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类型学与汉语研究
语言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和越南语结果补语对比研究

2 0 1 3年 4月
濮 阳职 业 技 术 学 院学 报
J o u na r l o f P u y a n g Vo c a t i o n a l a n d T e c h n i c a l C o l l e g e
Vo 1 . 26 No . 2 Apr . 2 01 3
中 的补语 ‘ ' x o n g( 完) , ’ 是 对动 作 ‘ ' c h u i f n b i ( 准备) ” 进 行 描写 说 明 。 由此 可 见 ,运 用语 言类 型 学原 理 ,我们 可 以清
楚地 看 到上 述汉 语和 越南 语 结果补 语 的共 性特 征 :
须 通过 跨语 言 的 比较研 究 来获 得 。这 是一 种语 言 学 界 已广 泛 接受 的研 究 方法 ,即语 言模 式 的跨 语 言 比 较 研究 。这 类研 究 使人们 认 识 到各 类语 言之 间 既存 在着 ‘ 蕴 含共 性 ’,也 存在 着跨 语 言 的 ‘ 非 蕴含 共
常用 作结 果补 语 的动 词主 要有 :给 、住 、见 、成 、 懂 、走 、跑 、丢 、掉 、着 、完 、破 、死 、会 、哭 、
笑 、往 、倒 、通 等 ;汉 语常 用作 结果 补语 的形容 词 主 要 是单 音节 形容 词 ,如 :对 、错 、好 、坏 、大 、 小 、早 、晚 、快 、慢 、长 、短 等 ,部分 口语 中常用 的双 音节 形容 词 ,如清 楚 、 明 白、干 净 等也 能作 结 果补语 。 越 南语 常用 作 结果补 语 的动 词主 要有 : c h o ( 给) 、t h e y( 见) 、 h i u( 懂) 、 d i( 走) 、c h g y( 跑) 、
s a ch b a n
语言类型学视野中的汉语致使结构研究

语言类型学视野中的汉语致使结构研究a中国人民大学宋文辉内容提要本文综述了部分致使结构语言类型学研究的重要文献和部分跟致使、因果相关的哲学研究文献,同时简要分析了汉语致使结构的一般情况。
文章澄清了致使和因果的关系,说明致使事件的概念组织,评析了致使结构的形态句法类型和语义类型、受使者的编码类型、致使化的等级等问题的研究,并结合汉语事实对汉语致使结构的上述几个方面的情况作了简要分析。
关键词致使结构;语言类型学;汉语引言致使结构(causative construction)是现代语言类型学的核心研究对象之一。
早在20世纪60年代现代语言类型学发轫之际,前苏联列宁格勒类型学小组就对此作了系统研究(Xolodovic ed.,1969)。
西方语言学界在这个领域的研究则要开始得晚一些,早期的重要文献包括Shibatani(1973)、Comrie(1975)、Shibatani(1976a)中所收的Shibatani、Comrie 和Talmy等学者的重要论文等。
这些经典文献对于致使结构的形态句法类型、语义类型、形式和意义之间的联系规律、致使动词的构造、参与者的形态句法表现等方面的共性和类型作出了重要的概括,成为后来研究的基础。
此后这个领域一直受到语言类型学界的关注,成果十分丰富。
近年来,汉语致使结构的研究受到了较多的重视,除了涌现出大量的高质量的论文之外,还出现了一批研究现代汉语致使结构的专著(如熊仲儒2004、宛新政2005、周红2005、宋亚云2005、宋文辉2007、施春宏2008等)和一些研究汉语致使结构类型学特征的博士论文和专著(如牛顺心2004、朱琳2011等)。
本文旨在梳理致使结构语言类型学研究的重要文献和部分相关的哲学研究文献,并以此为基础对汉语致使结构做简要分析。
a本文的初稿是为中国人民大学陈前瑞教授主编的《语言类型学视野中的汉语研究导论》所写的一章,该书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出版。
在此谨对陈前瑞教授当年对作者的鼓励和督促表示感谢。
语言类型学与汉语的SVO与SOV之争

