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白银货币化的初步考察

中国经济史研究 2003 年第 2 期
明代白银货币化的初步考察
万 明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 100732)
内容提要 :明代白银成为主要货币 ,在社会经济生活中起了重要作用 ,以致于我 们将晚明称为中国的白银时代也不为过 。然而 ,明初白银并不是国家的合法货币 ,它 经历了从非法到合法 ,并普及于全社会的货币化过程 。本文依据明代徽州地区土地 买卖交易契约 427 件 ,说明货币化过程源自民间社会 ,经过一个自下而上到自上而下 的发展历程 。这是中国社会内部自发产生的变革趋向 ,并非国家法令推行的结果 。 为史界熟知的《明史·食货志》以正统初作为朝野广泛用银的说法不能成立 ,实际得到 官方事实上的认可 ,是在成 、弘以后 。明代白银货币化过程是中国社会经济货币化的 过程 ,是市场萌发的过程 ,启动了晚明社会变迁 ,成为中国古代社会向近代社会转型 的重要标志 。
年代
契约内容分类
使用通货分类
契约数
卖田 卖地 卖山 其他 宝钞 银 谷物 绢布
备注
洪武 二年 —三十一年 (1369 —1398 年)
49 12 17 20 1 37 6 5
洪武 二 年 三 年 2 例 使 用 的 是 元 钞 ;二十三年 1 例钞布兼支 ; 二 九 、三 十 、三 十 一 年 有 3 例 以 钞 议 ,折谷物支付 ,入谷物类 。
② 《明太祖实录》卷 31 ,洪武元年三月辛未 。台北中研院史语所校勘 ,1962 年影印本 。下引实录均出此本 ,不另注 。 ③ 早在朱元璋为吴王时 ,于元至正二十一年 (公元 1361 年) 铸有大中通宝钱 ,分大小五等颁行 ,见《明太祖实录》卷 14 , 甲辰四月壬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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钞支付 ,入银类 ;1 例以谷议 ,以布
支付 ,入布类 ; 十年 1 例以布议 ,
以谷与首饰花银支付 ,入谷类 。
正统 元年 —十四年 (1436 —1449 年)
54 19 14 17 3
正统元年 1 例以谷议 ,注明宝钞 数 ,以谷物成交 ,入谷类 ; 二年 1 35 7 12 例布银兼收 ,入银类 ;三年以后仅 有 2 例以谷成交 。
一 、明代宝钞与白银货币化
明朝的法定货币 ,首先是铜钱 ,继之是宝钞 ,而白银是在禁例之中 。 明朝建立之初 ,推出的法定货币是铜钱 。洪武元年 (公元 1368 年) 三月 ,明太祖命户部与 行省铸造洪武通宝钱 “, 其制凡五等”。② 即洪武通宝有五种 :小钱 、当二 、当三 、当五 、当十 ,自 一钱以上 ,按比例增加重量 ,是足值铸币 。这种铜钱 ,是明朝的第一种法定货币 。③ 故自洪武
元年 —七年 (1368 —1374 年) ,是明朝实行铜钱货币的时期 。 自洪武八年 (1375 年) 起 ,明朝发行“大明通行宝钞”作为法定货币 ,由此开始了明朝的纸
币时期 。关于改行纸币的原因 ,在《明太祖实录》中讲得明明白白 ,说明明初实行铜钱有三不 便 ,一是需要大量的铜来铸币 ,而铜的匮乏 ,使民间不得不以铜器上缴以铸币 ,造成“鼓铸甚 劳”;二是民间有不少盗铸铜钱现象 ;三是铜钱份量重 ,用于长距离交易携带不便 。因此 ,明朝 继承宋元以来的纸币制度 ,发行大明宝钞 ,通行天下 。① 值得注意的是 ,当大明宝钞发行之初 , 铜钱并没有退出舞台 ,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 。但是金银是被禁止的 “: 禁民间不得以金银物货 交易”。但规定 “: 每钞一贯 ,准铜钱一千 ,银一两”。② 此时的白银 ,在官方解释中 ,不能通行于 交易中 ,只能给国家换取宝钞 。有违法者治罪 ,告发者给赏的法律规定 。③
关键词 :白银 货币化 自下而上 自上而下 过程
在明朝 ,大规模行用白银是一个重要的社会现象 。但是 ,翻开史籍 ,明代有关典章制度的 记载中 ,惟见“钞法”和“钱法”,不见白银 。这说明白银不是明朝的法定货币 ,也就没有制度可 言 。由此可见 ,白银在明朝的货币化 ,在历史上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 。那么 ,白银是如何在 明朝货币化 ,又是怎样形成实际主币地位 ,在社会经济生活中起了重要作用的 ,是一个十分值 得探讨的问题 ,而这也是以往研究中一个比较忽略的 ,有必要专门加以研究的问题 。①
籼稻米 ,入谷类 。
洪熙 元年 (1425 年)
6
33
4
11
宣德 元年 —十年 (1426 —1435 年)
谷布兼支 ,入谷类 ;宣德三年 1 例
以谷议 ,准以段布支付 ,入布类 ;1
例以布议 ,准以谷物等支付 ,入谷
类 ;五年 2 例以谷议 ,以布支付 ,
40
23 12 4 1 9 1 9 21 入布类 ;八年 1 例以银钞议 ,以银
