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对老庄的读解
海德格尔与老庄哲学思想的相互阐释

海德格尔与老庄哲学思想的相互阐释哲思学意4天前我要分享内容提要:近代德国的哲学大师海德格尔在对西方传统哲学的批判和反思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体系和风格。
他一生都把“存在”问题作为自己沉思的主题,而对“无”的哲学思考更使他的哲学学说显出非同一般的哲学视角。
文章将从他的有无之辩谈起,会通中西学问,把海德格尔的思想与中国的老庄的哲学思想进行相互阐释,在挖掘这两大哲学体系中所深蕴的思想宝藏的同时,力图寻找出中西哲学的对话机制。
在中国哲学史上,自从《老子》第一个提出“有”与“无”问题之后,古代哲学家们一直围绕着如何理解“无”以及“有”和“无”的关系问题展开探索。
西方哲学史是对一与多之间关系认识的发展史。
古希腊有的哲学家虽然也提出过“有”与“无”的问题,但声音微弱,早已被西方近代哲学理性的高歌猛进所湮没。
直到20世纪20年代,存在主义哲学形成之后,西方哲学家们才又重新思考和探索“有”与“无”的问题。
海德格尔作为现代西方存在哲学大师,敏锐地觉察到了从培根、笛卡尔到康德、黑格尔理性空前张扬的痼疾。
他在《存在与时间》中指出,“在”的问题自古希腊的柏拉图以来就无人真懂,甚至无人真正想过,全部西方哲学史都把“在”的问题作为“在者”的问题处理,从而导致“在的遗忘”。
海德格尔不仅从探索“有”与“无”开始,批判了理性哲学的主客二分式的世界观,创建了他的基本本体论和原始伦理学,而且对中国的老庄哲学有很深的情结和阐述。
我们探讨海德格尔与老庄哲学关于“有”与“无”的对话,不仅可以把握他们在思想方式、终极实在观,以及如何认知实在等问题上的可相通之处,而且可以寻找到东西方哲学分化的逻辑起点,寻找到沟通形而上与形而下、唯理论与相对论、实体主义与虚无主义联系的桥梁。
一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是什么》中曾试图追问“无”,认为这个问题向他“显示出某种异乎寻常的东西”,虽然“科学以一种高傲的无所谓的态度对待‘无’,把‘无’当作‘不有’的东西牺牲掉了”,[1]但是,“科学所抛弃的东西,科学就需要它”。
海德格尔对《老子》及其“道”的解读(上)

Vo 1 . 3 3 No . 6
周 口师 范 学 院学报
J o u r n a l o f Zh o u k o u No r ma l Un i v e r s i t y
2 0 1 6年 l 1 月
NO V.2 01 6
海 德格尔对《 老子》 及其“ 道” 的解读 ( 上)
海德 格 尔关 于 “ 存在 ” “ 自 由” “ 思想” 等 方 面 的 重要 思 想 。 海德 格 尔解 读《 老子 》 依 靠 的 虽是 德 文 译 文 , 但 是 其 常
常 不 受 译 文 的 局 限 而有 主 观 发 挥 , 甚 至 不 惜 改 动 他 人 的译 文 ; 海 德 格 尔解 读 《 老子》 常 常是 站 在 “ 道” 的 高度 , 并 为此 而 有 意 忽 略 文 本 的 真 实 意 思 , 这 有 海 德 格 尔为 己所 需 的原 因 , 也 有 所 解 读 的 文 本 都 属 于《 老子》 中“ 道经”
一
待之 、 解 读之 ; 另 一方 面 , 也 是 更 重要 的 , 在 于多 数 研究 者 立足 于海 德 格 尔 的 思 想来 解 读 海 德 格 尔 对
《 老子》 文本 的 引用 、 对 老子 思 想 的探 讨 , 重 视 的是
海德 格 尔 的“ 立场 ” , 而没有从“ 中立 ” 的立场、 从 老 子 的 立 场来 看 待 之 、 解 读 之 。 因此 , 关 于 海德 格 尔 通过 翻译《 老子 》 解读 老 子思 想 , 通 过研 读《 老子 》 诠 释老 子 之道 的研 究成 果 尚未及 见 , 也就 是很 自然 的 了 。基 于此 , 本 文 主要 讨 论 海 德 格 尔 通 过 翻译 《 老 子》 , 对《 老子》 相关 章 节 的 解 读 ; 通过研读《 老子 》 ,
海德格尔与老庄对生死的态度

海德格尔与老庄的生死观摘要:近代德国哲学大师海德格尔喜爱研究中国古代道教思想,他在生死观、生存观等方面与老庄思想不谋而合。
本文分析了海德格尔与老庄思想在生死观与生存观上的相似性,探究了生死的关系以及生存的问题。
