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族-国家到天下观
中华民族的天下观

中华民族的天下观什么是中华民族的天下观?中华民族的天下观,是指中华民族对于世界的看法和态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理念之一。
这一观念源于古代中国,渐渐成为中华民族的共识,影响了中国人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
中华民族的天下观包含着中国特有的宇宙观、价值观和国际关系观等多个方面。
首先,中华民族的天下观反映了中国古代的宇宙观。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与天地万物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中国人认为天地万物的变化和发展都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
这种观念对中国人的观念和行为产生了深远影响。
中国民族的天下观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尊重自然规律,追求人类与自然共生共荣。
其次,中华民族的天下观体现了中国人对于价值观的独特追求。
中国传统文化注重道德伦理,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及社会秩序。
在中华民族的天下观中,人们追求的是一个公平正义、和谐有序的世界。
中国人强调亲和、包容、谦虚、孝道等价值观念,并以此为指导,在与他人交往和处理国际关系时,遵循善待他人、平等相待的原则。
再者,中华民族的天下观提出了中国人对于国际关系的看法。
中国人对于国际关系的理解和实践,一直以和平共处、合作共赢为核心。
中国传统文化中,和平、友好与稳定都是重要的价值目标。
中国人以外交手段解决国际争端,以和平协商的方式推进国家发展。
中国积极参与国际合作,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中华民族的天下观也在不断演变和丰富。
在当代社会,中国人更加注重多元文化的包容和交流,更加重视全球化下的互联互通。
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主张构建开放型世界经济,提倡非军事的国际关系。
中国还积极参与全球性问题的解决,如气候变化、粮食安全、反恐等。
中华民族的天下观也逐渐与国际社会产生交融和互动。
总结起来,中华民族的天下观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它涵盖了宇宙观、价值观和国际关系观等多个方面。
中华民族的天下观强调和谐共生、和平共处和合作共赢的理念,对于中国人的观念和行为方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从传统天下观到近代国家观

从传统天下观到近代国家观国家是社会开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
中世纪的欧洲分崩离析,并无统一的中心权威,也没有牢固的国家观念。
直到近代民族国家在欧洲兴起,国家认同才得以确立。
欧洲观念中的“国家”实际上仅指国而无家的含义,汉语以国家称国,是中国传统自发衍生的产物。
从《尚书》“天子建国,诸侯立家”的说法来看,国家兴起之际,国与家是有等差之分的。
由于《礼记》强调家国同构的统治秩序,《尚书》对家的看法已超越了家庭和家政管理的范畴,上升为诸侯国的政治统治形式,这就为国、家并提奠定了根底。
是故有“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周易》)、“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左传》)、“国家无礼那么不宁”(《荀子》)、“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中庸》)诸说法。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中国古代典籍中有国家的说法,但并无真正意义的近代民族国家观念,而只有天下观念。
天下观把权威的源泉和中心称为中国,所谓“中国者,天下之中也”。
即是指域内,是九州的中心,为华夏族的居住区,其四周被视作虚幻的方外,为四夷居住区,拱卫中国。
所以中国之“中”的含义,其一可以解释为向内缩小的聚焦作用,可谓其小无比;其二可以解释为向外扩大的发散效应,亦可谓其大无比。
