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的王安忆_兼与张爱玲的比较

2004年11月第33卷第6期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Journal of Social Science of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Vol.33 No.6

Nov.,2004

世俗的王安忆

)))兼与张爱玲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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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如冰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人文与行政学院,北京 100029)

摘 要:本文从王安忆所提到的/世俗的张爱玲0的观点出发,指出王安忆本人的作品也具有/世俗0的特征,并在对两位作家的比较中,着重剖析王安忆的/世俗0特征的表现形式、深层意义和形成原因。本文认为,王安忆的/世俗0表现为喜对家常生活形态的描绘,其深层原因是因为她拥有与张爱玲不同的世界观,她喜欢市井之趣,尊重市民精神,并能够从平常人生中找寻到生命的力量,这使她建构了一个与张爱玲的文本表面相似、内核却截然不同的审美世界。

关键词:世俗;家常;世界观;市井之趣;市民精神;大众关怀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529(2004)06-0096-06

2000年初,王安忆在香港/张爱玲与现代中文文学0国际研讨会上宣读了一篇文章)))5世俗的张爱玲6,其中显示的对张爱玲作品的熟稔和精辟的解析似乎更能证明她是/张派传人0。尽管王安忆本人曾一再表明自己与她并无多大瓜葛,但/张王比较0毕竟小有规模,并成为世纪之交文学评论界的一个收获)))这一比较在5长恨歌6发表之后达到沸点,直到她的5富萍6和5上种红菱下种藕6的出现,这两部长篇小说一个质朴,一个清新,脱尽了5长恨歌6的华美和旖旎,这个时候,人们又觉得她离张爱玲远了。

一

张王有相似之处,这是毋庸质疑的,/世俗的0这三个字,就可以同时用在王安忆身上。王安忆对张爱玲最重要的发现,也在于此。读张爱玲的散文时,/我在其中看见的,是一个世俗的张爱玲。她对日常生活,并且是现时日常生活的细节,怀着一股热切的喜好。0/她喜欢的就是这样一种熟稔的,与她共时态,有些贴肤之感的生活细节。这种细节里有着结实的生计,和一些放低了期望的兴致。0

[1](P 387)

这些话语如果

不注明对象和出处,用在王安忆身上,也不至于引起严重的歧义。5长恨歌6就是典型的/世俗的0小说,整部小说其实就是一个接一个/日常生活0的/细节0的连接,它们相互推动着故事的发展,并展现着女主人公王琦瑶/结实的生计0和生活

的/兴致0,因此它会被认为是最/张爱玲式0的。

王安忆曾说:/我个人最欣赏张爱玲的就是她的世俗性。0

[2](P172)

她们都爱对世俗生活津津乐道,/世俗性0正是她

们之间最相似的地方。其实,王安忆看起来似乎比张爱玲更/世俗0得彻底,张爱玲的小说讲的都是/男女间的小事情0

[3](P115)

,结集时却命名为的/传奇0)))/传奇0这两个字,

有不甘平凡的韵味在里面,正是与/小事情0相悖的。而王安忆的小说没有丝毫的/传奇0因素,更是彻彻底底的/小事情0。王安忆把生活中的小事情称为/家常0,在许多文章中,可以直接地看到她对/家常0的热爱:/5红楼梦6的好,是-家常.,莎士比亚的好,亦是-家常.0,/我想做的就是-家常.。0

[4](P 216)

散文5台湾的好看6里写到一幅唐人的宫乐图:

/写实的画面,一群操持乐器的宫女围桌面而坐,有拨弦弄管,也有饮茶闲坐,坐姿都很随便,并不拘礼,和现代的剧场后台无甚两样。0唐朝的宫廷和歌女,本身就是充满了艺术氛围和传奇性,也是可以好好地点染出其中的悲剧性的,但王安忆要摈弃的正是这一点,她真正迷醉的是其中的/家常0气氛,因此她评价道:/虽是古时,又是宫中,却十分日常。好看就在这里。0

[5](P234)

/家常0这两个字,比/传奇0更为脚踏实

地,也平凡得多。它与/日常0和/生计0联系在一起,是一种看得见的人间烟火气息,是最为平实的人间话语,它贴肌贴肤、丝丝入扣、到处都弥漫着,它合理又和谐地存在于生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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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3-12-11作者简介:邓如冰(1973-),女,瑶族,湖南江华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人文与行政学院讲师,北京师范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中,或者它就是生活本身)))/-家常.的东西总是我们生活中那些最稔熟的部分0[4](P217)。/家常0中没有大喜和大悲,它是生活末梢处的细微感受,有时是一点一滴的细碎的乐趣,有时是朦朦胧胧的浅浅的感伤。与/传奇0相比,/家常0给人的感觉要温和得多,它是平实、体己、和谐、温暖的,它会让人对生活产生出好感来。/家常0又是朴素的,即使是上海的舞场,也/其实是听得见隔壁房间里的鼻息声和咸鲞的气味。0/上海的排场是和寻常日子挤堆在一起,一应华丽都染上了生计的颜色。0[4](P216)/家常0所追求的不是华丽,而是华丽之下的朴素。

