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白话长篇小说中骈文运用的演变

第３２卷第３期　２０１２年６月　河池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ＨＥＣｔｔ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Ｖｏ１．３２　Ｎｏ．３　

Ｊｕｎ．２０１２　

明代白话长篇小说中骈文运用的演变　肖扬碚　（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广西柳州５４５００４１　

［摘要］　明代白话长篇小说大量运用骈体文，其间经历了骈体的偶尔使用、骈体的大量运用、骈体谨慎而又　创造性地采用三个阶段。而骈文雅文学的身份，提升了古代小说的地位，增强了通俗文学的小说运用骈体的动力，　同时又扩大了小说的表现力、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性。另外小说作者的文人素养和背景，也使他们借骈文来推动小　说创作的精致化、典范化成为可能。　［关键词］　明代小说金瓶梅；骈体运用；演变　［中图分类号］　Ｉ２２．５　［文献标识码］　Ａ　［文章编号］　１６７２—９０２１（２０１２）０３—００２９—０６　

［作者简介］　肖扬碚（１９５７一），男，重庆人，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明清　小说、柳宗元诗文。　

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的形成和独立经历了一个　漫长的过程，即使到了成熟的唐代，人们的小说观　念依然还很模糊。Ｌ１　Ｊ１　按今天西方的小说观念，中国　古代有不少小说都算不得小说。因此“中国古代小　说研究，普遍存在以西方近现代小说之文体观念衡　量中国古代小说文体的‘误读现象”’。　Ｊ　然而每一　个民族的小说都有自己的特点，所谓“只有民族的　才是世界的”。因此，中国的古代小说不能完全拿　西方的小说标准来衡量。　由于中国古代小说是在不断吸收其他文体形　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中国古代小说有着自　己的独特性，从内容和表现形式上看，史传文学、神　话传说、寓言、散文等都对中国古代小说的形成有　着非常大的影响；而从文体上看，散文、诗歌、辞赋、　骈文等也对小说的形成有着重大影响。因此明代　长篇小说在文体特征上或多或少地具有其他文体　的元素。这其中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明代长篇小　说中大量运用韵散结合、骈散结合的形式。这在世　界上其他国家的小说中是没有的。　