中国古代疆域范围常按聚焦与扩散的规律变化,小到拥有中原地区,大到囊括大半个亚洲。
这种天下观是与历史上华夏文化长期独领风骚相一致的,也与大一统中央王朝重复出现并构成历史主流相一致。
大一统王朝疆域辽阔,物产丰盈,自给自足,形成了中国人传统而自豪的民族文化心理,这种天朝上国的优越文化心理的长期延续导致封建社会后期中国进入一种自我封闭状态,对当时世界的巨大变动茫然无知,认为自己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文化,视西方新兴资本主义国家为蛮夷。
这种天下观反映到民族关系上就是夷夏观,又称为华夏中心主义,是文化意义上的民族主义,他们认同的是一个外延可以推及天下的华夏文化共同体及其以此为合法性的世袭君王,他们特别重视精神价值、文化价值,甚至将其看得重于民族实体。
根据材料概括古代天下观

根据材料概括古代天下观我毕业论文正好要写天下观,这里说一说我的看法。
民族国家毫无疑问是引进的概念,有一句话说中国是“伪装成民族国家的文明”。
说明将中国联系起来的更多的是同一种文化认同而非民族认同。
(虽然一个民族大多共享一种文化。
)所以我们对文化(是不是华人)的认同感比对民族(是不是汉人)的认同感多。
这同时也给了我们认可别的民族进入我们文化的可能性。
虽然存在着华夷之辩,但是当一个异族(元清)统治中国的时候,我们仍然认为文化是延续的,甚至认为他们更多地受到了中华文化的影响。
同样,古代的中原皇帝认为自己可以给蛮夷带去教化,事实上就是对软实力的自信。
还有一个说法是,蛮夷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蛮夷则蛮夷之。
后半句算是另一种政治主张吧。
天下这个词没什么难理解的,平时日常语言中的天下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古人所说的天下与今日也基本相同,可以指统治的疆土、臣民,也可以指世界。
而天下观就是观天下,而且心系天下。
说白了就是膨胀,认为“天子”就理应统治“天下”,而“天子”的唯一义务就是为“天下”负责,作为不是天子的随便什么人,则应当对“天子”负责,进而也就是对“天下”负责。
简单提几个带有天下的短句,就能看出天下在中国人心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观念。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天下为己任”。
不要小看了平日语言中所包含的隐性观念,因为同为中国人,你可能认为这些话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但是你试着翻译成英文,你看看觉得那个意思还对么?这其中所相差的,就是一个中国人特有的天下观。
再说近来很火的赵汀阳的天下观。
赵汀阳提出,中国天下观的优越性是“无外”,在中国的文化中,没有异教徒,没有假想敌。
这一点对不对?在中国古代的天下观中,确实有“异族”,但是我们认为我们是可以教化他们的,所以确实可以说我们认为没有永远的敌人。
当然,所谓的教化就是人家表面上承认你这个天子,定期来进个贡换点东西。
但需要注意的是当“异族”拒绝臣服之时,或哪怕是做做样子都拒绝时(日出之地天子至日落之地天子;外国使节拒绝叩头),我们给出的反应往往是嗤笑番邦夜郎自大,而且也并不排斥诉诸武力。
地域、民族、国家:“中国”一词作为国家名称的历史过程述论

地域、民族、国家:“中国”一词作为国家名称的历史过程述论龙晓燕;王文光【摘要】“中国”一词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国家名称,经历了一个历史发展过程,在先秦时期“中国”一词在不同的语境中主要具有“王畿”的地域含义和华夏族的民族含义;开始作为国家名称是明朝与海外国家交往增多的背景之下,与海外国家交往时使用,但不普遍;近代以后,在世界民族国家建设的历史潮流下,“中国”一词才渐渐成为国家名称,并且与中国的民族主义、国族建设等有关.【期刊名称】《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卷),期】2018(035)001【总页数】7页(P124-130)【关键词】中国;国家名称;国家历史;演变过程【作者】龙晓燕;王文光【作者单位】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650091;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云南昆明650091【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K207现代国家都有具体的国家名称,国家名称通常有形成的历史过程,形成之后具有稳定性,其最大特点就是具有排他性,代表在国际上该国的国际人格,且不以政权名称的变更而改变。
