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叙事与“复调”主题
双重空间叙事:《雨中的请求》坚守与探索,现实与超越

CRITICISM ON FILMS电影批评《雨中的请求》是印度著名导演桑杰•里拉•彭萨力在2010年上映的一部剧情片,故事讲述了一位因事故瘫痪的天才魔术师,在14年后作了“安乐死”的决定并向法院提出请求,由此引发了社会的讨论和对个体生命自主性的关注。
桑杰•里拉•彭萨力的电影通常以爱情为主要的叙事主题,在宏大的社会背景中凸显男女主人公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加上印度电影一直以来保持的歌舞特色,彭萨里的电影往往具有华丽的场景和舞美设计。
其中最为人们熟知的电影就是《宝莱坞生死恋》,这部电影可谓是宝莱坞歌舞片的经典之作,除了男女主角的爱情悲剧,电影整体效果灯影辉煌,歌舞迭起,令人目不暇接。
而《雨中的请求》弱化了传统宝莱坞电影中强烈而鲜明的群舞设计,电影整体的色调也较为深沉,相比彭萨里其他电影的热烈,《雨中的请求》更为沉静,叙事也更为细腻,保留不多的歌舞也成了故事发展的推动力。
不得不说《雨中的请求》是宝莱坞电影在发展的进程中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其中既有导演对宝莱坞电影优势的坚守,同时也在电影的深层内蕴中有了新的探索与尝试,无论是在电影的叙事还是电影主题上都具有现实价值。
一、叙事聚焦:平行交叉的此岸与彼岸《雨中的请求》以略带悲伤的音乐引出第一个镜头,一位身材妙曼的女子缓缓拉开窗帘,紧接着镜头切换到卧病在床的男子,除了深邃的眼神他身体的一切都不能动弹。
电影一开始就交代了男女主角的基本状况,但是随着电影的进展,可见导演除了设置了男主角伊森现在所处的大宅子之外还有过去的一个叙事空间,也就是回忆里的剧场。
通常而言,影视作品中采用的叙事方式有三种,线性、逆向和平行。
平行叙事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的模式,紧扣事物之间的联系性,同时又在不同的空间中把事件的交替关系呈现在银幕上,增加戏剧冲突。
纵观印度电影,其叙事方式多是采用线性的方式,聚焦于一个时空里的故事,除去电影中节奏强烈的音乐和独具特色的舞蹈,电影的故事情节往往是模式化的,也就是说故事逻辑是单一的,中规中矩的。
复调式叙述的例子

复调式叙述的例子
复调式叙述的例子可以是多声部复调叙事,即通过多个叙述者的视角和声音来展现故事的复杂性。
例如,在电影《罗生门》中,导演黑泽明通过不同人物对同一凶杀案的叙述,展现了案件的多面性和人性的复杂性。
同样的,在电影《孔雀》中,也是通过三个独立而又相互交错的故事来展现了人生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此外,还可以采用多线叙事结构,即通过多条线索来展开故事情节,每条线索都从不同的角度推进故事的发展。
例如,在电影《疯狂的石头》中,导演宁浩巧妙地运用多线叙事结构,将故事情节打乱再重组,让观众在不断反转的情节中体验到故事的乐趣。
总的来说,复调式叙述是一种通过多角度、多线索的叙述方式来展现故事复杂性和多样性的手法。
它不仅可以增强故事的趣味性,还可以让观众更深入地理解故事的内涵和意义。
复调式叙述

二)复调式叙事结构“复调”来自音乐术语,指的是两个或多个单独的声部旋律同时展开。
虽然整个乐章结合严密,却仍保留各声部的独立性。
米兰·昆德拉(M.Kundera)认为:“伟大的复调音乐家的基本原则之一就是声部的平等,没有任何一个声部可以占主导地位,没有任何一个声部可以只起简单的陪衬作用。
复调叙事结构中,电影的各条线索,缺一不可,相互阐明,相互解释,审视的是同一个主题,同一种探询。
”[2]巴赫金(1895~1975)最早借用术语“复调”一词来形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多人物中心、多角度的、非全知全能式的叙事特征。
复调式叙事区别于传统叙事方式的关键之处是作者并不能知道所有的事情,而是通过人物之间相互的观察逐步接近真相。
在电影方面,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的《罗生门》(1950),就是典型的多声部复调叙事:武士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他杀?还是自杀?案件当事人强盗、樵夫、和尚、武士妻从不同的角度讲述了凶杀案的整个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观众始终不能知道真相。
他们的视角和剧中人物是平行的,因为导演没有采取全知全能的俯瞰视角,而是通过人物本身各自的叙述来逐步逼近真相,这样的叙事效果是在几个平行推进的叙述中出现差异的地方构造了一个多面棱镜,一层层一面面地折射出人性的弱点,而人性的虚妄、欺骗、私欲也正是影片所要拷问和探询的价值所在。
