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张岱
高中语文文言文张岱《陶庵梦忆》原文和译文

张岱《陶庵梦忆》原文和译文张岱《陶庵梦忆》原文和译文陶庵梦忆张岱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
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
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
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
因思昔日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蒉报踵,仇簪履也。
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
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
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
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
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
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
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
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
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
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榻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译文】陶庵国破家亡,没有归宿之处,披头散发进入山中,令人惊异地变成了野人。
亲戚朋友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毒药猛兽,惊惶得几乎窒息,不敢与我接近。
我为自己写了悼亡诗,屡次想自杀,(但)因为《石匮书》没有写完,还苟活在人世。
然而瓮中的米屡次用尽,不能生火做饭,才知道首阳山的伯夷、叔齐二老,竟自是饿死的,(说他们)不吃周朝的粮食,还是后人夸张粉饰的话.饥饿以后,喜欢写点文章。
于是想到以前(我)生长在如同王导、谢安那样的高贵人家,很是享受了豪华的生活,(所以)如今遭到这样的报应:用斗笠回报头颅,用草鞋回报脚跟,这是报应过去的簪缨穿履。
对湖心亭看雪中痴的理解

对湖心亭看雪中痴的理解在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中,那一个“痴”字,真真是妙极了!这“痴”可不是什么傻乎乎的意思,而是一种对生活独特的热爱与执着呀。
你想想看,大雪三日之后,湖中人鸟声俱绝,这得多安静,多冷清啊!一般人谁会在这时候跑出去看景呢?可张岱就去了,而且是独自一人,撑着一叶小舟,就这么悠悠地往湖心亭划去。
这不是痴是什么?就好像大冬天的,别人都缩在被窝里取暖,他却偏要跑出去看那冰天雪地,是不是有点“傻”得可爱呢?这就好比有人特别喜欢下雨天,专门挑着大雨天出去散步,不打伞,就那么在雨中慢悠悠地走着,还觉得特别惬意。
别人可能觉得这人脑子进水了,可人家自己却乐在其中呀。
张岱对雪的痴迷不也是这样吗?他就喜欢在那寂静无人的雪天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与美好。
到了湖心亭,居然还有两个人也在那儿铺毡对坐,烧酒炉正沸呢!这场景,是不是特别像你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发现了有人和你有同样的爱好,那种惊喜和意外呀!张岱和这两人也算是“痴人”遇“痴人”了,二话不说就一起喝酒赏雪,这是多么奇妙的缘分呐!想想我们自己的生活中,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痴”呢?比如有人对收集邮票痴迷得不行,为了一张心仪的邮票可以跑遍大江南北;有人对某种运动爱得深沉,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去玩一玩。
这就是我们对生活的热情呀,就像张岱对雪的那份执着一样。
这“痴”其实也是一种境界呢。
当你真正痴迷于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忘记周围的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感觉多棒啊!就像张岱在那个雪夜,他眼中只有那洁白的雪,那宁静的湖,那温暖的炉火和那志同道合的友人。
我们的生活需要这样的“痴”。
它让我们在平淡的日子里找到乐趣,在喧嚣的世界中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宁静之地。
不要害怕别人说你痴,因为只有真正懂得的人,才会理解这份痴背后的美好。
所以啊,让我们都带着点“痴”去生活吧!去发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美好,去追求那些让我们心动的东西。
就像张岱在湖心亭的那个雪夜一样,留下属于我们自己的独特记忆。
张岱的“痴”的疏狂与孤独

张岱的“痴”的疏狂与孤独张岱(1597-1673),字叔夏,号平甫,晚号念泉,是明末清初时期的文学家、官员、书法家。
他是杨慎的学生,卓有成就,尤以诗文著称。
他的作品中,有一篇名为《痴》的短文,深刻地揭示了他内心的疏狂与孤独之感。
