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施蛰存的《梅雨之夕》

现代人的白日梦梦——浅析施蛰存的《梅雨之夕》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引进中国的文学创作后，作为其推崇者新感觉派代表人物之一的施蛰存在心理分析小说的创作上也是有着一定的成就。

而其孤寂内倾和耽于妄想的性格也使他特别适于探索人的精神世界, 发掘人的隐在寂寞和内心荒凉，深入人的潜意识, 描写性欲压抑, 探索人性奥秘, 使他不得不成为中国心理分析小说的第一人。

《梅雨之夕》正是作者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学说分析创作的一篇心理小说, 并且里面出现了大量的精神分析用语,如意识、无意识、梦、白日梦等词语。

小说讲述了在一个梅雨季节的某一个黄昏时分，一位已婚的青年男子送一位素昧平生的美丽妙龄少女一程的故事。

主人公“我”是一个对雨并不嫌弃甚至喜欢在滴沥的雨声中撑着伞回去的已婚男子。

在一个下着雨的黄昏时分, 主人公并不着急回家, 而是逗留很晚才回家。

在回家途中漫无目的走在路上, 在一个车站,碰到一个美丽少女, 接着他鬼使神差地跟在少女的后面, 一起躲到屋檐下避雨, 然而雨并不马上停止,他鼓起勇气提出送女子一程, 少女并未矜持地推辞。

在为少女撑伞的途中, 他思绪纷飞浮想联翩, 想到了初恋的女友和家中的妻子, 最后与少女分手作别, 回家仍怅然若失。

故事情节很简单，但是在简单的情节下，却蕴含着巨大的心理暗流。

作者娴熟的运用弗洛伊德的学说，将文章主人公抛进一个不露痕迹的白日梦中，虽然事件的存在是真实的，但作者却描写了主人公暴露出来的被压抑的欲望，同时让主人公的欲望在通过梦的稽查下支配着他的行为。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在现实中实现不了和受压抑的愿望的伪装的满足”，这些实现不了和受压抑的愿望多半是和“性”有关的。

梦是一种潜意识的活动，由于人的心理防御机制把本我愿望压抑了，它们并非直接表达于梦中，而是通过扭曲变为象征的形式出现。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由“显梦”及“隐梦”组成的。

前者是梦的表面形式，经过扭曲与伪装的“密码”，来表现隐梦。

我们从更深层次看弗洛伊德对梦的解释，便能看到意识、潜意识、前意识以及本我、自我、超我的影子。

很明显，隐梦即潜意识中的欲望，显梦则是意识所呈现出来的被变换了的欲望。

在弗洛伊德分析出梦的理论之后，便分别从意识层面和人格层面作出了论证，从而使精神分析学说更加完整。

意识层面或人格层面的理论在《梅雨之夕》中的主人公身上被表现的淋淋尽致，而在分析主人公的白日梦当中我们又看到一群人的白日梦，这或许是作者那个时代甚至如今时代的大梦。

在文章一开始，作者便塑造了一个内心世界丰富的主人公“我”的形象，喜欢下雨天但是又讨厌雨中的摩托车，想在雨天更舒适去坐电车，但电车里却都是穿着雨衣的先生太太，同事们嘲笑“我”太刻苦的时候，“我”心里却说他们不懂得雨中行走的乐趣。

我们看到，在主人公的潜意识里并不排斥做电车，只是因为“我”没有一件雨衣，所以无奈下只能安于伞下欣赏行人。

这在文章的开始，我们便能看出主人公是一个善于隐藏内心的人。

而在与少女邂逅之后，“我”的潜意识欲望则不自觉地通过亦梦亦真的幻想泄露出来。

我们从通篇“我”和少女的接触来看，最开始，在看了几个下车的乘客后，少女便走进了主人公的眼睛里，主人公自己无法解释为什么电车停下来之后明明可以过街却没有，同样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少女下车后，“我”可以回家却同样没有，更不能解释自己在送少女回家的途中会把少女当成是自己的初恋女友，这一系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我们可以用“鬼使神差”来解释主人公的行为，也可以据理力争说主人公一开始并没有要送少女回家的意愿，但是，任何行为的发生必然有其原因，当连主人公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要看其内心，看其内心深处的潜意识的愿望，这个“鬼使神差”并没有多神奇，也没有多不可思议，而是有其因由的。