关键词:海德格尔,老庄,生死观。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道家思想,也就是老庄思想占有重要的地位。
何为老庄思想,也就是老子和庄子的简称,他们的思想著作体系并成老庄思想、老庄哲学。
老庄思想由老子和庄子思想共建,老子思想具有强烈的思辨精神,庄子思想具有强烈的幻化色彩,但是二者同源一宗,在对于权术、人生的态度上都是高度的一致。
对于政治的态度老庄主张无为而治,对于生死的态度老庄重视死而轻视生,认为生与死是辩证相生的,对于生活提倡一种本真的态度。
和老庄思想有着相似性的外国学者就是海德格尔。
海德格尔是20世纪德国哲学家,其哲学思想对于后人影响深刻。
海德格尔很喜欢东亚思想,尤其对道家思想最感兴趣。
海德格尔把对“道”的思考整合入自己的思想当中。
他关于无、语言、人、物、技术等的思考都与道家思想有关,对道家核心文献的研究是他思想灵感的重要源泉之一。
海德格尔与道家思想存在许多相同之处,他们思维方式中最大的相同点就是脱去表象性思维方式,在原初的境域中讨论问题。
海德格尔的学说主要体现在存在之说、死亡观以及时间观等等,在海德格尔哲学思想发展的全程中,不存在那种异质性断裂式的“转向”,但始终发生着惊心动魄的思想搏杀和构境论意义上的深渊化,不时的,最常发生的是不断返回到初始,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哲学的终点也是思之原点。
下面从海德格尔与老庄对生死态度的看法分别进行分析。
海德格尔认为“人”是有时间性和历史性的,是“有死的”,所以人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无”的问题,只有完全的“无”——死亡才能真正唤起人生存的意义。
因此,海德格尔说,死亡所意指的结束意味着的不是此在的存在到头,而是这一存在者的一种向终结存在。
“死亡是一种此在刚一存在就承担起来的去存在的方式……”“刚一降生,人就老得足以去死。
海德格尔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解构

海德格尔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解构【摘要】:如俞宣孟的《本体论研究》所示,传统是论是传统西方哲学的核心。
由于这个严密、紧凑的范畴体系遗忘了“是”,所以海德格尔重提了“是”的问题,且以基础是论取代了传统是论;随着解构传统是论的历史任务的逐步深入,《是与时》之后,海德格尔展开了对传统形而上学更彻底的批判。
然而问题是:(一)传统是论、传统形而上学是什么;(二)为何、如何将之解构?在把海德格尔的前后期思想细化为三个阶段的基础上,论文将围绕着如何解构形而上学展开探讨。
首先,海德格尔所理解的传统是论、传统形而上学以及传统哲学分别指什么?第一,是论就是把“系词的‘是’以及分有‘是’的种种‘所是’作为范畴,通过逻辑的方法构造出来的先验原理体系”(俞宣孟:《本体论研究》)。
这门被亚里士多德称为“第一哲学”的学问研究“所是之为所是,以及出于其本性的秉性”(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它就是传统哲学中的“纯粹哲学”。
柏拉图的“通种”和黑格尔的《逻辑学》就是依据理念之间的结合而建构起来的超时空的最普遍知识;第二,形而上学是指追求原因和原理体系的那种学问。
随着古代形而上学的展开,近代如鲍姆嘉登的“形而上学是包含人类知识的第一原理的科学”(海德格尔:《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也与亚里士多德的定义是基本一致的。
而随着形而上学学科中其它三支被逐步实证化,形而上学也进入它的现代时期:一方面,是论成为形而上学或哲学的代称,另一方面,主体性形而上学(如意识或意志哲学)取代了知性形而上学,如黑格尔的逻辑学是形而上学的顶峰,而尼采的形而上学就是形而上学的最后阶段;第三,哲学是指“关于第一原理和原因的抽象认识(知识)”(海德格尔:《什么是哲学?》);“哲学家们就得去捉模本体(ouσia)的原理与原因”(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
围绕最普遍的概念“是”而建构起来的是论,是海德格尔对传统哲学的代称,因为它是柏拉图主义的典型形态;随着对柏拉图主义批判的深入与扩大,即便是对追求相对普遍知识的形而上学,包括过渡时期的双关思想,也于后期被解构。