因此,王安忆热衷于描绘最家常的生活、最家常的场景和最家常的人。生活的细枝末节处,正是最/家常0的地方: /人声嘈杂,楼梯空空地响着跑堂的脚步,窗玻璃布满了哈气和油烟气0;/透过纱窗,你可看见霓虹灯的粗砺的灯管,还有生了锈的铁支架0;/下午四时的太阳,墙上淡淡划了几道树枝的影,有一种闲暇,这闲暇也是-家常.。0[4](P217)5流逝6中一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是家常的,5好婆与李同志6里絮絮叨叨的张家长李家短是家常的,5/文革0轶事6里兄弟姊妹间的小心眼勾心斗角是家常的,5逐鹿中街6里的同床异梦和暗地较劲也是家常的。/家常0不是标新立异和艳光四射,而是可以走入每一个寻常百姓家,与每一个人都有些干系的。5长恨歌6的好,也好在它的/家常0,小说开篇连续几章浓墨重彩的/弄堂0、/流言0、/闺阁0、/鸽子0,正是最最家常的上海的写照。小说的主人公王琦瑶在上海小姐的选美中得了第三名,这个/三小姐0的美也是/家常0的:/照片上的王琦瑶,不是美,而是好看。,,她看起来真叫舒服。她看起来还真叫亲切,能叫得出名字似的。0/好看0是家常化了的美,有着一股子亲和力,这种美是可以被每个人接受和欣赏的。而她每日的所作所为、一日三餐,更是再家常不过了:同小姐妹窃窃私语,和父母怄气掉泪,与友人围炉而坐,炉上炖着鸡汤,油锅哔剥响着,烤年糕片,涮羊肉,下面条,日复一日的平常岁月。王琦瑶与其说是/上海小姐0,更不如说是一个邻家女孩,她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上海的弄堂里,每个门洞里,都有王琦瑶在读书,在绣花,,0/她是真正代表大多数的,这大多数虽是默默无闻,却是这风流城市的艳情的最基本元素。0王琦瑶是世俗的,世俗性使她同时具备了代表性,她最能代表上海人和上海文化,她的魅力和价值也在于此。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家常0,/家常0造就和成全了她,也成就了这部小说。

王安忆喜欢/家常0,喜欢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喜欢世俗生活的本真形态,颇能与张爱玲喜欢听/市声0)))/非得听见电车响声才睡得着0)))媲美,这是她们都/世俗0的一面。但是,同样的世俗生活来到她们二人的笔下,给读者带来的感受却完全不同。张爱玲无论怎样用词华丽和俏皮,但最后作品的意境总是悲凉的,听到军营里的喇叭声,即使是/离家不远0,也/于凄凉之外还感到恐惧0[6](P34);而王安忆,看到鸽群腾上天空,即使是远在他乡,也觉得/那风景之中有了一点肺腑之言,有了一点两心相知0[7](P10)。说到底,她们还是不一样的。

二

王安忆曾经多次否定自己与张爱玲的/相像0,她郑重地说道:/我和她有许多不一样,事实上我和她世界观不一样。0[8]王安忆将张爱玲的世界观概括为/虚无0,并且对张/虚无的世界观0和/对世俗生活充满热爱0二者之间的关系有非常精辟的解释:

/张爱玲是非常虚无的人,所以她必须抓住生活当中的细节,老房子、亲人、日常生活的触动。她知道只有抓住这些才不会使自己坠入虚无,才不会孤独。在生活和虚无中,她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方式。0[8]

对于张爱玲的/世俗0和/虚无0是怎样造就了她最好的小说的,解释同样精辟:

/而张爱玲对世俗生活的爱好,为这苍茫的人生观作了具体、写实、生动的注脚,这一声哀叹便有了因果,有了头尾,有了故事,有了人形。于是,在此,张爱玲的虚无与务实,互为关照,契合,援手,造就了她的最好的小说。0[1](P391)在王安忆看来,张爱玲对世俗生活的热爱,是出于对悲剧人生的救赎。因为她对世界的悲剧性的认识,她必须要抓住世俗生活这个救命草,才不至于跌落于虚无的深渊中。而她的小说也因为这/虚无0的人生观,使/无聊的人生有了一个苍凉的大背景0,/有了接近悲剧的严肃性质。0[1](P390)张爱玲小说的艺术魅力来源于其对具体现实生活的沉迷和虚无的世界观之间的距离,二者之间遥相对照,巨大的落差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悲剧感;王安忆也沉迷于具体的现实生活,但她的世界观则不是虚无的,她对世俗生活的热爱并不是出于对人生的恐惧,而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对人生意义执着的探求。

张爱玲与王安忆都写世俗生活的琐事,在张爱玲处,/通篇尽是无聊的0[1](P390)(3世俗的张爱玲4),但对王安忆而言,世俗生活不仅不无聊、不虚无,而是真正的/市井之趣0:/市井中人总是高高兴兴的,情绪很好的样子,做人兴趣很浓的样子,内心很饱满的样子0,/市井生活是没有虚无感的0。[9](P248)她喜欢写/家常0,是因为她对市井中的人、事和道理都抱有一种认同和理解的态度,这在她的短篇小说中看得尤为清楚。她的很多短篇小说都称不上有什么故事情节,常常就是日常生活的一个片段或细节,如5小饭店6描述店里一天的人来人往,5酒徒6只是讲一个人如何地爱喝酒,5小东西6说的是一个美丽的白痴小孩在商场里引起了人们不同的兴趣,5喜宴6仅仅是描写一场喜宴的始末,王安忆却将这些细节写出一派兴兴头头、过日子的生气。尤其是5比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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