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的共同体》作者安德森谈“东方与西方的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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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读书报告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读书报告

《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读书报告CUPL-Thriller 《想象的共同体》一书是由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著,吴叡人先生翻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出版。

自本书1983年在英语世界问世,到2007年年底为止,已经在33个国家和地区中,以29种语言出版。

作者简介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康乃尔大学国际研究院阿伦·L·宾尼约伯(AaronL.Binenjorb)讲座教授,是全球知名的东南亚研究学者。

其祖父是大英帝国的高级军官,其祖母是来自一个活跃于爱尔兰民族运动的家族。

其父在中国居住近三十年,中文流利,热爱中国文化。

其第佩里·安德森被伊格尔顿誉为“不列颠最杰出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毕业于牛津大学,是一位历史社会学家,《新左评论》的主编。

安德森本人于1936年在云南昆明出生,后因中日战争举家迁离中国。

1953年进入剑桥大学主修西方古典研究和英法文学。

1958年远赴美国的康乃尔大学,投入乔治卡辛门下专攻印尼研究。

并于1983年发表民族主义研究经典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

精通英语、法语、德语、古希腊语、拉丁语、印尼语、泰语、西班牙语以及菲律宾的塔加洛语。

除《想象的共同体》外,其他著作还有:《比较的幽灵:民族主义、东南亚与全球》、《革命时期的爪哇》、《美国殖民时期的暹罗政治与文学》和《语言与权力:探索印尼的政治文化》等。

内容简介作者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而这种想象之所以会形成是由以下几个原因造成的:首先是旧有的共同体控制力的衰退,如宗教的衰退,神圣语言与血统的衰微等;其次是人们对时间观念的改变使得”同时性“成为可能,人们得以开始认识到在不同的地方有着自己不认识的同样的人;再次是语言的方言化在民族共同体形成过程中起到了很大作用,资本主义的发展则进一步推动了方言的扩散,而印刷术则是在这个推动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工具;还有殖民地政府在殖民地的宣传,王朝家族的推动等等。

民族主义的新视野——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

民族主义的新视野——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

民族主义的新视野——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尤李【期刊名称】《社会科学研究》【年(卷),期】2009(000)002【摘要】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以下简称《想象的共同体》。

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

下文引自该书的均仅标明页码)一书堪称20世纪民族主义研究的经典。

作者为“民族”这个充满争议的概念界定了一个富于创意的定义:“它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有限的,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第一章《导论》,6页),进而探究了“民族”这种特殊的政治想象在不同自然环境和社会背景中成为现实的复杂历史条件和过程。

在先前的研究中,“民族”常被视为客观存在的特定人群,语言、宗教、习俗、领土和制度等客观特征成为界定不同民族的主要标准。

近年来,这样的概念和研究模式不断受到质疑和挑战,主观因素日益受到重视。

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是其中最为突出的范例之一。

他认为“民族”的形成除各种可以客观判断的外在因素外,主观的感情归属同样非常重要,民族是一种“文化人造物”。

这种观点和分析模式几乎影响到所有人文社会学科。

多数西方民族主义理论家都有“欧洲中心主义”的偏好。

他们在讨论民族主义、“民族-国家”的建立时,主要分析近代欧洲的政治运动。

近年来,有些学者已经开...【总页数】2页(P190-191)【作者】尤李【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北京,100871【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G25【相关文献】1.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2.语言与民族和民族主义的建构r——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3.语言与民族和民族主义的建构——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4.多维视角下的民族主义理论——评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的起源与散布》5.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评本尼迪特·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起源与散布》因版权原因,仅展示原文概要,查看原文内容请购买。

什么是民族主义——读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

什么是民族主义——读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

作者: 胡文木
作者机构: 浙江大学,浙江杭州310012
出版物刊名: 前沿
页码: 4-7页
年卷期: 2010年 第22期
主题词: 想象 共同体 民族主义
摘要:文章以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为依据,认为民族主义是西欧反对封建王朝和宗教共同体的产物,"同质性"社会结构是其产生的社会根源;同时,民族主义是"想象的共同体",具有主观建构属性.文章还认为,安德森多元主义民族观为当代民族主义实践提供了可选择方案,同时,也是民族主义理论不断修补、完善的结果.。

