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的杜诗观述论
历史学基础文献选读

历史学基础文献选读历史学,是面向过去立足当下的真与爱之学。
其基本任务有二,还原与解释。
惟有求真,方能还原;惟有深博之现世关怀,方能有上乘之历史智慧。
中小学历史教育多重记诵,因目标仅在于文明常识之灌输。
而大学之后,应有求真、育爱之史法与史观,方有资格成为文明的传承者与创造者,方可称为此项学问之入门。
学问以目录学为门径,特面向历史系新生制作此提要,以供大一阶段学习之用。
习史者首当明本人、本地、本国之史,故以国史训练为主。
读书当择版本,否则便是乱读,亦望切记。
一、人文读本1、夏中义主编《大学人文读本》(三卷本:人与自我、人与国家、人与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2、何光沪等主编《大学精神档案》(四卷本:古代、近代、当代),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3、《思想操练:丁东、谢泳、高增德、赵诚、智效民人文对话录》,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提要:大学之道,要育材更要育才,此理甚明而世难行。
新世纪初丁东、谢泳、夏中义诸贤起而倡行“精神成人”,人文教育始进入教育各阶段实践层面。
读这些书,可以成为一个富于良知和力量的知识分子,一个明了自身使命、权益和责任的现代国民,一个置身人类文明前沿的世界公民。
二、通史读物1、李泽厚《美的历程》,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李泽厚,中国开放时代的启蒙者。
其思想将被超越,但所提“儒道互补”、“美在积淀”、“巫史传统”、“情感本体”等命题今日仍有意义。
而这部美轮美奂的《美的历程》,实为由美育爱的通史最佳入门读物。
2、钱穆《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最富中国情怀的通史,但同时需提防其文化自恋情结。
结合更为平实的吕思勉《吕氏中国通史》读较佳,但后者写作对象并非新手,要在观摩其方法和立意。
3、秦晖《传统十论:本土社会的制度、文化与其变革》,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秦晖已是溢出史界的公共知识分子,本书是论述传统中国法家本色最为深刻的作品,同时也为当今和未来的中国提出了富于建设性的构想。
杜甫先祖流寓永昌考

杜甫先祖流寓永昌考李勇杰【摘要】杜甫世系研究表明,西晋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学者杜预,为杜甫第十一世先祖.本文结合嘉庆本《永昌县志》考证认为,杜预四子杜耽及其子孙,在西晋永嘉初年,曾流寓甘肃永昌,前后历时近70年.前秦苻坚克凉州之后,杜氏子孙重新回到祖籍关中地区.杜甫先祖流寓永昌的历史,是前凉时期中原流民避难河西的鲜活个案,对五凉文化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期刊名称】《河西学院学报》【年(卷),期】2016(032)001【总页数】5页(P44-47,93)【关键词】杜甫先祖;流寓;甘肃永昌【作者】李勇杰【作者单位】金昌市博物馆,甘肃金昌737100【正文语种】中文【中图分类】K237唐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70年),大诗人杜甫病故于湖南耒阳。
杜甫曾自称“杜陵布衣”①,是因为他一生中最仰慕的先祖杜预是“京兆杜陵人也”②,所以遗命葬于河南偃师首阳山杜预墓侧。
40年后,其孙杜嗣业“自耒阳迁甫之柩,归葬于偃师县西北首阳山之前”③,完成了祖父的遗愿。
杜预是西晋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学者。