*李扬帆:《未完成的国家:“中国”国名的形成与近代民族主义的构建》,《国际政治研究》2014年第5期。
今天的中国并不是一开始就叫做中国,中国作为国名名称是在历史上逐渐形成的。
在中国古代,人们在乎的是王朝国家姓什么,而不在乎这个国家叫什么,因此历史上中国的情况是每一个王朝国家的君主,都把国家称为自己的“天下”,所以中国古代从来都没有一个一直延续的、统一的国家名称,秦始皇建立的国家叫做“秦王朝”,刘邦建立的叫做“汉王朝”,等等。
对此梁启超曾经在他的《中国积弱溯源论》这篇文章当中说过:“吾中国有最可怪一事,则以数百兆人立国于世界者数千年,而至今无一国名也。
”梁启超还具体指出古代中国人对于国家认识的三个“不知”:即“不知国家与天下之差别”“不知国家与朝廷之界限”“不知国家与国民之关系”*以上见梁启超:《中国积弱溯源论》,载《饮冰室文集》第2集,吴松、卢云昆、王文光、段炳昌等点校,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671、672、673页。
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新理解(5篇)

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新理解(5篇)第一篇:导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精神支柱。
新时代背景下,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新理解,有助于增强民族凝聚力,推动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
本文从五个方面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探讨,以期为新时代民族团结提供理论支持。
第二篇: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涵与特征1. 内涵: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指在我国各民族间形成的共同的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文化认同和价值观认同。
这种意识体现了中华民族共同的历史、文化和命运,是各民族共同的精神支柱。
2. 特征: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主要表现为:- 包容性:涵盖各民族,尊重差异,求同存异。
- 凝聚力:促进各民族紧密团结,共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
- 创新性:在继承和发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不断适应新时代发展需求。
第三篇: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演进1. 古代: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古代逐渐形成,如“天下观”、“华夷观”等,体现了对国家、民族的认同。
2. 近现代:在近代民族觉醒运动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到进一步强化。
如辛亥革命后,孙中山提出的“五族共和”理念。
3. 新时代: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新时代达到了新的高度,表现为全国各民族共同致力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第四篇: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性1. 增强民族凝聚力: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助于各民族紧密团结,形成共同抵御外部风险的强大力量。
2. 推动共同发展: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各民族共同参与国家建设,实现共同繁荣。
3. 维护国家安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助于维护国家统一,确保国家安全和稳定。
