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私有合法化进程中的中央集权政体的确立_赵炜

井田制的瓦解与分封制的崩坏是一个相互伴生 的过程。井田制既是政治分封的基本单位， 也是关乎 国家经济命脉的赋税制度的基本单位。分封制自身 所具有的内在张力是井田制解体的根本原因， 而井 田制自身所具有的二重性又使之带有土地私有的基 因， 其瓦解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井田制、分封制是以土地国有为前提的。井田制 是以“ 分”求“ 合”的土地制度。它既成就了上古社 会的治权稳定， 同时其自身所蕴涵的二重性是井田、 分封解体的内生性根源“。 分”的前提是以国家对于 土 地 的 所 有 权 为 前 提 的 ， 所 谓“ 溥 天 之 下 ， 莫 非 王 土”， 但是无论是直接生产者所使用的份地、还是各 级贵族承封的土地， 都具有二重性。从表面看， 与直 接生产者相结合的份地， 所有权在国家， 占有使用权 在诸侯； 而作为封地的井田， 其主人只有在承担赋税 的前提下才拥有土地的使用权， 其所有制均为以王 权 形 式 体 现 出 来 的 土 地 国 有 。而 井 田 的 实 施 是 以 均 整的区划分配 土 地 给 直 接 生 产 者 ， 所 谓“ 方 里 而 井， 井九百亩， 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 同养公 田 ”［２］２４， 直 接 生 产 者 所 占 有 使 用 的 份 地“ 私 田 ”， 虽
分封 制 的 特 点 ， 是 土 地 治 权（ 国 家 的 土 地 所 有 权或者各级分封者的土地占有使用权力） 与政治统 治的高度统一。周天子的神圣性是建立在土地所有 权的基础上的， 同时， 土地所有权也是其实施政治分 封的基础。但是， 正是由于土地治权与政权的高度统 一而赋予了诸侯相当程度的自主权。掌握土地使用 权为基础的诸侯之政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 诸侯不 但可以与天子分享贡赋， 而且可以对其封地进行再 次分封， 封君“ 不仅是其领地的政治经济的主人， 也 是其居民的政治、经济的主人”， 在诸侯国中“ 政治 控 制 和 经 济 控 制 完 全 是 一 回 事 ”［４］３１。 诸 侯 权 力 上 升 为国家政权事实上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将手中的土 地占有权转化为所有权， 他就具备了一个独立的国 家政权的实质性要素。而分封于诸侯名下的土地在 名义上虽然只拥有使用权， 在实质上却具有私有化 的潜在性。“ 在商代， 贵族称他所占有的土地为‘ 我 田’‘、 我奠’（ 甸） ‘、 我鄙’， 商王称某贵族所占有 的土地为‘ 某人之鄙’， 所占有的田邑为‘ 乃邑’， 就 已经显露出贵族土地私有的端倪。在西周， 贵族可以
在土地所有权私有化进程中， 井田制在经济层 面的解体发生在诸侯国内部。井田制的最后的终结 是在各个诸侯国进行的赋税制度改革中完成的。为 了将事实上私有化的土地纳入国家的控制之下， 各 国在面向土地的赋税制度方面进行改革。公元前 ６８５ 年， 齐桓公实行“ 相地 而 衰 征 ”的 政 策 ， 把 私 田 分成等级“ 案田而税”“， 与民分货”， 这是诸侯国通 过赋税制度赋予“ 私田”合法性的较早实践； 公元前 ６４５ 年， 晋国惠 公 时“ 作 爰 田 ”， 取 消 定 期 分 配 土 地 的井田制的做法， 将土地赐给大臣， 在事实上承认土 地私有； 公元前 ５９４ 年， 鲁国实行“ 初税亩”， 无论公 地、私地都“ 履亩而税”， 税率为亩产量的十分之一， 劳役地租向实物地租转化； 此外， 公元前 ５８４ 年， 楚 国“ 书土田”， 公元前 ５５８ 年郑国“ 作丘赋”。赋税制 度的改革无疑是诸侯对历史情势的一种把握， 随着 新的税制的推行土地私有渐趋合法化， 作为赋税制 度的井田制在经济层面上也逐渐退出社会历史舞 台。
