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的灵魂

中国文化的灵魂修订稿 朱金才 王 坤

一 “五四”新文化运动喊出了“砸烂孔家店”的口号，因为儒家思想代表了封建专制文化。而当代中国却又掀起了儒家热，许多国家开设了孔子学院，这似乎显示孔子的思想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更有公认的”国学大师”认为，中国文化的核心是孔子开创的儒家的以”三纲六纪”为代表的伦理道德。 其实，儒家的以”三纲六纪”为代表的伦理道德，不是中华文化的灵魂。儒家的伦理道德有三个”纲”——总规则：”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夫要妻休，不得不休。妇女有”三从四德”：”在家从（服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并以此讲究妇容、妇言、妇行、妇功（针线等伺候家人的基本功）。这的确是封建专制思想，所以反封建的五四运动要”砸烂孔家店”。这一封建思想早已被革命所扫荡，在中国消亡，因而不能贯穿中国古今文化，不是中国文化的灵魂。中国文化的最为本质、最具有特性的东西应该是贯穿于中国文化发展全过程——古代文化和现代文化的不朽的灵魂，而不是兴盛于一时却已经在历史上死亡的东西，不是已经腐朽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等伦理外壳。 “六纪”即是说对待父辈、诸舅、兄弟、族人、师长、朋友六种人应有态度，要”诸父有善，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还有”五常”是为人的五种常规标准：”仁、义、礼、智、信”。这倒有一定道理，是任何社会都要涉及的普遍问题。但其含义在不同时代有不同解释、要求，总是旧瓶装新酒。譬如今天讲的”义”，与梁山好汉”聚义厅”的”义”，显然有所不同，也与关羽关云长的”义”有所不同。关云长是古代”义”的典范，讲的是对待朋友的”有旧”的态度。曹操待他那么好，但是，他”有旧”，一听到”大哥”刘备的信息，马上过五关斩六将，杀了曹操的大将，投奔刘备去了。这是对结拜兄长的”义”。赤壁大战后，曹操全军覆没，败走华容道，只能束手就擒了，但是，把守华容道的关羽”有旧”，放走了曹操，这是报答当年曹操的知遇之恩，是对曹操的”义”。其实，这两个”义”，都是对待朋友”有旧”的小义，对个人的小义，而不是大义，不是对国家、事业的义。关云长始终对朋友”有旧”，有”义”，但是作用是完全相反的。当年对刘备”有旧”有”义”，却对曹操不义，损害了曹操统一天下的大业；后来对曹操”有旧”有”义”，却对刘备不义，破坏了刘备统一天下的大业。如果在今天，放走对你”有旧”的大贪污犯、”有亲”的杀人犯、”有序”的恐怖分子，还能称颂你大义凛然么？ 不过，儒家的伦理道德的行为规范只是儒家文化外在的躯壳，并不是孔子思想内在的灵魂。儒家伦理道德行为标准背后的内在的东西是适度的中庸平和思想。儒家用中庸平和的思想标准制定中庸平和的行为准则，以求最终达到中庸平和的目标——社会和谐。中庸思想强调不偏不倚，平和平衡，公平公正，既要达到一定标准，不可不及，又不可偏激，不可过度。如儒家主张用”礼”——敬上（尊敬、服从国君、上级、长辈）与”仁”——爱下（关心、爱护臣子、民众、下级、晚辈、弱势群体）来平衡、调节人际关系，使之和谐，君臣和谐，官民和谐，上下和谐，长幼和谐。在政治上，孔子主张的”忠”与后代儒家不同，是有条件的：国君不义，不能礼下，臣子可以不忠，可以进行”革命”，驱逐国君，如同商汤革命，驱逐夏桀一样。但是后代儒家提倡的是愚忠，像岳飞一样甘愿受害。儒家一方面主张忠君，另一方面强调国君要实行仁政，必须爱民，以民为本，发展民生。儒家在生产上主张适度开发自然，而反对竭泽而渔。