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农村建设五虑

新农村建设五虑
黄迁海

作为一个长期思考三农问题的乡镇干部，中央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那是
再也高兴不过的事了。然而高兴之余，心头总有一丝抹不去的疑虑，现把它写
出来，请大家批评指正。

一虑不按照我们的意愿走。历史好像有自己的发展规律，它常常不按照人们的意
愿走。记得上世纪70年代我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村里的墙上就写有标语，意
思是要到80年代末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这是当时中央的一项大决策。可是到
了80年代末我们没有实现，到了世纪末还是没有实现，就是到了现在，新世纪
又过去了五年，恐怕也不能叫实现了机械化。改革开放后不久，我们提出一个目
标，说是到世纪末实现小康。到了世纪末，人均GDP数字是达到了，但是却出
现了严重的三农问题。中央又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进而又提出把三农问题放
在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改革开放后，沿海一些地区
通过发展乡镇企业和小城镇，通过招商引资，很快富了起来，于是大家认定，这
些也是内地快速致富的捷径，遂先后掀起了乡镇企业热、城镇建设热和招商引资
热。结果是内地非但没有很快致富，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包袱。凡是持实事求是
态度的人，都不能不承认，乡镇企业、城镇建设、招商引资，确实是形成三农问
题的重要原因。这些事例说明，历史好像有自己的发展规律，不依人们的意志为
转移。现在中央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毫无疑问，非常及时，意义重大，但
是，它会按照人们的意愿走吗？它会不会同上述曾提出过的目标一样走向我们意
愿的反面？会不会按下葫芦起了瓢？这是我心中的第一疑虑。同样不能怀疑的
是，我们越来越成熟，对社会主义建设规律，对共产党执政规律认识越来越深刻，
这是可以欣慰的地方。关键是要总结正反两个方面的经验，既要总结成功的经验，
又要总结失败的教训，这样才能认清规律，照规律办事。
二虑上面轰轰烈烈，下面冷冷清清。在我国近现代史上，建设新农村，并非
我党首先提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国民党统治时期，为了抗御外侮，振兴中华，
国民党曾大力发展民族工业，出现了民国史称为“黄金经建十年”的时期，工业
飞速发展，经济急剧地增长，但农村却因此破败了下去，一些爱国知识分子纷纷
卷起铺盖卷到农村，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被称为“新乡村建设”的运动。这
个运动结果如何呢？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曾评价说：称不上失败，但也不算成功。
什么问题呢？参与这次运动的著名民主人士梁漱溟先生在《我们的两大难处》一
文中写道：“‘号称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这个话，差不多是一个事实„„仿佛
乡村工作讨论会和乡村没大关系，乡下人漠不关心，只是乡村以外的人瞎嚷嚷。
不但如此，我们试以乡村工作的几个重要的地方说：头一个定县平教会，在定县
人并不欢迎。本来最理想的乡村运动，是乡下人动，我们帮他呐喊。退一步说，
也应当是他想动，而我们领着他动。现在完全不是这样。现在是我们动，他们不
动；他们不惟不动，甚至因为我们动，反来和我们闹得很不合适，几乎让我们作
不下去”。这就是我说的“上面轰轰烈烈，下面冷冷清清”。我担心这种情况会
在今天重演。这并不是杞人忧天。理由：一是已有这方面的报道，国家帮助村里
做工程，一些村民非但不帮忙，反而总想楷国家的油，和做工程的闹的很别扭。
我们知道，这是个教育问题，农民素质问题。可是，提高农民素质谈何容易？毛
泽东早就说过，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邓小平也说，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失
误是教育。直到今天，这个问题还是个老大难问题。二是乡村干部是新农村建设
的主要组织者，但是组织需要组织费用，而现在的事实是，相当多的乡镇连维持
政权的基本运转已很困难，他们哪里有费用去组织农民呢？村里的情况也差不
多，总是让干部垫支或欠债去组织农民，这种情况能长久吗？乡村这两极如果不
动或者根本不积极，我真不知道还靠谁组织农民建设新农村。这是我的第二点疑
虑。
三虑把现代化照搬到农村。有人可能会问，我们的目标就是现代化，农村实现现
代化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忧什么虑现代化照搬到农村？这样忧虑是有理由
的。在许多人看来，工业化是现代化的重要象征，上世纪90年代初以来，县乡
村大办乡镇企业，大有一夜之间把工业化搬到农村的势头，结果造成巨额乡村债
务，乡村经济可谓伤筋动骨。在一般人眼里，高楼大厦就是现代化，于是学校不
建楼不达标，农民没有楼抬不起头，结果是学校为还欠帐就狠命收学生和家长的
钱，许多家庭因此上不起学。农民高楼竖起来了，却压得他们直不起腰，本来完
全可以过上宽裕的生活，盖楼后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在政治领域，有人认为党
