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怎样写小说
汪曾祺的散文写作风格

汪曾祺的散文写作风格汪曾祺的散文写作风格汪曾祺的散文似道实儒,他对文气的推崇,从理论到实践对中国传统散文和现代散文的沟通,都可作为他的贡献。
下面是小编整理的汪曾祺的散文写作风格,希望对你有帮助。
一.融自我于其中,蕴浓厚个人情趣就像他的老师沈从文教给他写小说要贴着人物来写一样,在讲求“真”的散文这一文体中,他更是紧贴着文中的人、物、景、事的,融自我于其中。
无论是记人类、游记类、随笔类、还是小品类散文,他都是通过“我”的情感浸润的,有鲜明的个人特点。
他说过“毕竟,人和自然的关系,人是主体”(《目看两不厌》,《汪曾祺全集》卷5,406页),他不会把自己淹没在景物和历史中。
如凡到过泰山的文人在写泰山时无一不写它的雄伟浑厚,可汪曾祺在《泰山片石》中却写到:“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
我对泰山不能认同。
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有点格格不入”,我“更进一步安于微小,安于平常”。
本来是写泰山的,却在泰山之“大”中,一下子发现了小小的“我”,于是就写出了“我”眼中的泰山——担山人、石刻、所食野菜,即使写泰山的云雾,也无一句写其壮观的,反倒只写了雾所带来的麻烦。
泰山的这些小而平常之处着了汪曾祺的平淡色,还着了他的文人色,一个接一个典故,说古考据,却没让人感觉到味同嚼蜡的“吊书袋”,原因即在于这些故纸堆里的考据并非死的学问的罗列,处处以“我”的眼光和心绪量之,处处显个人情趣。
所以他入笔看似平淡,平淡中蕴藏的博学的、性情的自我又使他的散文在平淡中显得不同凡响,别有一番悠长滋味。
二.于俗世描摹中显不动声色的幽默汪曾祺的幽默读起来平淡之极,却能让你在瞬间与作者对视,莞尔一笑。
他对幽默的见解是:“人世间有许多事,想一想,觉得很意思。
有时一个人坐着,想一想,觉得很有意思,会噗噗笑出声来。
把这样的事记下来或说出来,便挺幽默。
”汪曾祺的幽默是善意的微笑,无关其他什么影射、批判,他在散文中常夹杂不动声色的幽默,这使得他在说古考据中不是板起面孔的说教,而是慈眉善目的娓娓道来,时不时以幽默来调剂。
佚名|汪曾祺前后期小说写作比较

佚名|汪曾祺前后期小说写作比较汪曾祺前后期小说写作比较佚名汪曾祺在《蒲桥集》的自述中写,“我写散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
”言下之意是自己对于小说的琢磨甚过对散文。
汪曾祺作品繁多,小说、散文、戏剧、诗歌、杂著皆有所涉猎,本文仅做小说的比较。
有人批评汪曾祺末期作品(1986年后)多直白,部分文章更显犀利阴冷,本文不加论述,本文所谈到的前期作品是汪曾祺1940年至1948年所发表作品,后期则主要是1979年至1986年的作品,对于1961年与1962年的作品,从风格与思想意旨上审视或许也应归为后期。
一、语言的雕琢与臻于成熟“语言本身是艺术,不只是工具、”汪曾祺是非常重视语言的作家,汪曾祺更愿意于在随笔中谈其写作追求,而他杂著中的诸多篇目都着重提到自己对小说语言的见解(另外提的较多的是思想和结构),无论是早期还是后期作品都可以感受到他对于语言的斟酌。
汪曾祺在青年时期的作品在语言上是缠绵缱绻的,写的很优美,长句用的较多,在叙述上给人小调之感,这一点与五四时期的文人作品相仿。
以1940年发表的《钓》为例,“打开旧卷,一片虞美人的轻瓣静睡在书页上。
旧日的娇红已成了凝血的暗紫,边沿更镌了一圈恹恹的深黑。
不想打开锈锢的记忆的键,掘出葬了的断梦,遂又悄然掩起。
”这样的语言风格在汪曾祺后期的作品中是不多见的,汪曾祺后期的作品短句使用偏多,更为干练干脆,在描写上也更为简明。
音调上惯用类似四六句的结构,读感朗朗,本身也注意中国语言四声平仄的音乐性,“为声俊耳”。
汪曾祺在《西窗雨》中提到纪德、伍尔夫、阿索林等作家对其影响,在早期作品中更为明显,一个是浪漫主义的语言特色,一个是意识流的手法。
对于纪德,尤其提到《纳蕤思解说》和《田园交响乐》,这两篇都属于纪德作品中象征意味浓厚,语言如抒情诗般美丽的作品,特别是前者,语言本身即是艺术与象征,美得不可方物。