如孟子认为”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网眼细密的网不到池塘里打鱼，不竭泽而渔，而让小鱼鳖能够漏网，就可以有吃不尽鱼鳖；在适当的季节——冬季带着斧头进山林砍伐树木，而平时不进山砍树，就能有用不尽的木材。儒家在经济分配上主张抑豪强，均贫富，”不患贫而患不均”。这些都体现了中庸平和思想。中庸平和思想才是儒家文化的灵魂。当然，这一思想是维护社会安定的，在过去是维护封建统治的，所以要革命也要”砸烂”它。但是，在革命胜利以后，就也需要巩固统治、社会安定了，也就重新需要它了。 不仅中国需要它。1988年1月，75位诺贝尔奖得主在巴黎联合发表宣言，认为”人类如果要在二十一世纪过上和平、安宁、幸福的生活，就必须回到二千五百年前的孔子时代，去向这位东方智者寻找智慧。他的适度中庸平和的思想是人类无与伦比的精神财富”。他们准确地认识到儒家学说的灵魂是中庸平和思想，而不是三纲六纪等伦理道德行为准则。他们高度肯定了中庸平和思想的现实的、永恒的、造福人类的伟大意义。他们生活在西方社会，掌握的是西方文化，而且成为西方文化的精英，却不认为西方”自由、民主、人权”的价值标准是救世良药，而认为中庸平和思想才是济世良方。这是值得深思的。 但是，中庸平和思想既不是孔子首创的，也还不是中国文化的灵魂。那75位诺贝尔奖得主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孔子的中庸平和思想源于孔子之前千余年的古文字文化，源于古文字文化蕴含的华夏先民追求全面和谐的和谐思想。 以彭祖为代表的古文字发明者在古文字造字机理中寄托了华夏先民追求全面和谐的思想。它是古文字文化的灵魂，也是彭祖文化的灵魂。这和谐思想包括以人为本的人天(人与自然)和谐，以和为本的国际和谐，以民为本的官民和谐，以公为本的社会和谐，以仁为本的人际和谐，以爱为本的家庭和谐，以心为本的身心和谐等等；它们的哲理基础是以元为本、人天同源、万物同根的唯物思想，以化为本、阴阳协调、阴阳合和生万物的辩证思想，以及由此产生的以中为本、中庸平和的行为哲理，以我为本、推己及人、把爱逐步扩大以至于舍己为人的伦理观念。这个内涵丰富的”和”是中国哲学的最高智慧，中华民族的基本精神，中华文化的基本特质，中国哲学和文化的最高价值标准。 美国理查德·尼斯比特教授是我们的知音，他说，中西方文化的根本区别在于”西方文化只关心个人”，而”中国文化的关键是和谐，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他不陷在中国文化之山中，而站在世界文化之上，进行东西方文化的比较，得出了对中国文化灵魂的正确认识，而我们一些人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还科学地指出，中国文化的和谐思想产生于华夏先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思维特点。西方文化产生较晚，产生于已经有了私有制、私有观念、阶级对立的社会，所以有强烈的私有观念和对立观念，后来资产阶级在反对封建制的斗争中更强化了突出个人权利的思想。而中国文化产生较早，产生于没有私有制、私有财产、私有观念、阶级对立的原始社会，首先产生了和谐、合作的观念。如人们为了抗御共同的灾难——天旱、水涝、猛兽，为了用简单的工具捕获野兽，都需要团结合作。人们种植和生活离不开水源，除了自然水源，就是挖井开渠。据说五千年前黄帝就已教人挖井。人们聚井而居，聚居区叫”市井”；人们围井耕种，后来形成了井田制。为了种植和生活，使用共同的水源——水井、池塘，就要互相约定，协调关系，互利共和。”井”字，由四条线段在中间形成一个口，表示水井。在古文字里，”井”字中间有一个点，表示井中的水。四条线是什么？有人说是栏杆。但栏杆为什么要伸出那么长的头？中国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讲得不错：”井，八家一井。”那四条线划出四面八方，表示四面八方共用一井，便要和谐合作。

