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从神话到《聊斋》 - Home Page Lingnan University

- 144 - 嫦娥：從神話到《聊齋》 嫦娥神話廣為流傳，更是家傳戶曉的神話主角。每逢中秋，人們總想到嫦娥奔月的故事，這更引起了不少關於月亮的美麗想像。袁珂︰「嫦娥這個神話人物是從古到今我國民間最熟悉的人物，只要抬頭望月，就能想起月裡住著這麼一個嫦娥。『月裡嫦娥』竟成了古時人們形容女性美的最高修辭。」1無論是詩或小說，嫦娥

都經常成為當中的人物。詩人多同情嫦娥的孤寂，但小說中的嫦娥形象則較為負面，如《鏡花緣》、《西遊記》。本文先略述嫦娥神話的流變及討論嫦娥為叛逆者之說；再而析述嫦娥神話與月亮神話的關係；第三部份「聊齋誌異中的嫦娥」是本文的討論重點。此段先以神話文學的定義界定〈嫦娥〉的位置，進而用人神仙戀、神仙人化及「女強男弱」的婚戀模式三點切入討論。

一. 嫦娥神話 關於嫦娥神話，嫦娥與羿兩組神話本無關連，嫦娥神話最先出現，應在《歸藏》一書，此書已佚，約寫成於戰國時期。據《文選》謝希逸《祭月賦》李善注引《歸藏》︰

昔常娥以不死之藥犇月2 《文選‧祭顏光祿文》李善注引《歸藏》︰ 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藥服之，遂奔月為月精3 戰國時期的記錄，當時流傳的嫦娥神話大概是嫦娥偷了不死藥後奔月，不死藥乃從西王母而來，嫦娥為月精。記載十分簡單，並未提及嫦娥與羿之關係。可見戰國時期，兩組神話各自發展，並未有關。嫦娥與羿有關則自漢代始見。

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淮南子‧覽冥訓》) 4

此時嫦娥與羿雖然有關，但沒有表明二人關係。只見羿向西王母求得不死藥，而嫦娥偷偷服下奔月。二人有甚麼關係？嫦娥為甚麼感到「悵然有喪，無以續之。」？太多空白讓後人聯想及補充，所以嫦娥神話發展到後來，嫦娥與羿兩則神話互相影響。

嫦娥，羿妻也，竊西王母不死藥服之，奔月。將往，枚占於有黃，有黃占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後

1 袁珂︰《古神話選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頁281。

2 蕭統選、李善注︰《文選》(香港︰商務，1936)，頁274。

3 袁珂︰《古神話選釋》，頁281。

4 同上註，頁278。 - 145 -

且大昌。」嫦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蜍。(《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輯《靈憲》) 5

袁珂：「《初學記》卷一引本文，於『姮娥竊之奔月』之下，尚有『託身於月，是為蟾蜍，而為月精』十二字。」(《古神話選釋》) 6

至此，羿與嫦娥成為夫妻一直流傳至今，並演化成後來各式各樣的神話故事。漢時並有嫦娥化為蟾蜍之說。

叛逆者？ 有指嫦娥私吞不死藥而奔月，離棄丈夫，這是叛逆。「叛逆」常常表現在神話中，中國亦有其他叛逆神話的。如鯀禹治水的鯀，他偷了息壤，得罪了天帝，最後受到了懲罰。而嫦娥神話中，嫦娥偷了不死藥，背棄丈夫獨自升天，她是否犯錯呢？這是不是叛逆呢？若指她沒有犯錯，則有以下的論述：第一，她偷不死藥，是為了長生，這是自古以來人類普遍的願望，(嫦娥有人的形態，姑且當嫦娥是人類)她那種對不死的追求是沒有錯的。第二，是就嫦娥脫離男權的控制而言，袁珂指羿娶了河伯的妻子宓妃，對嫦娥來說是變心，而羿因射日而得罪天帝，也是不對的。7所以嫦娥要擺脫丈夫，偷不死藥，這不是叛逆，反是女性擺脫男權的一種積極的

