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语言与哲学
分析哲学家之日常语言学派

分析哲学家之⽇常语⾔学派分析哲学家之⽇常语⾔学派在现代西⽅哲学中,语⾔哲学有⼴义和狭义之分,从⼴义上说,凡是以语⾔为研究对象的哲学都属于语⾔哲学。
狭义的语⾔哲学就是指“剑桥-⽜津学派”的⽇常语⾔哲学。
这⾥主要介绍维特根斯坦后期的⽇常语⾔哲学和“剑桥-⽜津学派”的观点。
⼀、维特根斯坦后期的⽇常语⾔哲学在第⼀次世界⼤战之后,维特根斯坦回到了他的⽼家,在奥地利维也纳附近的⼀个地⽅过着隐居⽣活。
但是他并没有停⽌研究⼯作。
他的哲学思想发⽣转折⼤体上是在1928年。
1929年他⼜回到了英国的剑桥⼤学。
⼆战期间,他去服兵役。
1944年⼜回到剑桥⼤学,直到1951年去世。
下⾯谈谈他后期的三个观点。
1.认为“哲学是纯粹描述的。
”维特根斯坦到了后期也改变了对哲学的看法。
在前期,他把哲学看作是⼀种澄清的活动,也就是要把⽆意铁废话从哲学中清除出去。
到了后期,他认为哲学是⼀种描述的活动。
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所谓“描述”是相对于“说明”的。
他认为哲学和科学是不同的。
科学的任务在于“说明”,也就是⽤原因来说明结果。
⽽在哲学中,我们必须避免⼀切说明,⽽只⽤描述代替它。
他所说的“描述”就是既不提出假设,也不进⾏推论,⽽是把每⼀件事原原本本地展现在⼈们的⾯前。
哲学的任务就是对⽇常语⾔的⽤法进⾏描述。
在他看来,以往的哲学中存在的问题就是由于⼈们对语⾔有某种误解所造成的。
其中⼀个很重要的⽅⾯就是硬要给名词找到和它相对应的对象,这就不可避免地要导致“形⽽上学”。
也就是说你硬要给每⼀个名词找到⼀个相应的对象,那么,这个对象是什么呢?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这就引起了争论。
所以,他认为以往的哲学采⽤的是⼀种“精神病症的语⾔”,它没有意义,别⼈也听不懂。
这样就给⼈们造成了很多困惑。
为什么会是这样?就是因为形⽽上学哲学家他们不按照⽇常语⾔规则来讲话,不在具体⽤途上来考察它们的意义,⽽是违反规则,脱离⽤途,盲⽬地寻找它们的绝对意义。
因此,科学的哲学,就像医⽣给病⼈看病⼀样,来治疗这种“精神病症”的语⾔,以消除形⽽上学哲学家给⼈们造成的困惑。
哲学与语言学的关系

浅谈哲学与语言学的关系————————————————————————————————作者:————————————————————————————————日期:2浅谈语言学与哲学的联系摘要:从哲学角度研究语言学,包括两方面的意义:一指研究语言所采取的语言观,即语言研究的哲学基础;二指语言研究也应该采用哲学思辨形式,富有逻辑性和可验证性。
本文重在强调语言研究的哲学基础。
当代语言学各流派大多可归入形式主义和功能主义两大派别。
这两大派别最外在的差别体现在研究重心、分析方法和表述方式方面。
究其根本,二者的分歧多出自对语言的本质看法上的不同,或者说是语言观上的差异,即到底是把语言看作一种天赋的、自主的形式装置,还是基于人类一般认知能力,负载交际功能的符号系统。
关键词:哲学;语言学;认知语言学任何语言观都建立在一定的哲学理论基础上。
形式主义的哲学基础是客观主义认知观,本质在于人类心智是脱离主体的,是超验的,不依赖于认知主体的身体经验以及与现实之间的相互作用,而仅仅是以映射的方式被动地反映现实。
这种认知观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将符号与其意义分割开来,只有这样,才能将思维看作抽象符号的算法操作。
客观主义认知观的背后的形而上学也是客观主义的。
普特南将它称作“形而上学现实主义”,他认为:世界是由这样的实体构成的,他们有着固定的特性,特性间存在着在任何时刻都一成不变的关系。
这样的体系与心智无关,即独立于人类的理解之外。
这种状况显然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
客观主义范式本身就是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主流的西方哲学、文化传统的一部分。
