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不再理与刑民交叉问题研究

福建法学 2011 年第 2 期 （ 总第 106 期）司法实务Biblioteka 一事不再理与刑民交叉问题研究
王亚明
*
【摘 要】 一事不再理原则有其历史渊源和理论基础。 一事不再理原则在刑事、 民事审判中同 样适用，处理刑民交叉案件要考虑到各自判决既判力的影响 ，对刑民不两立的案件要对一事不再理 原则进行适度突破，以促进司法公正。 【关键词】 一事不再理 刑民交叉 处理方法 一、问题的由来 案例： 杨某以征婚的名义认识多名异性中 老年人，再以民间借贷的形式向征婚认识的中 老年人借款， 累计达 200 万元。 在借款到期受 害人寻找杨某要款时， 无一不发现杨某已经失 踪。为此，受害人报案， 杨某被捕， 被以涉嫌 诈骗罪起诉到法院。 但在受害人报案前， 有一 笔 70 万元的借款，被害人曾经诉讼到法院，法 院对被告杨某公告送达后进行了民事判决。 在 杨某刑事案件开庭时，70 万元的民事借款案已 经判决生效，但检察院的指控中包括 70 万元的 这笔借款。 问题是： 法院在刑事审判中对民事 判决确认的 70 万元借款应否认定为诈骗数额？ 本案是否适用一事不再理原则， 应 如 何 适 用？ 有三种不同的观点： 其一是继续审理刑事案件； 其二是首先通过民事再审程序撤销民事判决， 然后再审理刑事案件； 其三是根据一事不再理 的原则，把杨某的犯罪金额减去 70 万元，按余 额确定犯罪数额来定罪量刑。 笔者认为，以上三种意见都有一定的道理。 第一种意见的法律依据是刑法规定的罪行法定 原则和罪责刑相适应原则。 既然杨某触犯刑法， 就应该依照刑法规定对杨某定罪处罚。 刑罚的 轻重，应当与杨某所犯罪行和承担的刑事责任
页。
69
司法实务 诉之规定，此在学说上谓之一事不再理之原则。 析言之： 当事人不得就已起诉之案件， 于诉讼 系属中， 更行起诉。 此诉一经提起， 即生诉讼 系属之效力， 该诉讼之原告或被告不得更以他 造为被告， 就同一诉讼标的， 在同一法院或他 法院，提起新诉或反诉； 诉讼标的于确定之终 局判决中经裁判者， 除法律另有规定外， 当事 人不得就该法律关系更行起诉， 此种效力称为 判决之实质确定力或既判力。 以上 两 种 情 形， 自当事人 言 之， 不 得 更 行 起 诉， 自 法 律 言 之，
② ③
： 《云五社会科学大辞典 ． 法律学》 ，台湾商务印书馆，第 1 页。 何孝元主编 ： 《罗马法原论》 ，商务印书馆 2000 年版，第 863 － 867 页。 周桐
70
福建法学 2011 年第 2 期 （ 总第 106 期） 起诉，被告方仍可就同一诉讼标的 提 起 反 诉， 有独立请求权的第三人也可以就同一诉讼标的 以起诉的形式提出独立的诉讼请求； 同时， 民 事判决的同一诉讼标的再行起诉， 当事人以外 的其他人仍可以就已经判决的同一诉讼标的再 行起诉。这是因为， 民事诉讼以解决当事人双 方之间的权益冲突为目的， 不应该也没有必要 将诉讼系属的效力和判决的既判力扩大到当事 人以外的其他人。 与民事诉讼不同的是， 刑事 诉讼所要解决的是国家与被告人之间的权益冲 突，作为 国 家 代 表 的 检 察 机 关 垄 断 了 起 诉 权 （ 自诉案件除外 ） ， 其他国家机关、 社会团体或 公民个人均无起诉权。 因此， 刑事案件系属于 法院后，不仅检察机关不得就已起诉之间一被 告人的同一犯罪事实再行起诉， 其他国家机关、 社会团体或公民个人也不得就同一被告人之同 一犯罪事实再行起诉，被告人也不得提起反诉； 同时，判决确定后， 不仅检察机关和被告人不 得再行起诉， 其他国家机关、 社会团体或公民 个人也不得再行起诉。 