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维民,王波-对心理咨询中价值干预问题的反思

第31卷第3期2005年5月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of Xuzhou Normal Uni.（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Vol.31，No.3

May ，

2005［收稿日期］2005-03-12

［作者简介］孔维民（1963—），男，安徽芜湖人，徐州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教育学硕士。

对心理咨询中价值干预问题的反思

孔维民，王 波

（徐州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江苏徐州 221116）

［关键词］ 价值干预；文化哲学；心理咨询学；文化逻辑；目的—工具合理性

［摘 要］ 文化哲学与心理咨询属于不同的领域，它们有不同的处理水平和研究方法。在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视野中解决咨询的价值干预问题是非常有意义的，我们认为咨询中的价值干预是不合理的。另外，由于价值干预而带来的咨询技术问题同样显示价值干预不能满足咨询的目的—工具合理性的要求。

［中图分类号］ B84-0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7-6425（2005）03-0122-07

一切行动最终都是在价值中孕育的，最终都能在价值中找到自己的缘由和依据。“价值干预”作为一种行动被定义为“对于一些来访者所表现出的明显与社会公德相抵触的价值选择，咨

询员有责任给予‘干预’并加以引导”［1］（P128）

，这

实际上包括两个部分：第一，相信价值干预是正当的，这属于一种价值预设；第二，价值干预统摄下的一套方法和技术。心理咨询既然被执业者和社

会大众定位为一种专业化的科学活动［2］（P250）

，它

就无法从自身中找到自己赖以成立的基础；“没有一门科学是绝对没有前提预设的，也没有一门科学能向拒斥它的前提预设的人证明自己的价

值”［3］（P277），“被选择的事实同样没有权利要求自

身具有某种价值”

［4］（P163）

，如果心理咨询工作者因为掌握了一套咨询技术就暗示自己的价值选择具有科学上的正当性，那么，这正是对科学精神的一种亵渎。心理咨询价值立场的预设“只能参照它的终极意义来解释，我们必须根据自己对生命的

终极立场决定拒斥或接受”［3］（P277）

。在中国，这就

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命价值观；在西方，则是西方传统文化的生命价值观。而价值干预导致的技术问题，则可以在心理咨询内部证明其自身不具目的—工具合理性。

一、文化哲学的反思

张岱年先生说：“中国哲学家所思所议，三分之二都是关于人生问题的。世界上关于人生哲学

的思想，实以中国为最富，其所触及的问题既多。

其所达到的境界亦深。”［5］（P165）

恰如先生所言，中

国传统生命价值观以关心人生（生命）、价值、人生（生命）境界为终极价值目标。中国传统生命价值观的发展与影响也就是儒释道三教在中国的发展与影响，这三者构成中国古代思想文化的三位一体的基本要素，浸透于民族的性格和心理中。

儒家思想是中国传统社会的正统思想。“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人生价值观，“它必需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自己人格的建立及知识的追求，发挥无限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对他人毫

无条件地感到有应尽的无限责任”

［6］（P81）

。这两种价值诉求的实现依赖于主体理性自知（自觉）的状态，“就仁的自身而言，它只是一个人的自觉

的精神状态”［6］（P81）

。事物的意义取决于人们对

事物的了解，人生的意义与生命的价值也取决于人们对生命的自知。冯友兰认为，人的生命及其价值在于人是“有觉解的东西，或有较高觉解的

东西”［7］（P522）

。并且人对生命不同程度的觉解，便

构成了不同层次的生命价值。“平常人只有觉解，而圣人则觉解其觉解。觉解其觉解底觉解，既

是高层底觉解”［7］（P540）。“人贵有自知之明”，由

此，人应该通过“自知”不断探索自己的责任和价值，而且，这种“自知”本身就是一种美德。

人不仅能把自己从周围世界中划分出来，使自然界成为客体，而且还能通过自我认识将自己转化成客体。自我掌握自己的客体，成为自己的

主宰，这样就形成了自己的人格和价值。“仁，人性也”。“性是内在于人的生命中的主体”［8］。作为“理性的自觉”的“仁”是主体的必然性要求。这就是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6］的根本意义。

儒家要求人必须“反求诸己”，即进行“内省”以臻于“仁”。“内省”就是对自己的观念和行为进行反思。孟子说：“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9］一个人的行为如果没有达到目的，就应该按仁的要求进行自我反思、自我探索、自我分析，以升华到理想人格（君子）的境界。