白天看星星海尔对老庄的读解

“白天看星星”—-海德格尔对老庄的读解“白天看星星"--海德格尔对老庄的读解〔内容提要〕海德格尔与老庄之间的“因缘”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我们关注的则是如何通过海德格尔所理解的老庄思想去进一步理解海德格尔.从海德格尔“真理"与“非真理"或“解蔽"与“掩藏”的论述中,我们能够倾听到海德格尔与老庄之间的“共鸣”.不恰当地讲,海德格尔类似西方哲学与老庄思想之间的“第三条道路”:前者试图通过理性抽象达到最高的普遍性以揭示真理,后者要求回归本源,持守原始的混沌,海德格尔则追求的是通过揭示或解蔽去接近遮蔽或掩藏。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将老子的“知其白,守其黑"解释为“有死之人的思想必须让自身没入深深泉源的黑暗中,以便在白天能看到星星”。
19世纪末20世纪初,包括德国曾经出现过一次翻译老庄的。
老子与庄子的影响最初发生在文学家和艺术家圈内,逐渐扩展到了哲学领域.海德格尔通过译本熟悉老子和庄子的思想,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他在20世纪30年代就能够引用老庄,可以作为旁证。
ﻭ海德格尔与老庄思想之间的“因缘",与他的思想转向有一定的关联。
人们公认1930年海德格尔所作的讲演《论真理的本质》是其思想转向的标志,在这篇讲演的初稿中,海德格尔曾经引用了老子《道德经》的第28章:“知其白,守其黑”,后来因故删去了。
然而,或许海德格尔对老子这句话太过钟情,以至于他念念不忘,20多年后终于还是让这句话“脱口而出"了:ﻭ“我们冷静地承认:思想的基本原则的源泉、确立这个原则的思想场所(Ort)、这个场所和它的场所性的本质,所有这些对我们来讲都还裹藏在黑暗(Dunkel)之中。
这种黑暗或许在任何时代都参与到所有的思想中去.人无法摆脱掉它。
相反,人必须认识到这种黑暗的必然性而且努力去消除这样一种偏见,即认为这种黑暗的主宰应该被摧毁掉。
其实这种黑暗不同于昏暗(Finsters)。
庄子与海德格尔生死观比较分析

庄子与海德格尔生死观比较分析提要:庄子和海德格尔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相通之处,比较二者的生死观,不仅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领悟和理解个体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且能够帮助我们了解到中西方文化会通的可能性。
关键词:庄子;海德格尔;生死;本真;畏;真人“生”与“死”是任何人都会经历的人生过程,是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不得不面对和思考的问题,也是古往今来中西方哲学家们不断探讨的话题。
在诸多哲学家中,笔者认为,庄子和海德格尔分别作为中国和西方生死观理论的代表性人物,其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相通之处,比较二者的生死观,不仅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领悟和理解个体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且能够帮助我们了解到中西方文化会通的可能性,同时,对于我们在当今重物欲轻人文关怀的科技时代以新的视野重新审视中国传统文化、发扬中国传统文化也具有积极的意义。
一、一死生与畏死关于生死问题,庄子十分重视,也在《庄子》一书中作了详细的论述,一部《庄子》,就像是一部人生哲学小百科。
庄子关于生死观的论述无疑是先秦诸子中最为丰富也最具特色的,他的生死观主要来源于老子,同时也吸收了孔子的天命思想,可谓中国古代生死观理论的集大成者。
庄子对于生死的态度是“一死生”,齐同生死。
他在《庄子·大宗师》篇中写道,“死生,命也。
其有夜旦之常,天也”[1],也就是说人的生与死,是不可避免的生命活动。
它就好像昼夜不停运行一样,是天地自然之规律。
同时他认为这种自然规律是人无法干预的,人只能以天为生命之父而终身爱戴他。
既然生与死都是自然运行之规律,是人无法干预的,那就只能顺应自然,乐观地看待生命长短和生死。