《葡萄上的轻粉》也许就是有受到其启发。
汪曾祺早期作品也有这种特点,语言上有柔和流动的美,是偏西式的美感。
汪曾祺的创作手法与艺术成就

汪曾祺的创作手法与艺术成就汪曾祺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之一,他的作品以精细入微的描写和独特的叙事方式而闻名。
他的创作手法和艺术成就对于中国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本文将从汪曾祺的创作手法和他的艺术成就两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汪曾祺的创作手法1. 细腻入微的描写汪曾祺的作品以其细腻入微的描写而备受赞誉。
他善于通过对细节的刻画,展现人物内心的复杂情感和社会背景的变迁。
例如,他在小说《新年》中描述了一个小城市里过年的场景,通过描绘细小的细节,如庙会的热闹、烟花的绚烂和人们的喜庆,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年味的深厚和城市生活的变迁。
2. 叙事的跨越性和反差性汪曾祺的叙事方式独特,常常进行跨越性和反差性的叙事。
他善于将距离和时间的变换巧妙地融入作品中,使得故事具有丰富的层次感和意境。
例如,在短篇小说《暗淡的星》中,他通过在不同时间、地点和人物之间切换,巧妙地展示了一段师生情感的发展和变化。
3. 对人物形象的刻画汪曾祺的作品中的人物形象非常生动,他通过细致入微的描写和细节的反复出现来刻画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心理变化。
他善于使用对比手法,将每个人物的个性特点逐渐折射出来。
例如,在小说《白日梦》中,他通过对主人公身边的人物进行刻画,展现了他们不同的生活态度和追求,以及他们在社会变迁中所遭遇的不同命运。
二、汪曾祺的艺术成就1. 展现传统文化的艺术魅力汪曾祺的作品融合了丰富的传统文化元素,他通过描写传统节日、传统习俗和民间故事,展现了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
他的作品以其鲜活的形象和内涵,为读者呈现了一幅传统文化的画卷,让人们对传统文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体验。
2. 对社会变迁的敏感触动汪曾祺的作品深刻地关注了社会变迁和人性的命运。
他通过对城市化进程中人们生活方式和心理的观察,勾勒出了一个个普通人的命运起伏和生活困境。
他所展现的人性冲突和境遇变迁,让读者产生共鸣,思考社会变革背后的人类命运。
3. 对人性的深刻探讨汪曾祺在作品中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探讨,他通过对个体的描写,探讨人性的复杂性和多变性。
读汪曾祺散文,学写作方法

读汪曾祺散文,学写作方法
汪曾祺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他的散文作品以清新、自然、朴实的风格著称。
读汪曾祺的散文,可以学到一些写作方法,具体如下:
1. 观察生活:汪曾祺的散文作品常常以生活中的琐事为题材,通过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他能够发现平凡中的美。
因此,在写作时,要学会观察生活,关注身边的细节,从中发现有趣的素材。
2. 真实表达:汪曾祺的散文作品语言简练,文字真实,没有过多的修饰。
在写作时,要尽量做到真实表达,避免使用华丽的辞藻和空洞的套话。
3. 情感真挚:汪曾祺的散文作品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性的理解。
在写作时,要学会将自己的情感融入文字中,让读者感受到作者的真挚情感。
4. 结构紧凑:汪曾祺的散文作品结构紧凑,篇幅短小,但内容却丰富。
在写作时,要注意文章结构的安排,力求简洁明了,避免拖沓冗长。
5. 寓意深刻:汪曾祺的散文作品往往具有深刻的寓意,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引发人们对生活、人性等方面的思考。