语言类型学与汉语的SVO与SOV之争引言语言类型学是研究各种语言之间的共性和区别的学科。
其中一项核心问题是探究语言结构中的语序类型。
在这个问题中,SVO(主-谓-宾)和SOV(主-宾-谓)是两种极为重要的语序类型。
汉语作为一种理想的研究对象,引起了很多语言学家对于SVO与SOV之间的争论。
本文将就这一争论展开讨论,并对这两种语序类型在汉语中的具体表现进行分析。
SVO语序的特点及争议SVO语序是一种主流的语序类型,在世界上绝大多数语言中都存在。
它的典型例子是英语句子的基本语序,如I eat an apple(我吃一个苹果)。
SVO语序的特点是主语位于谓语动词之前,宾语位于谓语动词之后。
SVO语序符合大多数人的认知习惯,容易理解和使用,因此十分普遍。
然而,在语言类型学中,SVO语序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SOV语序也是非常有代表性的语序类型。
SOV为主-宾-谓的语序,如日语中的句子Watashi wa ringo o tabemasu(我吃苹果)。
SOV语序在世界范围内的分布也非常广泛。
对于SVO语序的争议主要集中在其普遍性和原始性上。
一些学者认为SVO语序是最普遍的语序类型,这主要基于统计和比较语言的数据。
他们认为,SVO语序与人类语言的进化和习得有关,是最原始的语序类型。
然而,也有学者持不同意见。
他们认为,语序类型不仅受语言内部的规律限制,也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比如文化、历史和个体认知等。
因此,对于SVO语序的普遍性和原始性还存在争议。
汉语的SVO与SOV作为一种受到广泛关注的语言,汉语在SVO与SOV之争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汉语是一种以SVO为主要语序的语言,但也有一些SOV的表现。
下面将对汉语中SVO与SOV的具体表现进行分析。
SVO在汉语中的表现在汉语中,SVO语序是最基本和常见的语序类型。
以下是几个示例:•我喜欢看电影。
•他是一个好学生。
•她正在吃饭。
可以看到,这些句子的主语位于谓语动词之前,宾语位于谓语动词之后,符合SVO语序的特点。
语言学应用与中文教学研究

语言学应用与中文教学研究一、前言语言学是一门研究语言的学科,它包括语音学、语法学、语义学、语用学等多个方面。
语言学理论的研究和应用主要用于语言教育和翻译工作。
而作为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之一,中文教学的研究也是至关重要的。
语言学应用在中文教学中的作用越来越显著。
中文教学作为全球汉语热的背景下,如何更好地运用语言学理论帮助外国学生学习中文成为了学术界和语言教育工作者们的重要研究课题。
二、语言学及其应用1.语音学在中文教学中的应用语音学是语言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它研究的是语音的产生、发展、以及语音在识别、语音合成和自然语言处理中的作用。
在中文教学中,语音是学习者们学习的基础,母语不同的外国人初学中文时,常常会有声音、音调等方面的困难。
因此,教师需要运用语音学的理论,为学生提供正确的发音方法和技巧帮助他们准确地掌握汉语发音。
2.语法学在中文教学中的应用语法学研究的是语言的结构和组成,它主要研究词汇、句法和语义三个方面。
在中文教学中,教师需要运用语法学的理论对学生进行系统的语法教学。
语法教学一般包括词汇的选择、语序的安排、句子成分的分析等方面。
通过语法教学,学生可以更好地理解中文的语言结构,从而提高自己的语言水平。
3.语义学在中文教学中的应用语义学研究的是语言的意义和词义,它探究的是语言符号的内涵和外延、词义、句义以及语言意义的表述方式和运用规范。
在中文教学中,教师通过讲解中文单词和句子的语义,帮助学生掌握中文的语言意义,从而更加流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4.语用学在中文教学中的应用语用学是语言学的一个新兴分支,它研究的是语言使用和交际的规范和原则,以及语言的实际运用情况。