4. 传承优秀文化: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传承和发扬各民族优秀文化,丰富中华民族的文化底蕴。
第五篇: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路径1. 教育引导:通过教育培养各民族学生对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
2. 文化交流:加强各民族文化交流,促进各民族在文化上相互尊重、相互欣赏。
中央民族大学关凯副教授在陕西师范大学西北民族研究中心举办学术报告及交流

中央民族大学关凯副教授在陕西师范大学西北民族研究中心举办学术报告及交流,发布者:zhangjin 发布时间:2013/4/26 14:58:30 阅读:895次
2013年4月25日下午,中央民族大学硕士生导师、中宣部思想政治研究所特邀研究员关凯副教授应邀来陕西师范大学西北民族研究中心,在312教室做了题目为《“边疆”意义的流变:从帝国、民族国家到市场》的学术讲座,讲座由陕西师范大学西北民族研究中心主任王欣教授主持。
陕西师范大学西北民族研究中心全体在校教师、学生以及部分外系学生参加了此次学术讲座。
关凯副教授从“边疆在哪里”和“谁生活在边疆”这两个问题出发,引出中华文明里边疆想象的知识语境,阐发对了“天下观”与“华夷之变”思考,认为“天下观”是帝国时代的普世价值。
然后,又从帝国到讲到民族国家的发展,为同学们详细阐述了民族主义及其理论发展。
接着,又回到中国的现代民族国家构建,深刻剖析了我国的民族-国家体制在现代中国的确立及其发展历程。
然后,分析了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对民族国家的影响,并介绍了来自西方对中国民族国家的批评。
最后,回应了费孝通先生的“中华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并指出“边疆”想象的政治意涵。
关凯副教授在讲座最后提出,“民族是文明的产物,而不是一成不变的血统。
”
会后关凯副教授和我中心老师和学生进行了讨论和交流。
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关系与国家认同

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关系与国家认同*姚大力2002年第4期在考察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关系和国家认同问题时,元朝灭亡后的那几十年中方面值得引起我们的注意。
一是明初甘为元遗民者为数众多。
这里所谓遗民,指的是经历改朝换代后拒绝这样一种遗民概念的完全形成,大概要到元明之际。
但是,凡在前一个王朝作过一道德约束实际上是从宋朝起就得到大力提倡和强调的。
所以宋朝灭亡以后留下当然上述道德约束并没有要求作遗民的人直接去反对新政权或者从事秘密抵抗运合法性,只要采取消极的不合作态度(不再作官)就可以了。
著名的宋遗民谢枋得就只不过他本人已是“宋室孤臣,只欠一死”而已。
1传说中的商遗民伯夷、叔齐“不食土国家的概念去考量这段史事时,他们发现,像这样作遗民只有死路一条;因为草,莫不属于周朝所有。
因此他们宁可把“不食周粟”解释成不接受周的俸禄。
当那意思是:“伯夷久不死,必有饭之者矣。
”这是实际上在婉转地说,他们并不是食。
元朝这样一个由蒙古人做皇帝的王朝,也留下大批心甘情愿的遗民,并且其中个人遭遇差别很大。
其中名声最大的三个被明人称为“国初三遗老”,入明后分别考试的试卷等文化活动,但拒绝到明政府里面正式做官,居然都安然无恙地活到杨维桢写过一篇《老客妇谣》,借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不愿再嫁的话题来表诗拿给朱元璋看,建议朱元璋杀他。
朱元璋说“老蛮子止欲成其名耳”,没有采取行因为也有一点名气,躲了几年,还是被政府找出来,强迫他们做官,结果只好自当然更多的人没有这样戏剧化的命运,能够平安无事地以遗民身份了却一生。
二是遗民心态的泛化。
如果遗民是指拒绝在新王朝做官的人们,那么遗民的范王朝做官的机会而又拒绝了这种机会(包括拒绝科举考试)的人们。
这样的人数量总能扩大到比之大得多的社会范围中去。
元明之际的遗民心态突出地表现在对改仕舆论中间。
明朝的开国文臣第一人宋濂晚年因为子孙犯罪受牵连,被流放四川,息说,宋濂对自己一生小心为人,却几次遭遇命运颠簸很有点想不通。
总体国家安全观与传统“天下观”

总体国家安全观与传统“天下观”1. 引言1.1 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是中国共产党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的一个重要战略理念。
