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赖原则与违反注意义务

《学术界》(双月刊)总第131期,2008.4ACADE M I CS I N CH I N ANo.4Jul.2008信赖原则与违反注意义务○刘期湘(湖南商学院　法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摘　要〕违反注意义务是犯罪过失的本质,但行为人的行为基于公众之间对于防止危险的相互信赖,可以阻却行为人对于注意义务的违反,实践中应有意识地注重信赖原则的具体运用,其法理价值在于对行为人注意义务的合理界定。

对于附随危险性的企业活动、工程建设、交通活动、医疗行为等,在一定范围内适用信赖原则而阻却注意义务的违反,从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免除相关业务人员的过失责任。

〔关键词〕信赖原则;适用范围;违反注意义务违反注意义务是犯罪过失的本质,行为人违反注意义务具有过失责任。

然而,在一定的场合,行为人的行为虽然引起了危险状态,造成了危害结果,不过基于公众之间对于防止危险的相互信赖,可以阻却行为人对于注意义务的违反,而不具有过失的责任。

一、注意义务负担减轻的合理化与信赖原则之源起信赖原则是日本、英、美等国刑法中比较常用的一个概念。

所谓信赖原则,指在有关多数人的事件中,与该事件有关的人,信赖其他有关人遵守规则采取适当的行动,如果其他有关人无视规则等采取不适当的行动,他与自己的行动相结合发生构成要件的结果,对其结果不追究过失责任的原则。

〔1〕由于科技的迅速发展和社会生活的日益现代化,对于社会有益且必要的行为,如医疗行为、各种矿物的开采行为、为促进学术发展和科学进步所为的实验行为以及合乎人类需求的高速度交通工具的驾驶行为等,其本身就含有相当的作者简介:刘期湘,法学博士,湖南商学院法学院教师。

学术界2008.4・学者专论危险性,而极易导致法益侵害的事实发生,因此形成高度化的过失责任。

如果认为该行为人对于此种促使社会向前发展的必要且有益的行为仍然应给予其高度的注意义务,那么这些行为人的行为则没有不具备违法性的。

另一方面,基于过失竞合的原理,被害人也为社会成员之一,对于社会有益行为的圆满顺利进行有协助且防止危险的义务,特别是为保证自己的法益不得不分担责任。

因此,行为人对于依据自己行为所产生的危险状态,理应负担防止事故发生的责任。

因此,基于危险分配的法理,行为的公共有益性、社会的有用性观点,不仅实行该活动的行为人,相关人也应承担危险的合理分配,这样导致注意义务负担的减轻,导致信赖原则(Vertrauencgrandsatz)的产生,使该行为人实施某种行为时,在能够信赖被害人或第三人实施适当行动的相当情形,由于被害人或第三人没有采取适当行动,致使结果发生的,不负责任。

因此,“在自己尽注意义务依法则行事时,信赖他人会和自己一样遵守注意义务,依法则行事,不需要考虑他人可能违反义务行为。

因此,如果他人未依彼此认同的法则行事,而自己因误信而实现风险,即可以主张自己是被他人制造的风险卷入,在自己没有制造风险(因为没有违反注意义务)的情况下,风险也是他人而不是自己所实现的。

”〔2〕二、信赖原则的适用范围信赖原则作为行为人是否违反注意义务的阻却事由,对于合理缓和过失犯的成立范围,限制刑罚权的发动具有积极意义。

但其适用必须具有一定的界限,否则就会导致该原则的滥用。

日本学者的主流性观点是把信赖原则的适用条件分为主观要件与客观要件。

具体而言是指:第一,适用范围的主观要件。

西原春夫教授将其主观要件分为信赖的存在、信赖的相当性和必须无造成事故的违反规则的行为存在。

〔3〕第二,适用范围的客观条件。

信赖原则的客观条件是适用信赖原则的先决条件。

以交通事务为例,在客观上必须存在着信赖其它交通参与者根据交通法规采取适当行动的具体状况。

具体说,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对交通工具是现代社会生活必不可少的深刻认识;交通环境的改善;交通安全教育和交通道德的提高。