在中文教学中,教师应该注重语言使用和交际的规范和原则的教学,帮助学生用正确的语言进行合适的交际。
三、中文教学中运用语言学应用的意义1.促进语言教学效果提高在语言教学中,运用语言学的理论进行教学,能够有效地提高教学效果。
学生能够更好地理解和掌握语言知识,提高语言能力。
探究语言类型学与汉语

探究语言类型学与汉语作者:巴音才才来源:《课外语文·教研版》2014年第05期【摘要】文章简单的阐述了语言类型学的定义和汉语的特点,在此基础上研究了汉语,重点分析了语言类型学与汉语相融通过程以及其重要意义,旨在用汉语方言的丰富多彩促进语言类型学的发展,并为之做出贡献。
【关键词】探究;语言类型学;汉语【中图分类号】G632 【文献标识码】A目前,世界语言有5000多种,在语法、词汇、语音等方面这些语言都有自己的特点,但同时也有着一些共同点,这也正符合现在学者对语言类型学的研究探讨。
一、语言类型学的理解现在语言类型学的全名为“语言类型学与语言共性”,学者研究认为语言类型学主要是从“类型”划分,理解为语言类型学是对不相同语系和相同语系进行研究,对这一系列语言进行类型区分并找出共性。
简单说,语言的类型以及语言的共性是同一种语言不同方面研究的结果,学者必须通过研究分析再对语言进行分类,分析的前提就是语言有相同的一点,这一点就是语言的共性。
二、汉语的基本特点言语的特点研究一直是汉语界最热门的主题,不过学者研究的特点仅限与印欧语、英语之间的一点对比,在世界各异的语言中,这种简单的比较就显得很片面化。
甚至有的还把这种简单的定论用来作为当代语言学坚强的后盾,一些西方的语言学理论知识都是从印欧语言的分析中得到的,对汉语来说是没有帮助的。
这些片面理论是极端的,对汉语的发展没有作用。
如果学者了解这么多年来语言类型学的伟大成就给各种语种带来的用处,熟悉功能语言学、形式语言学并从中吸取精华,就不会做出一些偏激的定论,真正想认识汉语的特点,就必须认识语言类型学在这方面的定论,或者自己去做这方面的研究对比,如果从跨语言这一块进行对比的话,学者可以从语义范畴出发进行研究,很多语义的范畴在经常表达中会普遍用到的,所以有一定的可比较性,从这当中学者可以找出一些差异,一些特定的形态依据范畴只能狭隘的存在一些少数语言里面,所以不能够进行有效率的对比。
语言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量词研究

语言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量词研究语言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量词研究近年来,语言类型学作为一门综合学科正在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它研究的是不同语言之间的共性和差异,以及语言结构与功能之间的相互关系。
在这个学科的视野下,汉语量词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也引起了学者们的兴趣。
本文将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出发,对汉语量词进行研究。
首先,汉语作为一种属于汉藏语系的语言,其特点之一就是数量词的丰富性。
汉语中的量词数量众多,而且数量词的使用方式与其他语言有所不同。
在一些其他语言中,数量词通常是直接放在名词前面,而汉语则需要使用特定的量词来修饰名词。
例如,“一个苹果”在汉语中要表达为“一个个的苹果”。
这种使用方式与一些濒危语言中数量的表达方式相似,因此在语言类型学的框架下,我们可以将汉语的量词系统与濒危语言中的数量表达方式进行比较。
其次,汉语的量词还具有语义丰富性。
汉语中的量词除了表示数量之外,还可以表示形状、状态、领域、尺寸等多种意义。
比如,“一条鱼”和“一张纸”中的“条”和“张”既表示数量,又表示鱼的形状和纸的尺寸。
这种语义丰富性在其他语言中并不常见,因此汉语的量词系统在语义角度上也有其独特之处。
此外,在汉语量词的使用过程中,还存在一些语法现象值得关注。
比如,汉语中的数量词可以与动词、形容词和量词谓语结合,形成复杂的谓语结构。
