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笔下的真实角色

２０１６年ｌ２月　第６卷第ｌ期　沙士比业计咒通讯　

Ｓｈａｋｅｓｐｅａｒｅ　Ｓｔｕｄｉｅｓ　ｉｎ　Ｃｈｉｎａ　Ｄｅｃ．。２０１６　

Ｖｏ１．６Ｎｏ．１　

莎士比亚笔下的真实角色　张　兆　（四川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重庆４０００３１）　提要：莎士比亚笔下的角色总有着耐人寻味的复杂性格，这种复杂性格使舞台上的角色更加接近　现实生活的真实人物，而非戏剧里的虚幻脸谱。这种真实的人物刻画正是莎士比亚的成功之处，　也是解读莎士比亚戏剧人物的关键。剧中人物由于其真实的性格，因而成为永恒。　关键词：莎士比亚；人性；角色　

Ｔｈｅ　Ｒｅａｌ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ｓ　ｉｎ　Ｓｈａｋｅｓｐｅａｒｅ’Ｓ　Ｗｏｒｋｓ　ｚＨＡＮＧ　ｚｈ∞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Ｓｈａｋｅｓｐｅａｒｅ　ｉｓ　ａ　ｇｒｅａｔ　ｒｅａｌｉｓｍ　ｗｒｉｔｅｒ，ｔｈｅ　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ｓ　ｉｎ　ｈｉｓ　ｗｏｒｋ　ａｒｅ　ｒｅａｌ　ｉｎ　ｏｕｒ　ｌｉｖｅｓ　ｒａｔｈｅｒ　ｔｈａｎ　ｖｉｒｔｕａｌ　ｏｎ　ｓｔａｇｅ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Ｓｈａｋｅｓｐｅａｒｅ；Ｒｅａｌｉｓｍ；Ｃｈａｒａｃｔｅｒ　

“世界是一个舞台，男男女女都是台上的演　员”，反之，台上的不同角色也就如同现实中的男男　女女。中世纪的市民阶层流行奇迹剧，是一类剧中　人物毫无个性，依靠情节的离奇（时常是过分离奇）　迎合人们猎奇心理的剧种，缺乏真正的艺术价值。　文艺复兴时期，不少文学家用讽刺的形式批判了奇　迹剧的脱离实际，但当这些作家亲自参与到戏剧的　创作中时又难免落入窠臼，又回到了那重情节不重　人物，重离奇不重现实的奇迹剧中。文艺复兴真正　促成戏剧风气变革的人物是莎士比亚，而从他的这　句名言中我们可以设想，这种变革也只能由莎士比　亚完成：只有把世界当作舞台，而将舞台当作世界　的人，才有勇气从迎合幻想的奇迹剧中走出，去创　作世界舞台之上的戏剧。在这一舞台上，戏剧人物　开始具备不同的性格，但又绝非脸谱式的角色，而　是由不同性格巧妙交错而成的极具真实感、仿佛就　在身边的人物。对此，本文将列举一二，管中窥豹，　以此显现莎士比亚戏剧角色的永恒意义。　一、庶子菲利普的复杂性　庶子菲利普是历史剧《约翰王》中给人以最深　刻印象的角色，他本是狮心王理查一世的私生子，　先为利益否定自己的私生子身份，又为追求更大的　利益而承认自己的身世；他处处钻营，却绝非狡诈　之徒，反而又是一个作战勇猛、忠诚护主的将军。　这样复杂的人物性格在其他的戏剧中往往难以看　到，因此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说与戏剧中，人物的性格一般以单一为好，　６４　这样才便于给读者一个直观的印象。特别是戏剧，　因为小说看不懂或是忘了哪个角色是谁，还可以翻　回去重看，戏剧若一时看不懂，又不能让演员重演　一遍，就连继续看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因此戏剧　的人物塑造宜简不宜繁，最简单的就是善恶二分，　并标以明确的特征，如唐吉歌德喜欢的骑士故事中　