“我”初次注意那少女是在看过前面四个乘客下车之后,少女不仅容颜姣好, 有好的温雅的风仪, 而且肢体匀称,她一下子就打动了男主人公, 他立即将所有注意力投入到少女的身上，甚至连谈吐不俗这种无法得知的优点都被“我”认定在她身上存在。

这种毫无根据的赞美，将主人公潜意识中的性欲本能之一显露出来, 即男人的好色本能暴露无遗, 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不为前几位乘客所打动, 甚至对一个日本中年妇女的描述是“缩着头鼠窜似地绕过车前”。

主人公的本我的性欲本能暗中战胜了自我, 他选择了特地留下来欣赏少女的美丽, 甚至期待更进一步的发展，但是主人公的意识里并没有承认本我的这种执着，“但我何以不即穿过去，走上了归家的路呢？为了对于这少女有什么依恋么？并不，绝没有这种依恋的意识。

”他自己辩解对少女没有依恋意识, 当时也未想到等他回家吃饭的妻,。

潜意识的欲望不能正大光明的得到确证，但是并不代表就原地消失了，相反，它会想方设法的转变形式，来支配意识行为，所以本文中“我”在遇到这个妙龄少女后，把本能的欲望进行了转换，从而让“我”有一个更好的理由留下来，“面前有着一个美的对象，而又是在一重困难之中，孤寂地只身呆立着望这永远地，永远地垂下来的梅雨，只为了这些缘故，我不自觉地移动了脚步站在她旁边了。

”主人公内心深处有着“英雄救美”的欲望，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女遇难的时候，他潜意识里的英雄本色便生发出来，当然，“英雄救美”的更深层次，还是潜意识的性本能欲望，这就是主人公自己更无法探测到的领域了。

在他的自我与本我、超我进行激烈的交战时,潜意识中的本能欲望最终占了上风, 此时意识被隔离在一边, 因为他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站在少女的身旁, 让他更进一步地靠近少女了。

雨丝打湿少女的衣服时,他潜意识中的窥私欲不免浮出水面, 他肆无忌惮的看着少女在雨中的落魄，内心却是原始欲望在蠢蠢欲动，看着少女薄薄的绸衣被雨打湿，两支圆润的手臂让他彻底进入了臆想的天空，“对于人力车之有无，本来用不到关心的我，也忽然寻思起来，我并且还甚至觉得那些人力车夫是可恨的，为什么你们不拖着车子走过来接应这生意呢，这里有一位美丽的姑娘，正窘立在雨中等候着你们的任何一个。

”主人公已经完全把少女当成自己要保护的人，甚至为了她感到人力车夫可恨。

当少女向“我”张望时,意识与潜意识又在争吵不休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伞可以容纳下两个人，潜意识的支配行为开始有了行动的欲望，在那样等了一个多小时后，主人公问自己“然则我是应当走了么？应当走了。

为什么不？…… ”他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不走，或许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羞于承认罢了。

终于，“我”在少女的眼神中看到了求助的信息，但这个信息真的是少女发出的吗，我们很容易看到，这只是主人公“我”的潜意识欲望的一个借口罢了，超我的道德观念迫使已经结婚的主人公不能对其他女人有非分之想，但是本我的欲望本能却不会消失，一个偶遇的美丽少女在雨中落难，这正给本我一个机会，但是主人公又不能承认自己的潜意识欲望，所以他只能把少女看他的眼神当成是求助的信息，堂而皇之的让自己去帮助少女，这也是他脸红的原因，或许主人公本不善于撒谎，但是潜意识中的本能欲望给了他勇气。