例如,“我吃了一顿饭”中的“一顿”就是数量词和动词谓语的组合。
这种谓语结构在语法上有着一定的限制,不同于其他语言中谓语结构的形式。
因此,通过比较汉语量词的谓语结构与其他语言的谓语结构,可以从语法角度探讨汉语量词的特殊性。
综上所述,汉语量词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在语言类型学的视野下值得深入研究。
通过探讨汉语量词与其他语言的联系与差异,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汉语的特点,同时也可以为语言类型学的研究提供新的观点和研究路径。
相信在未来的研究中,汉语量词这一课题将得到更加广泛和深入的关注综上所述,汉语的量词系统在与濒危语言的数量表达方式进行比较时展现出独特性。
语言类型学视野下的越南语 汉语形容词重叠对比研究

五、结论
本研究从语言类型学角度对比分析了越南语、汉语的形容词重叠表达式,揭 示了两者在语法结构、表达效果方面的异同点。然而,由于研究范围和语料收集 的限制,本研究仍存在一定局限性。未来研究可进一步拓展跨语言对比范围,深 入探究更多语言之间形容词重叠表达式的异同及其影响因素。加强对跨语言对比 研究的理论探讨和方法创新也将有助于提升研究的深度与广度。
研究结果
经过对大量真实语料的分析,我们发现日语和汉语的的基本语序存在显著差 异。具体而言,日语倾向于采用SOV语序,而汉语更倾向于使用SVO语序。此外, 两种语言在修饰语和动词的位置、话题结构等方面也存在差异。这些差异反映了 日汉两种语言在认知和社会文化方面的不同特点。
对于问卷调查和深度访谈的结果,我们发现,尽管大部分受访者在跨文化交 际中能够意识到日汉语序的差异,但在实际运用中仍存在一定困难。其中,受访 者普遍认为,对于日汉语序的深入理解和掌握对于提高跨文化交际能力和机器翻 译的准确性至关重要。
参考内容
引言
随着全球化的推进,日汉两种语言接触和交流日益频繁。在此背景下,了解 日汉语序的特点及其异同对于语言学习、跨文化交际以及机器翻译等领域具有重 要意义。本次演示旨在从语言类型学的视角探讨日汉语序对比研究,揭示两种语 言在语序上的规律和特点,为相关领域提供参考。
研究现状
过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日汉语序的单一语言描写上,如日语的SOV(主语-宾 语-动词)和汉语的SVO(主语-动词-宾语)语序特点。然而,对于日汉语序的对 比研究尚不够充分,尤其在涉及多种语法结构和语用情境的复杂情况下,仍存在 许多未知领域有待探讨。
语言类型学视野下的越南语 汉 语形容词重叠对比研究
目录
01 一、研究背景与意义
02 二、研究现状与不足
近十年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热点综述

近十年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热点综述摘要:近十年来,国内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领域不断扩大,在很多方面都取得了巨大成就。
本文就较有代表性的三个方面做了讨论——现代汉语语法研究中的语言类型研究、构式语法研究和韵律语法研究。
关键词:近十年;现代汉语;语法;热点1989年《马氏文通》的出版,标志着中国汉语语法学的建立。
自此之后,现代汉语语法研究基本处于中国语言学研究最活跃、最具前沿性、成果最丰富,同时也是争议最突出的领域。
改革开放以后,汉语语法界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发展时期,尤其在近十年的语法研究中出现了新的特点:多元化。
新的研究领域和理论层出不穷,共同推进着中国现代汉语语法的发展。
本文在认真研读相关论文的基础上,梳理了近十年现代汉语语法方面取得的成果,讨论了三种较为代表性的语法研究理论。
一、汉语语法研究中的语言类型学语言类型学可以追溯到19世纪的形态类型学,主要是给世界上的语言进行分类。
当代语言学中,语言类型学已不仅仅是指给语言进行分类的学科,更重要的是建立在以跨语言比较和归纳推理为基础的研究范式之上,可以理解为“语言共性和语言类型学”。