他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俟我以老,息我以死。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2],认为人的形体是大自然赋予的,大自然赋予人以形体就是要让人生时操劳,老时安逸,死后安息,这从生到死的整个人生过程都是大自然安排好的,是前后贯通一体化的,善待我的生的也同样会善待我的死。
论海德格尔与老庄对_人_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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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 论海德格尔与老庄对 的思考
!夏绍熙 李志友
“人 ” 海德格尔和老庄都对 有深入的思考, 两者之间存在异同。他们都否弃了现成观念, 没有从实体化和 对象化的角度探讨人的本质。但海德格尔论证了此在先行存在于世界之中, 并以此在为基础, 从此在身上追 问存在的意义; 而老庄则以贵身论为原则, 把人放入宽阔的道域之中, 提出人最佳的生存状态是契合自然之 道。 ! 关键词 " 存在; 此在; 自然之道; 海德格尔; 老庄 ! 中图分类号 " #$%&’ $( , #))* 安 ! 文献标识码 " + (),,0 ) ! 文章编号 " %,,( - $%./ ,1 - ,,&1 - ,( (%0., — ) 2 陕西西 夏绍熙 , 男, 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主要研究方向为道家思想史; (%0&1 — ) (江西宜春 李志友 , 男, 宜春学院政法学院教授, 主要研究方向为思想政治理论。 1%,,&0 )
“人 ” 论海德格尔与老庄对 的思考
!" # 《 $ 老子》 第 %& 章 ’ 之主, 而以身轻天下。 ” 修身应效法自然、 无
依据当下的情形快速行动, 这种反应像镜子一样返照出
!& # 《 $ 庄子・应帝王 》 “至人用心若镜, ” 真实。 不将不迎, 应而不藏。
“身 ” “天长地久, 私无为, 过于执著就会失去 这个根本。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 以其不自生, 故能长生。是以圣人 后其身而身先, 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 故能成其 私。”
庄子和海德格尔

庄子美学思想在现代中西美学思想逆转中的意义在考察中西美学思想的发展轨迹时,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某些西方现代美学思想竞倒过来向中国古典美学思想逆转。
最鲜明的表现是,一些西方现代美学流派竟抛弃了他们历来所强调的那种重理性分析、重逻辑推理、重循环论证的审美传统,而向以庄子为代表的强调审美创造的主体表现,强调审美的理直观、重顿梧、重体验、重感受的中国传统美学接近和靠拢。
本文就是试图通过中国古典美学的代表人物庄子的美学思想和现代西方存在主义美学的代表人物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比较,来说明这种逆转现象的具体表现,并揭示以庄子为代表的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在现代中西美学思想逆转中的意义。
一、庄子和海德格尔美学思想比较一个诞生于公元前战国时期的中国,一个倔起于公元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西欧德国。
然而,这两个不同时代、不同国度、时空距离相当遥远的哲学家,却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何其相似的美学思想。
在对他俩的美学思想进行了一番比较后,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而又令人深思的东西。
(一)、他们的美学思想,都是一种人生观本体论。
“美”在庄子那里,是一种高度自由的境界,而“道”也是一种高度自由的境界。
所以“道”是客观存在的最高的绝对的美。