《孔雀》就是在这样独立平行而又相互交错的三段故事中展开的,姐姐的故事中有哥哥、弟弟;哥哥的故事中有姐姐、弟弟;弟弟的故事中也有姐姐、哥哥。
他们在各自的故事里自我展现,然后又在别人的故事里被展现,就如编剧李樯所说:“我觉得人与人生都具有强烈的…观赏性‟……人与人之间一生都在互相观赏。
”[3]虽然三段故事有些交错但又各成一体,三个主人公分别在弟弟自叙式画外音的串连中讲述各自的人生故事。
他们相互交锋、对话、彼此阐明、解释,探询的都是关于人生命运这个玄密而又深奥的主题;从而展示的是三种迥然相异的人格形态,用三个独立的故事叙述,既各自得到充分展示,又达到了很好的互文效果,三种人格形态的塑造也层次化了、立体化了。
叙事文体的叙事技法

败了,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知道船走得很顺溜。
(三)本体象征
建构整体象征的关键是寻求主客
体之间在结构特征上的“异质同
构”的联系,作者对生活的体验
和思考形成了某种感性-理性的结
晶,并在客体对象上发现了与之 同构的特征,两者的融合便构成 了象征的基础。
(四)非情节化
广义非情节化是一种“叙事现象”,
存在与运用各种叙事技法的作品中,
积下来的灰尘。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
后来我们才注意到旁边那只枕头上有 人头压过的痕迹。我们当中有一个人 从那上面拿起了什么东西,大家凑近 一看——这时一股淡淡的干燥发臭的 气味钻进了鼻孔——原来是一绺长长 的铁灰色头发。
(一)时空跳跃
王蒙在《关于<春之声>的通信》里提到时
空跳跃叙事技法的坏处是头绪乱,乍一看 令人不知所云。好处是精炼,内涵比较丰 富,比较耐人寻味,而且更富有真实感。
剪贴拼画式:是打破不同种类的文本界限,其叙 事在文学、广告、科学、新闻、图形、图表等文 本之间行进。 显然,这种叙事技法可谓是极端化的非情节化了。
(一)时空跳跃
注意!
运用时空跳跃这种叙事技法的关键是要把 握住人物意识流动的特征和真实感,而并 非所有人物都能用时空跳跃这种叙事技法 的。
(二)复调模式
复调模式是苏联著名理论家巴赫金在 研究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说时提出的 叙事理论,他认为复调模式的特征是 “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 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 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这确实是陀 斯妥也夫斯基长篇小说的基本特点。”
(二)复调模式
主要特征
1.两个系列以上组成的 主客体
优点
1.多元化特征 2.读者自主判断评价 3.减少交代,加快节奏, 增大容量
论石黑一雄小说的双重叙事

论石黑一雄小说的双重叙事■汪筱玲梁虹石黑一雄作为当今英国文坛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其作品中运用了推动作品叙事进程的双重叙事。
即叙事路径、叙事揭示和叙事声音。
这些叙事策略展示出人物叙述者对事实的晦涩态度,同时,随着叙事的步步展开,它们又对事实的抽丝剥茧产生了微妙的助推力。
《浮世画家》是这种双重叙事的典型:叙事者基于当下回忆过去;他愧疚的背后,隐藏着深深的虚荣;故事真相不能从独白中获知,却可以从对谈中推理得出。
[关键词]双重叙事;叙事路径;叙事揭示;叙事声音;石黑一雄[中图分类号]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15】06—0175—06汪筱玲。
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
(上海200240)梁虹.江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讲师。
(江西南昌330027)石黑一雄自其处女作发表以来.一直受评论界高度关注.已跻身英国当代文坛最重要的小说家之列。
诚如布莱恩·夏福尔所言。
石黑一雄作品“绝非简单解读和单一内涵能窥透的.需要运用多重视角和不同理论去揭示”[ ]㈣迄今,对其研究涉及新历史主义、后殖民主义、精神分析、创伤理论、接受美学、后现代及全球性等多个视角就叙事学而言,已有多位批评家撰文讨论。