其根本理念就是刘丹青所说的:“致力于通过跨语言的观察比较来获得对人类语言共性的认识”。
当代语言类型学家认为单靠对一种语言的深入开掘无法洞悉人类语言的共性和本质,任何对某种具体语言的特点或规律的总结必须得到跨语言的验证,否则就不宜认为个别语言的某某特点或某某规律就是该语言独具的所谓“特点”。
当代真正意义上的语言类型学的建立,应该从格林伯格及其1963年发表的语言类型学经典论文《Some universals of grammar with parcular reference to the order of meaningful elements》算起。
国内最早的语言类型学的研究始于1984年陆丙甫与陆致极合作翻译的格林伯格上述的那篇经典论文,其后,1989年沈家煊翻译介绍了美国著名语言学家Oomrie的《语言共性和语言类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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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类型学与汉语研究语言类型学与汉语研究语言类型学是当代语言学的一门“显学”,但目前还不能说已是汉语语言学中的“显学”。
单从语言学理念来看,类型学应当比形式学派甚至功能学派更具有与汉语语言学的亲和力。
形式学派从语法能力的先天性假说出发,通过假设、演绎和母语者的语感测试来寻求生与俱来的普遍语法。
功能学派则抱有与之对立的基本信念,认为语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要满足交际或认知功能的需要,于是以此为出发点,致力从语言的使用或理解规则中去解释语言的结构及其演变。
两者不同程度地带有从假设出发、“主题先行”的特点。
语言类型学则更多保留了语言学作为一门经验性学科的特性,注重材料、讲究实证、主张旁征博引、提倡归纳推理,力求以事实说话,在调查之前不假设任何东西。
这本是最容易为中国的语言学家认可的研究方法。
然而事实上,在形式、功能、类型三大当代“显学”中,偏偏是类型学在中国国内最少为人了解。
怪也不怪,这与中国学术界的另一些“国情”有深刻的关系。
中国的传统学术包括语言文字之学,素有尊夏贬夷、厚古薄今、重文轻语的传统。
虽然华夏-汉民族数千年来就在众多民族部族的大交融中产生发展,中国也一直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但在汗牛充栋的传统中文典籍中,我们几乎看不到对汉语以外语言文字的记述,更遑论研究了。
不要说非汉族语言,即使是各地的方言,除了作为“匡谬正俗”的对象偶尔一现,也很难引起历朝历代学者们的关注。
也就是说,正统的学术向来缺少对异族语言的兴趣,更没有进行语言比较的传统。
进入现代以来,外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研究都获得了强大了推动力,这本是孕育跨语言比较的很好时机。
可是,50年代过于追求专业分工的前苏联式教育科研体系,以及语言研究队伍和学术兴趣向普通话的高度集中,又强化固化了不同语种研究队伍间的壁垒,形成了纯粹语种导向的语言研究体系。
不要说汉语、外语和少数民族语言三大队伍很少有切实的交流,即使在古今汉语之间、普通话和方言之间也缺少实质性的沟通,更谈不上在跨语言基础上对语言共性的追求了。
这种学术格局下,结构主义、功能主义、甚至生成语法都有一定的机会被引进过来成为汉语研究的利器,甚至发展成主流,唯独语言类型学很难获得发展的空间,因为这株树苗是无法在单一语言的土壤中生长的[2]。
而缺少了类型学视野的汉语语言学,也很难用汉语研究的成果去贡献于普通语言学理论。
当然,跨语言、跨方言、跨时代的兴趣和研究实践在现代中国并非完全没有,但它主要表现为少数学者、特别是一些视野开阔的语言学大家的个人行为,未成风尚,更不成学派。
赵元任先生公开发表的首篇语法论文就是《北京、苏州、常州语助词的研究》(1926),论文不但从语法和语义功能的角度比较了三地方言的许多虚词,而且不时穿插与英语、德语等的比较。