本文将以1000字详细探讨张岱的“痴”的疏狂与孤独。
张岱的“痴”可以理解为他对理想追求的执著与狂热。
他在文中自称为“古人疏子”,表达了自己与世不同的态度。
在明末清初这个动荡的时代,社会风气沉闷,人们普遍以经世济民为目标。
张岱不甘心墨守成规,他向往古代志士们的豪情壮志,热爱自由奔放的生活方式,追求人生的真理和宇宙的秘密。
他写道:“物欲腼腆,思悟疏落。
”可见,他对世俗的厌弃和追求精神自由的痴迷使他与众不同,故称自己为“疏子”。
正是这种孤独的追求和不合群的执著,让他成为了一个文学家、哲学家和艺术家。
张岱的“痴”也表现为他内心的孤独。
在文中,他写道:“孤掷古音,独放晚光。
”他以古代文化为支撑,精神寄托于古人的智慧和传世之作。
他的寄托并未得到现实的认可,他的作品没有能够获得与众不同的荣誉与地位。
这种孤独的境遇让他心生愤怒与无奈,他写道:“触声声所稀,误身身未偶。
”张岱对于社会名利的冷落和自己的孤独无助感到痛苦,他在短文中流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疏离与苦闷。
正是这种孤独让他更加独立和坚定,他用自己的才华和理想去超越逆境,坚持自我,最终取得了崇高的成就。
张岱的“痴”的疏狂与孤独,既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也是他个性的体现。
他用自己所特有的狂热和孤独,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他的诗文具有深刻的思想和独特的风格,广受后人的喜爱。
他以清新脱俗的诗文和独特的艺术风格,使自己的作品充满了生命力和感染力。
他的作品,不仅反映出他内心飞扬的疏狂和对理想追求的狂热,也是他对现实的疏离与反抗的抒发。
通过他的作品,我们看到了一个思想追求自由的痴人,在黑暗的社会中,孤独地努力向前。
张岱的“痴”的疏狂与孤独,是他深刻的内心体验和个性特点的映射。
张岱《湖心亭看雪》原文译文及赏析

张岱《湖心亭看雪》原文译文及赏析湖心亭看雪明·张岱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是日更定,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
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
余强饮三大白而别。
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译文】崇祯五年十二月,我在杭州西湖。
下了三天大雪,湖中游人全无,连鸟声也都听不见了。
这一天天刚刚亮,我划着一只小船,穿着皮袍,带着火炉,一个人去湖心亭欣赏雪景。
树挂晶莹,白气弥漫,天、云、山、水,上上下下一片雪白。
湖上能见到的影子,只有西湖长堤一道淡淡的痕迹,湖心亭是一片白中的一点,和我的船像一片漂在湖中的草叶,船上的人像两三粒小小的芥子,唯此而已。
到了湖心亭上,已经有两个人铺着毡席,对坐在那儿,一个小仆人烧着酒炉,炉上的酒正在沸腾。
那两个人看见我,十分惊喜地说:“湖中哪能还有这样赏雪的痴情人!”拉着我一同喝酒。
我勉强喝了三大杯就告别。
问他们的姓名,原是金陵人在此地作客。
我走上自己船的时候,替我驾船的人喃喃自语地说:“不要说先生痴,还有像你一样痴的人。
”张岱(1597-1679)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山阴(今浙江绍兴)人。
侨寓杭州。
其家自曾祖以来,均为显宦。
他早年过着精舍骏马,鲜衣美食,斗鸡放鹰,弹琴吟诗的贵公子生活。
喜游山水,通晓音乐戏剧,一生未曾仕宦。
明亡后,避居浙江剡溪山中,从事着述。
其小品文多回忆个人经历的生活琐事。
同时也是对晚明社会文化风俗的出色评述,其中表现出对乡土和故园的怀念,也流露出不少伤感情绪。
他在《陶庵梦忆·序》中说:“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当黍熟黄梁,车旅螳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张岱《陶庵梦忆》序原文及译文赏析

张岱《陶庵梦忆》序原文及译文赏析陶庵梦忆张岱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
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
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
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
因思昔日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蒉报踵,仇簪履也。
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
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
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
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
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
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
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
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
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