法的约束力下降， 各种社会势力通过不同的方式将 土地转化为私产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比如， 由 于生产工具的更新， 大量新垦殖的土地成为宗族或 者贵族的私产， 既不向上级贵族交纳赋税， 同时又与 井田制的生产方式争夺劳动力①。当土地的私有权事 实上固定在个人手中时， 土地的交易、买卖随之成为 可能， 以“ 田里不鬻”为根本特点的井田制时代开始 走向穷途末路。
土地治权硬化在诸侯或者卿大夫手中， 并停止 贡纳的时候， 土地所有权下移。春秋战国时代的政治 形势便呈现出王室衰微、大国称霸、政在私门的特 点， 这是分封制解体的重要表征。从“ 礼乐征伐自天 子出”到“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从“ 溥天之下， 莫非 王 土 ， 率 土 之 滨 ， 莫 非 王 臣 ”到“ 封 略 之 内 ， 何 非 君 土； 食土之毛， 谁非君臣”［９］。周天子的威严与权力曾 经纵横四海， 但是在诸侯坐大的时代却成为一个需 要被诸侯国保护或者听从强大的诸侯国的附庸， 其 地位与弱小的诸侯国相差无异。井田制在春秋时代 的瓦解首先是体现在政治层面上的崩溃， 分封制的 历史危机导致了井田制的瓦解。
所具有的二重性又使其自身的瓦解具有现实的可能性。经过春秋战国时代的变革和社会动荡， 将土地治权从各级地
方权力实体中剥离出去， 土地私有合法化， 地方政权结构官僚化， 源于血缘关系的宗法社会在广泛的政治领域中解
体， 一种不同既往的新型的集权专制政体在土地私有合法化的进程中脱颖而出。
关键词： 土地私有化； 合法化； 集权政体
在儒家的理论框架中， 分封、宗法、井田、赋税相 互契合， 不仅能够制民之恒产、安邦定国， 同时家国 一体的统治范式使其政治理念人情脉脉， 在政治模 式中洋溢着道德的理性。儒者没有注意到， 分封制本 身所具有的二重性是使其自身走向解体的一个重要 原因， 也是春秋之世社会动荡的根源所在。柳宗元认 为封建制“ 失在于制， 不在于政”［３］１－２７， 分封制并不能 成就政治稳定、天子的威严， 这与是否行仁政没有必 然性的关联。由于制度本身的缺陷， 使诸侯或者卿大 夫僭越天子的权威具有现实 的 可 能 性 ， 所 以“ 天 下 乖戾”， 乱国多而理国少， 天下诸侯“ 无君君之心”； 问鼎之轻重者有之， 射王中肩者有之， 伐凡伯、诛 （ 苌） 弘者有之。在分封制的政体下， 周“ 徒建空名 于公侯之上”［３］１－２７， 其丧久已。
晋 阳 学 刊 ２００５ 年 第 ５ 期
·历 史 学 研 究·
土地私有合法化进程中的 中央集权政体的确立
赵炜 （ 徐州建筑学院 人文与社会科学系， 江苏 徐州 ２２１００８）
摘 要： 分封制、井田制解体的过程恰恰是土地私有、郡县制确立的过程。井田制既是政治分封的基本单位， 也是
关乎国家经济命脉的赋税制度的基本单位。分封制自身所具有的内在张力是井田制解体的根本原因， 而井田制自身
二、井田制的瓦解与分封制的崩落 井田制的瓦解经历了两个过程。春秋时代， 井田 制的崩坏多体现在政治层面， 即作为分封的基本单 位的井田制的瓦解。作为面向直接生产者的赋税制 度的基本单位， 井田制非但没有被削弱， 在诸侯或者 诸侯以下的各级封地中反被强化。春秋之世， 齐使井 田畴均， 郑使庐井有伍， 楚则“ 井衍沃”， 皆以井田之 法整理土田， 以求民之“ 恒心”而增强欲望称霸的各 个诸侯国的国力。井田制在政治层面的瓦解主要是 强大的诸侯将手中的土地使用权转化为土地所有 权， 并停止向周天子贡赋、朝觐， 同时势力强大的诸 侯国却可以向小国征收贡赋。据《 左传》襄公二十九 年、昭公十三年记载， 鲁、郑无月不贡于晋； 周天子要 取得郑国的土地， 必须要用王畿内的田地交换， 而非 往昔凭借天子之威“ 取”于诸侯、或者诸侯“ 致”送 于王。