黎锦熙先生在他开创现代汉语语法研究先河的《新著国语文法》之后又撰《比较文法》一书,进行古今汉语和英汉之间的语法比较。
王力先生的《现代中国语法》以《红楼梦》为主要语料研究普通话的语法,但在各章之后设有与吴、粤等主要方言的比较。
吕叔湘先生《中国文法要略》首创将古今汉语合为一书的体例,便于读者在古今比较中认识汉语的内在联系和演变。
陆志韦先生在给萨丕尔(Sapir)《语言论》中译本所作的序和译注中,不时流露出他在汉语和其他语言比较中获得的一些真知卓见。
朱徳熙先生则在其学术生涯的后期写出了数篇方言比较和古今比较的语法论文,涉及结构助词、名词化标记、疑问句类型等。
语言学大家对跨语言跨方言跨时代研究的兴趣不是偶然的,而与他们的学术成就是互为因果的。
因为他们有超越汉语本身的更广阔的语言学兴趣,才会注意其他方言语言的情况;也正因为他们视野开阔,才会在汉语语法的研究上取得更加杰出的成就。
这些研究虽然没有同当代类型学的学术范式直接挂钩,但其中的精神仍与类型学有相通之处。
遗憾的是,中国大陆分工过细、语种导向的语言学学术体系,以及结构主义学派对纯共时状态和语种“特色”的过分追求,使跨语言研究在很长时间里难以发扬光大。
有一些著作出于语言教学的需要进行一些中外语言的语法对比,这种基于应用的对比距语言类型学所关心的理论问题还是相当遥远的。
八十年代起,在介绍现代语言学理论的过程中,当代语言类型学开始为中国大陆的语言学界逐步有所了解,其中数陆致极、陆丙甫翻译的Greenberg的经典论文(1963,陆译1984)和沈家煊翻译的科姆里(Comrie1981,沈译1989)最为重要。
但比起其他学派来,语言类型学的介绍仍是最为薄弱的,对汉语语法的直接影响仍然相当有限。
主要的积极影响在于,一些功能倾向的学者在研究汉语时有意识地以类型研究所得的语言普遍现象为背景,从而使汉语语法研究与人类语言共性的研究发生更加密切的联系,如陆丙甫(1993)关于语序的讨论、沈家煊(1999)关于语法单位和语法范畴的标记模式和关联模式的论述、张伯江(1998)关于汉语形容词词类地位和范围的研究等。
直接关注汉语的类型学地位的则有徐烈炯、刘丹青(1998)、刘丹青(2003)关于话题、语序类型和介词类型的研究等。
当代类型学对海外汉语学界的影响要早一些,如上个世纪70-80年代关于汉语是SVO还是SOV的热烈讨论(参阅屈承熹1984和徐、刘1998对此的综述)、桥本万太郎(1985[1978])的语言地理类型学,都是在Greenberg(1963)所开创的语序类型学的直接影响下产生的成果。
不过海外的这些类型学讨论也并未延续为某种类型学派,参与讨论的多数学者后来仍分别主要从事形式语言学、功能-认知语言学或历史句法学的研究。
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大陆传统语法和结构主义二分天下的格局逐步消解,语言研究出现了多样化的取向,人们不再满足于单一语言纯粹共时的描写,跨方言、跨时代、乃至与少数民族语言的语法比较逐渐兴盛起来。
这些研究有些有类型学理论的背景,有些(主要是历时研究)与语法化理论有关,更多的是则是结构主义式描写基础上的朴素的比较、提炼和概括,可以认为是一种宽松意义上的类型学研究,它们无疑为类型学在汉语语言学界的下一步发展创造了有利的气候、土壤、地基和环境。
语言类型学以跨语言研究为本,而汉语语言学以研究作为单一语言的汉语为本,在汉语语言学界提倡语言类型学,看似有点方枘圆凿。
其实不然。
语言类型学和汉语语言学的结合,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并且将给普通语言学和汉语研究两方面都带来巨大的促进。
典型的类型学研究,当然不能单研究汉语,汉语只是类型学所面向的大量语种之一。
不过,语言类型学虽然面向众多语言,但不同语言的研究深度不可能完全一致。
某些语言使用人口多、研究队伍雄厚、在类型学上有一定的代表性,就有条件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提供更加详尽的研究成果,这样的语言能成为类型学比较中的主干支撑语种。
