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楚地诗乐精神及其影响探析

先秦楚地诗乐精神及其影响探析
作者简介：高云，中国传媒大学在读研究生，艺术学专业。

摘要：先秦楚地民歌在中国诗歌史上独树一帜，作为早期楚歌代表作之一的《越人歌》更是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越人歌》中所体现出来的鲜明的楚地特色及民歌的自由精神不仅是楚风的映射，更对后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越人歌》；楚歌；楚辞；汉乐府
一、《越人歌》考
《越人歌》出自西汉刘向《说苑?善说》篇，记载了楚大夫庄辛在“游水之上”偶遇襄成君的故事。

庄辛遇襄成君，想与之握手，遭襄成君忿色，庄辛以“鄂君子皙与越人”的典故说服襄成君与之结成壮少之好。

《越人歌》就是典故中的榜?ぴ饺顺?给鄂君子皙的情歌。

这首歌通过史料记载的方式得以完整的保存下来，与这首歌的相关的两个主人公的身份却是模糊不清的。

为了更好的分析《越人歌》的文本，有必要对故事的主人公进行粗略的考证。

《善说》对于越人的描述除了“榜?ぁ敝?外，再无一字。

但是“《越人歌》乃是同性恋歌”的说法却在后世广为流传，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
几点：1、同性恋风俗。

潘光旦先生认为“前汉一代几乎每一个皇帝有个把同性恋的对象，或至少犯一些同性恋倾向的嫌疑。

”①这样的社会风俗为“《越人歌》为同性恋歌”这一说法创造了可能性。

2、“越人”而非“越女”。

这种模糊记载本身就是对“越人”男性身份的默认。

在刘向的《列女传?赵津女娟》中讲述女娟与赵简子在河上相遇的故事，女娟也是划船者，书中直接以“女娟”记载，性别明晰。

3、“榜?ぁ蹦斯僦啊！鞍?ぁ币馕?“船桨”，引申为“使船者”，即为舟子，子皙乃“鄂君”，地位尊贵，为其划船者很可能是当地官府专职榜?ぁ９糯?女子不能从官，若“榜?ぁ惫?然为官职，则必然为男子。

4、庄辛与襄成君为同性。

庄辛既然引用鄂君子皙的故事来说服同性者接受自己的爱慕之情，则例证中的“越人”与子皙同性才更具说服力。

基于以上几点原因，基本可以判定越人的性别为男，也就是说《越人歌》为同性恋歌。

至于鄂君子皙的身份，通过与《史记》等史料相佐证，可认定鄂君子皙为楚康王之弟，公子黑肱，字子皙。

这也符合了《说苑?善说》篇对鄂君子皙的描述，“鄂君子皙，亲楚王母弟也，官为令尹，爵为执圭”，令尹乃当时楚国最高官职，执圭乃楚国最高爵位，由此可见鄂君子皙地位显赫。

越人既为男性，子皙又身份高贵，由此可以判定《越人歌》是一曲“榜?ぴ饺恕庇肷矸莞吖蟮耐踝又?间的跨越性别和地位的恋歌。

二、先秦楚歌的自由精神
《越人歌》乃是先秦楚乐，楚乐发源于楚地，是楚文化的重要一脉，与中原文化相比兴起较晚，因而更少地受到了先秦礼制的约束，呈现出了以抒情为基础的自由的乐舞精神，这在《越人歌》中就有鲜明体现：
（一）自由恋歌：不同于中原地区婚姻礼法严格，楚地的婚恋相对自由。

男女双方相互爱慕，则互对情歌，倾诉衷肠。

据“越人歌”故事的描述，钟鼓之音结束后，榜?ぴ饺思纯獭坝导?而歌”，借歌唱向鄂君子皙表达爱慕之意。

越人的情感表白非常直接，鄂君子皙的接受得也十分爽快。

既有了爱慕对象，便以歌传情，情歌是楚歌的重要构成部分，而自由的婚恋文化则是楚地情歌的动因。

楚地诗歌的情爱之风在《诗经》中也有所体现。

《诗经?国风》中的《周南》、《召南》篇中的诗歌被学者们归属于楚歌之中。

在这25首诗歌中，有15首都与婚恋有关，可见楚地自由恋爱的风俗为诗歌提供了丰富的内容，同时也为楚地民歌增添了几分浪漫主义气息。

（二）吸收异族音乐：《越人歌》原本是越人所唱，也就是说它本是越人之歌，然而翻译为楚语之后，却契合了楚歌的风格特色，被楚文化所吸收，成为了楚歌之中的经典之作。

楚乐之所以能够迅速成长并流行至今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楚歌的包容性。

楚乐不仅吸收了越歌，对包括中原音乐
文化在内的多种异族音乐文化都兼收并蓄。

这种包容性在《楚辞》之中有集中体现。

在楚辞的《招魂》中写道，“郑卫国妖玩，来杂陈些”；《大招》篇中写道，“代、秦、郑、卫，鸣竽张只；伏羲《驾辩》、楚《劳商》只……”。

由此可见，代、秦、郑、卫的乐舞都已融合在楚地的《激楚》、《扬阳》中。

三、自由精神的成因
楚地民歌自由精神的形成，除了受到时代、地域的影响之外，也与楚地的文化背景以及楚地民歌特有的诗乐样式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一）社会背景：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纷争，战乱不断，乃是“礼崩乐坏”的社会。