这一理念的提出,标志着中国国家安全工作迈入了新的阶段,对于推动国家安全事业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总体国家安全观强调了国家安全的整体性、全局性和战略性,强调安全工作要立足国情、服务发展、维护稳定,涵盖了政治安全、经济安全、军事安全、文化安全、社会安全、科技安全、信息安全、生态安全等多个领域。
在当前国际环境复杂多变的形势下,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具有重要意义。
它为我们深刻认识国家安全的内涵和要求提供了新的思路,为我们科学谋划国家安全工作提供了理论指导。
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进一步完善和强化了我国国家安全战略体系,为维护国家安全、促进国家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指导和支持。
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提出,必将进一步推动我国国家安全事业迈上新的台阶,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供有力保障。
1.2 传统“天下观”的特点传统“天下观”强调天下大同的理念。
在传统中国文化中,天下是一个整体,人们生活在这个大同世界中,彼此相互关联、相互依存。
传统“天下观”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互助和共存,追求天下大同的理想。
传统“天下观”注重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
在古代中国,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被视为社会稳定、国家强盛的重要保障。
传统“天下观”强调各民族之间的和睦共处,主张各民族共同奋斗,为国家的统一和繁荣而努力。
传统“天下观”崇尚天人合一的思想。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与互动。
传统“天下观”认为人应当顺应自然规律,顺从天命,追求内心的和谐与平衡。
传统“天下观”体现了和谐共生、民族团结、天人合一的理念,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价值观念。
这种传统观念在今天仍然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值得我们在构建现代国家安全观时加以重视和借鉴。
2. 正文2.1 总体国家安全观的内涵总体国家安全观的内涵包括多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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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民族-国家到天下观——什么是天下观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陈赟(1973-),安徽怀远人,哲学博士。
现为华东师大哲学系副教授、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著有《回归真实的存在——王船山哲学的阐释》《困境中的中国现代性意识》。
似乎从列文森开始,中国的近代的起源就被放置在从天下到民族-国家的转变这一结构范畴中来理解。
毫无疑问,这一叙述有其深刻、合理的一面。
但同时也应看到,大同的思想、世界主义的观念、人类历史规律的意识、共产主义运动的实验等等,似乎都在显示着如下的现象,也即,天下观在以某种变易的方式参与着民族-国家的建设,而这恰恰是深刻地影响了作为一个民族-国家的实体的中国形象的重要元素。
这提醒我们,中国的“古今之变”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过程,那种线性的演化史观以及替代性的逻辑,很难穷尽它的内涵。
但在学术界,列文森的“故事”依然在重演,这不禁让人感叹。
在我看来,当我们以列文森的上述方式展开思考时,天下观的古代留给我们的就只能是发端于主观情结的扼腕感叹,或者是一种坚定的拒绝,而不可能是什么珍贵的精神遗产。