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榻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注释】①陶庵:张岱,号陶庵,侨寓杭州。
著有《陶庵梦忆》等。
②駴駴(hài):惊骇。
③首阳二老:指伯夷、叔齐。
殷亡后二人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
④王谢:王姓与谢姓自东晋王导与谢安后,便成为江南两大望族。
⑤二王:指王羲之与王献之,东晋著名书法家。
7、对下列句子中加点词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A、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引决:自杀B、今日罹此果报罹:触犯C、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报:报应D、余今大梦将霜霜:醒7、答案:B、遭受8、下列句子中,全都表现“昔日奢华,今日果报”的一组是(3分)①以衲报裘,以苎报靧,仇轻暖也②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③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④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⑤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⑥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A、①②③B、①③⑤C、①③④D、②④⑥8、答案:B、②没有报应;④说文人为名,如邯郸一梦9.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概括和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A、自己在家破国亡之时,隐居山中,如同野人。
陶庵居士张岱的简介

陶庵居士张岱的简介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
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散文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文学名著。
下面是店铺搜集整理的陶庵居士张岱的简介,希望对你有帮助。
陶庵居士张岱的简介明末清初散文家,字宗子,字石公,号陶庵,别号蝶庵居士,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明末清初文学家。
从未入仕。
高祖买表,官至云南按察副使,甘肃行太仆卿。
曾祖张元汴,隆庆五年(1571)状元及第,官至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左谕德。
祖父张汝霖,万历二十三年(1595)进士,官至广西参议。
父张耀芳,副榜出身,为鲁藩右长史。
张岱的出身,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
先辈均是饱学之儒,精通史学、经学、理学、文学、小学和舆地学。
被舅父夸为“今之江淹”。
天复、元汴父子曾撰修《绍兴府志》《会稽志》及《山阴志》,“三志并出,人称谈迁父子。
”(《家传》)(下引张岱诗文及评论出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出版、夏咸淳点校的《张岱诗文集》者,均只注篇名。
)祖父汝霖,“幼好古学,博览群书。
”(同上)至老,手不释卷。
曾积三十年之精神,撰修《韵山》,后因与《永乐大典》类同而辍笔(《陶庵梦忆韵山》)。
张氏三世藏书,岱“自垂髫聚书四十年,不下三万卷。
”(《陶庵梦忆三世藏书》)顺治三年(1645)避兵入山,仅携带数箧书籍而行。
而所存者为清兵所居,日裂以炊烟,以当箭弹。
40年所积,荡然无遗。
张岱的出身,还是一个文艺之家。
祖孙几代都工诗擅文,咸有著述。
天复有《鸣玉堂稿》,元汴有《不二斋稿》,汝霖有《石介园文集》,耀芳“善歌诗,声出金石。
”(《家传》)张氏从汝霖起,自蓄声伎,讲究此道。
耀芳“教习小蹊,鼓吹戏剧。
”(《家传》)到张岱这辈,则“主人精赏鉴,延师课戏,童手指千。
蹊童到其家,谓‘过剑门’,焉敢草草。
”(《陶庵梦忆过剑门》)他拜师学琴,习曲三十余首,指法“练熟还生,以涩勒出之。
湖心亭看雪张岱痴的表现

湖心亭看雪张岱痴的表现《张岱在〈湖心亭看雪〉里的“痴”样儿》嘿,说起张岱在《湖心亭看雪》里的“痴”,那可真是有趣得很呐!你看啊,大冷天的,别人都躲在屋里头,抱着暖炉,喝着热茶,舒舒服服地猫冬。
可张岱倒好,他就像个不怕冷的小怪人,偏要在这深更半夜,大雪纷飞的时候出门看雪。
我就想起有一次下大雪,我在屋里透过窗户看外面,那雪下得像鹅毛一样,风一吹,呼呼地响,我心里想着,这出去不得冻成冰棍儿啊。
但张岱呢,他心里头就只有那西湖雪景,啥寒冷都顾不上了。
他出门的时候,估计连个厚棉袄都没多穿几件,就那么孤零零地往湖心亭去了。
他坐着小船,在湖面上慢悠悠地划着,周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啥都看不见,就他和船夫在这冰天雪地里晃悠。
我仿佛能看到他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点雪景。
他看雪的眼神啊,就像看到了绝世美女一样,痴迷得很。
到了湖心亭,更搞笑的事儿来了。
亭子里居然还有两个人,这可把张岱惊到了。
他本来想着自己是这雪地里唯一的“痴人”,没想到还有同道中人。