因其博学多才,尤善谋略,故有“杜武库”之称。
因其喜读《左传》,著有《春秋左氏传集解》三十卷,又自称“左传癖”。
由于在晋灭吴统一中国的战争中功勋卓著,杜预“以功进爵当阳县侯,增邑并前九千六百户,封子耽为亭侯,千户,赐绢八千匹”④。
由此看来,杜预的确是一位曾影响中国历史发展进程的杜姓名人。
众所周知,杜甫生于河南巩县,原籍湖北襄阳,而杜预则是京兆杜陵人氏。
是杜甫冒认先祖呢,还是果真与杜预一脉相传?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据当代学者金启华考证:“杜甫为杜预第四子杜耽之后”⑤。
邓绍基对现代研究成果进行了一次全面清理,并列出了一份自杜预至杜甫的“十二代”世系表。
成都杜甫草堂纪念馆依据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将杜甫家族世系表公布于馆内。
依次为:杜预→杜耽→杜顾→杜逊→杜乾光→杜渐→杜叔毗→杜鱼石→杜依艺→杜审言→杜闲→杜甫。
上述研究成果,得到了史学界的广泛认同。
陈寅恪论再生缘最新排版

陈寅恪论再生缘最新排版论再生缘(陈寅恪)寅恪少喜读小说,虽至鄙陋者亦取寓目。
独弹词七字唱之体则略知其内容大意后,辄弃去不复观览,盖厌恶其繁复冗长也。
及长游学四方,从师受天竺希腊之文,读其史诗名著,始知所言宗教哲理,固有远胜吾国弹词七字唱者,然其构章遣词,繁复冗长,实与弹词七字唱无甚差异,绝不可以桐城古文义法及江西诗派句律绳之者,而少时厌恶此体小说之意,遂渐减损改易矣。
又中岁以后,研治元白长庆体诗,穷其流变,广涉唐五代俗讲之文,于弹词七字唱之体,益复有所心会。
衰年病目,废书不观,唯听读小说消日,偶至再生缘一书,深有感于其作者之身世,遂稍稍考证其本末,草成此文。
承平豢养,无所用心,忖文章之得失,兴窈窕之哀思,聊作无益之事,以遣有涯之生云而。
关于再生缘前十七卷作者陈端生之事迹,今所能考知者甚少,兹为行文便利故,不拘材料时代先后,节录原文,并附以辨释于后。
再生缘第二十卷八十回末,有一节续者述前十七卷作者之事迹,最可注意。
兹移写于下。
至有关续者诸问题,今暂置不论,俟后详述之。
其文云:再生缘。
接续前书玉钏缘。
业已词登十七卷,未曾了结这前缘。
既读(“读”疑当作“续”)前缘缘未了,空题名目再生缘。
可怪某氏贤闺秀,笔下遗留未了缘。
后知薄命方成懺(“懺”疑当作“谶”),中路分离各一天。
天涯归客期何晚,落叶惊悲再世缘。
我亦缘悭甘茹苦,悠悠卅载悟前缘。
有子承欢万事定(“定”当作“足”),心无挂碍洗尘缘。
有感再生缘者作(“者作”疑当作“作者”),半途而废了生前。
偶然涉笔闲消遣,巧续人间未了缘。
寅恪案,所谓“再生缘。
接续前书玉钏缘”者,即指玉钏缘第三一卷中陈芳素答谢谢玉辉之言“持斋修个再生缘”及同书同卷末略云:却说谢玉辉非凡富贵,百年之后,夫妻各还仙位。
唯有(郑)如昭情缘未断,到元朝年间,又临凡世。
更兼芳素痴心,宜主怜彼之苦修,亦断与驸马(指谢玉辉)为妾。
谢玉辉在大元年间,又干一番事业,与如昭芳素做了三十年恩爱夫妻,才归仙位。
2023年侠客行的赏析

2023年侠客行的赏析侠客行的原文赏析李白这一首《侠客行》古风,抒发了他对侠客的倾慕,对拯危济难、用世立功生活的向往。
前四句从侠客的装束、兵刃、坐骑描写侠客的外貌。
第二个四句写侠客高超的武术和淡泊名利的行藏。
第三个四句引入信陵君和侯嬴、朱亥的.故事来进一步歌颂侠客,同时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抱负。
侠客得以结识明主,明主借助侠客的勇武谋略去成就一番事业,侠客也就功成名就了。
最后四句表示,即使侠客的行动没有达到目的,但侠客的骨气依然流芳后世,并不逊色于那些功成名就的英雄,写史的人应该为他们也写上一笔。
有人认为这首《侠客行》仅仅是写朱亥、侯嬴,是不对的。
前八句写的侠客的形象就与朱、侯两人不符。
朱并不会剑术,而是力气大、勇敢。
侯主要是智谋取胜。
一句“闲过信陵饮”不过是将侠客与信陵君这样的“明君”联系起来罢了,因朱、侯都不是以这种方式结识信陵君的。