一样，主角永远骑士装扮，反面人物永远是一个巫　师，观者一目了然，至于人物姓名、性格，甚至情节　都统统不必留心了。这样的戏剧让观众看得明白，　却也看得糊涂，因为舞台上的角色并非人物，而是　

一种幻影，现实中绝不存在，更不可能带给观众任　何共鸣，至多会让沉浸于其中的观众就此错误地看　待自己的生活。对此的折衷办法是详略得当，让一　两个角色具备复杂的性格，其他的角色尽量脸谱　化，而且核心人物的性格越复杂，其他人物的性格　就必须刻画地越简单，否则观众的记忆力就不够　用了。　《约翰王》中的庶子菲利普就是这样一个性格　复杂的角色，复杂到了几乎把其余所有角色的空间　全都占据了。整部剧中，约翰王什么性格，我们难　以确定，法兰西王的性格大体是见利忘义，其余如　两位为政治利益吵得不知羞耻的母亲，巧舌如簧、　纵横捭阖的主教，外强中干的奥地利公爵，年幼无　辜的小亚瑟等等，几乎只有脸谱化的单薄性格，唯　独一个起穿针引线作用的配角庶子菲利普的形象　反倒特别丰富。为了让他的复杂性格不至占用观　众的全部记忆力，其他人物不得不只有过于简单的　性格以方便理解，可以说，整个《约翰王》的舞台，几　中国莎士比亚研究通讯　２０１６年第１期　乎全数让给了这个狮心王的私生子。　作为私生子，庶子菲利普的处境是尴尬的，因　为按照中世纪的法律，私生子不得继承任何土地和　头衔，因此也就得不到任何可以安身立命的资本。　菲利普明白自己的身份，但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所　以他坚持否认自己出自私生，与同母异父的兄弟将　官司打到了英国国王那里。然而在约翰王面前，庶　子菲利普的语气出现了明显而有趣的转变，他先是　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兄弟“诽谤”：“我不知道为什么，　只知道他要抢夺我的田地。可是他曾经造谣诽谤，　说我是个私生子……”①后又在事实面前耍起了无　赖，提出就算自己是私生子，自己的养父也没有权　利不给自己继承权：“兄弟，当初生下我来，既不是　他（即庶子菲利普的养父）的主意；承认我，拒绝我，　也由不得他作主。”　然而，这样无赖一般地咬住本不属于自己的财　产不放，却又由于看到了更大的机遇而很快改弦更　张，当约翰王的母亲艾莉诺王太后提出要带菲利普　一起去战场立功时，庶子的口风马上一转：“弟弟，　你把我的田地拿去吧，我要试一试我的运气。…‘我　的同母的兄弟，把你的手给我；我的父亲给我荣誉，　你的父亲给你田地。有福的是那个时辰，当罗伯特　爵士不在家里，我母亲的腹中有了我！”　这样的见风使舵令人汗颜，除去对情节的惊奇　外，人们很快在庶子菲利普身上留下了投机钻营的　印象，而他之后的大量独白令人们更加确信了这一　点。在每一幕结尾，庶子菲利普以独白的形式道破　了英王与法王的战争全在利益纠纷，并屡次表明自　己也要从中取利。那么，约翰王任用这样一个“势　Ｎｄ，人”为将此非愚蠢？