少女终于与他共撑一把伞, 他想到了路人的眼光会怎样看待他, 他甚至感觉到路人的脸色都是可疑的, 担心有他认识的人。

为了使自己避免暴露, 他将伞故意放低。

他意识到和少女共撑一把伞, 可能会带来一系列麻烦, 也许怕别人认出他, 会让他名声扫地, 也许怕他的妻子知道后, 不会轻饶他。

这种超我的道德原则不停地占据他脑海中, 但是潜意识中快乐原则让他还是心甘情愿冒着被社会被家人谴责的危险送少女一程。

弗洛伊德认为性就是人最基本的内在驱动力, 是无法彻底消灭掉的一种能量。

尽管手臂酸痛, 他感觉并不是苦楚, 少女亦或是原始欲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侧眼看少女,发现她像初恋的女友。

原来初恋的女友一直是他意中人, 时时在他的梦里——睡梦或白日梦中出现。

梦是人未达成的愿望的满足, 尤其是童年时期的未达成的愿望的满足。

最终他认为少女就是他初恋的女友，同样，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也提出，幻想的动力是未能满足的愿望。

他把少女当成了他初恋的女友就是为了达成他未能和初恋情人结婚的愿望。

在他考虑是否应该告诉少女她是初他的恋情人时, 他幻觉到路旁店里的一位女子好像是他的妻, 甚至在菜市场开始后悔把妻子一人抛弃在家里，这说明他的妻子仍然在他意识中，也就是超我的道德约束并没有彻底崩溃。

超我要他做一个忠诚的丈夫,不能跨过雷池半步 , 本我则要满足与初恋情人的旧梦重圆, 自我处在两者之间左右为难, 依然本我战胜自我, 自我战胜超我, 他依然与少女走在一起，并且没有放弃幻想。

微风将少女的衣缘吹起，她扭过脸去闭着眼睛有些娇媚地避对面吹来的风。

这很有诗兴的姿态，让“我”记起日本画伯铃木春信的一帧题名叫“夜雨宫诣美人图”的画。

少女的气质让他很希望被误认为是少女的丈夫与情人，他自己解释是在把她当成自己的初恋情人时才有的想法，但又如何解释这不是他潜意识里的本能欲望使然呢，对于初恋情人的幻想，只是主人公想找个更接近少女的借口罢了，如果没有初恋情人，他的种种想法便不能光明的出现了，而初恋情人则可以让他对少女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而不会遭到谴责。

因为少女本来就不像“我”的初恋情人，只是“我”在潜意识的欲望推动下的幻想而已，所以，当超我的道德力量战胜了本我的原始欲望时，眼前的幻象便不复存在，超我的意识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并且觉得少女没有那么好看，甚至“尤其嫌厌着她的嘴唇，侧看过去，似乎太厚一些了”。

这时候，主人公完全从本我、超我、自我的斗争中解脱出来，所以觉得呼吸畅快，心情放松。

在回家的电车上，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而梦里还有没做完的事。

这便是和少女的偶遇突然中断，是他的超我战胜本我的原因也好，是少女拒绝他继续送她也好，反正，他的潜意识愿望并没有完全实现，这个没有做完的事情在他心里是有些怅然、失落的。

叩门时，他突然幻听到少女的声音在回答,其实这是他心底里希望少女能取代妻子的位置,潜意识的原始欲望并没有消失，而只是在他看清妻子时，被超我和自我压制下来了。

小说的情节没有跌宕起伏，但是心理描写却是曲折精彩，这种在现代城市里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渴望发生情感、甚至肉体的刺激的潜意识，或许在每个人心中都存在，我们像文章中的主人公一样，并不承认潜意识里的欲望的存在，但是又诚惶诚恐的追寻着内心的愿望，这是一个时代的白日梦。

现代文明带给我们文明、有秩序的生后，但是却无法消除人们深层意识里的原始欲望，所以，像主人公“我”一样的白日梦者就大量的存在，我们往往忽略自己的潜意识愿望，却又用让人觉得可笑的行为表现出来，明明做着无数白日梦，却硬要为它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