近几百年,尤其是本世纪以来西方哲学和科学的发展又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使之进一步具体化和精细化。
功能主义,尤其是近些年来发展起来的认知语言学认为:客观主义范式忽略了人类认知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即在形成有意义的概念、进行推理的过程中,人类的生理构造、身体经验以及人类丰富的想象力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人类概念范畴的形成受制于人类感知能力。
奥斯丁的日常语言哲学

奥斯丁的日常语言哲学
奥斯丁是20世纪英国哲学家,他对语言和语言的使用进行了独特的思考和探索。
他的日常语言哲学理论对于我们理解和运用语言具有重要的启示和指导作用。
在奥斯丁看来,语言不仅仅是用来表达事物的符号系统,它还具有行动的力量。
在日常交流中,我们使用语言来达成目的、表达意图,并引导行为。
因此,语言不仅仅是描述现实的工具,它还是一种社会行为,具有行动的性质。
奥斯丁提出了“言语行为”的概念,将语言使用分为三种不同的行为类型:表示陈述、执行承诺和执行命令。
他认为,语言的使用不仅仅是传达信息,还涉及到言语背后的意图和目的。
在言语行为中,我们通过言辞来改变现实,影响他人的思想和行为。
奥斯丁还关注了言语行为的有效性和失效性。
他指出,言语行为的有效性依赖于言语的合适性和言语者的合适性。
言语的合适性要求言语与现实相符合,而言语者的合适性则要求言语者具有合适的资格和权威性。
只有当言语具有合适性和言语者具有合适性时,言语行为才能有效。
奥斯丁还关注了言语行为中的隐含意义和言外之意。
他认为,人们在交流中常常使用暗示和隐喻,通过言外之意来传达更多的信息。
因此,理解言语行为不仅仅依赖于字面意义,还需要理解隐含意义
和言外之意。
奥斯丁的日常语言哲学对于我们理解和运用语言具有重要的启示。
它提醒我们在交流中要关注言语的有效性和合适性,同时也要注意言外之意和隐含意义。
只有在理解和运用语言的规则和背后的意图时,我们才能更好地进行交流,并实现言语行为的有效性。
因此,我们应该努力提高自己的语言运用能力,以更好地与他人沟通和交流。
语言有什么用——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哲学

燕连福 2014.3
维特根斯坦,出生于奥地利,后入英国籍。 (L. Wittgenstein,1889-1951) 海德格尔、希特勒
要想确定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渊源是十分困难的,他不是“ 科班出身”的哲学家,原来学的是航空工程,在设计飞机喷气发 动机和推进器时,因为需要大量使用数学而对纯粹数学发生了兴 趣,进而开始研究数学的基础问题。维特根斯坦为此向弗雷格求 教,而弗雷格则把他推荐给了罗素。他先是做罗素的学生,后来 成了罗素的同事。除此之外,影响维特根斯坦思想的有叔本华、 克尔恺郭尔、陀斯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或许经过叔本华亦包 括康德和佛教),还有威廉·詹姆斯的《宗教经验种种》。
——语言是上帝与人的界限:《圣经· 旧约· 创世记》第11章宣称,当时人 类联合起来兴建希望能通往天堂的高塔。 ——语言是世界与人的界限:奥地利女作家英格博格· 巴赫曼:作为人的 思维工具的语言本身,一方面固然能够描述和塑造世界。另一方面, 这个逻辑形式就是“界限”,因为它虽然使描述成为可能,但是它自 身却不能再被描述。
经 ︱
验――语
言
卦名 乾 坤 震 巽 坎 离 艮 兑
卦形
象征物 天 地 雷 风 水 火 山 泽
︱ 事 态――基本命题 ︱ ︱ 复合事态――复合命题 ︱ ︱ 经验世界――语言系统
2、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
语言与世界是“重合的”,我的语言就是我的世界的界限。从这一 观点出发,维特根斯坦提出了一种别具一格的“唯我论”:由于世界 ――经验世界――与我的语言具有对应关系,因而语言的界限就是世 界的界限,也可以说“自我”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
3、全部哲学就是从事语言的批判
哲学何为?
