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知识的文学——文学研究的意识形态断想

批评与阐释・当代文坛・２０　１　０．１　作为知识的文学　

邓伟　文学研究的意识形态断想　

文学是什么？不少文学研究者觉得在文学研究的起点　就应当回答这个问题。或许我们罗列了古今中外无数的定　义，或许我们苦心钻研得出了自己的看法，即便都挺有道　理，但最终在现实中，有关文学定义的观点谁也不会服谁　

——我们看到的是文学并不存在一个一锤定音的定义。以　至最后我们的结论竟是对这一问题本身产生了怀疑，即是　认为对文学的规范化定义是不存在的，然后再引申出对文　学定义的另一看法：无法穷尽的文学内涵是文学魅力之所　在——引起人们不断地探索，永远保持了蓬勃的生命力。　的确也是这样，不会有作家先去界定文学的概念，再去　进行文学创作。但问题随之而来，既然文学不会有一个普　遍认同的定义，为什么在文学研究者中，定义文学的热情和　努力却从未间断过？这本身是否形成了悖论？这也让我们　思考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之间的关系，或言作家和批评家　之间的关系，他们所面对的是否是同一对象，他们的工作有　什么不同？　我想答案是简单的，因为文学研究者面对的文学是特　定的——是作为知识的文学存在，并最终形成了有内在体　系的学科，根本不同于文学创作中的“文学”。可以以一个　比喻来说明这个道理，鲁迅先生《故乡》中有一段大家熟悉　的话，少年闰土向“迅哥”谈起自己的生活，引起“迅哥”的　感慨：“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　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店　里出卖罢了。”闰土对西瓜的理解是与大地联系起来的。西　瓜是在辛勤劳动中的收获，是在个人经验之内的，充满了传　奇色彩和希望的憧憬。“迅哥”对水果的感受则来源于水　果店的陈列，有着和闰土完全不同的认识。当水果进入了　货架，它已经按照有关水果销售的知识，如种类、颜色、大　小、口感等进行了分类。它超越了个人的经验，直接的指向　与功能是作为商品来进行买卖。我们说二者当然有着区别　和联系，但在价值意义上，闰土亲和的个人感受是珍贵的，　水果在水果店里的流通也是社会必需的，基于不同的功用，　

在不同的领域存在，所以并没有高下之分。因此，田野里、　货架上的水果存在着不同的现实合理空间，存在着不同知　识背景的认识。　这恰似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的关系。在此意义下，我　们看到文学研究者的工作对象——作为知识的文学——是　可以用教材传授的、是可以不断积累的，因此它理所当然需　要不断尝试定义，辨析自身的源流，以建立庞大的学科理论　体系。　