在这方面,汉语无疑是很有资格成为主干语种的,汉语语言学界也有条件为语言类型学作出特殊的贡献。
但是,由于汉语研究有自己特有的一些传统,特别是在中国大陆,语法描写和研究所依据的工作框架与世界上通行的框架特别是类型学比较的框架还有诸多出入,许多基本的普遍性概念在汉语语言学中还不为人所熟悉,如非受格(non-accusative)动词、标句词(complimentizer)、关系化和关系从句、核心标注-从属语标注(head-marking vs. dependent-marking)等。
而汉语学界习惯使用的一些概念,如“补语”、存现宾语、量词等等,又不能简单地转换为普遍性的语法范畴。
这使得汉语研究的大量成果还无法直接转化为类型学上的可比性材料。
随着汉语本土和海外研究队伍日益密切的交流和合作,这一情况正在得到改善,而对类型学的关注将促使学界加速汉语描写现代化、通用化的进程。
这一进程反过来将帮助汉语语法学发现更多描写研究中的死角,从而揭示出更多的汉语事实,而“汉语事实”正是汉语语言学界历来呼声最高的追求目标。
中国虽然在学术方面存在着某些不利于类型学发展的传统,但同时也存在着类型学发展的有利条件,除了前面提到的中国语言学界和类型学对材料优先的共同注重外,中国丰富的语言资源,是类型学所需的跨语言研究的绝佳条件。
中国境内的上百种民族语言,汉语自身丰富多变的方言,都为类型学的展开准备了充足的语言食粮。
当然,为了面向人类语言共性的类型学比较,我们需要拓宽眼光,善于将国内的语言资源同世界上其他语种材料结合起来研究,以取得更有普遍意义的研究成果。
另一方面,也要认识到,只要以语言共性和类型研究的已有成果为背景,只要遵循语言类型学的研究方法和技术,那么,即使是同一类型或同一谱系内的跨语言比较、甚至同一语言(如汉语)内部的跨方言比较,也能获得富有价值的发现。
这种局部性的共性,包括蕴涵性共性或等级序列等,有时反映的就是人类语言的普遍性,在今后更大范围的跨语言比较中就会获得验证;有时反映的则是某一类型或谱系内部的特点,这同样具有类型学的意义。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海内外同行的共同努力下,汉语和中国境内的语言方言的研究队伍,将逐步发展出类型学研究的新兴有生力量,在世界的语言类型学研究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为探求人类语言共同的奥秘作出越来越大的贡献。
(刘丹青)附注[1] 这是Dik(1997)所提倡的语言研究的三个充分性之一,其他两个充分性是交际的充分性和心理的充分性。
显然这是针对Chomsky的观察、描写、充分三个充分性而提出来的。
[2] 在与历史比较语言学相关的领域,如方言、音韵、民族语言等,还是有不少跨语言跨方言语音及词汇方面的研究成果,但这多出于历史比较的研究目的,与语言类型学的学术目标大异其趣,而且也很少涉及语言类型学最关心的语法问题。
参考文献科姆里(Comrie, Bernard 1981)著,沈家煊译1989.《语言共性和语言类型》,华夏出版社。
原版1981。
原著第二版1989尚无中译本。
黎锦熙1933 [1924]. 《新著国语文法》,商务印书馆。
刘丹青2003.《语序类型学与介词理论》,商务印书馆(即出)。
陆丙甫1993.《核心推导语法》,上海教育出版社。
吕叔湘1982[1942,1944].《中国文法要略》,商务印书馆。
原上卷初版于1942,中下卷初版于1944。
桥本万太郎1985. 余志鸿译,《语言地理类型学》,北京大学出版社。
原版1978。
屈承熹1984.《汉语的词序及其历史变迁》,《语言研究》,1期。
萨丕尔(Sapir, Edward),陆卓元译1962.《语言论》,商务印书馆。
原版1921。
沈家煊1999.《不对称与标记论》,江西教育出版社。
王力1985[1943,1944].《中国现代语法》,商务印书馆。
原分上下册,分别于1943、1944出版。
徐烈炯、刘丹青1998.《话题的结构与功能》,上海教育出版社。
张伯江1998.《性质形容词的范围和层次》,《语法研究和探索(八)》,商务印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