公元前 ５８０ 年晋国大夫卻至也公然和周天子 争田， 以及郑、秦、楚等大国和戎族的侵夺， 在春秋中 后期以后， 天子实际拥有的土地和人口很少， 在政治 和经济上都要依附于大的诸侯国， 其存在的最大理 由是为大的诸侯国提供一个堂皇的借口以谋取盟主 的地位， 如司马迁所言“ 挟王室之义， 以讨伐”， 而获 得盟主的地位。 王室衰微意味着国家土地所有权的丧失， 周天 子已无力进行分封。王室的衰微与诸侯地位的上升 是春秋时代社会政治结构变迁中， 同一个过程中两 种同时发生的反向运动。“ 春秋战国时期， 随着王权 的衰落和诸侯的坐大， 原西周王朝的土地所有权被
收稿日期： ２００５－ ０４－ １ １ 作者简介： 赵 炜（ １ ９６９－ ） 女， 山东滕州人， 徐州建筑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系讲师。 ①何怀宏《： 世袭社会及其解体》北京三联书店 １９９６ 年版， 序言。何怀宏在社会分层的角度上使用了“ 世袭社会”“、 选举社会”的概念来定位中
国传统社会在春秋战国时代前后的不同， 提供了解释中国社会历史的“ 另一种可能性”。
一、井田制与分封制的私有化属性 中国传统社会的治道成熟经历了两次巨变： 第 一次在殷周之际， 第二次则在春秋战国时期。殷周之 际的历史剧变聚合生成了上古政治制度之典范— —— 土地治权与政权合而为一的分封制； 春秋战国时代 的社会剧变则催化了此后千年一统集权专制的郡县 制之政体。比较而言， 商周之际的巨变是传统社会之 政治治道的整合提升， 而后者则是社会制度的激烈 变革。因此， 后者的变动幅度、广度远远超过商周时 代的社会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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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占有的土地进行交换， 或赐予他人， 是土地私有化 更为明朗的表现。”［５］６７ 王权强大的时候， 土地私有的 反动力量在暗中涌动。当中央王权无力对贵族所控 制的土地进行有效的控制， 诸侯、贵族自行处置所占 有的土地的权力就增大， 私有化的性质就在分封制 中凸显出来。而诸侯以同样的方式将土地分封给卿 大夫， 其名下的封地同样潜藏着私有性。随着生产力 的发展、生产工具的变革， 以及在分封制政治体制下 由于人口数量的增加， 平民化的社会趋势对于社会 组织、社会分层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分封制内在的土 地私有属性逐渐显露出来。在土地所有权下移到诸 侯甚至卿大夫阶层的过程中， 周天子土地所有权的 丧失， 集权共主的世袭社会在土地治权的变动中面 临着被解体的历史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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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炜：
土地私有合法化进程中的中央集权政体的确立
然只有使用权而无所有权， 无疑带有私有的性质， 当 赋税脱离了以劳役地租“ 同养公田”的形式， 而按照 实际拥有的土地数量交纳实物或者货币的时候， 这 种带有“ 私有”性质的份地也就转化为直接生产者 拥有土地的小土地私有制形式。虽然“ 私有”的倾向 性在“ 田里不鬻”的时代只是一种潜在的可能， 在春 秋战国时代土地私有化的进程中所起的作用也是微 不足道的。但是， 这种土地国有的所有制结构中兼具 的私有性是井田制走向解体的一个内生性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