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生 星新一 (日本文学,日翻汉)

现代人生

星新一

一阵敲门声。

晚上十点左右。这是一间不太宽敞的公寓。敲门声响遍房间的角落。房间里黑暗静寂，没有人回应。

没人应答并非表示屋里没人。屋子的主人叫山下友彦，二十八岁，躺在简陋的床上，闭着双眼。不过，他并没有睡着。如果能睡着的话他就睡了，心里的烦恼折磨得他睡不着。

又是一阵敲门声。友彦不出声，也没打算去开门。如果是有事找他来的，肯定会自报家门。这样一直不出声的客人应该没什么大事。

敲门声到此为止，没有再响起。大概是以为没人在家回去了吧。走了好，他想，我谁都不想见。

友彦摸索着取了根烟，叼在嘴上点上火。火焰在一瞬间照亮了友彦的脸，马上又消失了。那是一张充满烦恼、腼腆、精神恍惚的脸。

黑暗中无法看到袅袅升起的烟，感觉连烟的味道也差了很多。友彦深深地叹息一声，把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如果这样能把心里的烦恼吐出来该多好。

这时，玻璃窗户发出响声，友彦狐疑地望向窗户，但因为太黑，什么都看不清。他嘀咕道：“风吹的吧。”

可是，咯哒咯哒的声音持续着，不一会儿有玻璃被破裂的声音，接着听见窗户被打开了，只见一个人影潜了进来。

友彦紧张起来，可是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叫喊的时机。现在如果大声喊叫，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伺机行事。

手电的光亮了起来，微黄的光圈缓缓地扫过屋内。当然也扫到了躺在床上的友彦。手电筒的主人惊讶地叫到：“这是怎么回事？生病了？不会是死了吧……”

光照在友彦的脸上，友彦被电筒晃得眯着眼睛说：“我没生病。不过应该说比生病更严重，心里烦的真想死啊。我不知道你是谁，反正别管我。”

“真是到了个怪地方。我还以为里面没人呢。我是小偷，不许出声。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看到这个了吧？”

入侵者先是有点慌张结巴，不过一会儿语气就恢复到平常的娴熟。

“你拿着什么，太暗了我看不清楚。不过我不会反抗的，我没那精神头儿。把灯打开吧。”

“等等。一开灯，外面就能看到我了，先把窗帘拉上。你别想搞什么小动作啊。”

入侵者拉上窗帘，友彦开了台灯。台灯的光驱走了黑暗，照亮了入侵者。

他年龄和友彦差不多，不过体格很结实，因为戴着太阳镜看不清长相。

他手上拿着锋利的匕首，刀尖在空中划着弧线。友彦面色苍白，将目光避开，颤抖着声音说：

“赶快把那东西收起来，我再也不想看见它了。我会会老老实实的，你赶紧把它收起来吧。”

“收起来也可以，不过我要把你绑起来。”

入侵者从口袋里掏出绳索，捆住友彦的手脚。可能是经常做的缘故，手法非常娴熟，把友彦捆得结结实实。友彦开口说到：

“你随便翻吧，不过我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有没有我说了算。不要以为你说没有我就会罢休，天底下有这样的小偷吗？”

小偷并不买帐，用低沉可怕的声音说道。可能是个惯偷。小偷打开靠墙的衣柜。友彦说：

“你把衣服都拿走吧。那里装衣服的包也有。”

“你到是挺配合的嘛。”

“唉，我已经没有心思再打理自己了。”

“让我背一个大大的包裹走在夜色中的大街上。那是漫画里才会出来的小偷。好了，我工作的时候你给我闭嘴。”

入侵者探头看看衣柜上面，眼光扫过小小的书橱，就像一个熟练的检查工在检查产品。友彦起先是按照他的指示一声不吭，不过到底禁不住好奇心，问道：“你经常做这种事情吗？”

“嗯，没错。”

“每次都成功的吗？”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我的做法是这样的，先找个没有灯光的房间敲门。如果有人应答就随便编个借口离开，如果没有应答，说明屋里没人，那就好办了。”

“这么说来，刚才的敲门声是……”

“而且我都是从窗户潜入的。用椅子什么的抵住门，这样就算主人回来，我也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先不管他说的内容，友彦首先对小偷那充满自信的口气感到非常佩服。“原来如此。但是，万一你失手被抓住了怎么办呢？”

“你如果这样想的话，什么事都做不了。不管做什么买卖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你可真有自信，真让人羡慕啊。”

友彦边点头边说。小偷的口气里充满了怜悯，想来墨镜后面的眼睛必定也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你这种人太多愁善感了。这样可不好。你就算烦恼又起什么作用呢。现代生活所需要的是坚强的神经，还有就是自信和行动。”

“我自己也深刻认识到了，我也想变成那样的性格。”

“可以改变的。不过，性格不是别人给予的，是要通过自己努力才能塑造出来的。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绝望呢？”

听小偷这么问，友彦迟疑了一下，最终长吐一口气说：

“女人。都是女人。因为女人，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刚才开始就一直再想……”