古代:哲学是研究世界的。 中世纪:哲学是研究上帝的。 近代:哲学是研究人的认识的。 现代:哲学是用来批判语言的。
哲学和语言哲学的关系

哲学和语言哲学的关系
哲学和语言哲学的关系
哲学是探讨人类存在、知识、价值和实在等基本问题的学科,而语言哲学则是探讨语言的本质、功能、结构和使用等问题的学科。
两者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语言是哲学研究的一种重要工具,同时也是哲学问题的关键。
首先,语言是哲学研究的一种重要工具。
在哲学中,语言被广泛运用于表达和解释哲学观念和理论,例如哲学家们通过语言来表达他们对生命意义、真理、伦理道德、政治等问题的理解。
此外,语言也被用于研究哲学问题,例如通过语言分析的方法来分析哲学问题的本质和结构。
其次,语言哲学关注语言的本质、功能、结构和使用等问题,这些问题与哲学有着密切的关系。
例如,语言哲学研究语言的意义和真值等问题,这些问题也是哲学中经典的问题,例如“真理是什么”,“我们是如何知道真理的”等。
另外,语言哲学也研究语言的语法结构和语义结构等问题,这些问题也与哲学中关于实在和本体论的问题有关。
总之,哲学和语言哲学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
语言是哲学中的一种重
要工具,同时也是哲学问题的关键。
语言哲学则关注语言的本质、功能、结构和使用等问题,这些问题与哲学有着密切的联系。
亚里士多德:日常语言、科学语言和哲学语言

亚里士多德:日常语言、科学语言和哲学语言亚里士多德:日常语言、科学语言和哲学语言亚里士多德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角度,对语言的层次进行了划分,他提出了约定俗成语言论、由种加属差来定义的本质主义语言论、不能定义的最高的种即哲学范畴的意义分析理论。
深入理解和把握亚里士多德的日常语言、科学语言和哲学语言三种不同语言形式的思想,对现代哲学的研究具有主要意义。
亚里士多德,日常语言,科学语言,哲学语言恩格斯把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规定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
现代西方哲学把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即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转换为思维、语言、存在三者的关系问题,而且语言是问题的核心。
我们看到,现代西方哲学离开了思维和存在的关系,孤立地研究语言问题;而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忽视了语言的中介,抽象地谈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
我们很少注意到思维具有常识思维、科学思维和哲学思维的内在差异,语言具有日常概念、科学术语和哲学范畴的不同,而对象具有感性对象、知性对象和理性对象的层次区别;而且,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不同的语言形式与不同对象世界有一种对应关系,并表现为人类思维、语言及其所把握的对象世界的发展舶不同阶段的深化。
显然,语言问题是重要的,语言是打开思维和存在及其相互关系之门的钥匙,而语言的层次与思维和存在的层次问题的深入研究是进一步深化哲学基本问题的重要途径。
本文通过对亚里士多德语言层次思想的考察,发掘古希腊智慧对现代哲学基本问题研究的重要价值。
一、"是";和"善";的层次划分由于亚里士多德的语言层次理论与他的本体论关系密切,所以,我们首先讨论亚里士多德关于"是";和"善";的层次划分理论。
关于"是";或"存在":(在希腊语中两者是一个词)的分层,亚里士多德是从两个角度进行划分的:一种是是否与运动和质料相结合的标准,另一种是是否与感觉和理性相结合的标准。
职业教育文章范文哲学对语言理论的启示和决定作用