例如.麦克·佩特里从主题和叙述技巧两方面分析各部作品中回忆和身份的叙事.认为“记忆与身份之间的联系是通过修辞性的自我欺骗来达到的”[ ]㈣:安德鲁·特沃森从文本细读的角度展示了石黑一雄是如何逐步挑起并逐一破灭读者的阅读期待[,]:伊莲娜·玛奇那探究石黑一雄如何颠覆《上海孤儿》中的世界,采用叙述者的逻辑来揭示20世纪转向时整个侦探小说文类的意识形态隐喻【引对石黑一雄作品的叙事研究主要集中在《长日留痕》中的不可靠叙事如凯瑟琳·沃尔认为石黑一雄从形式上挑战了传统的不可靠叙事[5 2:埃尔克.德欧克探讨了石黑作品中介于模拟和隐喻之间的不可靠性[ ]等等。
什么是复调式叙述

什么是复调式叙述
复调式叙述是指在同一叙事中并行着两个甚至更多的声音的叙述方式,借用音乐术语称之为“复调式叙述”。
(1)复调式叙述的提出“复调式叙述”来自俄罗斯评论家巴赫金在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时提出的一个概念——“复调小说”。
巴赫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艺术思维类型——复调型的艺术思维”,作家在小说中提供了多种声音,多种音调,使得小说具备了一种新的品格。
在《罪与罚》里,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都有自己的声音,拉斯柯尼科夫的“哲学”,索尼娅的“东正*教观念”,预审员波尔菲里的“生活求实和法律的观念”,卢仁的极端个人主义和同样极端的“边沁主义”以及地主斯维德里加依洛夫的无*耻哲学,等等。
好像是众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识,连同它们各自的世界,结合在某个统一事件中,但互相之间并不融合。
每一个人物都成了直抒己见的主体,作品人物的意识成了一种可以称之为“他人意识”的东西。
(2)复调式叙述的特点和影响复调式叙事方式是相对于独白式的叙事方式来说的,独白式的叙事方式是指作品中的人物的情感、态度、观点都是来自于叙事人的一厢情愿,根本上是同一个叙事者的同一种声音;复调式叙述方式在于叙事者的声音与作品主人公的声音之间存在矛盾,主人公似乎叛离叙事者的理性意图,脱离其控制,并与叙事者对话。
在此,作者把自己内心的矛盾,困惑通过叙事者与主人公的对立的声音表现了出来。
复调式叙述的出现,不仅是叙事艺术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作为叙事语境的社会文化、社会心理出现危机的一个征兆。
《尘埃落定》中的复调叙事结构

《尘埃落定》中的复调叙事结构《尘埃落定》是莫言的一部长篇小说,以其独特的复调叙事结构而闻名。
复调叙事是指在叙事过程中,同时存在多个并列的叙述者,各自以不同的视角和语言风格展开叙述。
这种叙事方式使得小说的结构更加丰富多样,也给读者带来了不同的阅读体验。
小说以一个小山村的故事为背景,通过描写村民们的生活和命运的变迁,展现了中国农村社会在历史演进中的沧桑巨变。
小说中的复调叙事结构为读者呈现了多个叙述者的视角,使得故事更加立体、真实。
小说通过不同的叙述者展示了不同的观点和情感。
其中,村长、乡长、知青等地方官员的叙述者视角较为客观,他们通过自己的经历和观察,对村庄的发展和变迁进行了描述。
而村民们则是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自己的故事,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命运的抗争都在叙述中得到了体现。
这种多视角的叙述方式使得读者可以更全面地了解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
小说的复调叙事结构使得故事的情节更加丰富。
不同叙述者之间的交叉叙述,使得故事的时间线条更加错综复杂,情节层次分明。
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可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和人物命运的转折,这种叙事方式为故事增添了更多的悬念和戏剧性。
小说中的复调叙事结构也为作者表达主题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通过不同叙述者的视角,作者可以更充分地展示出农村社会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作为读者,我们可以通过这些叙述者的视角,更好地理解小说中所揭示的社会问题和人性的复杂性,这也是小说的深度和魅力所在。
当然,复调叙事结构也给读者带来了一定的阅读挑战。
不同叙述者之间的转换和切换需要读者具备较强的阅读能力和耐心。
然而,正是这种挑战性的阅读体验,使得读者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感受到故事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尘埃落定》中的复调叙事结构给读者带来了不同于传统叙事方式的阅读体验。