想象的共同体

想象的共同体

想象的共同体作者:刘矜来源:《青年文学家》2018年第29期摘要:在《想象的共同体》[1]中,安德森对“民族”(民族属性或民族主义)的概念作了如下界定:“它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是有限的,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

可以看到,安德森认为“民族”是一种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的心理的建构。

在他的书中他主张先有民族而后再有民族主义,后者是主观上感性上的想象,是一种意识形态。

这也让我联想到在众多后殖民文学作品中,大多是以文化身份的追寻为主题。

在理解安德森对民族与民族主义的形成过程之下,能更好地理解后殖民文化以及它的作品背后其深刻的文化含义。

关键词:想象的共同体;民族;民族主义;后殖民文化作者简介:刘矜,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在读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2139(2018)-29--01民族主义理论家,政治家用他们自己独特的见解诠释了何为民族主义,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化成力量激发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民砥砺前行。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是文人最有利的武器,给敌人带来灾难亦如给绝望中的人带来温暖和希望。

民族主义理论家,政治家用他们自己独特的见解诠释了何为民族主义,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化成力量激发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民砥砺前行。

一种叙述方式代表一种文化,一种言说方式,同样也可以体现言说者的文化身份。

所以语言的问题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掌握这种或那种语言的词法,但尤其是承担一种文化,担负起一种文明。

语言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符号象征和文化承载,是该民族特有的文化样态的凝结。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是文人最有利的武器,给敌人带来灾难亦如给绝望中带来温暖和希望,语言就如同眼睛--人类心灵的窗户,从不同人的眼睛里,你能看见他的生活他的状态以及他所处时代的背景和正在发生的故事。

文学作品也是如此,透过语言我们能洞悉作者的内心呐喊和呼声,他的诉求他的渴望他的讽刺和他的美好愿景。

任何一部文学作品任何一种文化它都是和当时的历史背景息息相关,重讀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中他对民族和民族主义诠释以及对世界四大民族文化运动的归纳,让我重新对后殖民文化有了重新的认识。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是一位著名的当代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他的作品《想象的共同体:对民族主义起源和传播的研究》被誉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书籍之一。

在这部作品中,安德森提出了许多关于民族和民族主义的新颖理论,影响了许多学科领域的研究和探讨。

本文将对安德森的民族和民族主义概念进行解读,并探讨其对当代社会和文化的影响。

安德森提出了“想象的共同体”的概念,这是他对民族的一种新的理解。

在安德森看来,民族并不是一个自然存在的实体,而是一种想象出来的社会构造。

他认为,民族是一种以共同想象为基础的社会群体,其成员通过共同的历史、文化和经验来建构自己的身份认同。

这种想象的共同体不受地域和国界的限制,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成为一个具有历史延续性和文化认同感的集体。

安德森认为,民族主义是民族意识的一种表现形式,是一种将想象的共同体转化为政治实践的意识形态。

他指出,民族主义的兴起和传播与现代化进程密切相关,它是现代国家建设和民族认同形成的产物。

在安德森看来,民族主义是一种政治想象,它通过国家的建构和国家意识形态的传播,将民族想象转化为国家意识,推动了现代国家和民族身份的形成和发展。

安德森的民族和民族主义概念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研究,尤其对于后殖民地和跨国移民社会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他的理论不仅对民族和民族主义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也为当代全球化和多元文化社会的理解提供了新的思路。

安德森对民族和民族主义的新颖理论为我们理解当代社会和文化现象提供了新的视角。

他的“想象的共同体”理论为我们理解民族和民族主义提供了新的思路,影响了许多学科领域的研究和探讨。

在当代全球化和多元文化社会中,民族和民族主义问题依然备受关注,安德森的理论为我们理解和思考这一问题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和启示。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是20世纪著名的政治学家、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他的研究领域主要涉及民族主义、国家形成和社会政治等诸多方面。

他在1983年出版的著作《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和传播》(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中系统阐释了民族和民族主义的概念,成为了民族主义研究领域的经典之作。

安德森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

民族并不是自然存在的,而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一种共同体。

民族并不等同于国家,而是指一种意识形态上的社会群体。

而民族主义则是一种思想、意识形态和政治运动,它试图将一个以共同语言、文化、历史为基础的人群凝聚成一个独立的国家。

在本文中,我们将专门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以期能更加深入地理解这一重要的社会政治概念。