一、

《三国演义》至《水浒传》、《西　

游记》中骈体运用的特点与演变　元末明初形成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是我国小　说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在其形成之前就在民间　广泛流传，后来罗贯中对这个民间流传久远的故事　加以编纂，形成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三国演义》。　在形式上，《三国演义》对于传统有继承也有革新。　从来源看，民间的说唱形式对小说有较大影响；从　语体上看，小说还处于文言向白话过渡的阶段。尽　管它在中国影响巨大，但在小说艺术上，《三国演　义》还算不得成熟。前人对其“文不甚深，言不甚　俗”的评价，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也是对其文白夹　杂语体形式的批评。其中，由于《三国演义》是中国　人对长篇小说的最初尝试，因而文白相间、韵散结　合的手段，在《三国演义》中的运用得还不够娴熟。　尽管“《三国演义》……所用骈偶也十分工丽，而且　句式特别灵活，文气尤为流畅，如流水行云，舒卷自　如。”　３　船但这只是小说中的情节需要，而并非有意　识地把它作为一种表现手段来运用。所以，在《三　国演义》中，我们只能偶尔在其中的一些诏、表、书　信、论赞中看到骈体文，其他地方极少出现。从另　一个角度来说，《三国演义》中的骈体运用，并不是　编撰者在表现手法上的运用，而只是为了适应故事　内容的需要做出的一个文体选择。　比《三国演义》稍后的《水浒传》和明代中期出　２９　现的《西游记》，在骈体的运用上，则比前者有了巨　大的变化。不仅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作品，　而且在范围上几乎包含了小说表现手段的各个方　面。仅就《水浒传》和《西游记》的前十回进行统计，　发现几乎每一回都有４—５段骈文出现：　＼书名　回目＼　水浒传　西游记　第一回　５处骈文　８处骈文　第二回　４处骈文　３处骈文　第三回　５处骈文　２处骈文　第四回　５处骈文　４处骈文　第五回　５处骈文　４处骈文　第六回　８处骈文　２处骈文　第七回　３处骈文　２处骈文　第八回　４处骈文　６处骈文　第九回　６处骈文　４处骈文　第十回　２处骈文　６处骈文　从上面的简表中我们可以看出，《水浒传》前十　回共有骈体文４７处，《西游记》前十回有骈体文４１　处。两部小说都使用了大量的骈体文来进行叙述　和描写。主要表现在下面几个方面：．　（一）景物和环境描写　比之传统文人的一些典雅深奥的骈体作品，这　些骈文描写“工丽典雅，又不板滞”ｌ３ｌ８盯，阅读性较　强，富于艺术感染力。如《水浒传》第三回写史进到　延安府寻找师傅一节的描写：　“崎岖山岭，寂寞孤村。披云雾夜宿　荒林，带晓月朝登险道。落Ｅｌ趱行闻犬吠，　严霜早促听鸡呜。山影将沉，柳阴渐没。　断霞映水散红光，日暮转收生碧雾。溪边　渔父归村去，野外樵夫负重回。”　Ｊ４　这段骈文，节奏迂徐婉转，景物形象生动，把史　进逃难之人旅途中的感受和心境，简洁而又形象地　概括在描写叙述之中。　从《西游记》中，我们更是可以随手拈来不少这　样的例子。如第一回写美猴王访道的仙山：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　３Ｏ　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瘦藤缠老树，古渡　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修竹乔松，　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　瀛。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重重谷壑　芝兰绕，处处境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　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这段骈文既描画了美丽的自然景色，又形象地　渲染出了仙山有别于人间的神韵，仙境不同于凡问　的奇异。在这些环境和景物的描写中，其描写与人　物当时的处境相联系，借以烘托气氛，有助于人物　形象的刻画。像这样的描写，在《水浒传》、《西游　记》中不胜枚举。　（二）人物刻画和描写　除了环境景物的描写，《水浒传》、《西游记》中　亦有不少对人物进行刻画和描写的骈体文。如《水　浒传》第三回对于受镇关西欺压的金翠莲的描写：　蓬松云髻，插一枝青玉簪儿；袅娜纤　腰，系六幅红罗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　黄软袜衬弓鞋。娥眉紧蹙，汪汪泪眼落珍　珠；粉面低垂，细细香肌消玉雪。若非雨病　云愁，定是怀忧积恨。大体还他肌骨好，不　搽脂粉也风流。　全文对仗工整，语言典雅而朴实，生动地表现　了一个落难女子楚楚动人而又可怜的形象，从而引　起读者对金翠莲的深切同情和关注。与此同时，作　品在第四回中又用一段骈体文，对在鲁智深的帮助　下，已脱离苦海，生活有了巨大变化的金翠莲进行　了描写：　“金钗斜插，掩映乌云；翠袖巧裁，轻　笼瑞雪。