在写作时,要学会挖掘作品的寓意,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共鸣。
6. 文化内涵:汪曾祺的散文作品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如民间传说、历史典故等。
在写作时,可以适当地运用一些文化元素,增加作品的文化气息。
7. 个性鲜明:汪曾祺的散文作品具有鲜明的个性,他的文字风格独特,难以模仿。
在写作时,要努力形成自己的写作风格,让作品具有个性。
总之,读汪曾祺的散文作品,可以学到很多写作方法。
但要记住,写作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不断地学习和实践。
只有通过不断地积累和锻炼,才能逐渐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
汪曾祺散文的写作方法介绍_写作指导

汪曾祺散文的写作方法介绍汪曾祺大家都知道,你看过他的吗?和小编一起来看看下文关于汪曾祺散文的写作方法,欢迎借鉴!我是个不那么喜欢读书的中文系的学生,自然,也就不大喜欢主动去看一些小说、诗歌和文章。
但在一次偶然的去图书馆休息的时间里,随手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是一本人物传记类书籍。
作者是汪曾祺的三个儿女,书名是《老头儿汪曾祺》。
从这本书里,提到了小时候,大概是三四年级左右的年纪,语文课本中有一篇文章叫做“多年父子成兄弟”,那是汪曾祺的作品。
是一篇散文。
之前虽有听说汪曾祺是个著名的作家,但并没有去看过他的一些作品。
而此时突然提到这位作家,使我产生了一些想去看看他都写了什么东西的想法。
于是,在这个初衷下,我阅读了他的一些散文,小说作品。
他是沈从文的弟子。
“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
他的散文作品,在我看来,在中国当代文坛上,独树一帜,特别具有一番与别人不同的韵味。
汪曾祺散文给我印象第一深刻的就是他的语言、文字。
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到他的语言风格是受到了归有光的极大影响。
后来我了解到,归有光的散文最大特点,就是白描,近乎于通篇的白描写作。
汪曾祺受其影响,语言中,出落的就是大大方方,平平淡淡的白话。
有人评价汪曾祺的语言说是“把白话白到了家”。
然而,读汪曾祺的文章又很明显地可以感受得到他在行文之中所带有的那种文人雅气。
二者得到了某种平衡和协调之后,显示出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就像在《花园》中,他说“没当家像一个概念一样浮现于我的记忆之上,它的颜色是最深沉的”,“当然我嘴里是含着一根草了。
草根的甜味和它的似有若无的水红色是一种自然的巧合”,整篇文章读下来,却使人忍俊不禁,内心平和,恬淡而又不乏感动,如最后他说“有一年夏天,我已经像个大人了,天气郁闷,心上另外又有一点小事使我睡不着,半夜到园里去。
一进门,我就停住了。
我看见一个火星。
咳嗽一声,招我前去,原来是我的父亲。
他也正因为睡不着觉在园中徘徊。
他让我抽一支烟(我刚会抽烟),我搬了一张藤椅坐下,我们一直没有说话。
汪曾祺:关于小小说

汪曾祺:关于小小说第 74 期 - - 例话汪曾祺|简介汪曾祺,1920年3月-1997年5月,江苏高邮人。
中国当代作家。
以短篇小说和散文闻名。
著有小说集《邂逅集》,小说《受戒》《大淖记事》,散文集《蒲桥集》,《汪曾祺全集》等。
其散文《端午的鸭蛋》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胡同文化》被编入职业高中课本。
关于小小说● 汪曾祺小小说是短篇小说和诗杂交出来的一个新品种,短篇小说散文的成分多一些,小小说则应该有更多的诗的成分,她是短篇小说一个分支,是短篇小说的边缘,短篇小说的素质小小说是应该具备的。
而大题材,大形势,大问题,都是小小说不能容纳的,正如一头毛驴不能拉一火车的货物一样。