李白正是想结识像信陵君这样的明主以成就自己“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靖一”的政治抱负。
前人有曰:借他人故事,浇自己块垒。
李白这首诗亦当如是!我们知道,唐代游侠之风颇为盛行,这是与唐代西域交通发达,全国经济日益繁荣,城市商业兴旺的盛唐时代有关,所以,下仅是燕赵传统的多任侠而已。
特别是关陇一带的风习“融胡汉为一体,文武不殊途。
”(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论稿》)更促成了少年喜剑术、尚任侠的风气。
李白少年时代,颇受关陇文化风习的影响,因此,他自幼勤苦读书“观百家”外,“十五好剑术”(《与韩州书》)“高冠佩雄剑”(《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甚至,他一生都不离剑的:“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
”(《赠张相镐》其二)“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
”(《赠崔侍御》)堪称是“文武不殊途”,兼备于李白一身了。
那么,诗人李白何以如此爱剑呢?这和他轻财重义,尚任侠分不开。
他说;“十五好剑术,遍于诸侯。
”正是当时任侠流行的社会意识,为了事业心和抱负的驱使,尚任侠的少年都企求干一番豪纵、快意的事,得到社会上的普遍赞誉。
浅谈陈寅恪的唐诗研究方法

浅谈陈寅恪的唐诗研究方法——读《元白诗笺证稿》有感[摘要]现代学术大师陈寅恪是20世纪中国最杰出的学者之一,他所倡立的历史文化法、诗史互证法、比较联系法等研究方法,在学术界有深远的影响.这些研究方法在其代表作品《元白诗笺证稿》是最常用的,对我们的启发也最大,对我们的读书治学起了很好的示范作用.[关键词]陈寅恪;唐诗研究方法;元白诗笺证稿陈寅恪先生是20世纪中国最杰出的学者之一,在学术界享有崇高声誉,被誉为“全中国最博学的人"、“教授的教授”,在文史哲研究领域树立了一座后人难以企及的丰碑。
最近读了先生的代表作品《元白诗笺证稿》[1],深感先生所著博大精深,不仅为其独特魅力所折服,对其治学方法也略有所悟。
下面仅就感触最深的几种研究方法谈一下粗浅体会。
一、历史文化法历史文化法,是陈寅恪先生在研究唐诗时经常采用的重要方法.其基本内涵是,研究诗歌要将它置于一定的历史文化条件下予以综合考察,才能找出作品生成及其特质形成的原因。
他在《陈垣〈元西域人华化考〉序》说自己“喜谈中古以降民族文化之史”。
正是基于他对历史文化的高度重视,才使他自觉地运用历史文化法去研究包括唐诗在内的古典文学作品。
举例来说,寅恪先生在评价元稹于婚仕二途中所表现出的“无节操之守”时,一再阐明,中唐贞元、元和间的士大夫社会,可分为二部分:一部分(主要是词科进士)尚放荡风流之新习,另一部分(主要是山东旧族)则仍沿袭南北朝以来重门第婚姻之旧习。
两种道德标准、新旧社会风尚并存杂用,各是其是,而互非其非,常呈现出纷纭错综之情势。
至于元稹,则善于利用之,而乐于去旧就新,名实兼得,“乘此社会不同之道德标准与习俗并存杂用之时,自私自利”。
因其能“忍情",故一方面放荡风流,图欲望之满足;另一方面则以“悠悠若云”之意对待男女关系,去就自由,不为情感所束缚;因其甚有心计,故能深思熟虑,甚至于以情牟利,“以巧婚而致通显”,以“巧宦”而“位至将相”,“以富贵终其身”。
陈寅恪“诗史互证”论析——兼及“诗史研究”

陈寅恪“诗史互证”论析——兼及“诗史研究”
刘顺
【期刊名称】《北方论丛》
【年(卷),期】2013(000)004
【摘要】“诗史互证”是史家陈寅恪史学思想的重要体现,但在当下的“诗史”研究范式主导之下,“诗史互证”仅被视为陈寅恪先生的治学方法,而较少注意到“诗
史互证”的系统与深密.由此,相关公案的解读也存有另作新解的空间.当下的“诗史”研究虽成果甚多,但所关注者主要为“史”对诗的影响,而甚少留意“诗”对于史的
反冲,以及由此产生的连带效应,此一点即允为佳作的《中国“诗史”传统》亦莫能外.