——而我们的历史叙述本身恰恰在不断地强化这一态度,而正是这种不断被强化的态度,参与着、也可能是主导着古今转变的经验意识的生产与建构。
我要追问的是,天下观中难道真的没有值得我们重视、反思的遗产吗?必须看到,从天下观到民族-国家的转变的叙述,从一开始就是在民族-国家的观念视野中展开的,也就是说,这一叙述是从国家制度秩序与国际秩序的视角入手的。
从这一出发点抵达的天下观,已经是通过简化的方式而生产的发生于现代的天下观。
我认为,天下观不能归结为建构国际关系秩序的一种模式,甚至是政治外交原则,也就是由大小九州的空间性地理想象以及王畿-五服-朝贡-册封-宗藩的制度安排等所构建的“天下体系”,更重要的是,它本身就是一种不以今天意义上的国家(国际)为指向,而是以具体的生命为指向的文化政治原则。
在古典思想中,政与治不同,这一区分意味着在政道与治道之间确立一个分界,通过这个分界,限定了政权与治权的界限。
政道以各正性命为其核心原理,政道的可能性就是人性的可能性,而人性的可能性在不同个人以及个人的不同的当下都是有差异的,唯一性的。
因而,这种可能性只有具体的个人在每一个当下,根据具体的情境,用自己的方式加以开启。
只要不能展开人性的可能性,那么,关于政道的论述就还没有抵达政的本身,那个被命名为“政”的事业就还没有开始。
政权在民而不在君,它就是具体的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开采的人性的可能性。
治权在君,但由政府承担的“治”不过是具体生命之各正性命过程的引导而已,所以,它的本质只能被规定为无为之为。
而以此种政-治观念为核心的天下观,其实有一个至为重要但在现代已经被完全忽视的维度,那就是,它是以具体的生命为中心指向的。
这样就不难理解:天下非一人之天下,非国家之天下,非政府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于是,真正应该被追问的是,从具体的个人生命中抵达的天下观,究竟意味着什么?天下作为一个境域,对应着地上,因而,所谓天下其实也就是一个上下通达的区域,这个区域开启了天地的“之间”地带,在这个意义上,天下也就是“天地之间”。
才说“天地之间”,已经不再是一个离人而自存的“自在”世界,因为“之间”这个维度只有在人那里才得以敞开。
“天地之化,生生不穷,特以气机阖辟,有通有塞。
”1人正是在天地之间的相互贯通中敞开自己的存在,其当下之视听言动、行为举止等等,便是在某种“气机”当中打开这一“之间”的维度。
因而,在“天地之间”发生的何一个行动,都不仅仅是其自身,而是把彼此不相与、不相知、不相通的“事-物”沟通起来,从而开通“天下”这个境域总体的方式。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被命名为“天地之间”的境域总体同时也被表述为“两间”,所谓“两间”,也就是“两者之间”,通过人的活动而打开的那个“之间”的维度贯穿着天地之间的任何两个“事-物”之间,它们因而得以相与、相通,这意味着在天地之间的任何存在者之间都有一种重重缘发的、相互指引的关系,正是这种相互指引的连续性整体将“天下”或“天地之间”保持在“境域”而不是空间的特性中。
因而,从个人的具体存在而开启的天下观,意味着在其每一个当下的活动承担“天下”,开启天地之间的总体性境域的可能性。
换言之,一种在当下发生的天下的责任意识,正是从个人生命抵达的天下观的真正内涵。
“天地始者,今日是也;百王之道,后王是也。
”2只有将过去、未来以及整个世界都接纳到当下的行动之中,并且据此来打开当下的行动时,行动者由此而被带到“未来的当前”,行动本身才具有推陈致新、开端创始的意义,——这种在“未来的当前”的创始致新恰恰是“责任”的最为原始的意义。
正是在这种语境中,当下既可以是我们的世界发生、开始的时刻,也即天地之间的“之间”维度得以开通的时刻;同样,它也可是天地终结完成的时刻,也即上述“之间”维度闭合的时刻。
换言之,世界之开端创始及其终结完成,维系于个人当下的行为之中,并由此行为来推动。
所以,只有那种在当下的行为中承担着整个世界的发生与终结的“责任”意识以及由这种博厚而深远的责任意识所引发的行动,才是天下观进入个人生命中的实体形式与主体形式。
在这个意义上,天下观是具体而真实的,它意味着个人的生活形式:通过这个形式,世界得以被接纳;而个人呢,在对世界的接纳中开启自己的生存,也即在接纳世界的同时接纳自身。
这样看来,古代思想中的天下观有着众多的维度,它可以从个人的生存形式的角度作出诠释。
从这个角度获得的天下观,不同于从制度层面看到的那种作为既定存在实体的天下观,而是展开为一种到来的可能性。
只有当生命在自正性命的过程中,开启天地之间,在当下活动中承担这个世界的总体,那么,天下才来到个人的生命中,作为构成个人生命的维度而被接纳。
从这个独特的视角来理解从天下到民族-国家的演化,其实也就是个人生存形式的变化。