引起小小说作者注意的往往是平常人易于忽略的小事,小小说材料往往带有偶然性,邂逅相逢,不期而遇,需储存一段时间,作者才能大致弄清楚这件事的意义,写小说确实需一点禅机。
小小说不大可能有深刻的思想,可以有一定的哲理。
小小说特点是思想清浅,半亩方塘,一湾溪水,浅而不露。
小小说有一定的朦胧性,朦胧不是手法,而是作者思想就不清楚“此中有真意,欲办欲忘言”。
小小说不需要过多的热情,大喊大叫指手画脚是会叫读者厌烦的。
小小说作者最好超然一些,保持客观态度不动声色,有个态度要尽量收敛。
小小说可以对人表示欣赏,但不能夸成一朵花。
小小说可以对一件事加以讽刺,但不辛辣。
小小说是一串鲜樱桃,带露的白兰花,本色天然,充盈完美。
小小说不是压缩饼干,脱水蔬菜。
小小说不能写的很干,很紧,很局促,越是篇幅有限,越要从容不迫,小小说自成一体。
小小说最好不要有评书气,有相声气,不要用半文不白的轻挑的文体。
小小说不宜用奇僻险怪的句子,如宋人所说的“恶硬语”,应当有幽默感但不是游戏文字,语言要朴素平易要有韵致。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汪曾祺小说散文化风格叙事艺术

汪曾祺小说的散文化风格与叙事艺术摘要:汪曾祺的小说以其散文化的风格成为新时期文坛上散文化小说的代表,清淡的文笔,自由散漫的风格带来一股清新的风气。
独特的人生体验使汪曾祺有独特的写作方式和创作心态,散文化的风格是汪曾祺有意为之,他的小说通过散文化的形式摒弃了情节负荷,形成独特的叙事风格。
本文从汪曾祺的“回忆”式写作方式和隐含作者、叙述者两方面入手,探讨汪曾祺小说的散文化与叙事艺术。
关键词:小说;汪曾祺;散文化;叙事艺术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26x(2012)10-0000-02一、汪曾祺小说的散文化风格小说的散文化淡化了情节,不注重人物形象的刻画,所呈现的是原生态,抒情性无疑是散文化小说的最显著特征。
此外,现代以来的散文化小说打破了小说结构的戏剧化传统,忽略结构剪裁,淡化情节事件,随意着笔,这种“非戏剧性”的写作使小说创作更为自由和灵活,是散文化小说的另一个特征。
在汪曾祺的笔下,人与人、人与自然,无不呈现着平和、安详,声音、色彩、神情、动作都是静静的,带着怀旧、隐逸的调子。
汪曾祺的小说就以这样独特的散文气来绘人、叙事,情节虚实相间,艺术氛围平淡安静,呈现出温柔敦厚的美,具有明显的散文化的特征。
(一)关注点往往是小事而非重大题材汪曾祺认为“在散文化小说作者的眼里,题材无所谓大小。
他们所关注的往往是小事,生活中的一角落,一片段。
即使有重大题材,他们也会把它大事化小。
散文化的小说不大能容纳过于严肃的,严峻的思想。
”[1]汪曾祺不刻意关注大事,但也不是冷漠的旁观者,他对生活有着独特的人性理解和道德关怀。
《八月的骄阳》叙述的是“文革”中老舍被逼投湖的悲怆故事,外面的世界正轰轰烈烈地开展着残酷的运动,凡俗百姓却没有深刻的体会,他们交流的多是家常话语,这话语中透露出对荒唐时事的难以理解和惧于理解。
“文革”本是一个重大严肃的历史性的题材,但汪曾祺并没有描写宏大的场面、深重的灾难,而是把历史长河中的一段悲剧隐藏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下,表面上流动着平和温情,遮蔽的却是邪恶人性的伸展、被侮辱被摧残的生命。
汪曾祺:关于小说的语言(札记)

汪曾祺:关于小说的语言(札记)关于小说的语言(札记)语言是本质的东西“他的文字不仅是表现思想的工具,似乎也是一种目的。
(闻一多:《庄子》)语言不只是技巧,不只是形式。
小说的语言不是纯粹外部的东西。
语言和内容是同时存在的,不可剥离的。
语言决定于作家的气质。
“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文心雕龙-体性》)。
鲁迅有鲁迅的语言,废名有废名的语言,沈从文有沈从文的语言,孙犁有孙犁的语言……何立伟有何立伟的语言,阿城有阿城的语言。
我们的理论批评,谈作品的多,谈作家的少,谈作家气质的少。
“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孟子·万章》)理论批评家的任务,首先在知人。