让我们来解读安德森对民族的定义。

安德森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

这里所谓的“想象”并不是指虚幻或不真实,而是指民族这种共同体是通过人们的想象共同构建出来的。

因为人们无法亲眼看到所有同胞,也无法亲身经历所有的民族传统和文化,但是他们通过想象,认同自己和其他同胞属于同一个民族群体。

这种想象共同体并不受限于国界或地理范围,因为人们可以认同同一个民族的其他成员,即使他们分布在不同的国家之中。

接下来,让我们来理解一下安德森的民族主义概念。

民族主义是一种政治意识形态,它试图通过凝聚民族共同体的力量,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

安德森将民族主义称之为一种“想象政治共同体的感性政治”。

这是因为民族主义试图激发人们对民族的感情认同,进而推动他们为民族自决、国家独立而奋斗。

民族主义通常包括对共同语言、文化、历史的认同,以及对国家独立、统一和发展的追求。

在很多情况下,民族主义还包括排他性和对他者的敌视,这种情感会形成对异族群体的排斥和歧视,甚至衍生出种族主义和民族仇视的现象。

想象的共同体读书笔记

想象的共同体读书笔记

想象的共同体读书笔记《想象的共同体》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经典之作,这本书对于理解民族和民族主义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在书中,安德森提出了“想象的共同体”这一核心概念。

他指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这种想象是有限的,也是被建构出来的。

这一观点打破了传统上对于民族的固有认知。

过去,我们可能认为民族是基于共同的血缘、语言、地域等客观因素自然形成的。

然而,安德森告诉我们,民族的形成并非如此简单和直接,更多是在特定的历史、文化和社会背景下,通过各种力量的作用和人们的想象而构建出来的。

安德森认为,现代印刷资本主义在民族想象的建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印刷术的发展使得大量的书籍、报纸、杂志得以广泛传播,人们能够接触到相同的文字和信息,从而在心理上产生了一种共同的认知和归属感。

这种共同的认知和归属感超越了地域的限制,将原本分散的个体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想象中的共同体。

此外,宗教的衰落也为民族主义的兴起创造了条件。

在过去,宗教是人们团结在一起的重要力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宗教的影响力逐渐减弱,人们需要一种新的精神寄托和认同来源,民族主义便应运而生。

民族成为了人们新的信仰和忠诚对象,为人们提供了一种集体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民族主义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

它经历了多次的演变和变革,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和形式。

比如,在一些国家,民族主义是在抵抗外部侵略和压迫的过程中形成的;而在另一些国家,民族主义则是在内部的政治变革和社会发展中逐渐兴起的。

安德森的观点让我深刻地认识到,民族并不是一个天然存在、一成不变的实体,而是一个不断变化和发展的概念。

民族的形成和发展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历史等。

这也让我反思我们对于自己所属民族的认知和理解。

我们常常认为自己对民族有着天然的、本能的情感和认同,但实际上,这种情感和认同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塑造和建构出来的。

同时,这本书也让我思考民族主义在当今世界的作用和影响。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

解读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安德森是著名的政治学学者,其书籍《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一经出版就成为了人们研究民族和民族主义问题的重要参照。

在这本书中,安德森提出了他的民族和民族主义概念,对于了解全球民族与民族主义问题,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首先,安德森提出了想象的共同体的概念。

他认为,国家和民族主义是一种被想象出来的社会形式。

人们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个共同的社会团体,这个社会团体可能并不完全真实存在,但是人们通过这种想象,形成了一种社会认同。