职业教育文章范文哲学对语言理论的启示和决定作用文章导读:现代西方语言哲学主要包括理想语言学派和日常语言学派,两者根本区别在于哲学的目标和任务上:理想语言学派试图把哲学变为科学,日常语言学派将哲学还原为哲学。
前者以弗雷格、罗素、前期维特根斯坦主要代表;后者以摩尔、后期维特根斯坦为主要代表。
维特根斯坦在前期将理想语言的逻辑分析推向了最顶峰,而后期又将其推翻开创性地回归到自然语言的分析,建构了以语言游戏论为核心的理论体系,实质上是强调如何在语境中理解语言的意义,这为日常语言学派以及语用学的发展提供了基本思想,也为认知语言学提供了哲学理据。
语言理论的本体意义和后效作用语言理论在哲学的作用下产生,又会反过来影响到哲学的发展,现代语言学的发展对语言哲学具有明显的反作用。
哲学研究的语言学转向之所以发生,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社会语言学向逻辑语言学的发展,要求寻找它的应用层面。
就语言学对语言哲学的反向作用来看,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和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法影响最大。
关键词:认知语言,哲学语言理论认知语言学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有关范畴的语言理论直接来源于语言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概念[8]。
另外,认知语言学关于一词多义的语言理论也多借鉴于语言哲学家奥斯汀有关词语意义之间关系的观点。
由此可见,一方面,认知语言学家不断从语言哲学家那里汲取营养发展自己的理论;另一方面,认知语言学将理论建立在体验哲学基础之上,这又反过来丰富了哲学的研究。
西方哲学在语言理论的形成过程中在高度上对语言学给以引导,使得语言理论更有深度和根基,同时现代语言理论的建立又对哲学发展产生反作用。
进入21世纪语言研究若想取得更大的进步必须回溯哲学的历史,充分发挥哲学的批判精神,在批判中继承,继承中批判,将语言研究深植于哲学的根基上,语言理论的枝叶才会更加繁茂。
哲学对语言理论的启示和决定作用 1.传统语言学的哲学思想传统语言学以文艺复兴为分水岭,之前对语言的研究主要在哲学领域。
哲学体现在生活中的例子有哪些

哲学体现在生活中的例子有哪些哲学是一种探寻人生、思考智慧的方法论。
哲学思想离不开生活,在日常生活中,很多看似平常的行为与思考方法背后都蕴含着哲学的影响。
下面将从不同的角度来举例说明哲学体现在生活中的例子。
一、行为伦理学哲学体现示例以行为伦理学为例,对比两种不同的情境:在家看电视、在朋友面前分享一个笑话。
在前一种情境中,一个人只需把自己舒适的感觉作为行为准则即可。
而在后一种情境中,一个人应该考虑到自己的行为对其他人的影响,它可能会引起朋友的不适或伤害感情,导致对人际关系产生负面影响。
因此,在这个情境中,一个人的行为准则应该考虑到他人的感受。
二、政治哲学体现示例政治哲学影响着我们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
在不同的政治体制下,人们对自由和个人权利的理解不同。
在一些国家,人们将自由视为绝对的,认为它们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事情,而在另一些国家,政府对公民的表达自由和个人隐私的限制更强。
这个差异体现了两种不同的哲学观,自由主义和威权主义。
三、形而上学哲学体现示例形而上学是琢磨宇宙、思考存在与本质的一门哲学领域。
对于“什么是真实的世界?”,我们已经有不同的哲学解释,科学是其中之一。
科学告诉我们,世界是由许多微观粒子组成的,这些粒子通过相互作用来创造出物质世界。
但是,形而上学告诉我们,以这种方式解释世界,我们没有考虑到世界真正的本质。
形而上学的看法认为,物质世界是一种知觉的结果,不是我们所看到的真正的东西,真正的东西在我们观察不到的领域或层面上存在。
四、伦理哲学体现示例伦理哲学是一门关心人类道德品质的学科。
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人类为何需要道德?”作为社交优势的一部分,道德可以缓和我们的相互作用,使人类社会更和谐,民主和平等。