在现代,个人被从家族、地缘中抽取出来,被归约为法理学意义上的原子论个人,这种个人不是地方之聚居者,而仅仅是对国家、社会、人类承负责任与义务者,由此,个人可以直接交付给国家来使用。
这种现代性的“总体动员”引发了政治形式的深刻变化。
政治不再是古典思想所向往的个人以自身的方式正其性命的过程,而是被纳入某一个共有的焦点性“空间”,这个空间最初围绕着民族-国家的主权想象而被建构起来。
于是,个人的存在视野被收缩到国家或个人那里,而作为总体性境域的天下却退隐了。
只要个人还仅仅在与国家主权想象、一体化社会的对立和紧张中确立自身,他就还是在抵抗国家与社会中成长的更加原子化的个人。
民族-国家认同本身总是不可避免地面临沦为一种由国家开采的对个人控制的方式的命运。
它是根植在民族-国家的秩序中,并成为民族-国家继续占有世界、占有个人的一种方式。
在这个意义上,所谓从天下观到民族-国家认同的转换,实际意味着,在个人的生命中,天下不再可能,世界不再可能,个人的生活的境域或者由民族与国家来规定,或者由个人来定义。
因而,在民族-国家认同中,个人的生存境域反而从整个“天下”被收缩到单一的“个人-国家”,“天下”或“天地之间”及其所意味着的那个伦理的、文化的视野正在不断地后撤,与此相应,不是在天地之间如何作人的问题,而是在全球化时代如何作民族-国家的成员的问题,却成为关注的中心,也即民族-国家认同或同一性确认的核心。
也正是在这一地平线上,出现了如何作中国人的现代问题,尽管这一问题一再地被从主权国家的想象被转移到民族-国家的历史文化的地基之上,但国家在这里仍然还以隐蔽的方式支配着这一方式。
让我们把如何作“中国人”的现代认同问题放置在古典思想的语境中加以观照。
在古典思想中,“中国”是“天下”的一个“地方”,但这个“地方”不是地理空间上的“地方”,而是一种沟通着天下的文化境域(时间-空间)。
这个境域之为它自身的特性,就隐藏在中国之为中-国的秘密里,就隐藏在“中”之为中的规定性之中。
事实上,从《尚书》的“允執厥中”,到《论语》的“允執其中”、老子的“守中”,再到孟子的“执中”与《中庸》的“用(庸)中”,汉文化的历史性精神一再地被规定为“中”的守护,而当朱熹在《中庸章句序》中将“中庸”表述为儒家历代圣贤相传之心法时,他所阐扬的仍然是这一精神传统,可以说,“中”是“中国”作为一个文化国度的国家灵魂的直接展现与直接诠释。
按照《说文》的理解,“中”意味着上下的通达,而上下通达包含着不同的层面: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的通达,天人或天地之间的通达,上一世代与下一世代之间的世代沟通,社会的上层与下层之间的通达,等等。
但其中最基本的乃是天地之间的贯通,在人当下的活动中贯通天地,开采那个“之间”的维度,从而使个人矗立在天地之间,顶天立地地成为真正成熟的人,正是“作中国人”在古典思想语境中的根本指向。
由于“中国人”乃是开通天地之间并以此贯通为其生存方式的人,所以,他不受现成化的地域性局限,也不受制于特定的地方,通过文化形式在个人那里的生成,“中国人”的概念摆脱了将个人不变地、先天地归属于某个既定框架或符号的现成性与凝固化意识。
不仅如此,作为地理空间以及特定文化承载的中国虽然相对固定的,但上下贯通意义上的文化中国则是可以变化的,“夷狄可以进而为中国,中国可以退而为夷狄”,在这个意义上,如何作“中国人”的核心问题恰恰要求个人向着更高的文明-文化、向着更高的人性开放自身,它不仅不将个人限制在特定、特殊的文化归属中,相反它还恰恰自发地抵御着现代民族-国家体系中的国家认同所具有的这种趋向。
尽管个人也许会因为特定的情况而生活在不同的地域,以及与之相联系的不同的文化形式中,但正如《中庸》所说的那样,“素夷狄行乎夷狄”,这并不妨碍向着更高的生活形式开放自身。
换言之,古典思想中如何作“中国人”的问题恰恰是对现代国家认同体系中如何作“中国人”的问题的一种自发的消解。
所以,在古典思想语境中,只有作一个成熟的个人、做一个向着更高文化与人性开放自身的个人,例如君子、圣贤、真人、儒者等等,才是有意义的,根本不存在如何去作“中国人”而不是去做“波斯人”或“印度人”的问题,事实上,后者在古典思想中也从来没有成为一个问题。
这样一来,在民族-国家与全球化时代发生的即使是那种立足于文化层面上的中国认同,其实也没有使我们进入中国之为中国的那个古老规定,相反,它是以吊诡、悖谬的方式使我们与那个传统发生了关系。
也就是说,以民族-国家为中心的文化认同,所推动的“中国性”,并没有达到古典思想意义上的“中国性”。
古典的“中国性”立足于地方,但通过地方的文化形式,却达到了深刻的普遍性与开放性,向着其他的文化形式开放自身,不断地立足于地方并同时突破地域性的限定,在不同地方的相互通达中开启整个的天下,开通天地之间的那个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