【总页数】7页(P108-114)
【作者】刘顺
【作者单位】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6
【相关文献】
1.在诗史互证中显现文明的美丽——陈寅恪与钱穆诗学解释的自由意向 [J], 李咏
吟
2.“诗史互证”研究方法初探——以陈寅恪《读<莺莺传>》为例 [J], 康馨;
3.关于“诗史互证”──钱钟书与陈寅恪比较研究之一 [J], 李洪岩
4.白居易诗史互证研究——藩镇割据时期 [J], 朱翔[1]
5.论杜诗“诗史”说与诗史互证 [J], 周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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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先生文三篇【51页】

• 五伦:《孟子·滕文公上》:父子有亲,君臣 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 五常:仁、义、礼、智、信
• 荆门郭店楚简《成之闻之》:天降大常, 以理人伦,制为君臣之义,著为父子之亲, 分为夫妇之辨。
• 《荀子·天论》: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 夫妇之别,则日切瑳而不舍也。”
• 董仲舒: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
• 孟培元《不应将“五常”和“三纲”捆在一起批判 》
• 从历史上看,将“三纲”与“五常”联系起来并提的是 儒学官方化之后出现的现象。这是一种“变形文化”,而 不是 “原形文化”。事实上,“三纲”既不是儒家创始 人孔子提出的,也不是他的后继者孟子提出的,而是由汉 代主张儒学官方化的董仲舒首倡,而后由东汉时期的官方 会议文件《白虎通》正式提出的。
• 推荐阅读: • 蒋天枢《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 • 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
王观堂先生挽词序
• 王国维(1877— 1927),字静安、伯 隅,号观堂、静观, 浙江海宁盐官人。
• 18岁甲午战争爆发,乃知世有“新学”。
• 22岁(1898)至上海任《时务报》书记 , 并开始学习日文。结识罗振玉。次年开始 学习英文。1900-1901赴日学习。稍后开 始钻研西洋哲学。
• “虽有人强聒而力持”:
• 1898,张之洞《劝学篇》:
•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 夫不可变者,伦纪也,非法制也;圣道也, 非器械也;心术也,非工艺也。
• 三纲为中国神圣相传之至教。
• 五伦之要,百行之原,相传数千年,更无 异义,圣人所以为圣人,中国所以为中国, 实在于此。
• 张岱年《中国文化的要义不是三纲 六纪》
• 柳诒徵《国史要义》
• 礼起源于历史,皆本于天然之秩叙,条举人类之 伦理,而典章制度节文等威由之而渐行制定,非 一王一圣所创垂,实由民族之聪明所致(史原第 一)