如果我们没有道德规范,人类社会将会变得极其混乱。
五、语言哲学体现示例语言哲学探讨的是语言的功能,学科范围相当广泛。
其中之一就是“什么是逻辑?”。
逻辑用于分析和评估论证的合理性,能够帮助我们了解一个人是否在语言上说了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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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语言与哲学陈嘉映教授在华东师大的讲演(节选)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本来就是通过科学理论才得到了解的,要把各种尺度的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谈论,日常语言就可能不合适,就需要采用不同的说话方式,科学的说话方式。
——陈嘉映常听人说,哲学难懂,哲学抽象。
也听人建议,哲学应该写得通俗一点,写得那么难懂,是因为你自己没弄懂,真正通透了,写出来的就明白晓畅,你看大师的文章,都是明白晓畅的。
与以上意见相反,也有论者认为,要讨论学术问题,必然要使用学术语言,你能够不用电磁学的术语讲清楚电磁学吗?外行当然读不懂。
你主张改用大白话,只不过是习惯了文化快餐,阅读时需要动脑筋,你就怪作者晦涩难懂。
大师的文字何尝好懂,你读读亚理士多德、康德、黑格尔,哪个是好懂的?这类讨论,我自己还参加了一次。
不过,哲学,以及一般所谓学术,和日常语言是什么关系,这不仅是个文风问题,这后面还有一些学理上的问题需要考虑。
我今天就试着来谈谈这些学理问题。
语言的区分日常语言也称自然语言。
不过,“自然语言”和“日常语言”这两种提法的趣向不同。
日常语言通常和诗的语言、科学语言、咬文嚼字等相对举,自然语言则主要和人工语言对举。
实际上正是由于提出了逻辑语言的设想,才有了“自然语言”这一提法。
二十世纪初,西方哲学发生了一次重要的转变,一般称作语言转向。
语言转向是很广泛的,在分析哲学这一支有语言转向,在现象学-存在哲学-诠释学这一支也有语言转向。
从而,有人说二十世纪的西方哲学就是语言哲学。
我们这里只说分析哲学这一支的语言哲学。
分析哲学这一支的语言哲学内部,一开始就有两种不同的倾向,一种倾向是建构逻辑语言,另一种倾向则贴近自然语言,例如,罗素推崇逻辑语言,摩尔则推崇日常语言分析。
但粗略说来,逻辑语言派一开始占主导地位,弗雷格、罗素,以及卡尔纳普等维也纳学派的逻辑实证主义者,都是推崇逻辑语言的。
早期维特根斯坦也应该归入逻辑语言学派。
维特根斯坦虽然早就认为日常语言有完好的逻辑秩序,但他主张这种秩序有待通过分析加以表明。
他的早期著作《逻辑哲学论》关注的是语言经过充分分析之后所得出的逻辑结构。
后期的维特根斯坦认为,哲学从原则上应当耽留在我们日常思考的事情上。
在维特根斯坦之前,杜威也表达过相似的意思:哲学思考我们的问题,而不是哲学家的问题。
我们日常思考的事情,当然是用日常的语言来表述的,耽留在日常思考的事情上,就必须尊重日常语言的用法,尊重包含在日常语言中的道理。
维特根斯坦说,我们在从事哲学的时候会用到知识、知道、存在、对象、自我这些词,这时候,我们必须不断问自己:这个语词在日常语言里实际上是这么用的吗?“我们把语词从形而上学的用法重新带回到日常用法”。
这里,我们可以把“形而上学”简单理解为:哲学理论。
逻辑实证主义一向高举反形而上学的大旗,但在维特根斯坦看来,逻辑实证主义本身就是一种典型的形而上学,而“我们”真正的哲学家们,现在要解构的,正是这种现代流行的形而上学。
当然,维特根斯坦并不否认日常语言有很多含混之处,会给更严格的思考带来困难。
然而,解决之法不是去建构一套绝对合乎逻辑的语言。
他有一段话经常有人引用:“我们踏上了光滑的冰面,没有摩擦,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条件是理想的,但我们也正因此无法前行。
我们要前行,所以我们需要摩擦。
回到粗糙的地面上来吧!”维特根斯坦这些思想主要是在四十年代形成的。
大概就在同一个时期,从二次大战以后到五十年代,日常语言学派达到全盛时期。
