是父亲失去温度,不再有表情的面容。

父亲的脸仍然令我震撼。

额上、眼角的皱纹那么深,令我想起因干旱龟裂的土地和洪涝冲刷后的山坡。

非涝即旱,却少有风调雨顺的日子,父亲和土地的命运,此时重叠闪回在这张脸上。

我握起父亲冰凉的手,这是一双一生中几乎不曾被人相握过的手,无人问候过的手,甚至他的儿女们都不曾注视和抚慰过这双手。

这大约是世上最辛苦也最寂寞的手了。

与这双手终生厮守的就是那些锄头、镢头、镐、铁锹、镰刀、扁担、棕绳、草绳、犁头、车把……我抬眼望见不远处的墙角仍然立着父亲生前用过的锄头、扁担,它们也似乎在望着父亲的手,这是它们最熟悉的手。

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呢?大拇指向外扭曲,中指向下勾着,小指稍微端正一些——这是手指里的小弟弟,只有它没有完全变形,其余的手指,全都变得不像是手指了。

这双手一出生就没有停止过劳动。

劳动改变了这双手,也摧残了这双手。

我不知道这双手对劳动的理解和感受,但可以想象,这双手不曾厌恶过劳动,但也许怀疑和拒绝过劳役般的生活,最终认命于自己的苦命,一生一世出没在劳苦的深水里。

我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在心里说了一声:父亲,你辛苦了。

这是迟到的相握,惟一一次的相握,可是我们已不能彼此交换手温,交换问候。

握在我手里的,是老茧,是艰辛,是寂寞,是已经远去的父亲。

最后我的目光又返回到父亲的脸上,我注视他紧闭的眼睛,可是我已不能看见他的目光。

只从他眼角的鱼尾纹,回想他的神情。

可是记忆里储存的只是他模糊的神情。

我记得父亲晚年很少说话,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心事,目光总是笼罩着忧伤。

也许风烛残年的老人,心情大都是忧伤的,但父亲的忧伤似乎比较复杂,不单是垂暮的感受,更有着对生活的怀疑和失败感,对自己一生的哀怜和不满意。

那目光里到底藏着什么,我已经不可能知道了。

但是我从父亲忧寂多于安详的面容上,感到父亲在生命渐渐离开自己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哀悼自己,哀悼自己艰难的一生。

其实,我们的哀悼更像是一种寄托,一种仪式。

父亲,在他生前,早已对自己做了最沉痛的哀悼……二他的关节炎插进深水的秧,也有出头之日,当它们成为粮食。

父亲,一直被插在背阴的地方,寒意,渐渐捏住了,你的每一根骨头。

五岁下田插秧,七岁上山割柴,从此,双腿再没有拔出水深火热。

偶尔在向阳的地方坐一会儿,就用手捶打疼痛的关节,捶打自己的命运。

父亲,你用疼痛为自己止痛。

这也许是你惟一掌握的,祖传的秘方。

我寄回的风湿止痛膏,你都认真贴了,每当阴雨时节,你的骨头还是痛得钻心。

父亲,一片小小的膏药,怎么能止住,你浑身的痛,你一生的痛……三他的婚姻他和他的妻子(我的母亲),生活了一辈子,也争吵了一辈子。

他们的婚姻,更像是在激流里搭桥:木头始终在手里横横竖竖扛着,桥,始终没有搭好。

他们就举着木头,站在激流里,与对方争吵,也与激流争吵。

也许太苦了,又不能像鱼那样,相濡以沫,极少的水分,都化作唾液,但不是用于润湿干燥的生活,或救活某一句格言,而主要用来弄脏对方打着补丁的性格,顺便报复一下门外喜怒无常的天空。

但他们毕竟是夫妻。

他们生育并养大了我们。

也养大了我的疑惑。

我遗憾,但我无法指责什么。

那月下老人,一定是在月全蚀的夜晚,把足够多的阴影,领进了他们足够小的房间……四父亲挖过煤父亲42岁至45岁,在煤矿当挖煤工人。

在几百米深的矿井下,在至少几千万年深的深夜,父亲,一头扎进去,把最黑的往事,运往头顶,那隐约的夜的出口。

你往返于总是潮湿的生活,一次次让自己下沉到死亡的那边。

你并不懂得地址的变迁,以及煤的生平,挖煤的那一刻,你已经触到了时间最惨烈的秘密。

瓦斯一直在附近等待。

地质的穴位,如同命运的穴位,总是游走不定。

你能准确触摸到的,只能是自己的身体,以及身体上最疼痛的某根骨头。

多年以前,父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不容易啊,一根木头或一块石头,要把自己熬成煤,需要多少多少亿年。