“你不说我也知道。看你那性格就知道了，肯定是被人家婉言拒绝了，对吧？”

“嗯。冷漠、嘲讽、嫌弃。这女人太过分了。她说我前途无望，又没有钱……”

友彦渐渐兴奋起来，小偷咂咂嘴，把话题拉回来：

“我想也是那样。你看你这里一点显眼的东西都没有，可怜的家伙。”

“我口袋里有支钢笔，金的。桌子的抽屉里有当票。和钱有关的就这些了。”

“无聊，真差劲。”

小偷看向桌子，发现了一个银色的东西，伸手去拿。是一个倒扣着的相框。友彦也注意到了，说：

“哦，我差点忘了，那是银的。你拿走吧。不过里面的照片你帮我扔了吧。我不想再看到所以才扣住。”

小偷拿起相框，迎向光亮的地方。

“这种东西根本不值得偷。哦，原来就是这个女的啊，看起来确实挺冷淡的。”

“是啊，我也深深地感觉到了，所以我就……”

“知道。我可不是到这儿来听你发牢骚的。听得我真不耐烦。不是我无情，你明明和我岁数差不多，怎么那么没出息啊。你看我，每天都拼命地想法子，全力以赴地去生活，到手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过得真不错啊。可是，你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总是想着过去，也是没用的。已经做过的事情，怎么反省都无济于事。还有，明天就是明天。把明天的事情拿来翻来覆去的想，也是毫无意义的。明天，可能会有炸弹落下来，可能会有地震来袭。也可能会遇到车祸……”

小偷生动地说着。友彦被他感染，笑了笑说：

“可能还有小偷会进来……”

“不要打岔。总而言之，我们要考虑的只是今天一天。所以我们要投入全部的精力，不留悔恨尽情享受。这才是现代的生活方式。”

“明白了。我也变得有干劲了。以后，我要像你一样地生活。刚才我还在烦恼以后怎么过呢。如果不遇见你，不知道我的明天会如何。你真是个好小偷……”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小偷大吃一惊，警戒心立马提高。

“敲门的是谁？”

“不打开门怎么知道。”

“你敷衍一下让他回去。不许嚷。”小偷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匕首。友彦没办法，对着门道：

“哪位？有事吗？”

门外有人应声道：“这么晚打扰了，我们是警察。”

听到这儿，小偷的脸色立变。马上问友彦：

“警察怎么会知道。是你叫来的？”

“不是的。这里没电话，也没报警器。”

“我还是先逃走吧。回见。”

“来不及了。估计窗外都埋伏着警察。”

“已经来不及了吗？混蛋！”

小偷掀开窗帘的一角朝外窥探，外面确实有警察的身影，小偷非常失望道。友彦安慰他，提议说：“你要不躲到衣柜里去。我会打发走他们的。”

“你真好啊。不过，我不会上你当的。你是想把警察放进来是吧。我才没那么天真，我会抵抗到底，脱身给你看。”

“你不要做无谓的事。不过，要让你相信也不容易。要不这样吧。你把我藏进衣柜，然后你装成我，也就是山下友彦，去和他们周旋……”

“这个办法好。不过，你的亲切真是让人不快。”

“你又什么都没偷，还教我生存方针。”

小偷点头，拿出刀割断捆绑友彦手脚的绳子。门外的敲门声更急了。

“我们是警察。快点开门，不然要破门进来了。”

友彦钻进衣柜。小偷摘掉墨镜，朝门走去。

“久等了。来了，来了。”

打开门，门外有三个警察，以丝毫不敢懈怠的姿势站着。其中一人说：

“这是山下友彦的家吗？”

“嗯，我是。这么晚，追小偷追到这里，辛苦你们了。不过，这里已经没事了。”

小偷滴水不漏地答着。按着自己的生活信条，微笑、自信地回答。但是，警察还是面色凝重。

“你在说什么。不要耍滑头。我们是来逮捕你的。海边发现了一具女尸，死因是被匕首刺死的。我们经过调查，发现她一直和你在交往。”

“你说什么？杀人？这可是大误会。首先我并不是山下友彦。”

“你不是山下友彦？那你刚才为什么承认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其实……”

“回答不了吧。有怨言的话，到了警察局后再慢慢说。”

小偷突然窜起来，想逃跑，可是一下就被制服了。这时，口袋里的匕首掉了出来。

“凶器也在。这样，我们连房间都不用搜了。”警察说着，给小偷戴上手铐，带走了。

等大家都走了后，友彦从衣柜里出来，确认没人后，轻声嘀咕道：

“那个女人太冷漠，我一冲动就把她杀了。正烦恼着要不要下定决心去自首呢，那家伙就来了，还教会了我现代的生活方式。每一瞬间都要倾注全部的精力去生活。做过的事情再怎么后悔都没用。明天的事情再怎么烦恼都没意义。能逃的时候尽管逃，去享受自己的人生。”

友彦一改往常，表情很是明朗愉快，换了身衣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