要从总体上把握住一个作家的性格,才能分析他全部作品。
什么是接近一个作家的可靠的途径?——语言。
小说作者的语言是他的人格的一部分。
语言体现小说作者对生活的基本的态度。
从小说家的角度看:文如其人;从评论家的角度看:人如其文。
成熟的作者大都有比较稳定的语言风格,但又往往能“文备众体”,写不同的题材用不同的语言。
作者对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人、事的不同的感情,可以从他的语言的色调上感觉出来。
鲁迅对祥林嫂寄予深刻的同情,对于高尔础、四铭是深恶痛绝的。
《祝福》和《肥皂》的语调是很不相同的。
探索一个作家作品的思想内涵,观察他的倾向性,首先必需掌握他的叙述的语调。
《文心雕龙·知音》篇说:“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
沿波讨源,虽幽必显。
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
”一个作品吸引读者(评论者),使读者产生同感的,首先是作者的语言。
研究创作的内部规律,探索作者的思维方式、心理结构,不能不玩味作者的语言。
是的,‘玩味”。
从众和脱俗外国的研究者爱统计作家所用莳辞汇。
莎士比亚用了多少辞汇,托尔斯泰用了多少辞汇,屠格涅夫用了多少辞汇。
似乎辞汇用得越多,这个作家的语言越丰富,还有人编过某一作家的字典。
我没有见过这种统计和字典,不能评论它的科学意义,但是我觉得在中国这样做是相当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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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怎样写小说
偶见汪曾祺这篇《怎样写小说》,虽然短
小,但说得颇有道理,给大家分享一下。
语言
在西单听见交通安全宣传车播出:“横穿马路不要低头猛跑”,我觉得这是很好的语言。
在校尉营一派出所外宣传夏令卫生的墙报上看到一句话:“残菜剩饭必须回锅见开再吃”,我觉得这也是很好的语言。
这样的语言真是可以悬之国门,不能增减一字。
语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听就记住。
语言的唯一标准,是准确。
北京的店铺,过去都用八个字标明其特点。
有的刻在匾上,有的用黑漆漆在店面两旁的粉墙上,都非常贴切。
“尘飞白雪,品重红缕”,这是点心铺。
“味珍鸡蹠,香渍豚蹄”,是桂香村。
煤铺的门额上写着“乌金墨玉,石火光恒”,很美。
八面槽有一家“老娘” (接生婆)的门口写的是:“轻车快马,吉祥姥姥”,这是诗。
店铺的告白,往往写得非常醒目。
如“照配钥匙,立等可取”。
在西四看见一家,门口写着:“出售新藤椅,修理旧棕床”,很好。
过去的澡堂,一进门就看见四个大字:“各照衣帽”,真是简到不能再简。
《世说新语》全书的语言都很讲究。
同样的话,这样说,那样说,多几个字,少几个字,味道便不同。
张岱记他的一个亲戚的话:“你张氏兄弟真是奇。
肉只是吃,不知好吃不好吃;酒只是不吃,不知会吃不会吃。
” 有一个人把这几句话略改了几个字,张岱便斥之为“伧父”。
一个写小说的人得训练自己的“语感”。
要辨别得出,什么语言是无味的。
结构
戏剧的结构像建筑,小说的结构像树。
戏剧的结构是比较外在的、理智的。
写戏总要有介绍人物,矛盾冲突、高潮,多少是强迫读者(观众)接受这些东西的。
戏剧是愚弄。
小说不是这样。
一棵树是不会事先想到怎样长一个枝子,一片叶子,再长的。
它就是这样长出来了。
然而这一个枝子,这一片叶子,这样长,又都是有道理的。
从来没有两
个树枝、两片树叶是长在一个空间的。
小说的结构是更内在的,更自然的。
我想用另外一个概念代替“结构”——节奏。
中国过去讲“文气”,很有道理。
什么是“文气”?我以为是内在的节奏。
“血脉流通”“气韵生动”,说得都很好。
小说的结构是更精细,更复杂,更无迹可求的。
苏东坡说:“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说的是结构。