庄子在《知北游》中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圣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天地的“大美”就是“道”。
“道”是天地的本体。
圣人“观于天地”,就是观“道”,也就是对最高的“美”的观照,这种观照,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所以他在《田子方》中借老子的口进一步指出“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实现对于“美”的观照,便能进入至美至乐的高度自由的境界,成为高度自由的人。
在这里,庄子把“美”和“道”相提并论,都看作是一种人生的最高境界。
所以,庄子在《养生主》一文中描述了庙丁解牛的审美创造之后,借文惠君的口说:“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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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看星星”--海德格尔对老庄的读解〔内容提要〕海德格尔与老庄之间的“因缘”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我们关注的则是如何通过海德格尔所理解的老庄思想去进一步理解海德格尔。
从海德格尔关于“真理”与“非真理”或“解蔽”与“掩藏”的论述中,我们能够倾听到海德格尔与老庄之间的“共鸣”。
不恰当地讲,海德格尔类似西方哲学与老庄思想之间的“第三条道路”:前者试图通过理性抽象达到最高的普遍性以揭示真理,后者要求回归本源,持守原始的混沌,海德格尔则追求的是通过揭示或解蔽去接近遮蔽或掩藏。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将老子的“知其白,守其黑”解释为“有死之人的思想必须让自身没入深深泉源的黑暗中,以便在白天能看到星星”。
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包括德国曾经出现过一次翻译老庄的高潮。
老子与庄子的影响最初发生在文学家和艺术家圈内,逐渐扩展到了哲学领域。
[1]海德格尔通过译本熟悉老子和庄子的思想,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他在20世纪30年代就能够引用老庄,可以作为旁证。
海德格尔与老庄思想之间的“因缘”,与他的思想转向有一定的关联。
人们公认1930年海德格尔所作的讲演《论真理的本质》是其思想转向的标志,在这篇讲演的初稿中,海德格尔曾经引用了老子《道德经》的第28章:“知其白,守其黑”,后来因故删去了。
[2]然而,或许海德格尔对老子这句话太过钟情,以至于他念念不忘,20多年后终于还是让这句话“脱口而出”了:“我们冷静地承认:思想的基本原则的源泉、确立这个原则的思想场所(Ort)、这个场所和它的场所性的本质,所有这些对我们来讲都还裹藏在黑暗(Dunkel)之中。
这种黑暗或许在任何时代都参与到所有的思想中去。
人无法摆脱掉它。
相反,人必须认识到这种黑暗的必然性而且努力去消除这样一种偏见,即认为这种黑暗的主宰应该被摧毁掉。
其实这种黑暗不同于昏暗(Finsternis)。
昏暗是一种赤裸裸的和完全的光明(Licht)缺失。
此黑暗却是光明的隐藏之处(Geheimnis,隐秘),它保存住了这光明。
光明就属于这黑暗。
因此,这种黑暗有它本身的纯洁和清澈(Lauterkeit)。
真正知晓古老智慧的荷尔德林在他的诗‘怀念’第三节中说道:‘然而,它递给我/一只散发着芬芳的酒杯,/里边盛满了黑暗的光明’。
此光明不再是发散于一片赤裸裸的光亮中的光明或澄明:‘比一千个太阳还亮’。
困难的倒是去保存此黑暗的清澈;也就是说,去防止那不合宜的光亮的混入,并且去找到那只与此黑暗相匹配的光明。
《老子》(28章,V·v·斯特劳斯译)讲:‘那理解光明者将自己藏在他的黑暗之中’〔知其白,守其黑〕。
这句话向我们揭示了这样一个人人都知晓的、但鲜能真正理解的真理:有死之人的思想必须让自身没入深深泉源的黑暗中,以便在白天能看到星星。
”[3]不仅如此,还有庄子。
同样是1930年,同样与《论真理的本质》有关。
