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利斯·凯撒》中的友爱意蕴

第３９卷第６期　２０１６年１１月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ＰＬＡ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ｏｆ　Ｆｏｒｅｉｇｎ　Ｌａｎｇｕａｇｅｓ　・１４７・　

《裘利斯・凯撒》中的友爱意蕴　吴亚蓉　（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安徽合肥２３０６０１）　摘要：莎士比亚在《裘利斯・凯撒》中以显白的笔法刻画了勃鲁托斯与凯歇斯这一对所谓　“兄弟”间的友爱，此外还以隐微的方式提到了友爱的另一种变体——凯撒与安东尼之间不平等　的君臣关系。本文着重分析了勃鲁托斯与凯歇斯的品性，以及他们之间的友爱及其意蕴，探讨了　这种友爱中存在的痼疾。通过古典的“友爱”观念，将这种存在痼疾的友爱与罗马政治共同体联　系起来，表明公民间的友爱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日渐衰微的罗马共和国中存在的问题，揭示了共　和国向帝制转变的过程。经由这一视角，或许可以更深入地理解该历史悲剧的政治内涵及莎士比　亚的政治智慧。　关键词：莎士比亚；裘利斯・凯撒；友爱；政治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Ｉ５６１．０７３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２．７２２Ｘ（２０１６）０６．０１４７．０７　

０．引言　莎士比亚的罗马剧《科里奥兰纳斯》、《裘利斯・凯撒》与《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如奏鸣曲般的三个乐章，为我们谱写了一首罗马共和国从新兴到衰落以致终结的雄壮乐曲。　本文讨论的《裘利斯・凯撒》（以下简称《凯撒》），即发生在罗马共和国渐趋没落、　共和精神行将衰微的关键时期。此时，共和国的一群人负隅顽抗．希望拯救共和制于凯撒称　帝的危难时刻，为此他们凝聚一起，制定惊心动魄的刺杀大计。在罗马共和国这样一个荣誉　至上的政体中，共和党人之间结下了深情厚谊。彼此间的兄弟情谊（以勃鲁托斯与凯歇斯　的关系为代表）于生死博弈的政治舞台上大放异彩。爱与友谊是莎剧最突出的精神内涵，　且“莎士比亚有着复兴古典的激情，有着对希腊罗马哲学、政治和艺术的文艺复兴式理解”　（布鲁姆２０１２：３１—３２）。《凯撒》一剧，通过描写共和党同道的“谋事”，或隐或显地探讨　“友爱”这一古典主题，透示出关于“友爱”的思索里冷峻的政治关切。莎士比亚如何刻画　凯歇斯与勃鲁托斯的品性，他们友爱关系中的痼疾又怎样反映出政治中存在的问题？这将是　本文试图理清的问题。　１．友爱与政治的联结与断裂　希腊语的“友爱”（ｐｈｉｌｉａ）是一个极具古典意味的词汇，荷马、赫西俄德、赫拉克利　特、恩培多克勒、欧里庇德斯等诗人与哲人都对其做过认真探讨。尽管它一般是指两人之间　相互吸引的情谊，但在古希腊语境中，其外延十分广泛，不仅包含朋友之情，还可以指代家　庭内部父子、夫妻、兄弟之情；或债权人与债务人之间的契约关联：本邦人与外邦人之间的　