多视角的叙述使得故事更加立体,情节更加丰富,也使得读者可以更全面地了解和思考故事中所揭示的社会问题。
这种叙事方式的运用,不仅丰富了小说的艺术形式,也使得小说成为了一部具有深度和思考性的作品。
叙事作文之浅析《呼兰河传》双重叙事视角

浅析《呼兰河传》的两重叙事视角纲要:《呼兰河传》为萧红成熟作品的代表,小说以小孩视角和成人视角的两重视角来表达呼兰河城里人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活动,表现了她对呼兰河城的特别感情。
本文从这两个叙事角度出发,依照叙事学理论对小说进行剖析,旨在商讨两重叙事视角带来的艺术成效,从而更深刻地理解作品的精神高度。
重点词:《呼兰河传》;小孩叙事视角;成人叙事视角《呼兰河传》是萧红后期创作的成熟作品的典型代表,这部小说叙述了与她亲密有关的呼兰河城里的故事,描述了呼兰河城里人们的生活状态,对公众的精神状态进行了批评。
“叙事视角”是叙事学原理中的一个因素,国内学者对“叙事视角” 作过界定。
胡亚敏在《叙事学》一书指出“视角是指表达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地点或状态,或许说,表达者或人物从什幺角度察看故事。
”①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也作了正确的解说“叙事视角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别目光和角度。
”②不论是哪一种解说,叙事视角都是叙事中的重要因素。
一、小孩叙事视角小孩叙事视角,简单说就是以小孩的思想方式认识世界,以小孩的话语方式再现世界。
小孩天然的纯真性常常更能靠近事物的实情,能够看到成人看不到或许不肯看到的东西,也能够看到被成人忽视或遮盖的细节。
的批评。
“碰到了小孩子,凡是喜爱开个玩笑,说“你看天空飞个家雀。
”趁那孩子往天空一看,就伸出手去把那孩子的帽给取下来了,有的时候放在长衫的下面,有的时候放在袖口里头。
他说:“家雀叼走了你的帽啦。
””④小孩的视角显现出祖父的和蔼和慈爱,隐含了他对“我”深切的关爱。
这类回想的小孩视角也看出“我”关于跟祖父生活在一同的光阴的想念,对祖父的深深怀念。
“我”看到有二伯被父亲打垮在地,“有二伯就这样自己躺着,躺了很多时候,才有两个鸭子来啄食撒在有二伯身旁的那些血.... ⑤”,还有“我”看到冯歪子嘴一家,九冷天屋里水盆都结了冰,重生的孩子没有衣服穿,只好盖着面袋睡觉,“我想那磨房的温度在零度以下,岂不是等于露天地了吗?这真是笑话,房屋和露天地同样,我越想越可笑,也就越快乐了”⑥,这里小孩的视角看有二伯,看冯歪子嘴一家,看起来有些风趣可笑,实质上风趣背后是无穷的伤心,小孩看到的存粹反衬出真切世界的悲痛和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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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叙事与“复调”主题
双重叙事与“复调”主题
作为一种叙事艺术,小说文本实际上是故事叙述者的一一
种话语形式。叙述者的不同,叙述视角的差异,直接影响着 小说
的表达效果。叙事者的确定表明故事由“谁来说” ,形
式结构的安排表明“怎么说”,结构的功能意义赋予它“说 什
么”。小说形式上的这些特点启发我们在对文本进行阐释 的时
候,应该更多地从故事层面跳出来,进入文本的内部结 构,考察
作者在叙述故事时的全部意图。
《祝福》写于1924年新文化运动的低潮时期,小说包含了 这一
时期鲁迅对现实人生以及知识分子使命与特质的复杂 感受和深刻
思考。但文本意蕴的复杂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 里被简单化了,
教学中,对这部小说的主题基本采用“四权 说”和“三教说”两
种观点。而进入文本的内部结构,我们 则会发现新的答案。
、故事由谁来说
从《祝福》中“我”对故乡熟悉而又陌生的陈规旧俗、世态 人情
的厌弃,到“我”与故乡在精神层面、价值观念上的冲 撞可以看
出:“我”是一个逃离故乡、“走异路”的漂泊在外 的现代知识
者。那么,作者为什么选择“我”来叙述祥林嫂 的悲剧而不是鲁
镇的任何一个人呢?作为 20世纪初有着现
代精神的知识分子的“我”与悲剧人物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 内在
的精神关系呢? “我”到底是一个纯粹的“叙述者”还 是小说
中的另一个主要角色 (人物),或者说是兼而有之呢? 要解决
这一系列问题, 势必要将小说叙述者的人称问题和叙 述时序问
题联系起来考虑。
二、故事怎么说
1
.是一个故事,还是两个故事?