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有莱尔、奥斯汀、斯特劳森,他们都是英国哲学家,都在牛津任教,因此,日常语言学派有时也称作牛津学派。
实际上,牛津大学的另一些学科也蔚然有日常语言分析之风,例如当时在牛津大学任法理学教授的哈特〔HerbertHart〕,深谙日常语言分析的技术,1961年出版的《法律的概念》一书被誉为法理学的经典。
这一派哲学家里有的深受维特根斯坦的影响,有的并不是那么推崇维特根斯坦。
维特根斯坦本人一直独往独来,一般也不把他归在哪个流派里。
日常语言对哲学的重要性维特根斯坦他们注重常识,主张自然语言对哲学的重要性,他们的文著通常都是用普通话写的,很少使用古怪专门的术语,但是,我们读维特根斯坦们的书,仍然觉得不容易懂,尽管字面上很少有读不懂的,可是你还是不能像读故事那样顺顺利利地读下来。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我们平常是用概念进行思考,而哲学是对概念本身进行思考。
举一个例子。
在大希庇阿斯篇里,苏格拉底问希庇阿斯:你能替美下个定义吗?请告诉我什么是美。
希庇阿斯说:一个年轻小姐是美的。
苏格拉底不满意,他说,我要问的是:什么是美?而不是问:谁是美的,什么东西是美的?在这篇对话里,希庇阿斯和苏格拉底尝试了好几种关于美的定义,例如美的就是适当的、美的就是有用的、美的就是令人愉悦的,但苏格拉底又一一予以驳难,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是:美是很难解的。
照苏格拉底的意思,我们要理解美的本质或理念,就不能限于知道年轻小姐是美的,或一匹母马是美的,我们必须回答美本身是什么,能为美之为美下个定义。
苏格拉底、柏拉图的理念学说我们这里不去管它,我们只想表明这样一种区别:我们平常会使用美这个词,不等于我们能对美这个词做出良好的定义。
不仅美这类大词儿是这样。
我们时时都会用到飞、石头、吝啬这些词儿,但现在我们停下来一分钟,试着来给飞下个定义,我们马上会发现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们平常只要能用概念来思考就行了,干吗非要思考概念本身呢?然而,我们的日常思考有时会迫使我们对概念本身做些思考。
我们来设想这样一些争论。
张三说:我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对王五的爱,毫无自利之心。
李四不同意,争论说:你只是表面上像是出于对王五的爱,其实你一直在背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这是一种可能的争论。
但还有另一种争论。
李四可能是这样反驳张三的:你对王五的爱也是你自己的一种利益,出于对王五的爱行事,也是一种自利。
我们想一想,就知道这是另一种类型的争论。
类似的例子我再举一个:张三说:王五这么做完全是赌气,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李四不同意,说:王五赌气这么做了,心里痛快了,这也是对他自己的好处。
在第一类争论中,争论的是事实:李四否认张三真的爱王五。
而在第二类争论中,李四并不否认这一点,他争论的是概念:爱也是一种自私。
这时候,张三再努力辩解他的确是出于爱而不是出于自私是无济于事的,张三如果要争下去,只能是向李四证明:爱不是自私的一种。
我们平常说话的时候,把出于爱和出于自利是分得蛮清楚的,听到爱是一种自私这样的话,坚持常识态度的人往往会这么说:爱和自私怎么会是一回事呢?你听他那套诡辩呢。
凡是和常识相冲突的,就是诡辩。
不管我能不能驳倒你,反正我不信。
但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按照我们平常的感觉,是太阳在绕着地球转,可哥白尼说地球绕太阳转。
按照常识,运动和静止是两回事,可赫拉克利特说,一切都在运动,巴门尼德说,一切都静止不动。
我面前这个桌子静止得好好的,笛卡尔和牛顿说它在运动,在做匀速直线运动。
生物学家道金斯写了本书,叫作“自私的基因”,书里说,在基因的层面上看,我们的所有行为都是自私的,妈妈对孩子的爱,舅舅舍身救助外甥,都是要获得遗传利益最大化。