所谓“三年不为乐，乐必崩”，这里所说的“乐”是被灌入“等级”制度的礼乐。

礼乐是封建统治者维护其阶级利益的的方式，“礼乐”崩坏，则政治环境较为宽松，这就为民间音乐的兴起提供了广泛的空间，春秋楚歌便是在这时作为异族民俗音乐崛起的。

长北在《中国艺术史纲》中这样写道，“春秋，礼崩乐坏，曾被称为‘郑卫之音’、‘桑间濮上之音’的民间俗乐影响越来越大，战国时期，俗乐全面兴盛。

”这般“礼乐崩坏”的局面为楚歌的自由发展提供了宽松的社会环境。

（二）尚巫情结：楚人尚巫，巫术文化是楚地文化的核心，也楚地诗歌、乐舞特色的集中体现。

汉王逸曰：“昔楚
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④在楚国的神巫体系中，“傩公傩母”占有重要地位。

“洪水――兄妹婚型”的傩公傩母神话，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和影响了楚地婚恋文化。

继“傩公傩母”神话和同性恋歌《越人歌》之后，《湘夫人》、《山鬼》等篇中则描述了人神之恋（女神湘夫人与人间男巫）和人鬼之恋（人间女子与山鬼）。

畸形恋爱模式始于楚地巫术，渗透于楚地诗歌乐舞之中，一定程度了促成了楚地婚恋自由风俗的形成，这种婚恋风俗又反过来影响了楚地诗歌，为其提供了丰富题材，促进了自由恋歌的发展。

（三）“兮”字与自由体：“兮”是楚国诗歌中最为常见的语气助词，虽无具体含义，却是促成楚地诗歌叠韵之美不可或缺的因素。

译为楚语的《越人歌》，在仅有54个字的歌谣中，有6个“兮”字，另有2个与“兮”同音的“夕”。

正是由于“兮”字的运用，诗歌中出现了三言、七言等变化句式，使得《越人歌》的韵律富有变化，一唱三叹，便于抒情，使得其中的爱慕之情更显情真意切。

“兮”字在《楚辞》中得到了延续，并成为楚辞的文化表征，没有“兮”字，楚辞独特韵味也就不复存在了。

正是“兮”与“自由体”的形式为楚歌中情感的抒发提供了自由的空间，这也是楚歌的别具一格之处。

四、对楚辞的影响
关于楚辞的源头，学界有一种说法认为“楚地民歌是楚辞的源头”，因为无论从时间、地缘还是诗体方面，楚地民
歌都与楚辞最为接近。

⑤楚辞体是在《诗经》与楚地民歌的共同影响下由楚地民歌演变而来的。

（一）以草木比兴：在《诗经》里收录楚歌的《周南》《召南》中共有25首诗歌，其中直接以“草木”意象命名的诗歌就有11首。

《越人歌》中也有用以喻情的“草木意象”――“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种借草木比兴爱情的作法是楚风诗歌的鲜明特色，深深影响了楚辞。

在《离骚》中，屈原以“香草”作比，隐喻高洁傲岸的情操和清正廉洁的品德，这无疑是对前代楚歌中的“草木”意象的继承和发展。

朱熹在为《楚辞》中的《湘夫人》一篇作注时，写道，“?w曰沅则有芷矣，澧则有?m矣，何我之思公子而??未敢言耶？……正?q越人歌之所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二）政治与爱情的结合：在春秋战国这样一个连年战乱的年代，《越人歌》这样的情歌也被赋予了政治意义――鄂君子皙作为楚国王子，其与越人的相拥，也算得上是楚越两国相交的重要篇章。

而子皙同时身兼“令尹”之职，身处“执圭”之位，是最高统治阶级的代表，其与榜?ぴ饺说南嘟灰簿褪蔷?臣、君民之间的亲近，有些学者认为这是政治融合的象征。

而在《离骚》中，屈原则借用了“香草”、“美人”等意象，用爱情比拟君臣之间的关系，以此来倾诉自己的政治抱负和忠君情怀。

由此，“以男女之情折射政治理想”便
成为楚辞的表达特色之一了。

五、对汉代诗歌的影响
先秦楚歌不仅对楚辞的形成有着重要意义，甚至也影响了对汉代诗歌的发展。

楚地民歌以诗与民乐一体的方式存在的，汉代乐府诗也正是如此。

汉乐府中有很大一部分为民间音乐――“班固共载‘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其中十三家、一百三十八篇为地方民歌。

”汉代的相和歌也是一步步从楚地民歌演变而来的。

正如《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中所说，“《相和歌》的原始表演形式，只是清唱，所谓‘徒歌’；进一步……叫作‘但歌’；再进一步，是用弹弦乐器和管乐器伴奏……这才成为名符其实的《相和歌》。

”《晋书?乐记》对“汉世街陌讴谣”及江南吴歌等的形成做出这样的总结――“凡此诸曲，始皆徒歌”。

以《越人歌》为代表的楚地民歌以其独特的民族特色在先秦时期得到迅速发展，并在楚辞和汉乐府诗歌的形成中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其自由的诗乐精神更是对后世的诗乐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纵使许多先秦楚歌的原始形态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流失，但是其丰富的诗乐内涵无论是对先秦楚风还是秦汉诗歌的研究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