]清华四哲-陈寅恪-晚岁为诗欠砍头(四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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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四哲-陈寅恪-晚岁为诗欠砍头(四续)[转载]清华四哲-陈寅恪-晚岁为诗欠砍头(四续)2013-11-18 14:48阅读:7 原文地址:清华四哲-陈寅恪-晚岁为诗欠砍头(四续)原文作者:清陋轩晚岁为诗欠砍头(四续)(接上次)于是,余、冯之间主要围绕“陈先生晚年所作的那些诗文”,你来我往展开了一场颇为激烈的争论,而且,问题很快就接触到了具体问题。
应该说,由于双方对历史都有相当的功力(当然,明眼人也可看出,差别也是相当明显的),双方都是用有把握的语气说话,各不相让。
纵观陈先生属于此时期(1948.12~1957.前后近18年间)的诗(包括对联)共约200余首。
如上所述,除了上面所引的那三首外,双方一开始都提到了《丙申六十七岁初度晓莹置酒为寿赋此酬谢》一诗为例。
其诗曰:红云[1]碧海映重楼,初度盲翁六七秋。
织素[2]心情还置酒,然脂[3]功状可封侯。
时方笺释河东君诗。
平生所学供埋骨,晚岁为诗欠斫(砍)头。
幸得梅花同一笑,炎方[4]已是八年留。
[49] 据说这首诗,很早便引起海内外人士的注意。
一开始,余英时在引用时,还提到到了大陆《学术研究》杂志于1978年刊布《柳如是别传·缘起》时,先是将包括这首诗在内的卷前九首律诗先是全部删去、后又对个别语句做了手脚那段“有趣的故事”。
下面即结合我自己的一些看法(主要是余、冯的争论),具体谈到陈先生的这许多“欠砍头诗”。
我认为严格说来,陈先生的“欠斫头”诗应该是从1948年12月15日离平时所作《戊子阳历十二月十五日于北平中南海公园勤政殿门前乘车至南苑乘飞机途中作并寄亲友》作为起点。
该诗原文是: 临老三次值乱离,北平卢沟桥事变、香港太平洋战争及此次蔡威泪尽血犹垂。
众生颠倒诚何说,残命维持转自疑。
去眼池台成永诀,销魂巷陌记当时。
北归一梦原知短,如此悤悤更可悲。
这首诗之所以“欠砍头”,其“要害”是用“蔡威”为典。
诗中的“蔡威泪尽血犹垂”句,出自庾信《哀江南赋》:“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用以伤悼当时政局和个人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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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的杜诗观述论阮堂明陈寅恪学贯中西,博通今古,是二十世纪我国学术史上的一代宗师。
虽然他主要是作为史学家而为中外学界所盛称,但同时他又具有极深的文学修养,尤其是古典文学方面的修养。
这种修养渗透到了他的史学研究中,使其历史研究之堂庑因古典文学的深厚学养而特大(其深有会心的“文史互证”,能于传统的史学方法之外,别开一种新的研究路径,从根本上说即源于此),并因此使他形成了卓然特立的学术个性———其著作在繁复征引和绵密演绎之深处,时时涌动着诗的才情,体现出“冷静而理智的学术品格与内在的对人生的激情的融合”[1]的特征;同时,作为这种修养的体现,他还“余事作诗人”,创作了许多充溢着哲思与才情的旧诗。
傅璇琮先生曾说过,陈寅恪是“历史上少有的既能潜心于学术研究而取得大成就又有博丽深邃的才情在文学创作上自树高格的一代大师”,应该说这种评价是非常允切的。
笔者注意到,在陈寅恪数百万言的学术著作中,陈寅恪曾经多次论及杜甫,他虽没有专门研究杜甫的著作,但在著述中却每有论杜者,对杜诗可以说非常熟悉。
据笔者统计,其《柳如是别传》中所涉及杜诗,去其重复者,计有43首,《元白诗笺证稿》涉及杜诗者有5首并专门写过三篇杜诗论文。
此外,像《韦庄秦妇吟笺释》、《论再生缘》等文也皆有涉及。