反过来，放弃内省功夫，没有理性的自觉，不去反思探索，就会沦为别人的附庸，为人驱使，丧失自主性。孟子有言：“不仁、不智、无义，人役也。”［10］同时，这本身就违背了“仁”的德行要求。

经过内省体悟到的价值具有独特的价值，必须受到社会和他人的尊重。孟子非常明确地指出，“人人贵于己者”［11］。意即人人都有自己的人格价值，并且，它一经产生就要得到外界的肯定，所以孔子又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12］这样，通过“仁”这个核心概念就形成了儒家思想一套自足的伦理道德体系。

“仁”对于中国文化史和中国人的文化生活具有重大意义。由于孔子对仁的开辟，不仅奠定了尔后正统的人性论的方向，并且也由此而奠定了中国正统文化的基本性格，这是了解中国文化的大纲之所在。

儒家倡导通过内省的方法使人掌握发展的主动权，并且以此作为最高的“善”。西方哲人同样重视这一点，德尔斐神庙上的铭文“认识你自己”完全可以替换成中国的俗语“人贵有自知之明”。色诺芬解释，“认识自己”即指“人必须先查看了自己对于作为人的用处如何，能力如何，才能算是认识自己”［13］。这就要求认识自己的人“知道什么事对于自己合适，并且能够分辨，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且，“由于有这种自知之明，他们还能够鉴别别人，通过和别人交往，获得幸福，避免祸患”［6］（P149-150）。与孔子同时代的苏格拉底最重视“认识你自己”作为人的本性的这样一种美德，他还说过：“未经省察的人生没有价值。”［14］（P76）同时，西哲也更重视这种认识的主动性和自觉性。按照康德的观点，所谓意志就是主体决定自己按照规律的概念去行动的能力。“实际上，它就是理性的自决实践能力……这种以理

性自身为目的的目的，就具有绝对价值”［15］（P10）。现代非理性主义哲学的奠基人叔本华相信“……一个人能直接体悟的，也就是自己的观念、感受和意欲；外在世界的影响也不过促使我们体悟自己的观点、感受和意欲。”［16］这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性，对这种独特性的体悟依赖自觉，即使有外部力量的干预，也只应该是促进主体进行自觉体悟和自我探索。在这个意义上，“摹仿别人的属性和特点比穿别人的衣服还要可耻得多，因为这就是自己宣告自己毫无价值”［17］（P419）。尼采说得更决绝，他认为一个真正拥有他自己的人，把惩罚自己、宽恕自己、怜悯自己当作自己的特权，即使他自由地放弃这项权利，也只是一项授权，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授权，是因为“他决定性地征服了他自己”［18］（P267）。通过自我创造活动不断改变自己、塑造自己，人不断创造出自己的本质，最后臻于“超人”境界。一切价值都是“超人”的自我创造。

西方文化同样重视经过自我体悟确信的价值，因为它属于一种“天赋的权利”，这是西方个体本位思想的必然要求。个体本位思想在西方社会历史悠久，其核心就是凸现自我、强调个体，将之作为整个宇宙和哲学思考的中心［19］（P145）。在近代它最终发展成突出人的独立、尊严和价值的以个人主义为核心的价值观。

中国和西方在各自的文化圈内形成了非常相似的生命价值观：只有自觉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的人才是真正有智慧的人、有德行的人，并且经过自我体悟确信的价值必须受到他人和社会的尊重。无论是中国人，还是西方人，对人的自我认识、自我评价能力很早就有了明确的自我意识。这种生命价值观作为中西方文化的深层结构在生生不息的文化传承中薪火相传。

在澄清了中西方文化的生命价值观之后，就可以合理有效地探讨价值干预是否有应然性了。

首先，与道德教育有本质区别的心理咨询应不应当强加给来访者某种价值信念？如果咨询者坚信自己的价值观优于来访者，一旦来访者自我参悟到的价值与“社会公德相抵触”，咨询者就去“给予‘干预’并加以引导”，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他们，这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如上所论，在中西文化圈中，“经过自我体悟确信的价值必须受他人和社会的尊重”已是公认的道德要求。无论将何种价值信念强加给来访者显然都与此背道而驰。当然这并不是鼓吹价值观上的无政府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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