没有什么文化的煤,和没有什么文化的父亲,却需要很多文化才能解释清楚,甚至根本不能解释清楚。

天也没什么文化,地也没什么文化,煤也没什么文化,我坐在没有文化的父亲挖出的煤面前,暖着小手,开始学了一点点文化。

带着一生的夜色和斑驳的伤痕,父亲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夜,而且不会再出来。

父亲,你终于成为传说中的夜晚。

从此,儿子的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五有关父亲的一则绯闻我很小的时候,曾听见村民们议论父亲“不正经”,母亲也偶尔抱怨,父亲对她不忠。

有一天,两个村民在地里交头接耳,像在议论重大的秘密。

我走过去,站在一棵玉米旁边,假装观察停在叶子上的几只瘦小蜜蜂。

蜜蜂的嗡嗡声,混合着他们压低的声音。

我只听见一句:“……他昨晚去敲张芳英的门。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性和情感饥渴。

我饥渴的父亲,寂寞的父亲,曾经,在一本正经的夜晚里,很不正经地,敲了一个女人的门。

今天回想起来,那时的农民终日出入田亩,活动半径不超过十五华里,认识的人除了同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十号面孔,就基本再无什么结交了,更谈不上异性朋友。

想我那可怜的父亲,夫妻经常闹别扭,有时几天不说话,他一定有难言的寂寞,难言的苦痛。

我想,他去敲一个女人的门,未必要做什么勾当,或许只是想说几句话,散一会心,或许想从另一个女人那里,看到一缕体恤的眼神,得到一点安慰的温存。

唉,我那寂寞的父亲,他是怎样熬过那没有爱情、没有知己的长夜?一生的长夜里,父亲,你有没有找到一两粒亲切的星星?想象那个情景吧:一个焦灼的男人,小心地踏着革命的伦理的月光,贼一样躲避着星星们的严厉质问,一片片落叶如拳头砸在他的头上,他拖着自己颤抖的影子,缓缓地、悄悄地,去接近夜色里虚掩着,也许是紧锁着的那扇门——我仿佛听见他轻轻叫了三声:“芳英,芳英,张芳英”……七算命在河边桥头,在激流附近,父亲把手交给摸骨相算命的瞎子。

“你的手指粗硬,在石头里,能取出前世的金子,可惜你的手掌太窄,捧不住什么,好不容易从石头里取出的金子,又丢掉了。

”父亲又转过身,弯腰,把自己的脊骨,自己命运的另一部分,偎向瞎子的手。

“你的背上,没长反骨,也没长软骨,是男人的骨头。

不错的。

有点弯,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一直在陡坡上走着,上坡时,你不能不弯,下坡时,你不能不弯,那就随弯弯就弯弯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挺直一些,仰躺着,想象那仰躺在天上的月亮,人家也在很陡的天路上弯腰爬呀爬,仰躺着,它也在校正自己的脊骨,校正自己的命哩。

”哗哗的河水,偶尔打断瞎子的话,瞎子又重复一次。

父亲看看河水,看看瞎子,摸摸自己的骨头,好久没说话。

激流之外,父亲是否听见了,另一种激流……八在玉米地父亲肩上是扛着锄头的。

走进玉米地时,玉米们挡住了他的去路,玉米们齐声说:“我们是青枝绿叶的孩子,老人家,请放下你手中的铁家伙吧。

父亲很听话的,把锄头拄在地上,微笑着钻进玉米地。

父亲的蓝布衫晃了几下,就被玉米林淹没了。

满山遍野只听见,玉米叶子哗啦啦响,哗啦啦响。

只有五月的风知道,父亲蹲在玉米脚下,一点点拔着野草,这些向天空奔跑的孩子们,忽然感到脚底升起一种温度。

劳动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在离根最近的地方,世界还原了它简单的真相:在这里,一双手反复地和土地商量、试探。