这种社会认同是由大量普通人的想象构成的,而非少数有权威的人掌控的。

因此,想象的共同体是一种虚构的社会形式,但同时也是非常真实的。

其次,安德森认为,国家和民族主义是现代化的产物。

在早期的社会中,人们并没有想象出民族主义的概念。

只有在现代化过程的推动下,人们才逐步形成了一个个的民族国家,并开始形成对民族的强烈认同。

这是因为现代化过程中,人们更加平等的参与到社会中来,但因为社会宏观上却变得更加复杂,人们容易失去对社会的感知,从而更加强烈地想象出一种个体和群体之间的关系。

而这种群体之间的关系,就是民族和民族主义的产物。

最后,安德森强调了民族和民族主义的理性性和情感性。

他认为,民族和民族主义是既具有理性性又具有情感性的。

理性性主要指的是一种知识和意识的认识,即人们通常会掌握和了解自己所属民族的一些历史背景和特征,而情感性则主要体现在对民族的认同和热爱上。

民族主义者通常会强调自身民族的优越性、民族自豪感和忠诚度。

总结来说,“想象的共同体”、“现代化的产物”和“理性性和情感性”的概念是安德森的民族与民族主义概念的核心。

安德森的贡献在于他以一种新的视角出发,对民族与民族主义现象进行了深入剖析,此外也因此被广泛地应用于社会学、历史学以及其他相关学科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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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與西方的民族主義班那迪克.安德森民族主義圖騰橫貫古今東西李巧雲,閻紀宇合譯編按:當代民族主義研究大師,班那迪克.安德森(Benedict R. Anderson)近日應國策研究院與文建會邀請抵台,將參加25 日於國家圖書館舉行的「新世紀世界文化體系之變遷與挑戰」國際研討會。

安德森父親曾在中國海關服務多年,他本人也出生在雲南昆明,自三十年前以爪哇革命取得博士學位後,即以東亞與後殖民論述為其研究主題,其成名作《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中文版由時報出版社出版)即總結了他的研究心得。

安德森預定在研討會上以「東方與西方的民族主義」為題發表專題演講,本報先行摘譯部分內容:我一開始便必須說明,我不認為民族主義有顯著的東西之別,過去、今天及未來皆然。

亞洲最古老的民族主義(我在此指的是印度、菲律賓及日本)遠比歐洲及歐洲之外的科西嘉、蘇格蘭、紐西蘭、愛沙尼亞、澳洲等地悠久。

菲律賓民族主義的發軔與古巴及拉丁美洲相仿;明治時代的民族主義也與19 世紀末的奧圖曼土耳其、沙皇時代的俄羅斯帝國和大不列顛帝國的官方民族主義有共通之處,而印尼的民族主義在形態上也與我們在愛爾蘭或埃及看到的形似。

世人對「東」、「西」的概念與定義,也隨著時間與人口遷徙有相當大的變化。

自1840 年清廷開始「開放」港口以來,數百萬「天朝」的華人便開始移民海外──東南亞、澳洲、加州,後來更遍及全球。

帝國主義將印度人帶到非洲、東南亞、大洋洲、愛爾蘭及澳洲,日本人前往巴西,菲律賓人前往西班牙。

冷戰使人口移動腳步加快,韓國人、越南人、寮國人、泰國人、馬來西亞、泰米爾人等都加入了移民的行列。

現在韓國、中國、日本境內有教堂,曼徹斯特、馬賽、華盛頓特區有清真寺,洛杉磯、多倫多、倫敦及達卡有佛寺、印度教及錫克教廟宇。

現代的交通和通訊方式顯示人口的流動將變本加厲。

這些人口遷徙會帶來什麼結果?會對人的認同與身份產生何種影響?是一個極為複雜,且極難回答的問題。

我在這裡提一段插曲,定能博君一粲。

大約 4 年前我在耶魯大學與若干研究生討論關民族主義的問題,研討會開始時我要求每一位在座的學生陳述自己的國籍,臨時的也可以。

課堂裡有3 人從其臉部特徵和膚色看來是華人,但是他們的回答令我及在座的學生都感到吃驚。

第一個有美國西海岸口音,雖然在美國土生土長、從未到中國大陸,他仍以堅定的口氣說自己是「中國人」。

第二個沈靜的說他想做「台灣人」,他是國民黨家庭出身,父母隨蔣介石在1949 年遷到台灣,不過他本人是在台灣出生,也認同那個地方,因此他不是「中國人」。

第三個氣呼呼的說:「我是新加坡人。

真受不了美國人以為我是中國人,我才不是。

」如果如同我所陳明的,民族主義不能以東西或歐亞來區分,什麼才是可取的替代方案?我的新書《想像的共同體》最近已在台北譯成中文出版,我在書內的主要論證是,不管是那一種民族主義,能反映其脫胎的舊有政治型式(王國,尤其是現代之前及現代早期的帝國),才能充分被了解。