表現。相反，若指嫦娥有犯錯，論者則注意「竊」。漢的記載都指嫦娥「竊以奔月」，偷竊明顯地是一種罪，嫦娥應付上責任。

犯錯必須有懲罰，嫦娥變成蟾蜍，蟾蜍一直被認為是醜陋之物，嫦娥由美人變為醜陋的蟾蜍，可說這是她偷不死藥的懲罰。但蟾蜍同時亦有多子、長壽的內在意義，這似乎又擺脫了懲罰之說。而她在月上的孤單，古代詩人在他們的詩中都寫得淋漓盡致。

唐︰李白《把酒問月》︰「白兔擣藥秋復春，姮娥孤棲與誰憐？」8 唐︰杜甫《月》︰「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9 唐︰李商隱《嫦娥》︰「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深。」10

復日復夜的孤獨，對嫦娥而言亦可算是一種懲罰。雖然這更可理解為詩人借嫦娥自況，他們只為抒發感情，但這亦不能否定嫦娥月中悲悽的可能性。到底嫦娥是否叛逆？有否犯錯？有沒有遭懲罰？這都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解釋，各種說法亦

5 同上註，頁279。

6 同上註，頁282。

7 袁珂：《神話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1982)，頁165。

8 裴斐選注︰《李白選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頁267。

9 劉逸生主編，梁鑒江選注︰《杜甫詩選》(香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4)，頁55。

10 (唐)李商隱、李賀著，朱懷春、曹光甫、高克勤標點︰《李商隱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9)，頁96。 - 146 -

有其理據，當中尚有很多值得探討的空間。 二. 月亮神話 嫦娥奔月這一則神話在中國廣泛流傳，嫦娥跟月亮更結下不可解的關係。無論中外，關於月亮的神話都有很多。在各個地區，月亮都是可見之物，故此不同地方都出現了月亮神話。此段以月亮神話為題，討論月亮神話與自然神話、月亮神話與女性及嫦娥奔月圖三點。

1. 自然神話？ 以月亮為題的自然神話很多，這大概是基於萬物有靈(animism)的觀念。人們相信自然萬物都有感情、有靈魂，加上古代人類對自然物的不認識，便想像出一則又一則的神話故事。就以中國的少數民族及印度神話為例，月亮都當過神話中的主角。早期的月亮神話大多將月亮人格化，月亮是有生命的、會思考的、會活動的。

在〈神話研究概說〉一文指出「自然神話學派一致的主張，即是神話和宗教中的神，都是自然物的人格化，尤其是較大的星辰的人格化；但是也有氣象方便的現象，如狂風暴雨的人格化。」11

在中國，雲南哈尼族就有《起死回生藥》這一則神話。其內容講述三兄弟和蛟龍爭鬥，從蛟龍身上得到不死藥。可惜，他們沒有把藥藏好，月亮就偷了這不死藥。他們架起天梯，由三弟帶同一隻狗爬上，要向月亮討回不死藥。三弟臨走前吩咐家人每天要用熱開水洗梯腳三次，可是家人錯用了冷水洗。結果，在他們攀爬途中，梯子忽然斷了，三弟從高處掉下摔死，狗則一躍而上，跑上了月亮。狗自此便留在月中，肚子餓了便咬月充飢。月擦上不死藥，缺而復圓。12在這則神話中，月