而在这一刻,没有人知道父亲到哪里去了。

父亲好像失踪了。

锄头静立在那儿,仿佛是一个提示:一个看不见的老农,正在农业深处,改变着夏天的形象……九他听见天河的流水声父亲告诉我,他七十岁以后,经常听见天河的流水声。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端坐在月光里,,就听见远远的潮音,从天上传来。

小时候,父亲常给我们讲天上的故事,牛郎织女的故事,嫦娥的故事,盘古的故事。

但那时候他没有说过天河的流水声。

也许这是幻觉吧?人到老年,就又返回去变成了孩子,父亲是不是又对他淡忘的故事产生了新奇,对这似乎熟悉的天地万物,感到了更大的神秘?文明扩大了人的认知、也缩减了人的更深切的潜意识感应。

我的父亲几乎不识字,文明也就没有惊醒他的潜意识黑夜,很可能,父亲对宇宙的感知,仍停留在史前状态,那是神话,是传说,是诗,是通灵者的祭坛。

当文明和技术主宰和改变了大多数人的眼睛、耳朵、意识和感觉,像父亲这样的“史前遗民”就成了绝对的弱势,他们只好半推半就地服从他们并不完全理解的文明秩序,而在意识深处,他们仍保持着与那个神秘的“史前世界”的血缘联系。

当他进入老年,与文明秩序建立的“临时关系”渐渐松弛了,那潜意识里保持的神秘、混沌的“史前世界”再一次呈现出来,父亲,又回到了童年,回到神话、传说、诗,回到通灵者的时代。

他的眼睛,是否在我们看见的物象之外,看见了“象外之象”?父亲好几次说他看见一匹白马在天上奔跑,我说,那可能是雾是云,可是父亲说他同时听见了马蹄的声音。

他一次次说他听见了天河的流水声,有一次,我就挨着父亲陪他听,他说他听见了,天河正在涨潮,可是,我只听见院子里露水从槐树叶上滴落的声音。

其实,这个在月夜里寂坐的老人,我的父亲,他已经走在归去的路上,已经走进史前的烟云,他已经听见天河的流水声。

我们看见的,只是他的背影……大地上最后一双古老的耳朵,消失了,谁还能听到那神秘的声音?十打井那年夏天,父亲为村里打井。

他下到很深的地方,去寻找水脉。

饥渴的村庄,因他而充满期待。

暂时离开干燥的生活,他回到了祖先的位置,回到很久以前。

一筐一筐取出:民国的瓦砾,乾隆的土,唐朝的泥沙……过去的时光陆续来到地面。

铜钱、玉镯、生锈的刀剑……远去的生活突然转身回来,那么多秘密细节令我们吃惊。

他肯定已经到达公元前,孔夫子的河水正在回流,他感到脚底缓缓涌起一股温热。

七天七夜里,父亲一直在下沉,七天七夜里,我的父亲打通了一部中国通史。

但是,父亲在低处对蹲在井沿上说话的民办教师李保元老师说:保娃子,我只是打井,我可不懂那么多呀。

比起父亲,我又懂什么呢?我不过是地面上浮动的尘埃,我从没有到达土地的五米之下,一棵庄稼对土地的了解,都比我深刻得多。

所以,我从不敢轻慢我识字不多的父亲。

父亲是一口深井,而我,只在他源远流长的一生里,舀了几小碗水……十一手搭凉蓬的父亲手搭凉蓬,望天,是父亲一生的习惯。

他害怕过量的天光刺眼,害怕天太大,又太陡,他小小的目光无处停靠,害怕天把过多的心事透露,他无法判断更不能担当。

于是他以手遮额,搭起这临时的凉蓬,,这人与神的小小界线,然后,他抬头望天。

清晨的仰望是最重要的。

天的阴晴将决定他一天的事务和庄稼的长势。

被他反复注视过的那些星子们,也都认识了他,匆匆离开之前,忘不了与他交换眼神。

黄昏的凝视是最悠闲的。

与他称兄道弟的月亮,远道而来的第一件事,是用天上伸来的手指,试试他肩上锄头的刃口,然后,仔细抚摸他的头发,他多皱的脸,他粗糙的手,以及他胸前那几粒塑料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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