在很大程度上，作为知识的文学产生的源泉是在现代　学院，学院中的文学研究体系即等同于作为知识文学的体　系。这时，当我们谈及文学时，它已经成为了一个等级森严　的现实体系。看看大学中文系的课程、教研室和教研中心　等的设置，我们就会知道它们所关注的文学领域基本由三　大板块构成：文学理论、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同时每一块还　需要进一步分工，如文学史可以分为外国文学史、中国古代　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当代文学史。这种分类本身　即已说明了某种价值评判和文学系统法则的建立，以形成　学科逻辑发展的范围和基础。在学院的中文系中，每个有　关作为知识的文学的学科都有着自己的规范、元概念、概念　链、经典确立、知识范畴和一般的研究范式。于是，我们可　以看到大多数研究者，一方面是从这种体系——中文系教　育中出来，另一方面再穷其毕生精力也只能从事于这一体　系下的某一学科的研究，如中国古代文学中，你只能研究其　中的一段，如唐宋部分，甚至只是一段中的一个作家，如杜　甫研究。当你立志把作为知识的文学视为你的职业时，你　必须要遵循这一套游戏规则，进入到某一学术传统，在汗牛　充栋的前人成果和大量的史料中创新与发展。学院作为一　个制度性的依托，提供了相对独立的空间，使研究者面对的　文学形成了一种知识化的性质。作为一个学者，你能做到　的是“为学问而学问”，默默经营着“象牙塔”，在职业生涯　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展示着自身不懈的学术追求。　那么，作为知识的文学仅仅是文学研究者专业的自足　作为知识的文学　对象吗？或言仅仅是一种职业吗？当人们谈及文学研究　时，不言自明的是这种研究是指向文学的，探讨作家、作品　和文学现象，以开创一个批评的空间。但是，文学文本的意　义是不会存在于文本之中的，那种较为纯粹的形式主义研　究，在任何时代都不会是文学研究的主流情况，文学研究的　意义必须在更为宏大的视野框架与知识背景下来构筑。如　不少研究者认为，文本提供的仅是一个幻象，一种编码的幻　象，文本是社会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产物，对它的阐释永　远建立在一定政治文化的基础上。这样，我们的文学研究　不得不复杂起来，一个研究者同时必须关心政治、社会、文　化、世界等，这样才能够使文本说话，与文本对话，才能寻找　到文学研究意义的层面。此时，研究者从作为知识的文学　出发，在文本意义的阐释中构筑起的是对世界的独特理解。　在不经意中，关于文学的内部研究，如审美层面，可能被忽　略了，以至今天有人慨叹，一篇文学评论的文章可以闭口不　谈文学，而和社会学、历史学的论文不会有多大差别。这从　侧面正表明了作为知识的文学的独立发展态势与倾向，它　并不仅仅局限于文学创作内部的种种１司题，“文本的世界　化”有着更广阔的视野——试图回答着人文精神的时代追　问，试图回答着社会文化的时代追问——这一切并不是简　单的文学内部研究所能囊括的。　福柯在《词与物》中表达了这样的见解：每个时代都有　标志着一个确定文化的潜在外形，一个使每个学科话语、每　个陈述产品成为可能的知识框架。于是，我们看到一个显　而易见的事实——作：　知识的文学绝非由单纯的知识分子　话语构成内在的叙述　由于学院与作为知识的文学之间的　关系，使学院知识分子对文学具有一定文化阐释的权力，但　这种权力在不同的时代是和其它话语共时性的复杂纠葛中　形成的。作为知识的文学，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个冲突的　场所。　在特定的时期，作为知识文学中的政治形态涵蕴是令　人瞩目的，它可能以绝对权威的面目出现。１９４９年后，在　学院中的文学研究逐渐体制化与体系化。比如中国现代文　学学科的建立，革命的文学史思路被赋予了重大意义。如　谢泳曾以１９５１年《文艺报》一场讨论为例，分析“第一次文　代会很快就在新意识形态的支配下，完成了它的思想和组　织形式。以后文学艺术的领导和政策解释权力全部成为新　意识形态的必要组成部分”。通过“读者来信”、“学生批老　师”——“不注重工农兵文艺，不注重工农兵文艺作品”、　“厚古薄今”等，联系到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从而完成　“文艺学”的转型，使之成为了意识形态的必要组成部分。　而且，这种现象并不是仅发生在当时倡导阶级斗争的　中国内地，彼岸台湾地区的文学研究中也不乏类似思维定　势。可见，在作为知识的文学中，政治形态话语即便在截然　不同的社会中也是客观存在的，成为在作为文学的知识中　的一种内在制约和规范，并在特定时期很大程度决定其逻　辑的走向与面貌的呈现。　从８０年代初拨乱反正开始，中国文学研究普遍倾向于　摆脱政治决定论，很自然地集中到关注文学自身的独立。　现代美学、心理学、哲学等成为其时知识同构的重要思想资　源，于是“纯文学”的乌托邦成为了很多人文学追求的目标　与理想。在８０、９Ｏ年代之交，由于市场经济的初步建立，中　国社会面临着巨大社会转型的文化危机，文学与文学研究　都走向了边缘。加之，西方学术的纷至沓来，即所谓的“后　学”（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后历史主义），成为不少文　学研究者新的知识结构构成。他们的关注点不再以审美为　旨归，更多是立足于边缘，从文学出发进行文化批判，展现　出学院知识分子对社会文化的理解和人文关怀的构筑，体　现出一种典型的精英意识。　更突出的是，代表商业消费的大众文化话语对作为知　识的文学的全面渗透，这也是中国文学整体面临的新的历　史境遇。当文学和文学研究迅速地走向了边缘之时，与此　对应的是通俗文学和大众文化的迅速兴起。媒体作为大众　文化的强势力量，也进入了文学研究，美其名日“媒体批　评”。它的唯一指向是市场，体现着消费时代的一般特征。　回想９０年代以来还能引起公众关注的“文学热点”——顾　城事件、贾平凹“废都”热、“王朔现象”、“余秋雨现象”、“美　女作家”等等，无不是在媒体介入下具有“卖点”的轰动效　应，是不折不扣媒体制造的当代神话。一个简单的事实，当　我们今天被介绍去读一部文学作品时，更多是通过媒体渠　道了解的信息，或者是某位文学研究者从属于媒体，作广告　式的推介，而不再是学院精英式的倡导。　在这里，我们感受到了作为知识的文学的复杂性，它一　方面是作为一种独立的知识空间存在着，另一方面又是多　种社会话语力量较量的产物。在今天，文学研究重镇的学　院，也不再是象牙塔了。但是，作为一个文学研究者，应该　坚守着学院中的岗位，坚守着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历史性　地担负起心灵自我拷问的重任，倾注更多对现实社会的意　义阐发和人文精神关怀。或许，作为知识的文学，将以一种　对抗性的面孔出现，对抗写作，对抗消费文化，对抗转型时　期的种种社会现象——唯有在对抗中取得生存的空间。同　时，我们也不无乐观地看到在当下市场经济的条件下，研究　者个体可能具有更自由的选择范围，这对于作为知识的文　学而言，无疑具有重大的意义。我们无法预言将要发生的　到来，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与语言搏斗、与自我搏斗、与存　在搏斗的壮丽的事业中去……　

注释：　①参见谢泳：《“文艺学”如何成为新意识形态的组成部分》，《南　方文坛》２００３年第４期。　作者单位：（重ｋ．ｘ－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责任编辑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