一般的戏剧中，这种小人　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场景一变，观众又马　上发现这个私生子并非空有狂妄与私欲，战场上还　有真本事，第一场战斗就击杀了奥地利公爵，为约　翰王取得了法国领土内的决定性胜利。“那么，这　是一个有才无德的将军”，观众会这样想，“虽然有　用，但危机时刻一定是靠不住的”。但是随着剧情　的发展，观众的判断再次失误了：在约翰王四面楚　歌时，正是庶子菲利普维持了战局，使叛军一筹莫　展。观众发现，这个一心想着飞黄腾达的投机者竟　然非常忠诚。虽然从逻辑上，追求利益与忠于领主　二者并不冲突，但对于那些不顾人物，只顾情节的　剧目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然而虽然时间的流　逝，那些离奇的情节与缺乏个性的人物一同被淹没　在遗忘中，只有那些性格真实的角色留了下了，而　每一个看过《约翰王》的人，总会记得这个不同寻常　的私生子。　二、麦克白多变的心理　出自同名悲剧的麦克白的性格是非常复杂的，　复杂到了即使要进行脸谱化的简单判断，都会同时　出现若干种说法。麦克白富有野心，久经沙场，也　没有多高的道德感，却会在行凶之事上畏首畏尾。　篡位后在巨大压力之下心理逐渐崩溃，周身疲惫，　近乎绝望地迷信巫术，却又在最后一刻仍旧渴望生　存，与为了完美的复仇而不惜走向毁灭的哈姆雷特　形成鲜明对比。哈姆雷特是令人费解的，因为哈姆　雷特永远面临着太多的选择，而观众很难确信自己　在同等情况下又会选择什么。麦克白也是令人费　解的，他的令人费解之处就在于麦克白的选择太少　了，自弑君之后已经骑虎难下，树欲静而风不止，使　得观众即使知道结局，但若处在同一位置，也很难　想出其他办法可以力挽狂澜，更不用说在巨大压力　之下苦苦挣扎许久。可以说，哈姆雷特是在选择中　挣扎，而麦克白是在命运中挣扎，哈姆雷特可以选　择自己的命运但不知该选什么，麦克白不能选择自　己的命运但又不接受自己的命运。二者都是悲剧　中的英雄，但《哈姆雷特》的篇幅要远长于《麦克　白》，因此后者在人物塑造与表现方面就要困难　许多。　《麦克白》在四大悲剧中篇幅最少，但要表现得　内容却似乎最多，因为里面每个角色的性格都十分　复杂。麦克白夫人对行凶一事的坚持与鼓动令人　迷惑，如此坚决的凶手，其精神异常要晚于麦克白　（看到班柯的鬼魂），但仍然出现了梦游洗手的神经　质举动，表明这是一个自以为敢做敢为，却又过分　高估了自己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生活中很常见，酿　成大错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强。此时，　若是把麦克白夫人理解为“第四个女巫”，将其妖魔　化而非人化，反倒是把莎士比亚戏剧退化为了奇迹　剧去理解）。而班柯的形象就更为多变，表面上是　