但是， 在刑事自诉程序 中，一事不再理原则的涵义与民事诉讼具有更 多的相似性。 起源于罗马法的一事不再罚原则在刑诉法 领域已经成为现代各国普遍确立的刑事审判原 则，甚至这项原则在很多国家还有 宪 法 基 础。 《德国基本法 》 第 103 条规定 “任何人不得因 。 ” 《美 为同一行为，受到普通刑法多次之刑罚 ： “任何人均不 国联邦宪法》 第 5 条修正案规定 得因同 一 罪 行 而 两 次 受 到 生 命 或 身 体 上 的 危 ” 我国参加的国际公约也有关于一事不再理 险。 原则的明文表述， 这些公约一经我国立法机关 批准，将对司 法 机 关 产 生 法 律 约 束 力。 例 如， 我国已于 1998 年 10 月签署了国际上重要的人 。 该公约 权文献 《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公约 》 ： “任何人已依一国的法律 第 14 条第 7 项规定 及刑事程序被最后定罪或宣告无罪者， 不得就 ” 我国与他国签订 同一罪名再予审判或者惩罚。 的双边引渡条约， 也往往明确规定一事不再理 ， 《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引渡条 原则 约》 第 3 条第 4 项就是适例。 （ 二） 一事不再理原则的理论基础
司法实务 一事不再理原则的根据， 可以从人权保障、 程序公正、诉讼效率和既判力理论等多方面得 到论证。 首先，一事不再理原则与人权保障息息相 关。一事不再理原则在其发轫之初， 并不负有 人权保障的使命， 但人权理论的发展和人权理 念的渗透，已赋予一事不再理原则以新的内涵。 ，“近现代刑事诉讼的出现在 正如有的学者所言 本质上可以说是人权思潮和人权活动结出的硕 ”人权与国家刑罚权是相伴随而存在的两个 果。 现象，人权意识的勃兴必然要求对国家刑罚权 进行合理的抑制。 而一事不再理原则的价值之 一，正是通过限制刑事追诉权来阻止国家刑罚 权的恣意发动， 从而防止国家刑罚 权 的 滥 用。 国家通过刑事诉讼来实现其刑罚权， 但国家在 行使刑事追诉权的同时也有保持节制的义务。 从刑事程序的意义上看， 国家对同一被告人的 同一犯罪事实只应拥有一个追诉权， 即只有一 次追诉机会。 如果国家行使了这一追诉权， 不 论结果如何， 该追诉权当属行使完毕。 如果起 诉机关就同一被告人的同一犯罪事实再次甚至 多次发起追诉， 则属于刑事追诉权的滥用， 必 然侵害了公民的人权。 因此， 一事不再理原则 在避免司法专横， 保证被告人在法律上获得公 正待遇方面具有特殊的价值。 其次，一事不再理原则以维护程序公正为 己任。刑事诉讼本质上是国家实现刑罚权的专 门活动，刑事诉讼程序的基本目的就是在查明 案件真相的基础上惩罚犯罪， 保护无辜的人不 受刑事追究， 以维护社会秩序。 因此， 追求实 体真实一直被视为刑事诉讼最基本的价值目标 。 但实体真实的实现往往受到各种时空条件的限 制，确认实体真实有时是一项艰难的工作。 这 是因为，刑事侦查活动、 法庭审理过程中的认 证活动等都是对以往事实的回溯， 从某种意义 上看具有 “考古” 的意味， 它不可能穷尽人们 以往活动的全部真相。 这就是说， 即使极尽人 类的智慧和物力， 无法发现和找回的真实也将 永远占有一定的比例。 那么， 在这种艰难的场 合，国家只能设置正当的法律程序来求得合理 的案件结论， 而不得为了发现实体真实而无休 71
② 狭义 ” 即不得更行受理， 故称为一事不再理。 说与广义说的区别在于： 狭义说认为一事不再