纵观小说全文,在长达万余字的篇幅中,祥林嫂的故事占了 三分
之二,而“我”的叙述竟然占了三分之一。如果小说文 本的用意
仅仅在于再现祥林嫂的人生悲剧的话, 叙述者“我”
的篇幅实在太过冗长了。那么,作者在祥林嫂的故事之外的
“我”的叙述里还想表达什么呢?
“时间是小说艺术的主角”,这是因为故事总是在一个时间 流
程中才得以实现。在小说中, “叙述时间(文本时间)的
顺序永远不可能与被叙述时间 (故事时间)的顺序完全平行,
其中必然存在’前’与’后’的倒置。这种互相倒置的现象 可以
归之于我们所提到的两种时间性质的不同: 话语时间是
线性的,而故事时间则是多维的” (谭君强《叙事理论与审
美文化》)。《祝福》的时间跨度大约是三天,小说开头描写 了
旧历年底江南农村祭送灶神的风俗, “我是正在这一夜回
到我的故乡鲁镇的”。“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 看
了几个本家和朋友”,下午在河边遇见了祥林嫂;第三天 傍晚听
到了祥林嫂死去的噩耗。晚饭后,在雪夜的静寂中,
“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
嫂”,直到五更将近的时候,被四叔家祝福的爆竹声惊醒。 第四
天的行程没有写,但从反复提到的“无论如何,我明天 决计要走
了”这句话中可以预测出“我”以后的行踪。由此 看来,小说的
文本时间是按照顺叙的方式展开的,主要是叙 述“我”回故乡的
所见、所闻、所感。小说的故事时间则围 绕祥林嫂一生的遭遇来
展开,但作者对故事进行了时间切 割,对时间维度上的前后顺序
和间隔距离作了艺术调整。先 写祥林嫂去世的结果,然后倒叙祥
林嫂的经历,中间通过卫 老婆子之口插叙了祥林嫂在贺家奥的一
段经历。因此,文本
的整体结构是顺叙, 对主人公祥林嫂的生平叙述才表现为倒
叙、插叙等多维形式。从叙述文本的深层结构分析,作为一 个五
四落潮时期失意彷徨的现代知识分子, “我”并非只是
一个单纯的叙述者。“我”的回乡历程尽管很短,但感受十 分复
杂,其中祥林嫂的故事对“我”的触动最大。这样,综 合祥林嫂
的悲剧与“我”的复杂感受,并将其与作者一系列 回乡小说如
《故乡》《在酒楼上》《孤独者》等联系起来思考 时,我们是否
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祝福》分别写了
“我”
和祥林嫂的两个不同而又紧密相连的故事一一祥林嫂的人 生悲剧
与“我”的心路历程。从结构上来看,祥林嫂的故事 是“嵌”在
“我”的心理感受的叙事层次中的,而“我”的 心路历程则伴随
着祥林嫂的人生悲剧展开、 绵延、深化,
“我”
的故事在意蕴深度上超过了祥林嫂的故事。
2
.叙事视角的确定。
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述者“内聚焦”视角。作为故事见 证人
的叙述者,首先出现在文本开头。 “我”与祥林嫂的同
乡关系,及五年前见过的印象,都有助于加强故事的可信程 度。
接着,在展开对祥林嫂一生的追叙部分里,第一人称叙 述者,那
个读者熟悉的“我”突然隐身不见了,代之以第三 人称叙述者。
“他”以超然于故事之外的“说故事人”的身 份出现,客观冷静
而井然有序地向我们陈述了祥林嫂二到鲁 镇以及沦为乞丐的可悲
经历。最后回到第一人称“我”的叙 事视角,在“祝福”的氛围
中结束了故事。
这样的叙事策略不仅张扬了第一人称内视角与第三人称外 视角的
叙述长处,而且克服了二者的叙述之短。第三人称外 视角的叙述
弥补了第一人称内视角所带来的时空方面的限 制及因为主观情绪
太强而带来的对读者思考的干扰。 而第一
人称内视角叙述则又弥补了第三人称外视角叙述所带来的 读者对