最早期的民族主義,我稱之為歐洲殖民者的民族主義(Creole nationalism),就是源起於帝國海外極度擴張的遠方。

移民乍到那裡,宗教、語言、風俗、習慣與「上國」一致,但漸漸的他們感到受到壓迫,越來越與其疏遠。

美國及拉美若干國家在1776 年至1830 年間紛紛獨立,就是這類民族主義的典型。

這種歐洲殖民的民族主義今日依舊強韌,甚至還在散播。

魁北克的法裔民族主義情緒自50 年代就高漲不已,至今還鬧著要從加拿大獨立出來。

在我的祖國愛爾蘭,北愛「移民」的問題一直是大家心中的痛,至今愛爾蘭與北愛仍無法統一。

而在南愛,早期的民族主義人士(1798 年起義的愛爾蘭青年軍),都是移民家庭或像我的家庭一樣是移民及本地的凱爾特及天主教信徒的混合。

澳洲與紐西蘭最近也充斥這種歐洲移民民族主義情緒,他們想藉吸收原住民及毛利人的傳統及符號主義,跟聯合王國劃清界線。

然而我要干冒大不諱的提出來,我認為台灣民族主義和新加坡民族主義中的若干特質,就屬於這一類民族主義。

這些民族主義的核心成員是來自天朝(中國)的東南沿海地區的移民,有些為避秦而出走,有些是朝廷所遣;有時是用成功的和平手段,有時利用暴力,他們後來居上,壓倒了先來的人的勢力,情形跟紐西蘭、巴西、委內瑞拉及波爾南非一樣。

在宗教、文化或語文上他們容或跟「上國」相似,但久而久之,他們發展出自己特有的傳統、符號和歷史經驗,最後終於在感覺上國壓迫太重或太遙遠時,走向政治獨立。

我認為不應該過份強調日本在台灣50 年殖民統治的重要性,畢竟魁北克的法裔也受英國王室統治了200 年,荷蘭也在南非統治50 年。

也不應輕易下結論說日本帝國主義文化之於海外中華文化比英帝文化之於海外法國文化更令人疏離。

我們可以說歐洲有種族成見的人與新世界歐洲移民等人之間容易區分,但說魁北克人比移民到台灣的中國人或移民到巴西的日本人更具有種族偏見,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如果這一點論證是對的,那麼在18、19、20 及21 世紀都有歐洲移民式的民族主義在美洲、歐洲、非洲及亞洲此起彼落的出現。

這是一個全球現象,而且也有一大家未曾料到的副作用:今天有很多國家共用西班牙語、英語、法語和葡萄牙語,卻無一國將語言據為己有,想必中文未來也是如此。

P.2在《想像的共同體》中廣泛受到討論的第二種形式的民族主義,我掠前人塞頓.華森之美,將它稱為「官方的民族主義」。

這種形式的民族主義從歷史角度來看是對民粹式的民族主義的反動,後者是下層對統治者、貴族及帝國中心的反抗。

最顯著的例子是沙皇時代的俄羅斯,它統治數百民族,王室說的是法語,以此表示他們比所統治的庶民文明,說俄語便是低人一等的賤農。

但19 世紀在民粹式的民族主義席捲俄羅斯帝國時,沙皇終於體認到他們也是俄羅斯民族,他在1880 年代,僅120 年前,他展開俄羅斯子民俄化的運動,沙皇與庶民都是「俄羅斯人」。

這個他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政策,最終斷送了他的江山。

但是,最特異也最諷刺的例子卻是從1644 年一直統治到約90 年前的天朝──清朝,這個朝代由滿族建立(也使用滿洲語),清朝統治者並未試圖將人民甚或官員滿洲化,因為清朝和其他國家的情形一樣,統治者的優越地位是奠基於「差別」而非類似。

慈禧太后到末年才嘗試藉著「中國傳統」之名,來利用人民對西方帝國主義者的仇視。

但是為時已晚,清朝於1911 年滅亡,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滿族也隨之滅亡。

近代中國的內憂外患鼓舞了第一代民族主義者的想法,他們認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帝國轉型為國家(懷著同樣夢想的還有:當時伊斯坦堡的恩維爾帕夏、三個世代後阿迪斯阿貝巴的門格斯圖.馬里亞姆上校與今日莫斯科的普丁)。