亮會偷藥、會擦藥，這與人無異。此外還有雲南拉祜族的《天狗咬月亮》神話。有一個姑娘，她的狗死了卻不忍心埋葬，便將其尸骨存下。一天，她用樹枝刺瞎了一隻小雀的眼睛，可是第二天這隻小雀的眼睛卻復元了。她為了了解箇中原因，便再次將小雀的眼睛刺瞎，然後躲起來看過究竟。她發現大雀銜來一種草敷到小雀的眼睛上，不多時小雀的眼便好了。姑娘想那草大概就是回生藥，她便將這草敷到狗的尸身上，不多時狗就活過來了。月亮見到人間的不死藥，便在夜裡將它偷走，從此不死。姑娘發現失去了不死藥，知道是月亮偷了便向他討回。姑娘用土堆起一座高高的山，離月亮很近。她帶著狗跑到山頂，她不及狗跑得快，狗沒等著她便躍上月亮。可是土堆得不牢，塌下來壓死了姑娘。狗見主人死了便咬月，要奪回回生藥救主人，但回生藥已給月亮吃了。這狗後來便成了天狗，每當牠氣憤之時便會咬月亮。13在這則神話中，亦能發現月亮的人格化，例如月亮偷藥。第三則關於月的神

11 【美】理查德‧蔡斯：〈神話研究概說〉。刊於W. 施密特著；蕭師毅、陳祥春譯：《原始宗教

與神話》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 ，頁49。 12 胡萬川︰〈嫦娥奔月神話新探〉，《民間文學論壇》第3期(1993)，頁22。

13 同上註，頁23。 - 147 -

話是來自雲南佤族的《天上怎樣有的月蝕》。故事中人從蛇身上得到不死藥，後來又給月亮偷去。他叫家中的豺狗爬上天梯向月亮討回不死藥。月亮耍賴不還，豺狗便咬月亮，月亮遂用不死藥擦傷口。14這三則神話都是關於月亮的自然神話，月亮

是有生命的個體。

除了中國有關於月亮的自然神話外，印度亦有此類神話，其中有月神蘇摩及月亮婆婆的故事。月神蘇摩搶了祭主之妻，又與她生孩子。及後引起的是蘇摩妻妾爭寵之事。15搶妻、生子、爭寵都是人間會出現的事，而這些事出現在月亮身上，就

是月亮的人格化。月亮婆婆的故事是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姑娘，一個是好人，一個是壞人，月亮婆婆便賞善罰惡。16月亮婆婆的賞善罰惡，就是人類生活的調和者，這跟長輩、官員等人的身份角色相似。

到了嫦娥奔月的神話，這跟之前討論的中國少數民族神話及印度月亮神話極為不同。在這神話故事中，月亮不再人格化，它只是嫦娥的落腳地，是一客體。這是自然神話到仙話的過渡。以前月亮是神，有活動能力，但在嫦娥神話中失卻了這些能力。嫦娥有一個近似人的身份，她代替了月亮自身成為了月神、月精，這表示了自然物在神話中力量的失落。

2. 月亮神話與女性 月亮與女性份外有緣，就以嫦娥奔月為例，這也是月亮神話與女性的結合。月亮的盈缺與女性月經的週期相近似，這是用以聯繫月亮神話與女性關係的一條線索。若以神話的二元對立解釋，這也是不難理解的。早期的神話能顯示出人類的簡單思維模式，故此二元對立在神話中反複出現。神話中的二元對立很多，如善惡的對立、晝夜的對立等等。男與女在人類生活中是顯然易見的二項對立，而太陽跟月亮亦隨著晝夜的對立變得壁壘分明。太陽的光與熱正好與男性的陽剛相近，故此月亮與女性便拉上了不可解的關係。

3. 嫦娥奔月圖 漢代出土的嫦娥奔月圖中，這嫦娥是人面卻擁有似龍又似蛇的身體。若說這是龍的身子，這便是從圖騰解釋的角度出發。漢族的圖騰是龍，漢人一直自稱為龍的傳人，故此便將之解作為龍的身體。但若將之解作為蛇身，這似乎更為合理。每逢冬天，蛇就會脫皮，脫皮後又會再長出新的皮來，形成一種循環。無論是月亮神話或是嫦娥竊不死藥奔月，都會涉及到不死這課題。月亮的盈缺是一種循環，死而復生都是一種循環，故此，若將嫦娥之身解作為蛇身似乎更為合適。

14 同上註，頁23。

15 曾明編著︰《印度神話故事》(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8)，頁9-10。

16 同上註，頁4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