我国刑法学现在也体现了“信赖原则”,有论著认为,“汽车司机在封闭的高速公路上驾驶汽车时,因合理信赖他人不会横穿公路而正常驾驶,如果他人违法横穿公路被汽车撞死,该汽车司机就不负刑事责任。

”〔4〕我国学者对信赖原则的探讨,主要集中在有关交通事故中如何适用信赖原则。

林亚刚教授认为,对交通事故的处理,可以考虑适用信赖原则确定过失责任以及责任的分担:(1)存在使汽车高速度并且顺利行驶的必要性;(2)交通设施以及交通环境状况良好;(3)遵守交通规则、交通道德教育普及。

林教授还认为,信赖原则的适用首先以行为人自身遵守规章制度、交通法规为必要的前提。

并且进一步论述了其重要意义:“第一,自己违反注意义务,意味着失去期待他人会采取适当行为的根据;第二,因自己的违反注意义务行为,可能诱发他人的错误反映,也想违反注意义务;第信赖原则与违反注意义务三,不能以信赖他人会采取慎重的、适当的行为而允许自己不注意,这一点是不言而喻的”。

〔5〕综上所述,关于信赖原则适用范围的各种见解分析,信赖原则是指在社会生活中的某些场合,应该对他人的行为给予信任,相信他人的行为能够对自己的安全和正常活动给予保障。

信赖原则不仅仅限制于交通关系领域内,在医疗行业领域、企业内部关系、火灾事故处理中也都存在适用信赖原则的可能。

如医生和药剂师之间就有信赖关系,药剂师应当信赖医生的处方的正确性,医生应当信赖药剂师能够按照处方发药。

当然,这种适用也是有限制的。

在笔者看来,这种限制主要归结为三个方面:第一,信赖原则一般只适用于在多人协力为某一目的,具有一定组织性,并在合理分担各自应当注意危险义务的领域内的事故处理时,确认有无过失责任以及责任分担。

第二,行为人自身违反注意义务的,应当注意采取特别措施避免结果发生,不能适用信赖原则,否则对过失犯的认定会失去平衡;第三,在对方由于身心上的理由(如对方是幼童、老人、醉酒者,身体残疾者),容易采取异常行动,而不能信赖时,也不能适用信赖原则。

三、信赖原则与违反注意义务信赖原则是行为人信赖他人可以为适当行动,而在相当条件下,否定过失犯的成立。

因此,其最终目的就在于否定行为人的注意义务违反。

换句话说,在适用信赖原则时,行为人虽然不幸造成了死伤结果,但行为人就具体的情况已尽了必要的注意义务时,对于该死伤结果不认为具有违反注意义务,从而不追究其过失责任。

那么,信赖原则如何否定注意义务的违反?理论上有两种立场:(1)信赖原则是认定作为过失犯要件的预见可能性有无的标准;(2)是在存在预见可能性的场合认定注意义务有无的标准。

第一种学说是预见可能性免除说。

该学说认为,在适用信赖原则时,行为人对结果的发生没有客观上的预见可能性,因此行为人对危害结果没有回避的注意义务。

该说的注意义务以预见可能性为前提进行立论。

其根据在于,“注意义务之发生,应以其对于结果有预见可能性为前提之理论中,将信赖原则认为系属于认定预见可能性之范畴,并纳入到过失之概念中。

”〔6〕但是,该种学说存有疑问的是:既然在事实上有预见可能性,为什么在存在信赖原则时要免除行为人的预见可能性?对此,西原春夫教授认为,预见可能性分为事实上的预见可能性和刑法上的预见可能性,而信赖原则是从事实的、自然的预见可能性中,选择出刑法上的预见可能性的原理。