一个忠臣，却明知麦克白的不正当手段而不揭发，　还像麦克白一样期待着预言的兑现（在第三幕开场　的独自中可以见得）。也就是说，班柯虽然大体上　是一个正人君子，但同样满怀野心，而且并非坚守　公道。不过，整部剧中最为复杂的还是麦克白本　人，而在已经有限的篇幅中，抛去被次要角色分占　的性格空间后，留给麦克白本人的空间就更为狭　小，因此多显现在细节的言行方面，而非莎士比亚　常用的大篇幅的心理独白。　麦克白久经沙场，看惯了流血，也早已沾满了　

①②③莎士比亚。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集（Ｉ）［ｚ］．呼和浩　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４：７、９、ｌ０．　

６５　中国莎士比亚研究通讯　２０１６年第１期　鲜血，这样一个在血雨腥风中走过的将军竟会在谋　杀邓肯之前畏首畏尾，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现实中　的杀人犯往往在第一次行凶前会有心理挣扎，但之　后就越来越无所顾忌，成为亡命徒，那么麦克白又　怎么会像无辜者一样裹足不前呢？因为作为将军　的麦克白虽然早已杀人无数，但并不觉得那是罪　恶，反倒是职责与光荣的所在。但是谋杀邓肯就不　一样了，杀君乃是大罪，而对于犯罪，麦克白实是　新手。　行凶前的麦克白有道德意识吗？表面上有，其　实没有。莎士比亚借麦克白夫人之口说出了实情：　“你也不是不肯这样干，而是怕干。”①从伦理学上　说，一个仅仅因为恐惧而不敢作恶的人算不得有　德，并非有所谓的道德意识，无非是一头害怕鞭子　的野兽。但是麦克自害怕什么呢？这又值得玩味，　因为麦克白显然不是在怕什么法律。麦克白有可　能害怕报复，因为他试图对邓肯的两个儿子斩草除　根，但麦克白对邓肯之子的恐惧怕还不及对班柯的　恐惧来的大些，而后者在麦克白行凶之前还没有出　现。事实上，麦克白身上有着与一般大众极其相似　的心理：所害怕去做的，仅仅是大家都不做的。因　此麦克白也好，一般罪犯也好，迈出了第一步，往后　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而在第一步之前之所以挣　扎，并非是由于道德或是良知这种事后被美化的说　法，而仅仅在于大众盲目的媚俗心理（即使是好事，　如果没人做过，很多人也是不敢做的，仿佛那件事　有如行凶杀人一般罪恶）。　因此麦克白行凶前的犹豫，并非说明了他的良　知，而是表明了麦克白是个凡人，是一个有野心的　普通人。此后越杀越多，并不是道德逐渐沦丧，反　倒是大众心理破除后的无所忌惮。但麦克白并不　是真的无畏，他害怕命运。麦克白对命运的态度是　发生了变化的，他一开始乐于实现命运——如果他　放弃篡位的机会，他也能度过平安的一生。而等一　切到手后，他也有机会顺从命运，即正常统治，不必　考虑江山永固，反倒也能维持安定。但这时的麦克　白却转而对抗命运了，因为到手的就不愿失去。西　方人最早将麦克白定位成“贪婪”，并非没有道理，　但这不是麦克白的全部。　在重重压力下，麦克白的精神逐渐崩溃。夫人　死了，也只得一句“反正要死的”，而且伴着焦虑，开　始言说着生命的毫无意义。麦克白是个军人，不是　哲学家，当他嘟囔着生命的毫无意义时，并非如哲　学家一样心态平稳地思索着生命的真理，而是普通　人在精神崩溃边缘的常见表现。人们往往在遭遇　特殊变故时会想一些平时所不想的东西，当灾难过　去，也就不会再想，如同李尔王只在落魄时才忽然　６６　替穷人说了句话，实际也是因为处在精神崩溃边缘　的原因，并非就此成了什么无产阶级的代言人。然　而，这样的细节刻画恰恰令剧中人物显得真实，因　为他们有着和一切遭遇巨大压力和巨大变故的现　实中人一样的反应。非要把某些反应从戏剧中抽　出以提炼成某种精神只会显得空洞，因为莎士比亚　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无意塑造脸谱和意识形态。　麦克白的言行举止都显现着常人的潜在心理，　以一个不朽的角色暗自嘲讽那些自以为能避免麦　克白的错误的人。事实上，若想避免重蹈麦克白的　覆辙，唯有不迈出最初的那一步，若未能如此，则一　般人也不能比麦克白做得更好，因为麦克白其实并　不是一般人。作为一个压力之下覆水难收的挣扎　者，麦克白的意志力是出奇顽强的。很显然，麦克　白用尽各种努力挣扎到了最后一刻，虽然又是杀　人，又是迷信，丑态百出，但他竟然到死也没有主动　放弃。麦克白对于命运已经从实现变成抗拒，从抗　拒变成心存幻想，最后幻想破灭却仍不妥协。麦克　白之死是令人惊叹的，因为当面前站着注定杀死麦　克白的麦克德夫时，麦克白竟然坦言不愿交战。但　是麦克白又绝非懦夫：“来，麦克德夫，谁先喊‘住　手，够了’的，让他永远在地狱里沉沦。”②这样微妙　的细节变化，虽然第一眼难以让观众立刻察觉，但　戏后玩味起来，就会惊讶于如此逼真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