在这些著作中,陈寅恪引用杜诗笺释诗句,随笔而出,信手拈来,到了非常自如的程度。
可以这样说:杜诗不仅是陈寅恪作为学者的研究对象之一,同时也是他作为诗人在诗歌创作中学习、借鉴的对象,杜诗在陈寅恪的学术体系中具有不容忽略的地位。
总结陈寅恪在杜诗学方面的建树,不仅有助于我们全面把握陈寅恪的学术思想和方法,同时对于推进杜甫研究也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即是基于此而作,不足之处,尚祈方家指正。
一、陈寅恪杜诗学总纲——“少陵为中国第一诗人”作为有深厚古典文学修养的学者,陈寅恪除了研究历史之外,还著有不少古典文学研究方面的文章著作。
这些文章著作涉及到魏晋时期的曹操、陶渊明,南北朝时期的庾信,唐代的李杜、元白、韩愈、韦庄,明清之际的钱谦益、陈端生,敦煌文献佛教典籍等诸多方面。
具有如此广博的古代文学研究背景,我们说陈寅恪对我国古代文学有自己宏观的认识和把握,应该说是合乎实际的;也正是基于此,在我们看来,他对古代文人的某种评价,都是以自己对古代文学史的宏观认识为前提的,他对杜甫的评价自然也不例外。
陈寅恪作有《书杜少陵〈哀王孙〉诗后》一文,文中对杜甫这样评价:少陵为中国第一诗人,其被困长安时所作之诗,如《哀江头》、《哀王孙》诸诗篇,古今称其文辞之美,忠义之忱,或取与王右丞“凝碧池头”之句连类为说。
殊不知摩诘艺术禅学,固有过于少陵之处,然少陵推理之明,料事之确,则远非右丞所能几及。
这里,陈寅恪将安史之乱时皆曾被困长安的杜甫与王维加以比较。
在他看来,虽然王维诗之“艺术禅学”“固有过于少陵之处”,但若从对事理推测之明确方面说,则王维远不及杜甫。
尤其需要强调的是,陈寅恪这里明确地把杜甫称为“中国第一诗人”。
可以说,这是他古代诗学观的根本观念,也是他杜诗学思想的最核心的内容。
众所周知,在中国诗歌史上,杜甫历来与李白并称“李杜”,他们被看成诗史上双峰并峙、并驾齐驱的诗人,诚如韩愈《调张籍》诗中所谓“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也。
然而,也正是从唐代中期开始,逐渐形成了一种“杜优李劣”的观念。
元稹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中评价杜甫时即曾这样说过:“(杜甫)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李,气夺曹刘。
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
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昔人之所独专矣。
……则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
”这里,元稹将杜甫说成是诗史上无与伦比的诗人,其实这也是把杜甫看成是“中国第一诗人”,元稹文中还将李白与杜甫比较,认为李白连杜甫之藩翰尚不能历,更遑论杜甫之堂奥了。
元稹所论,固然失于偏颇,但体现了自中唐以后杜甫一直被视为最大诗人、杜诗一直被视为古代诗学正统的事实。
陈寅恪这里虽未将李杜加以比较,但他以“少陵为中国第一诗人”,说明在他看来,杜甫是无与伦比的诗人。
他的这种杜诗观,与元稹的观点是一致的,而且也是一脉相承的。
陈寅恪作有《元白诗笺证稿》,因此自然很熟悉元稹的诗文。
这样,他对杜甫的这种论述,便很显然应与元稹《杜君墓系铭》中的杜诗学思想具有渊源的关系;而事实上,我们从陈寅恪《论再生缘》[2]一文中,看到他在论及“吾国诗中之排律”时,曾特地征引过元稹此文。