他和那两人喝酒聊天的时候,那股子兴奋劲儿,就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好朋友。
我猜他心里在想:“哎呀,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傻,大半夜跑出来看雪。
”从他这些行为就能看出他的“痴”。
他对这雪景的痴迷,已经到了不顾寒冷、不顾寂寞的程度。
他就想在这一片洁白的世界里,独自享受那份宁静和美好。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也不在乎这是不是不合常理。
就像我们有时候会对某个东西特别着迷,别人都不理解,但自己却乐在其中。
张岱在湖心亭看雪,就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和这西湖的雪来了一场浪漫的约会。
他的这种“痴”,也让我们看到了他对自然美景独特的热爱和追求,让我们透过文字,仿佛也跟着他在那湖心亭感受了一把那如梦如幻的雪景,真是个有趣又可爱的“痴人”啊!。
高中语文 文言文 张岱《陶庵梦忆》原文和译文

张岱《陶庵梦忆》原文和译文张岱《陶庵梦忆》原文和译文陶庵梦忆张岱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
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
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
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
因思昔日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以蒉报踵,仇簪履也。
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
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
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
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
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
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
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
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
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
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榻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译文】陶庵国破家亡,没有归宿之处,披头散发进入山中,令人惊异地变成了野人。
亲戚朋友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毒药猛兽,惊惶得几乎窒息,不敢与我接近。
我为自己写了悼亡诗,屡次想自杀,(但)因为《石匮书》没有写完,还苟活在人世。
然而瓮中的米屡次用尽,不能生火做饭,才知道首阳山的伯夷、叔齐二老,竟自是饿死的,(说他们)不吃周朝的粮食,还是后人夸张粉饰的话。
饥饿以后,喜欢写点文章。
于是想到以前(我)生长在如同王导、谢安那样的高贵人家,很是享受了豪华的生活,(所以)如今遭到这样的报应:用斗笠回报头颅,用草鞋回报脚跟,这是报应过去的簪缨穿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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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痴人张岱》
我太迷恋张岱文字里的味道了。
张岱是个有趣的男人。
有趣,其实是因为参透了风月,并将之落实到平常的生活中来,让日子每一天都不重复。
张岱是个资深戏迷,资深到什么程度?连躺在小船里读书时,他都要带着家中的戏子,让人家在船尾唱曲,他卧在船头时而看书、时而望天,困了就在曲声中呼呼睡过去。
如此奢侈的闲情在张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崇祯二年八月十六那夜,给张岱的整个人生罩上了一层若即若离的鬼气,或者说,仙气。
他途经镇江过金山寺,已是二更天,“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想必心弦被这种疏落的美柔柔一勾,兴致马上就高了起来,嚷着让随身的戏子速速携戏具来,在大殿中盛张灯火。
指令一下,锣鼓喧天,众戏子很快唱开了。
站在长江边看自家戏班演长江戏,这简直就是一种行为艺术。
这戏一唱,引来了一寺的和尚。
有老僧目瞪口呆地张着嘴,不时用手背揉眼,又打哈欠又大笑又打喷嚏,都不敢上前问他们是何许人,等到张岱尽兴了,天已快蒙蒙亮,他便与戏子们解缆过江,来无影去无踪。
山僧们倒也识趣,追随着他们一路到山脚,大气都不敢出,“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于张岱言,随处都是舞台,随时都可以把人生过得像戏一样,但那戏里,又哪一处不透着人生的趣味?
戏只是张岱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吃喝玩乐于他,不在话下。
他曾自制一种“兰雪茶”,声名马上传开,很快就有冒充的“兰雪茶”在市场上流通。
张岱从来没想过去给“兰雪茶”申请个专利什么的,他追求的只是一种闲淡适意的生活格调。