海德格尔在不来梅作《论真理的本质》的演讲之后,第二天又在凯尔纳(kellner)家中举行了学术讨论会。
当讨论到“一个人是否能够将自己置于另一个人地位上去”的时候,遇到了困难。
于是,海德格尔向主人索取德文版的《庄子》。
后来皮采特(H·Petzet)回忆了当时富于戏剧性的场面:“海德格尔突然对房屋的主人说:‘请您借我《庄子》的寓言集用一下!’在场的听众被惊呆了,他们的沉默让海德格尔感觉到,他对不来梅的朋友们做了一件不很合适的事情,即当众索取一本根本无人知晓的书并因而会使凯尔纳先生难堪。
但是,凯尔纳先生却一秒钟也没有迟疑,只是一边走一边道歉说他必须到书房去找。
几分钟以后,他手持马丁·布伯(M·Buber)翻译的《庄子》回来了。
惊喜和如释重负,使人们鼓起掌来!于是海德格尔读了关于鱼之乐的故事。
它一下子就更强地吸引住了所有在场者。
就是那些还不理解‘论真理的本质’的演讲的人,思索这个中国故事就会知道海德格尔的本意了”。
[4]由此可知,当海德格尔做《论真理的本质》的讲演时,他不仅可以引用老子(虽然后来在出版时删去了),而且熟悉庄子。
那么,究竟老庄思想在海德格尔思想转向中具有什么样的重要意义?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需要说明的是,就海德格尔与老庄的关系而言,我所关心的并不是比较哲学的问题,东西方思想之间有太多的误解,究竟能否达成默契的相互理解尚存疑问。
不过,处在一种文明背景下的人对另一种文明的读解,总是要发生的。
我之所以关注海德格尔与老庄思想的关系,主要是想通过海德格尔所理解的老庄,来理解海德格尔的思想。
实际上,这也可以使我们换一个角度看待我们自己的文明。
一、海德格尔与老庄的“因缘”众所周知,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分为前后两个时期。
海德格尔与老庄的“因缘”发生在他的思想转向之时,这并非偶然。
所谓“并非偶然”,有两方面的含义:其一是说老庄思想的影响对海德格尔思想的转向发生了积极的作用;其二是说,老庄思想之所以能够对海德格尔的思想转向发生影响,应该在其思想的深处原本就有发生此影响的基础。
不然的话,海德格尔与老庄,相隔几千年,分属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为何有如此之“因缘”,就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了。
的确,在海德格尔的前期思想中,存在着与老庄发生“因缘”的条件。
《存在与时间》是海德格尔前期思想的代表作。
在这部著作中,海德格尔重提存在问题,认为以往的形而上学在解答存在问题的道路上误入歧途,陷入了“在的遗忘”的困境之中。
在他看来,解答存在问题,不能像以往的哲学家们那样,企图在主客二元式的认识论框架之中,通过一步步“向上”的抽象,把握最普遍最一般的“存在”;而必须掉头“向下”,深入到真正的本源境域。
按照海德格尔的观点,人这种存在者具有“去存在”(zu sein,to be)和“向来我属性”(Jemeinigkeit)的“本性”,因而是始终面向可能性境域筹划自身的自由存在,他称之为“此在”(Dasein)。
此在与世界原本水乳交融无分彼此,这就是“在世界中存在”的源始境域,所谓有一个作为主体的我与一个作为客体的世界面对而立,那是后来才发生的事。
就“此在”与存在者之间的关系而论,我们首先面对的不是孤零零的物,而是“用具”。
用具越是得心应手,我们就越是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物也就越是物尽其用。
这就像《庄子》中“庖丁解牛”的寓言,庖丁手中的刀已经不再是刀,而是他的手,他的心。
于是,用具围绕着此在就形成了一个因缘整体,这就是此在的世界(Umwelt)。
与崇尚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西方科学精神相比,海德格尔向往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和谐状态,因而能够与老庄崇尚“自然而然”的精神产生“共鸣”,这不足为奇。
不过《存在与时间》也有它的问题。
众所周知,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海德格尔真正关心的并不是此在与存在者之间的关系,而是此在与此在之间的关系。