为说明的方便,兹将陈寅恪所引者转录于下:《元氏长庆集》卷伍陆《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略云:“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
予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摸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
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姚鼐《今体诗钞序目》略云:“杜公今体四十字中包涵万象,不可谓少。
数十韵、百韵中运掉变化如龙蛇,穿贯往复如一线,不觉其多。
读五言至此,始无余憾。
余往昔见(钱)蒙叟笺,于其长律,转折意绪都不能了,颇多谬说,故详为诠释之。
”……在征引元稹与姚鼐的文章之后,陈寅恪紧接着又加了按语:“寅恪按,微之惜抱之论精矣,兹不必再加引申,以论杜诗。
”这里,陈寅恪虽是站在排律的角度征引元稹此文,但应该说还是体现了他对元稹此论的认同态度;只不过相对于元稹立足于杜甫五言排律的声韵辞藻立言,陈寅恪则并不是站在“艺术禅学”的角度评价杜甫,因此虽同样以杜甫为第一诗人,但是在“第一”的内涵上,他与元稹又是有较大区别的。
总之,“少陵为中国第一诗人”,构成了陈寅恪杜诗观的核心内容,不仅体现了他的杜诗学思想,也同样是他的诗学观的体现。
由于陈寅恪深厚广博的古代诗学修养,他对杜甫的这种评价,是以他对古代诗学传统的理解为前提的,不能仅仅视作单一、孤立的评价。
这一点从下面的内容中,还可以得到更深入的证明。
二、陈寅恪旧诗的杜诗渊源———“取法少陵”作为身兼文人的学者,陈寅恪还雅擅旧诗的创作,这是陈寅恪的家学———“义宁陈氏之学”的重要方面。
陈寅恪的先祖陈宝箴诗文兼擅,皆有法度,为世所称。
其父陈三立更是清末宋诗派———“同光体”的代表人物。
受这种家学的熏陶,陈寅恪也工于诗。
他为诗宗尚宋诗,又出宋入唐,注重独创,强调自得机杼。
他的诗虽散佚较多,但现存《陈寅恪诗集》中收集有330首。
从这些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与杜诗之间的密切关系。
著名学者程千帆曾这样评价说:“寅恪六丈当代通儒,余事为诗,亦复词采华茂,气骨清峻,而尤工于七言。
古体掩有香山、梅村之长,今体则取法少陵及玉溪、冬郎之所效则少陵者。
晚经浩劫,所存仅寥寥百十篇,而近百年时运推移,人情变幻,莫不寓焉。
”[3]这种评价揭示了陈寅恪所受杜诗的重要影响。
在众体中,陈寅格尤长于七律。
笔者曾对陈寅恪的诗进行过统计,在其现存330余首诗中,七言律诗计有173首,在其全部诗歌总数当中,占据了60%以上的比例。
应该说,这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与杜诗的影响联系在一起的。
众所周知,杜律在唐代及后世为律诗之极则,七律是杜甫最擅长的诗体,杜甫的七律兼备众妙,地负海涵,雄阔高浑,最能代表和体现杜诗之艺术成就。
后世师杜者往往衍其一绪,而恃以名家。
诚如《岘亻庸诗话》所言:“少陵七律,无才不有,无法不备。
义山学之,得其浓厚;东坡学之,得其流转;山谷学之,得其奥峭;遗山学之,得其苍郁;明七子学之,佳者得其高亮雄奇,劣者得其空阔。
”作为极具才情的学者,陈寅恪的旧诗尤其是七律创作也深深得益于杜诗之沾溉。
当然,陈寅恪诗法杜甫,远不止在诗歌的形式上。
检《陈寅恪诗集》,中有《甲申春日谒杜工部墓》一诗,诗云:少陵祠宇未全倾,流落能来奠此觥。
一树枯柟吹欲倒,千竿恶竹斩还生。
人心已渐忘离乱,天意真难见太平。
归倚小车浑似醉,暮鸦哀角满江城。