福建法学 2011 年第 2 期 （ 总第 106 期） 即禁止双重起诉， 它构成了一事不再理的第一 层涵义。尽管在法律审理阶段， 证讼可以产生 “一案不二讼 ” 的效力， 从而可以制止原告的 好讼，但仍不能使已经判决的案件不再重开公 ， “物件返还之诉 ” 争。例如在罗马程式诉讼中 中的原被告双方的地位是分明的， 如果被告败 诉，由于他并未行使诉权， 故 “证讼 ” 并不消 灭其权利。所以，被告于败诉后仍可再行起诉， 控告胜诉的原告。 正是为了维护判决的尊严和 稳定，避免当事人缠讼不休， 罗马法学家逐渐 在 “一案不二讼 ” 效力的基础上又发展出判决 的 “既决案件” 效力发生在案件的事实审理阶 段。如同证讼为法律审理的终点一样， 判决为 事实审理的终点。 判决作出后， 除发生执行的 效力外， 还发生 “既决案 件 ” 的 效 力， 嗣 后， 当事人双方对已经正式判决的案件不得再行起 诉，否则被告可以之作为抗辩事由实施 “既决 ，使原告的诉讼请求不至于诉讼系 案件的抗辩” 属。判决的 “既决案件 ” 效力经过发展演变、 进而为近现代诉讼中的判决的判力理论和制度 ， 它构成了一事不再理的第二层涵义 。 由此可见， 初始意义上的或曰本来意义上 的一事不再理原则应当包括两层涵义 ： 1 、 诉讼 系属效力， 即原告不得就已起诉之案件， 即判 决确定后，当事人不得就已经判决的同一案件 再行起诉。 就此而论， 应当说， 广义说更为准 确地把握住了一事不再理原则的确切涵义， 揭 示了一事不再理原则的双重内涵； 而狭义说将 一事不再理直接等同于判决的既判力， 无疑是 缩小了一事不再理的内涵， 有失偏颇。 我国学 理界长期以来秉持狭义说， 因此在相关理论的 建构上，有必要进行深刻的反思。 需要指 出 的 是， 古 罗 马 诉 讼 实 行 的 是 刑、 民事诉讼合一的制度。 而在近现代社会， 刑事 诉讼与民事诉讼是相互区别、 严格分离的， 这 就导致一事不再理原则在不同诉讼领域中的具 体涵义的差别。 在民事诉讼中， 诉讼系属的效 力只能禁止原告就已起诉之同一诉讼标的再行
理仅指判决的既判力， 即判决确定后不得就同 一案件再次起诉； 而广义说则认为一事不再理 涵括了判决的既判力与诉讼系属的效力两个层 面，不仅判决确定后不得就同一案件再次起诉 ， 而且禁止双重起诉也被视为一事不再理的内涵 之一。那么， 究竟狭义说与广义说何者更为确 切呢？ 问题的解答需要对一事不再理原则进行 返本溯源的历史考察。 一事不再理原则的双重涵义的产生与罗马 法独特的审判制度密切相关。 在罗马法中， 案 件的审理程序分为法律审理和事实审理两个阶 段。每一案件， 由原告向法官提出， 就讼争进 行陈述，被告可以进行申辩， 双方并可互相反 辩。在此基础上， 由法官决定诉讼在法律上是 否可以成立， 是否应当受理， 这就是 “法律审 ； 如 果 是 应 当 受 理 的 讼 争， 就 进 入 理阶 段 ” “事实审理阶段 ” ， 由法定的承审员审理， 查明 ， 事实，作出判决。法律审理的终点是 “诉讼 ” 只有经过证讼， 诉讼才能正式成立， 案件才能 诉讼系属于法院。 同时， 经过证讼， 原告对同 一案件不能再行起诉， 因此， 证讼为不得再行 ③ 据此， 起诉的障碍， 而不以判决确定为标准。 证讼的完成将产生诉讼系属的效力， 使案件系 属于法院， 同时导致原告诉权的消耗， 原告不 得对同一案件再次起诉。 否则， 被告可以实施 “诉讼系属的抗辩 ” ， 使其诉讼请求不至于诉讼 ，意 系属， 罗马人称此效力为 “一案不二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