由于宝钞在明朝货币中的重要地位 ,研究明初货币集中考察宝钞者多 ,使我们对宝钞有了 一定认识 ,故在此不多赘述 。这里要说明的是 ,明朝宝钞具有以下特性 :一是统一性 ,明朝只发 行一种纸币 ,即大明宝钞 ,终明世均用洪武年号 ;二是宝钞是一种不兑换纸币 ;三是发行数量无 限制 。正是由于这些特性 ,使宝钞在流通不久就产生了问题 。然而 ,这只是明初货币流通的一 个方面 ,更重要的是 ,明初存在着一种白银货币化的趋势 ,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社会经济现象 。
建文 元年 —四年 (1399 —1402 年)
22 17 3 3
7 11 4
建文元年 1 例 , 以 银 议 , 以 谷 支 付 ,入谷物类 ; 二年 1 例钞布兼 支 ,入钞类 ; 三年有 7 例以银议 , 注明谷数 ,以银成交 。洪武三十 五年 2 例入建文四年 。
① 《明太祖实录》卷 98 ,洪武八年三月辛酉 。 ② 《明太祖实录》卷 98 ,洪武八年三月辛酉 买卖契约中的通货》《, 明清社会经济史论文集》,人民出版社 1982 年版 。
从上表来看 ,洪武年间 49 件契约说明 ,在徽州土地买卖中 ,有 37 例交易是以宝钞成交的 , 占总数 75 %以上 ;有 6 例交易使用白银 ,占总数 12 % ,其中 3 件发生于洪武八年 (1375 年) 宝钞 发行前 ,另 3 件发生于洪武二十一年 (1388 年) 以后 。洪武八年是宝钞开始实行的时间 ,以此 为限 ,大致到洪武二十年 (1387 年) 的十几年间 ,是民间使用宝钞相对比较顺畅的时期 。此前 的白银交易 ,说明明初民间白银交易具有一定基础 ;而此后自洪武二十一年 (1388 年) ,契约中 出现以白银为通货的交易 ,说明宝钞壅滞不行 ,白银在民间交易中迅速抬头 。事实上 ,明初宝 钞在流通中投放多而回笼少 ,很快出现了弊病 。洪武十三年 (1380 年) 明朝行倒钞法 ,但很不 成功 。① 宝钞行之久 ,弊病也越加明显 。官吏利用发行之机 ,营私舞弊 。在洪武十九年 (1386 年) 颁布的《御制大诰续编》中 ,有关于官吏将新钞混同收进的商税旧钞 ,虚出实收 ,共分新钞的 案例 。② 至二十四年 (1391 年) ,新钞购买力已是旧钞一倍 ,更使作弊屡禁不止 。③
二 、民间白银货币化的进程
明朝自一开始就禁用金银 , 建立宝钞制度 ,因此可以说国家推行的通货目标与民间货币 发展趋势是完全不同的 。下面根据上表 ,结合其他文献记载划分阶段 ,略加归纳和分析 。
(一) 洪武至建文 (1368 —1402 年) 时期 ,是宝钞推行于民间的第一阶段 ,特点是作为国家法 定货币的宝钞迅速衰落 ,白银货币化的趋势已经明显出现
成化
元年 —二十三年
90
8 37 42 3
90
(1465 —1487 年)
总计 119 年
427 136 136 143 13 140 203 43 39
资料来源 :根据安徽省博物馆编《: 明清徽州社会经济资料丛编》第一集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8 年出 版)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徽州文契整理组 《: 明清徽州社会经济资料丛编》第二集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0 年出版) ,张传玺主编《: 中国历代契约会编考释》(下)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5 年出版) 的明代契约文书编 制 。在此对周绍泉 、阿风二先生在资料上的帮助致以谢忱 。
谷布类均在永乐四年前和十五年
后 ;五年 1 例以布议 ,注明宝钞
永乐
数 ,以钞成交 ,入钞类 ;七年 1 例
Hale Waihona Puke 元年 —二十二年 103 29 35 37 2 84 1 14 3 以元中统钞交易 ,未入通货分类 ;
(1403 —1424 年)
八年 1 例田地山场均有 ,入田类 。
另有一分界合同 ,规定有违罚以
属于禁例之中的白银 ,又如何货币化 ? 经过考察 ,明代的白银货币化正是从民间开始的 。 最早注意明初民间实际使用通货状况的 ,是傅衣凌先生 ,他曾利用 146 张徽州土地买卖契约进 行过初步分析 ,指出明代前期这 100 多年间所使用的通货是很复杂的 ,洪武 、永乐之间以钞为 主 ,宣德 、正统则钞 、谷 、布 、银兼用 ,成化 、弘治以银为主 。④ 沿着这一研究足迹 ,充分利用近年 大量发现和披露的徽州土地买卖契约 ,对明代民间白银货币化的趋势及其发展作一较为深入 的考察 ,可以进一步加深我们对明初货币流通实态的认识 。现以所见明代徽州地区 (主要是祁 门 、休宁 、歙县) 土地买卖交易契约 427 件中使用通货情况 ,编制出下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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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
契约内容分类
使用通货分类
契约数
卖田 卖地 卖山 其他 宝钞 银 谷物 绢布
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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