章太炎《菿汉微言》论汪容甫的骈体文:“起止自在,无首尾呼应之式”。
写小说者,正当如此。
小说的结构的特点,是:随便。
叙事与抒情
现在的年轻人写小说是有点爱发议论。
夹叙夹议,或者离开故事单独抒情。
这种议论和抒情有时是可有可无的。
法朗士专爱在小说里发议论。
他的一些小说是以议论为主的,故事无关重要。
他不过借一个故事来发表一通牵涉到某一方面的社会问题的大议论。
但是法朗士的议论很精彩,很精辟,很深刻。
法朗士是哲学家,我们不是。
我们发不出很高深的议论。
因此,不宜多发。
倾向性不要特别地说出。
一件事可以这样叙述,也可以那样叙述。
怎样叙述,都有倾向性。
可以是超然的、客观的、尖刻的、嘲讽的(比如鲁迅的《肥皂》《高老夫子》),也可以是寄予深切的同情的(比如《祝福》《伤逝》)。
董解元《西厢记》写张生和莺莺分别:“马儿登程,坐车儿临舍;马儿往西行,坐车儿往东拽;两口儿一步儿离得远如一步也!” 这是叙事。
但这里流露出董解元对张生和莺莺的恋爱的态度,充满了感情。
“一步儿离得远如一步也”,何等痛切。
作者如无深情,便不能写得如此痛切。
在叙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笔触叙事。
怎样表现倾向性? 中国的古话说得好:字里行间。
悠闲与精细
写小说就是要把一件平平淡淡的事说得很有情致(世界上哪有许多惊心动魄的事呢)。
同样一件事,一个人可以说得娓娓动听,使人如同身临其境;另一个人也许说得索然无味。
《董西厢》是用韵文写的,但是你简直感觉不出是押了韵的。
董解元把韵文运用得如此熟练,比
用散文还要流畅自如,细致入微,神情毕肖。
写张生问店二哥蒲州有什么可以散心处,店二哥介绍了普救寺:“店都知,说一和,道:'国家修造了数载余过,其间盖造的非小可,想天宫上光景,赛他不过。
说谎后,小人图什么? 普天之下,更没两座。
’ 张生当时听说后,道:'譬如闲走,与你看去则个。
’”张生与店二哥的对话,语气神情,都非常贴切。
“说谎后,小人图什么”,活脱是一个二哥的口吻。
写张生游览了普救寺,前面铺叙了许多景物,最后写:“张生觑了,失声地道:'果然好!’ 频频地稽首。
欲待问是何年建,见梁文上明写着:'垂拱二年修。
’”这直是神来之笔。
“垂拱二年修”,“修”字押得非常稳。
这一句把张生的思想活动、神情、动态,全写出来了。
换一个写法就可能很呆板。
要把一件事说得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说,不能着急,这样才能体察人情物理,审词定气,从而提神醒脑,引人入胜。
急于要告诉人一件什么事,还想告诉人这件事当中包含的道理,面红耳赤,是不会使人留下印象的。
张岱记柳敬亭说武松打虎,武松到酒店里,蓦地一声,店中的空酒坛都嗡嗡作响,说他“闲中著色,精细至此”。
唯悠闲才能精细,不要着急。
董解元《西厢记》与其说是戏曲,不如说是小说。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董西厢》的《前言》里说:“它的组织形式和它采取的艺术手法,为后来的戏曲、小说开阔了蹊径”,是很有见识的话。
从小说的角度来看,《董西厢》的许多细致处远胜于许多话本。
它的许多方法,到现在对我们还有用,看起来还很“新”。
风格与时尚
齐白石在他的一本画集的前面题了四句诗:“冷艳如雪个,来京不值钱。
此翁无肝胆,空负一千年。
” 他后来创出了红花黑叶一派,他的画被买主——首先是那些壁悬名人字画的大饭庄所接受了。
于非闇开始的画也是吴昌硕式的大写意。
后来张大千告诉他:“现在画吴昌硕式的人这样多,你几时才能出头?” 他建议于非闇改画院体的工笔画。
于非闇于是改画勾勒重彩。
于非闇的画也被北京的市民接受了。
扬州八怪的知音是当时的盐商。
我不以为盐商是不懂艺术的。
艺术是
要卖钱的,是要被人们欣赏、接受的。
红花黑叶、勾勒重彩、扬州八怪,一时成为风尚;实际上决定一时风尚的是买主。
画家的风格不能脱离欣赏者的趣味太远。
小说也是这样。
就是像卡夫卡那样的作家。
如果他的小说没有一个人欣赏,他的作品是不会存在的。
但是一个作家的风格总得走在时尚前面一点,他的风格才有可能转而成为时尚。
追随时尚的作家,就会为时尚所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