华夏先民还有一个思维特点：不注重浪漫的形象的幻想思维，所以不能像西方那样产生大量的系统的神话；而注重对自然和人的抽象的逻辑的思考探索，寻求自然和人的共同的规律——”道”，最早产生了哲学。传说八千年前的伏羲时代便发明了八卦，黄帝时有了”河图”，夏禹时有了”洛书”，八卦、河图、洛书后来发展为太极图、元极图、人天无极八卦图，都是中国特有的哲学符号。它们都包含了阴阳矛盾由对立斗争到统一合和而产生新事物的思想，成为和谐思想的哲学源头。这种辩证的哲学思想几乎渗透到中国的所有文化领域之中。 中华民族的和谐思想发源于上万年前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各部落内部的团结合作谋生存的生活，八千年前伏羲时代阴阳八卦对”阴阳合和生万物”这”人天大道”（人天共同规律）的认识，五千年前黄帝时代部落联盟战胜强敌的社会实践（炎帝、黄帝联合战胜蚩尤）和开创的文明，四千年前夏禹父子治理洪水的经验教训（其父违背规律用”堵”法治水失败，夏禹遵循规律用”疏”法治水成功），到三千四五百年前由以彭祖为代表的第一代文化人用他们发明的古文字表达出来，成为和谐文化，奠定了中华文化的思想基础，成为中国文化的灵魂。所以，和谐文化也反映了中华民族爱好和平、追求和谐的本性。中华民族按其本性，乐于与世界各国和平共处，与世界人民携手合作，共同创建和平、安宁、幸福的和谐世界。 中华和谐文化才是中国产生最早、影响全面、贯穿古今、不断发展、日益完善的不朽的灵魂。它不仅渗透于古代诸多文化包括儒家文化之中，而且在现代得到了传承与弘扬，发展为科学发展观、可持续发展观和建设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思想与实践。所以，和谐思想才是贯穿中国古今文化的不朽的灵魂。

二

问题在于古文字文化真的蕴涵追求全面和谐的思想吗？ 这里说的古文字指甲骨文、钟鼎文。甲骨文本来用于占卜，只有简单的卜辞，还没有形成直接表达思想观念的文章。卜辞大都反映政治、生产、生活活动，也没有大量直接表达思想观念。那怎么说它蕴涵了追求全面和谐的思想呢？原来和谐思想蕴涵在古文字的符号形态和造字机理之中。一个字怎么造，用什么符号来表意，几个符号怎么组合才能表现字义，便是造字机理。符号形态和造字机理不仅如”井”字反映了当时的生存、生产、生活形态，而且反映了造字者们的思想观念，也就反映了华夏先民的思想观念。解析古文字符号，破解其中的造字机理，便可破译隐藏于文字符号和字义背后的思想观念，发现古文字文化中的深义文化，中华文化的灵魂——和谐思想。过去，人们对这一本源文化和本源文化的精髓的研究是不够的。我们开始作了专门的系统的研究，下面就是一些研究成果，只作简要介绍。 (一) 以人为本人天和谐

图2、3、4都是古文字”天”字，画的都是人形及其变形。不以日月星辰代表天，而以人表天，便蕴含了一种思想：”以人为本，天人合一”。图4(此字出土较晚，尚未收入典籍)还显示了”以人为本，天人合一”的原因。头顶、手、脚心都是敞口的，表明人是开放的系统，必须与外界交换物质、能量、信息，因而必须与”天”——外界和谐相处，”人天交媾”，”天人合一”。头中有一横，表示大脑，表示人是区别于天地万物的万物之灵。”天道自然，人道自己”(《大有经》)人可以自主调控自己的言行和自己与外界的关系，负有调控人天关系的道德责任，所以必须”以人为本”。

图2、3、4都是古文字”天”字，画的都是人形及其变形。不以日月星辰代表天，而以人表天，便蕴含了一种思想：”以人为本，天人合一”。图4(此字出土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