由题中“甲申”可知,此诗作于1944年。
据蒋天枢先生《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 1943年夏,日军战火逼近湖南,时任广西大学教授的陈寅恪,为躲避战乱,于是年秋携家眷取道贵州辗转赴川,途中身染重病,饱受艰难,腊月底始到成都(时公历已进入1944年)。
此诗即作于他初到成都时[4]。
据陈寅恪之女流求《流求笔记》所述,当时“成都灯光昏暗,物价飞涨,间或要躲警报”,生活极为艰苦,且陈寅恪的右眼当时已失明,行动极不方便;但即便在这样的艰难中,他仍去拜谒杜甫墓,这就不仅传达了他悯时伤乱、渴求太平的愿望,也见出杜甫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杜甫当年为避安史的八年之乱而至成都,陈寅恪也因为日本侵华的八年战争而同样避难到成都。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际遇,同样的情怀,在时隔一千多年后上演了极其相似的一幕。
所以陈寅恪此诗,既有对杜甫深刻的理解,又包含有悯时伤乱的情怀。
《陈寅恪诗集》里还有两首由杜诗兴感而作的诗,一是作于1956年的《丙申春日偶读杜诗“唯见林花落”之句戏成一律》,诗云:林花天上落红芳,飘坠人间共断肠阿母筵开争骂座,太真仙去愿专房。
按歌未信宫商换,学舞端怜左右忙。
休问大罗云外事,春阴终护旧栽棠。
此诗题中的“唯见林花落”,出自杜甫《别房太尉墓》一诗。
“房太尉”,指的是玄宗朝旧臣房。
杜甫此诗主要表达了对这位前朝旧臣身后寂寞的伤悼之情陈诗由“唯见林花落”一句而致慨,借杜诗兴感,表达对现实的感受。
诗中“飘坠人间共断肠”之“共”字,将自己与杜甫绾结起来,也见出对杜甫“见林花落”时内心悲慨之深刻理解。
另外一首《戏续杜少陵秋兴诗“刘向传经心事违”句成七绝一首》,诗云:刘向传经心事违,翁今儿古各相非何如东晋郗家好,父子天师道共归。
此诗作于1964年。
诗中“刘向传经心事违”一句,出自杜甫《秋兴八首》之三(千家山郭静朝晖)。
杜甫此句原是表达自己一生心事乖违之憾,而陈寅恪则借以讽咏1963年以来中苏两党交恶之事陈寅恪借续杜诗而表达对当时政治的看法,真可谓善用“古典”[5]者。
由此我们也可看出,陈寅恪熟识杜诗,可以随意引用。
在旧诗创作中陈寅恪每从杜诗中汲取营养,多有隐括杜诗或融化杜句者。
对杜诗的隐托和化用,可以体现杜诗对陈寅恪的影响。
笔者对《陈寅恪诗集》中隐括杜诗或化用杜句之情形作过统计,现将统计结果表列于下:此表所涉及的陈寅恪的诗共40首,在《陈寅恪诗集》330首诗中,约占八分之一的比例。
需要指出的是,作为独具才情与追求的诗人,陈寅恪诗法杜甫,并非对杜诗亦步亦趋,“生吞活剥”[6],陈寅恪作诗不是仅仅隐托杜诗融化杜句,而是迁杜入己,将杜诗融入自己的诗境中。
试看其《乙酉八月十一日起闻日本乞降喜赋》一诗:降书夕到醒方知,何幸今生见此时。
闻讯杜陵欢至泣,还家贺监病弥衰。
国雠已雪南迁耻,家祭难忘北定诗。
念往忧来无限感,喜心题句又成悲。
此诗是1945年秋作者在成都获悉日军投降之喜讯后而作的。
从创作背景上说,与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诗是极其相似的。
诗中作者抓住与杜甫在遭遇与情感上一致的契合点,以“闻讯杜陵欢至泣”一句融化杜诗“初闻涕泪满衣裳”,又以“还家贺监病弥衰”隐括杜诗“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二句的回乡之意,从中不难看出二诗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