经济学早就采用了这条思路:人的行为,不管表面上分成自利的还是利他的,在根底上都是为了自利。
这些说法,和我们平常的说法很不一样,但我们早已经听惯了,也差不多都相信了,甚至意识不到它们和我们的日常说法是冲突的。
看来,我们对常识的坚持似乎有个限度,但是,这个限度在哪儿呢?第一种情况看来是这样:有些东西,是我们平常经验不到的,因而日常语言也没什么语汇来谈论它们。
中子星、黑洞、基因、核糖核酸,这些东西,常识够不着,不是常识谈论的东西。
极其粗略地说,日常语言谈论的是中等尺度的东西,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要用另一种语言来谈论。
第二种情况是在建构理论的时候。
我们平常说我眼前这个杯子静止不动,但牛顿力学把这个状态叫作运动。
这不是牛顿好闹别扭,是这样子规定运动这个概念有助于建构力学理论。
为什么理论要重新规定概念,这里面还有很多可说的,这里先不谈。
前面两种情况是互相联系的。
仍然是粗略地说,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本来就是通过科学理论才得到了解的,要把各种尺度的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谈论,日常语言就可能不合适,就需要采用不同的说话方式,科学的说话方式。
此外还有第三种情况。
本来我们是在常识的层面上发议论,用概念说事情而不是谈论概念本身,可是碰到一些边缘情形,我们仅仅谈论事实就不够清楚了。
我做这件事情是出于自利,做那件事情是出于爱,这大多数情形下是挺明白的,但是,妈妈为了她孩子的利益既损害了自己也损害了别人,这时候她的爱是不是一种自利呢?推而广之,妈妈对子女的爱算不算自利呢?母爱、对父母的爱、情爱、战友之爱、对民族的爱,这些都叫作爱,但它们似乎是些不同的爱,它们和私欲、自利等等的关系是不同的。
这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停下来,要把爱呀、自利呀这些概念本身弄得清楚些。
谈论哪种生活更快乐,哪种人最幸福,差不多总免不了要对快乐、幸福这些概念本身作一番梳理。
我们注意到,像飞这样的词儿,像书这样的词儿,虽然很难定义,但它们的用法是很清楚的,我们几乎从不为它们的用法发生争论。
但是像利益、权力、正义、文化、幸福这样的词儿,是些上层概念,它们一方面系在日常生活之中,另一方面却又像悬在日常生活之上,简直可以说这些语词天生就带有理论的意味。
实际上,正是这些概念时不时要求我们在争论中加以澄清。
哲学家并不梳理飞、跑、书桌这样的语词,他们所要梳理的概念是心灵、国家、正义、运动、美、命题这样的上层概念。
这些经过梳理的概念,和我们日常语言的概念就可能有些差别。
主要的差别在于,哲学注重语词的概念内容,注重概念之间的逻辑联系,至于一个词的感情色彩、雅俗韵味之类,往往不在考虑之列。
简单说,它们会成为一些边界更清晰的概念,各个概念之间的联系也更富逻辑性。
维特根斯坦说我们要时时提醒自己语词在自然语言中的用法,这并不是说,哲学用语的意义必须完全等同于自然语言中语词的意义。
这一点奥斯汀说得很简明:日常语言是哲学思考的起点,但不是终点。
为了区分经过梳理的概念,哲学家偶尔也会取用一个专门的语词,例如,平常我们说到“句子”,而在哲学著作中,我们经常不说“句子”,说“命题”。
命题和句子有什么不同呢?在德语里,我们所说的命题和句子都叫Satz。
若说两者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命题”单就一个句子的概念内容来说到这个句子,不管这个句子的感情色彩等等。
科学理论需要专有语汇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们刚才引用的维特根斯坦和杜威的两句话,我们可以注意到,他们虽然注重常识,注重日常语言,但并不是在说哲学等于常识。
哲学和常识的区别在于日常思考是用自然概念来思考,哲学是对自然概念进行思考。
由于哲学去考察的概念是我们的概念,所以,尽管哲学思考不同于日常思考,但它思考的仍然是我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