因此這些第一代民族主義者不假思索,將全世界的反抗帝國主義者運動的人民民族主義與19 世紀末的官方民族主義結合起來;而且我們知道後者源起於人民而非國家,其思維以控制領土為主而非解放人民。

因此出現了像孫中山這類的奇人,他是正宗的人民民族主義者,但也對東南亞與中亞部份地區提出荒謬的領土要求,其依據虛實參半,說這些領土是過去王朝統治者征服所得,這些統治者之中有許多並非中國人,正是孫氏的民族主義要打倒的對象。

後來國民黨與共產黨在不同時期也都或多或少地繼承了他的遺緒。

18 世紀以來,世界起了急遽的變化。

我在《想像的共同體》一書中,嘗試闡述這種變化的本質,以我們看到自己幼年照片時所處的困境來對照。

這種困境在於照片沖印只能帶來「工業化的記憶」。

父母親向我們保證照片中的小寶寶就是我們,但是我們自身對拍照一事已渾然忘卻,也無法想像自己一歲時的模樣,而且沒有父母親的協助就認不出照片中的自己。

實際上發生的是:儘管我們週遭有無數過往的痕跡──紀念碑、寺廟、文件、墳墓、手工藝品等等,但是這過往與我們卻是漸行漸遠。

同時,為了各式各樣的原因,我們又覺得需要這過往,至少是為了那份有如船隻下錨的安定感。

但這就意味著,跟以前相比,現在我們與過往之間的關係更為政治化、意識形態化、更有爭議、更為片段,甚至更為機會主義。

這是民族主義全球性的基本現象,但是中國大陸又再一次成為最有趣的例子,而且情形還會持續下去。

中國大陸每年都會推出一個大型的電視特別節目,時間長達數小時,而且極受歡迎,節目中「展示」組成中國的各個民族。

漫長的表演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漢民族與其他少數民族之間的鮮明區別。

少數民族要穿著最多采多姿的「傳統」服裝出場,蔚為奇觀。

然而,儘管我們從圖畫和其他歷史紀錄可知漢族的傳統服裝也非常鮮艷美麗,但節目中的漢族卻不能穿這種服裝出場,例如漢族男性穿的是根據法國和義大利模特兒設計的西裝,完全不具一絲「漢族風味」。

由此可見,漢族代表的是「未來」,而少數民族代表的是「過往」,這幅景象有非常濃厚的政治意味,雖然主其事者未必全然自覺。

這種以少數民族為標誌的「過往」,同樣也是中共為擴張領土自圓其說所用的「過往」的一部份。

因此,它當然也是一種「中國的過往」。

最後讓我來探討另外一種形式的民族主義,就我所知,這種民族主義顯然起源於歐洲,但我們要探討今天是否還能合理地稱它為「西方的」民族主義。

我稱這種民族主義為「語言民族主義」,出現於19 世紀初期的歐洲諸帝國,其哲學根源來自於赫德與盧梭的學說,基本的信念是:每一個真正的民族都有其特殊的語言與文學的文化,共同呈現這個民族的歷史性天份。

因此要全力為許多當時還沒有字典的語言編纂字典,例如捷克語、匈牙利語、烏克蘭語、塞爾維亞語、波蘭語、挪威語等等。

口傳文學也要抄寫下來,印刷散發,因為識字人口逐漸增加。

這些產物是要用來抵抗帝國的「大語言」,諸如鄂圖曼語、高地德語、巴黎的法語、國王的英語,最後還有莫斯科的俄語。

我們甚至可以主張,我也在別的文章中也提到過:電子通訊結合了目前世界經濟體系所導致的大規模人口遷徙,衍生出惡性的新形態民族主義,我稱之為「遠距民族主義」──這種民族主義不再像以往那樣,倚賴「祖國」的領土定位。

有些最激進的錫克教民族主義者是澳洲人、克羅埃西亞民族主義者是加拿大人、阿爾及利亞民族主義者是法國人、中國民族主義者是美國人。

網際網路、電子商務和廉價的國際旅遊,讓這些人能對自己祖國產生強大影響力,儘管他們已經不願意住在祖國。

這是近來盛稱的「全球化」過程中,最諷刺的結果之一;同時它也是一個原因,讓我們相信:無論是在理論上或實驗上,將民族主義一刀兩斷地區分成東方的與西方的、亞洲的與歐洲的,都是沒有合理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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