张岱骨子里是个有贵气的雅人,但是雅不避俗,大俗才能大雅。
说他有贵气,其实就是总能把日子过得很享受,看上去有品位。
比如读书一事,张岱为了创造一个适意的读书环境,不遗余力。
他先后在很多地方读过书,不少是他自己动手开发出来的,比如在倾圮的老屋基础上修建的梅花书屋,周围种着花草,张岱乐得在其中“解衣盘礴,寒暑未尝轻出”。
在这些环境里,我们可以把张岱想象成丛林里的一只猴,或者一只鸟,要么是小溪里的一尾鱼,或者一只小蝌蚪,总之,自由自在就好——读书倒成了次要的事情,在宜人的环境里沉醉、甚至迷失,才算是尽本分。
读《陶庵梦忆》,我总会被张岱的贫嘴逗笑。
写到金陵茶人闵老子,张岱用“喜,叫绝,匿笑,吐舌,又吐舌,大笑”这一连串动词十分嬉皮地勾勒出闵老子对他态度转变的过程,直到最终心悦诚服地与之定交。
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江湖义气,也体现了张岱自信于对闵老子友谊的志在必得,因为他知道,比他张岱懂茶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所以他说起话来未免就有点翘尾巴,读来十分可爱。
比如写西湖边上的豪宅包涵所“着一毫寒俭不得,索性繁华到底”,嫌普通话说来不尽兴,把杭州方言都用上了,“左右是左右”,简直说得有些气急败坏、哗众取宠的意
思了。
但这正是张岱的惹人爱处。
冬天独自去西湖看雪:“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量词的妙用简直模糊了人、物和风景的性质,仿佛都入了画,静谧寥廓。
再看张岱周围的一圈人,比如好友,号称陈老莲的画家陈洪绶,张岱用几近夸张的诙谐口气猛赞他“才足掞天,笔能泣鬼”,紧接着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用一个无伤大雅的月下艳遇来点出陈老莲的好色。
当陈老莲趁酒意将他与陌生女郎并喻为虬髯客与红拂女时,人家很大方地同意,并欣然就饮。
但当酒壶见底、女郎告辞时,陈老莲问女郎住处,女郎却笑而不答。
这种令人怅然的神秘女子就像头顶那轮月亮,美就美在遥不可及。
男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在于相互包庇,那点总在蠢蠢欲动的花花肠子一旦泄露,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但生活因此多出了许多幻美的绮色,于张岱和陈老莲这种老牌文青说,实在是灵感的触动源。
张岱最为经典的是他的择友观: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由此也可以看出张岱是个十足的真性情。
因为气真,所以情深,情到深处人痴绝,亦有情到深处人孤独。
汤显祖说他“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这是汤显祖毕生的遗憾。
而张岱的痴绝处,亦可说是“不得释怀处”,我以为是西湖。
对于浙江的“西湖、鉴湖、湘湖”这三湖,张岱有一段妙
论,他视湘湖为处子,视鉴湖为名门闺淑,却说西湖为“曲中名妓”。
如果一个男子斩钉截铁地说一个女子为“妓”,想必他对她是真爱,亦是真恨。
之所以说西湖是张岱心头的痛点,我们可以从他的文章里的自相矛盾处窥见端倪。
历来为人熟知的《西湖七月半》里,张岱在西湖边看月又看人,最后独自荡舟荷花丛中耽于一枕清梦,十分唯美,像是人与自然的一次灵与肉的水乳交融。
《湖心亭看雪》里的那个冬天,大雪三日,张岱心情十分缠绵,兴致昂扬,“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这正是张岱期待中的西湖,她的领域是神圣的,她的寂寞是高不可攀的,她的灵魂是与张岱一起呼吸的。
张岱趁盛雪无人,独自泛舟于西湖,与心底热恋的情人素面相见,这情境,就是风流才子与青楼佳人之郎情妾意的绝唱,更悲壮的是,很可能张岱一生就见过这么一次素雪中的西湖。
此刻,西湖对张岱来说,就是一位令张岱魂牵梦萦却怯于言爱的女子。
奇怪的是,张岱的妻妾在他作品中很少提到,却屡次提到南京朱市妓王月生。
王月生“善楷书,解吴歌,好茶”,这些都与文人张岱的爱好相投,但这不足为奇,琴棋书画曲茶,名妓自然要有其中几样拿得出手。
最特别的是月生的性情,“寒淡如孤梅冷月”,这一点简直把张岱迷得要死要活。
一个“梅”字,其实是张岱骨子里高标的象征,其他花树他也爱,但他最心仪的还是
“梅”。
比如他用来读书的不二斋“高梧千丈,翠樾千重”,墙西稍稍空了出来,张岱便以腊梅补之。
而王月生那种孤清冷艳的气质,像极了“凌寒独开,暗香浮动”的梅,这直冲冲地就撞到张岱心坎里去了,他别无选择,只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张岱本是个清高的人,竟也为王月生写了一首看上去简直有点低声下气的诗《曲中妓王月生》,其中一句“及余一晤王月生,恍见此茶解语矣(兰雪茶)”道破天机,看来张岱这次是真中招了。
但王月生再美再傲再清高,终为一妓,逃脱不了被摆弄的命运,像极了张岱所痛语的“曲中名妓”西湖。
张岱对那些命运不济的女子是同情的,对一些具有奇异色彩的女子则是暗自欣赏。
而他对这些女子生活场景的呈现多半用平白隐忍的叙述笔法,而非赤裸热烈的抒情,亦不投射议论,就是用事实来说话。
比如说到繁华的二十四桥风月,张岱关心的是那些烟花女子们凄楚的命运,他竭力用一种克制的叙述来呈现,“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俱不可知”,实则暗示了未寻到男客的妓女们非饿即笞的苦命,张岱写到这里,想必已经“欲语泪先流”了。
故国之痛、乡情之思、名妓之恋和悲悯之心,让张岱成了一个千古伤心人。
因为伤心,所以不平,不平则鸣,所以有了他滔滔不绝的文字。
我愿把张岱想象成一株孤梅,他对西湖、对王月生无望而深沉的爱,像极了他每每终寻不得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