政分开是现代化，于是很快被搬到农村，再小的乡和村，也是几套班子几套人马，
众所周知，这是农民负担过重的重要原因，现已成为改革的对象。还有人认为，
直接选举是政治现代化，于是也被搬到了村庄，结果把一些村选得这一派、那一
派，村里从此再也不得安宁。还有一个例子不得不提：在几乎所有人的眼里，喷
灌、滴灌是最现代化的水利设施，我在村里看到，农民每年为抗旱浇地非常辛苦，
因此我就想，这些东西要是在农村普遍实现了该有多好。可是，辩证的思考，活
生生的例子，使我逐渐改变了这个想法。去年《人民日报》上有一篇报道，说是
国家投资200万元，在河南省新乡县古固寨镇前辛庄村建起节水灌溉项目工程，
验收才一年，就陷入前途难料的困境，主要原因是节水不节能，农民不愿用。人
们议论说，200万元打了水漂，这是多么巨大的财力浪费啊！这些例子说明什么
问题呢？我的看法是，现代化确实是个好东西，没有人说现代化不好，问题在于
现代化需要以强大的物质基础作为后盾，需要好多钱，没有相应的钱，还非要过
现代化的生活，那是一定要出问题的。俗话说得好，有钱哪花哪好，没钱则难办
称心事。现在乡村还不富裕，农民普遍缺钱花，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把现代化搬
到农村，能不让人忧虑吗？温铁军曾说：“我们很担心现代化被照搬到农村，把
老百姓逼得造反。”这话咋一听很别扭，但深思起来却不无道理。
四虑搞形象工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忧虑，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忧虑。“建
设新农村不应搞样板”，“千万不要搞政绩工程”，“新农村建设‘形象工程’
要不得”，这些充斥媒体的题目，表明大家对搞形象工程忧虑最多。中央提出新
农村建设“五要五不”，其 中“四要四不”，即“要讲究实效，不搞形式主义；
要量力而行，不盲目攀比；要突出特色，不强求一律”，可以说都与预防形象工
程有关。新农村建设所以容易搞形象工程，首先与市场经济的大环境有关。就是
说包括领导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是最大限度的追逐私利的理性经济人，干哪些事
以及怎么干最有利于升迁和捞钱，他们就常常怎么干，形象工程很利于实现这一
目标。这里还有一个认识问题，即大家一般认为，搞现代化当然是越高级越好，
越新越好，越洋越好，这也是导致形象工程的 原因。据报道，某地准备投入逾
亿元资金，把靠近中心城市的一个县作为建设新农村的试点。无独有偶，有一些
市县的领导在落实新农村建设工作时，也有意选择条件较好的村屯，集中人、财、
物打造“样板”。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陈锡文问：“这种用特殊帮
扶及外力堆起来的‘花瓶’，有多少普遍推广价值？”其次，形象工程所以容易
出现，还与我国经济基础较差有关。建设新农村需要巨额资金，无论是各级财政，
还是农村农民，都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没有足够的钱，还想快些建成新农村邀功
请赏，最容易想到的办法，就是集中人、财、物搞“样板”，搞形象工程。从这
点来看，避免形象工程的有效办法就是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像中国这样的农民大
国，建设新农村是急不得的，否则，就会事与愿违。
五虑新农村建设变成单纯的新村庄建设。忧虑这 一点的人也不少。2006年
中央一号文件一出台，陈锡文就警告说，新农村建设的目标和任务是全面、系统、
完整的，不能片面地理解为是单纯的新村庄建设。新农村建设所以容易变成单纯
的新村庄建设，我认为主要原因可能是，新村庄建设相对于其它目标看得见、摸
得着，且较简单容易。比如说“生产发展，生活宽裕”，归根结底这是一个农民
增收问题，现在农民增收空间有限，市场又常常不依人们的意志为转移，政府在
这方面干涉过多，很可能是像调整农业结构那样出力不讨好。就是农民增收了，
但钱在农民口袋里，看不见，摸不着，这使许多领导不愿意干。再比如说“乡风
文明”，属于精神文明建设，在市场经济的大背景下，人人都是追逐私利的理性
经济人，搞思想道德建设，搞精神文明建设，谈何容易？不用说没钱了，就是有
钱，怎么去搞？从何下手？效果如何？都是疑问。搞精神文明建设复杂且难，效
果不佳，这是许多领导不愿意下真功夫抓的主要原因。再比如说管理民主，这属
于政治文明的内容，它也与市场经济相矛盾，搞起来也是一件相当复杂、相当难
的事情。管理民主，说到底就是要乡村干部少贪少占：权为民多用，利为民多谋，
这在市场经济社会中是件相当难的事情。另外，建设新农村本来资金就不足，常
常是搞这不能搞那，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人们当然首先选择那些容易
干成且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新农村建设所以容易变成新村庄建设，还与实现现
代化这个大目标有关。啥是现代化？在许多人眼里，高楼大厦就是现代化，在他
们看来，垒高楼才是大政绩、硬指标，乡风文明、管理民主都是小政绩、软指标。
这样看来，忧虑新农村建设变成单纯的新村庄建设是有道理的。
写下这五虑，不免使人泄气和悲观。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写下这
五虑，正是秉承前人的这一教导，它不是让人泄气和悲观的，而是为了消除近忧，
是为了使我们的新农村建设能够沿着正确的方向走，是为了不走弯路快些建成新
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