樱桃口浅晕微红，眷笋手半舒嫩　玉。纤腰袅娜，绿罗裙微露金莲；素体轻　盈，红绣袄偏宜玉体。脸堆三月娇花，眉扫　初春嫩柳；香肌扑簌瑶台月，翠鬓笼松楚岫　云０’’［　］　作品通过两段骈体的铺叙，以及对金翠莲前后　不同仪表的对比描写，形象地展现了鲁智深扶危济　困的侠义行为对金翠莲生活的巨大影响。使读者　对鲁智深的义举产生了深深的认同和敬佩。同时　作品又以鲁智深自己的逃难，与金家父女如今安宁　的生活作对比，突出了鲁智深品格的高尚。这两段　骈体描写在小说中的作用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如　果使用散体，可能就难以取得这样的效果。　《西游记》也有不少这样的描写。如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四圣试禅心》，描写了观音所扮莫夫人的　外貌：　穿一件织金官绿纶丝袄，上罩着浅红　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下映着高底　花鞋。时样斡髻皂纱漫，相衬着二色盘龙　发；宫样牙梳朱翠晃，斜簪着两股赤金钗。　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　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　作品通过猪八戒的眼睛，形象生动地描写了的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形象，同时也借此表现了猪八　戒好色的性格特征，且不露痕迹。　（三）征战场面的描写　在《水浒传》和《西游记》中，小说还有很多描写　争战场面的情节。作品用骈体文将战斗双方的你　来我往，格斗拼杀的战斗场面写得十分精彩动人。　如《水浒传》第十三回《急先锋东郭争功青面兽北　京斗武》中索超与杨志的厮杀：　“征旗蔽日，杀气遮天。一个金蘸斧　直奔顶门，一个浑铁枪不离心坎。……一　个枪尖上吐一条火焰，一个斧刃中进几道　寒光。……这个圆彪彪睁开双眼，脆查查　斜砍斧头来；那个必剥剥咬碎牙关，火焰焰　摇得枪杆断。……＿４　ＪＪ　像这样的战斗场面的铺叙，在《西游记》中更是　不下几十处。如第六回《观音赴会问原因小圣施威　降大圣》中描写二郎神与孙悟空的战斗场面：　“昭惠二郎神，齐天孙大圣，……铁棒　赛飞龙，神锋如舞凤。左挡右攻，前迎后　映。这阵上梅山六弟助威风，那阵上马流　四将传军令。摇旗擂鼓各齐心，呐喊筛锣　都助兴。两个钢刀有见机，一来一往无丝　缝。金箍棒是海中珍，变化飞腾能取胜。　若还身慢命该休，但要差池为蹭蹬。”［５］６６　通过骈体文铺叙的特点，作品把战斗的场面既写得　有声有色，又渲染了紧张、热闹的战场气氛，增强了　作品的可读性和吸引力。　这三部小说，在骈体的运用上，有一个较为明　显的演变过程：长篇小说自《三国演义》开始，从偶　或使用骈体形式，到逐渐发展成为像《水浒传》、《西　游记》那样的大量运用骈体为手段来进行叙述、描　写的过程；从《三国演义》偶然在小说的对话、书信　中使用骈文，到《水浒传》、《西游记》大量使用骈文，　并运用于小说表现形式的各个方面。这既与小说　表现手段的演进有关，也与小说的不同题材有关。　二、《金瓶梅》中骈体文运用之再变　明代中后期，在小说中大量运用骈体的现象，　到《金瓶梅》又为之一变：由于小说中骈体的过量使　用，小说有走向呆板、重复、单调的弊病，《金瓶梅》　在骈文的运用上显得更精当，更为谨慎。并且在内　容上也对骈文的运用有一定的取舍，使骈体的使用　更符合小说塑造人物、叙述故事的要求。当然这种　情况的出现，也在一定程度上与人情小说的特定题　材分不开。　作为一部与此前完全不同的小说，《金瓶梅》在　内容和表现手法上都有了较大变化。内容上，《金　瓶梅》是一部描写家庭生活为主的人情小说；手法　上，《金瓶梅》由前人的注重情节为主转向了刻画人　物为主。因此，在骈文的运用上，《金瓶梅》也有所　不同。比之《水浒传》、《西游记》——每部书三、四　百处使用骈体文的情况，《金瓶梅》整部书只有四十　八处使用了骈体，并对骈文在哪些地方使用，做出　了与《水浒传》、《西游记》不同的选择。作为一部以　描写家庭生活为中心的“家庭小说”，而且是一部文　人独创的“家庭小说”，ｌ６ｊ２盯《金瓶梅》在骈体的运用　上，比之此前的长篇小说，有着较多的演变。　（一）从描写上看，《金瓶梅》既有继承也　有创新　《金瓶梅》在骈体文的运用上主要是在前人的　基础上加以改进和变化，以适应新的小说题材、接　受者及审美的要求。从继承前人的方面来看，《金　瓶梅》亦有不少地方运用骈体文来进行叙述、描写　和刻画人物的地方。如第九回《西门庆计娶潘金莲　武都头惧打李外传》中吴月娘眼中的潘金莲形象：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　三月桃花，暗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　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峰狂蝶　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　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