故事的客观可信度的怀疑。
三、故事说什么
1
.祥林嫂所代表的国人的生存现状。
小说主体部分,也即祥林嫂的悲剧故事采用了第三人称外视 角的
叙述方式。叙述者把读者带到事件发生的现场,冷静而 从容地向
我们讲述了祥林嫂新寡之后的灾难性遭遇, 由此让
我们看到国人困窘的生存现状:一方面是人间惨剧的主角,
另一方面是怀着灰暗变态心理的观赏者; 一方面是脆弱的生
命不堪承受无法预测的厄运和灾难, 向着世人吁求起码的关
切与同情,另一方面是世态炎凉与人情淡漠;一方面是生命 个体
的苦苦挣扎,另一方面是传统文化铸成的命运的“两难 性”悖
论。在祥林嫂的生存遭遇中,在以鲁镇为隐喻的
20
世纪初的中国现实中,我们最真切地感受到了国民的愚昧、 虚
伪、冷漠及人生的残缺、病态与绝望。作者在《祝福》中 表现出
了对传统文化的批判意识和他内心深处难以释然的 困厄,也表现
出了他对生命的终极关怀。
2
.“我”的生存困境。
“我”受欧风美雨所带来的现代文明的影响,从封建宗法制 的
农村出走,去寻找别样的新的生活。 然而,都市并非“我” 真
正的理想所在,封建文化、殖民地文化和充满矛盾的现代 文明互
相缠绕困惑着“我”,“寻根”成为“我”的不可摆脱 的情结。
但是当“我”回到故乡时,故乡已全然没有了往日 梦境中的鲜美
活泼。故乡的破败凋敝,故乡风俗的封建迷信, 故乡人精神的麻
木愚昧,故乡世情的冷淡浅薄,都使“我” 与他们格格不入,而
他们也把“我”当成了一个“新党” 。
这些都深刻地折射出“我”的生存的困惑感和精神的漂泊感。
小说也审视了“我”的灵魂与人格的分裂。祥林嫂临终前的 追
问,使“我”比祥林嫂更严重地感到陷于两难的荒诞境地。
“我”唯一的选择只有逃避。于是“我”以一句“说不清” 敷
衍了事。然而道德谴责却使我不能安心。 “我”背负着沉
重的精神十字架,对自我的道德良心进行了严厉的拷问:我 同情
她,却未能给她一个关于生死的圆满答复,因而使她的 魂灵在地
狱也备受煎熬;我明白事理,应该救她,却不敢说 出真话;我痛
恨愚昧落后野蛮的鲁镇文化,却在精神深处与 之有着千丝万缕的
联系;我仇恨所有伸向祥林嫂的黑手,无 意中却成了刽子手的同
谋;我向往现代文明的新生活,却又 感到路途遥远,不可企
及……也正是这种深刻而痛苦的体 验,使我们看到了“我”正视
自己、批判自己的勇气,以及 强烈的参与和重建现代文化的历史
责任感。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发现小说包含着两个故事或两层关系, 即
“我与祥林嫂”和“我与鲁镇”。“我”不仅仅是叙述者、 见证
人,同时也是小说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物,是反思祥林 嫂的悲剧
与鲁镇文化的媒介。 “我”的现代意识洞察出鲁镇
文化全部的落后与愚昧,“我”见证了一个女性生命的毁灭,
而这个生命被毁灭的最后一刻,也引发了“我”对自己作为 新旧
历史过渡时期“中间物”的全部怀疑、彷徨、忧虑、颓 唐、无奈
等种种精神的深刻反省,在此我们听到了多种矛盾 心理相互碰撞
的声音,《祝福》因此呈现出“复调”小说的 形态特点。“这种
表达超越了简单的事实和逼真性,它不是 向读者提供单一的现成
答案,而是给出了多种可能的解释。 或者说,这种表达是向读者
提出一系列的疑问,从而在读者 心中产生强烈的唤醒效应和震撼
效果, 激发起他们自身的反
省、困厄与思索。”(周宪《超越文学》)
从小说的叙事结构入手, 引导学生探索隐含在文本中的全部 复
杂意蕴,体验作者的现代人格魅力和历史责任感,这是否 可以作
为最终实现人文性和工具性统一目标的一条途径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