认为认定刑事过失的预见可能性,自始至终都应当是刑法上的概念。

因为自然上的预见可能性本身不明确,即使是刑法上具有预见可能性的场合,仍然是在刑法上产生应依预见而采取避免结果发生措施的义务。

第二种学说是注意义务免除说。

该学说认为,适用信赖原则,并非免除行为人的预见可能性,而是免除行为人的注意义务。

也就是说,行为人对于结果的发学术界2008.4・学者专论生仍然有预见的可能,但由于信赖他人能为适当的行为,从而在一定条件下否认其注意义务违反,从而减轻其注意义务。

此种学说有两种见解:(1)适用信赖原则时,虽承认客观预见可能性,也不科予预见义务,即信赖原则是划定预见义务范围的基准;(2)信赖原则是以客观预见可能性为前提,而否定结果回避义务的客观基准。

该学说存有疑问的是:既然有预见可能性,为什么在适用信赖原则时不发生注意义务?根据刑法的一般理论,行为人对于结果有预见可能性,就存在回避结果发生的义务,不存在适用信赖原则否定行为人注意义务的问题。

但预见可能性的内涵具有相对性,在不同的语境中存在不同的内涵,并不是具有自然或其它领域如道德、宗教上的预见可能性就肯定刑法上的预见可能性。

其关键在于该预见可能性是否值得运用刑罚来加以维护。

〔7〕综上所述,对于信赖原则与违反注意义务之间关系的理解很值得思考。

信赖原则的中心思想是人们相互之间对于他人遵守共同规则采取适当行动的信赖。

如果我们把这里的“遵守共同规则采取适当行动”理解为“履行注意义务”,那么信赖原则与注意义务似乎具备了同一性,违反注意义务也就违反了信赖原则。

例如,在正常行驶的汽车右侧,骑自行车的人无任何预告,突然间违反交通规则在汽车前左转,司机在能够采取急刹车的情况下没有采取这一措施,以致将骑车人撞成重伤。

在此案中,司机应承担一定的过失责任。

因为行为人具有期待司机急刹车以避免危害结果的可能性。

司机能够避免结果却未予避免,这就违反了义务责任;被撞伤者本以为司机会采取急刹车,由此司机也违反了信赖原则。

笔者认为,过失的本质是注意义务的违反,而注意义务的内容包括结果预见义务与结果回避义务。

由于信赖原则是基于行为无价值论,以危险分配为基础,所以适用信赖原则时,将其理解为免除结果回避义务。

因为作为信赖原则而言,其关注重点不在于行为人是否具有预见可能性,而是在面临危险时是否采取了合理的回避危险发生的措施,故将信赖原则作为否定结果回避义务的观点值得重视。

诚然,信赖原则与违反注意义务也是有区别的。

信赖原则强调的是行为人对于他人遵守共同规则采取适当行为的可以信赖,具体表现在如果他人并未遵守共同规则采取适当行为,这是出乎行为人意料的,既然信赖原则强调的是可以信赖,现在虽然事实上是不可以信赖,但是这不应当归咎于行为人,而是他人的责任,是他人违反信赖原则。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信赖原则是行为人信赖他人履行注意义务,违反信赖主要在于他人没有给予信赖。

与此不同,注意义务强调的是行为人对于危害结果的应当认识与应当回避,具体表现在不论他人是否遵守共同规则采取适当行为,行为人都具有认识危害结果与避免危害结果的注意义务,如果行为人违反了这一义务,这是行为人的责任,与他人无关。

所以,注意义务是他人需要行为人履行注意义务,违反义务主要在于行为人没有履行义务。

综上所述,在赋予过失责任的意义上而言,不存在行为人违反信赖原则,而是行为人违反注意义务。

至于他人违反信赖,则可以成为违反注意义务的信赖原则与违反注意义务阻却事由,成为阻却行为人过失责任根据。

笔者以为,信赖原则的提出及其在司法实务中的运用,是对理论及实务部门以结果论责任的传统过失犯罪理论长期反思的结果,它对过失犯罪理论的最大修正就在于缩小了过失的责任范围,其法理价值在于对行为人注意义务的合理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