他的基本思路是:存在是存在的显现,存在的显现一定要通过某个存在者,我们人这种存在者因为始终处在存在出来的过程之中,因而是存在(Sein)在此存在出来的境域(da),即“此在”(Dasein),他也称之为“林中空地”(Lichtung)。
然而实际上,“此在”向来不是作为他自己而存在,他千方百计逃避存在的负担与压力,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自始就已沉沦于世。
于是,此在的所作所为不但没有使存在显现,反而以凝固化自身的方式使存在隐而不显。
因此,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要做的一项工作,就是将此在从沉沦的迷梦中唤醒,让他立足自身而在世。
问题就在此发生了。
海德格尔对传统哲学的主体性原则和人类中心说持激烈的批判态度,但是他关于此在是始终处在去存在的过程之中,并因此而有可能使存在在此显现出来的个体存在者的思想,也使他面临重蹈形而上学覆辙的危险:当我们尽力使“此在”立足自身而在世,面向可能性的境域筹划自身的时候,一方面由于此在的生存活动决定着存在能否显现,存在有可能被完全“此在化”;另一方面亦有可能成就另一种“主体能动性”。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很可能与海德格尔追寻深邃之本源境域的初衷南辕北辙。
于是,海德格尔放弃了《存在与时间》原定的写作计划,重新“掉头向下”,追寻真正的本源境域。
这种思想的转变――或许称之为思想的自身深入更合适,首先表现在他关于真理的思想之中。
真理与存在一样,是贯穿海德格尔思想的主题。
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将“真理”还原为希腊语之“无蔽”(aletheia),从现象学方法出发,强调真理乃是存在的显现。
由于唯有“此在”是存在得以显现的“林中空地”,因而海德格尔说了这样一段屡遭误解的话:“此在由展开状态加以规定,从而,此在本质上在真理中。
展开状态是此在的一种本质的存在方式。
唯当此在存在,才‘有’真理。
唯当此在存在,存在者才是被揭示被展开的。
唯当此在存在,牛顿定律、矛盾律才在,无论什么真理才在。
此在根本不存在之前,任何真理都不曾在,此在根本不存在之后,任何真理都将不在,因为那时真理就不能作为展开状态或揭示活动或揭示状态来在。
在牛顿定律被揭示之前,他们不是‘真的’。
但不能由此推论说,在存在者状态上不再可能有被揭示状态的时候,牛顿定律就变成假的了。
这种‘限制’也并不意味着减少‘真理’的真在。
”[5]人们经常根据这段话批评海德格尔持一种主观真理论的立场,实在是一种误解。
海德格尔的意思是说,既然此在是我们破解存在意义的途经而且是唯一的途经,那么此在的生存活动就参与到了存在的显现过程之中去了,而且只有在它的生存活动中存在才得以显现。
这并不是说在此在的生存活动之前存在就不存在了,而只是说存在并未显现。
另一方面――人们往往忽略这一方面――如果没有存在,也就没有此在,而且此在之为此在(Dasein)之所以具有使存在得以显现的da,归根结底还是来自存在。
换言之,是存在让此在使存在显现的。
虽然如此,海德格尔终于发现,他的困境可能就在于他过分强调真理的无蔽本性,而忽视了真理的另一面――“遮蔽”,亦即“非真理”。
在《论真理的本质》中,“非真”被赋予了更源始的意义。
二、“知其白,守其黑”海德格尔于1930年所作的讲演《论真理的本质》是其思想转向的标志。
在这篇讲演中,海德格尔基本上还是延续着《存在与时间》的思路讨论真理问题,不同之处在于他对“非真”和“遮蔽”的讨论。
传统的真理概念其核心是知识与对象符合一致。
海德格尔并不是简单地反对这一真理概念,而是要求追问这种符合一致的可能性的根据。
在他看来,知识与对象(事物)不同,若要“符合一致”,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即“表象关系”。
所谓“表象”就是把物设立为对象的活动。
但是,“表象”如何可能将对象设立为对象呢?为了将事物“表象”为对象,物首先必须是显而易见的,即,物必须先已进入了“敞开领域”(das Offene),这个“敞开领域”就是“无蔽领域”(Unverborgene)。
显然,这里所说的“敞开”与“无蔽”有所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