收稿日期：２０１４－１２－１５；作者修订：２０１６－０９－２３；本刊修订：２０１６－０９－２７　作者信息：吴亚蓉（１９９０－），女，安徽合肥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Ｅ－ｍａｉｌ：ｗｕｙａｒｏｎｇ２５　＠１６３．ｔｏｍ。　・１４８・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２０１６生　主客之道：甚至城邦中的执政者与公民的关系都可延伸圈括其内。可以说，“友爱”并非仅　是一个伦理学概念。更是政治哲学的核心之一。　关于友爱最著名的理论探讨当属柏拉图。其三部具有连贯性的对话《吕西斯篇》、《斐　德罗篇》和《会饮篇》中，专笔讨论爱欲与友爱及相关问题，独辟蹊径、发人深思。他强　调友爱如向善的阶梯．引导友爱的双方将目光从对方转向到自身，并将这种友爱与四德，即　正义、智慧、节制、勇敢联系起来。因为爱的艺术即是让美德在爱中涵养生发的艺术。可以　说，友爱在柏拉图那里，是实现其政治理想的途径之一。　友爱与政治的关联在其弟子亚里士多德那里得到进一步深化。他在《尼各马科伦理学》　中，．以两章篇幅继续讨论友爱话题。除在私人情感的层面言说友爱，断言“人是政治动物”　的亚里士多德顺理成章地将友爱与政治联系起来。友爱除了私人性的情感体验，还生出新的　公民之爱。因为“友爱是把城邦联系起来的纽带。立法者们也重视友爱胜过公正。因为，　城邦的团结就类似于友爱”。（亚里士多德２００３：２２８—２２９）（１１５５　２０—２３①）政治共同体是比伙　伴、家庭更为宏大的东西。友爱能将城邦团结起来，同样，如果公民之间的友爱出现了问　题，也会对城邦产生巨大的影响。可见，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公民之间的友爱是否健康，直　接影响到这个由公民构成的共同体的存续问题。这种对“友爱”的政治理解极大地影响了　后人，包括文艺复兴时的莎士比亚。　然而，自中世纪以降，友爱与政治这一在古典哲人眼里自然的联系却逐渐发生了断裂，　渐渐失去其政治意蕴。这一点在蒙田（２００１）与培根（２００６）二人的名篇《论友谊》中可见　一斑。二人都是在伦理学范畴之内讨论友爱，并未将其与政治。或政治共同体联系起来。直　至现代，友爱更是纯粹意指个人间的亲密关系，囿于私人的情感体验范畴之内。这一境况直　到德里达（Ｊａｃｑｕｅｓ　Ｄｅｒｒｉｄａ）的《友爱政治学》横空出世才有所改观。在标题中，他明确将　“友爱”与“政治”联结起来，引发了人们对于友爱与政治、政治与民主等问题的重新考　察。在梳理了友爱概念的源流之后，德里达以其解构主义的眼光，洞察出以“兄弟情谊”　为古典友爱典范模式中存在的问题。认为它将导致“建立在这种友爱观念基础之上的现代　民主、政治观念及实践中包含着基于自然的和假想的亲缘关系的敌友划分、等级界限划分、　趋同排异和菲勒斯中心主义”（曹丽新２０１０：２１６）。德里达还发下宏愿，企图超越这旧的范　式，建立一种基于新的友爱关系之上的政治学。　古典哲人对于友爱的政治探讨自然是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进行创作的宏大语境。不　过，他似乎觉察到友爱与政治关系的日渐断裂，因此，在《凯撒》中他又重现了这一古典　议题。除了恢复友爱的古典式理解之外，他还点明了友爱中存在的问题。莎士比亚与古典的　联系是他通过阅读荷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塞内加、普鲁塔克等古典哲人的作品取得　的。现代读者若想理解《凯撒》中的“友爱”意蕴，就必须回到友爱与政治紧密联结的古　典语境，从而窥探出政治共同体中的友爱如何反映政治变迁等问题。　２．以“友爱”之名　正如德里达在《友爱的政治学》中洞察到的：“男性中心结构中的兄弟问题”（德里达　２０１１：２５）是友爱的经典结构。即是说，在古典友爱的范式中，向来拒斥男女间的友爱或女　人间的友爱，而单纯意指男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这一点在《凯撒》这部剧中得以体现。　这是一部男人参与政治的戏，其中，女人向来不是主角。剧中“爱”一词出现了５１　第６期　吴亚蓉　《裘利斯・凯撒》中的友爱意蕴　・１４９・　次，但基本上都是用于同性之间，“友谊”一词出现５８次，值得一提的是，勃鲁托斯与凯　歇斯之间以“兄弟”互称有８次之多。②在罗马共和国这荣誉至上的政制中，公民之间自由　平等，称兄道弟。《凯撒》这部剧中，公民友爱的突出代表就是勃鲁托斯与凯歇斯这一对朋　友。可见，莎士比亚遵循了这种以“兄弟情谊”为内涵的古典友爱范式。这些特征在勃鲁　托斯和凯歇斯的关系中表现得十分鲜明。在这复杂的友爱关系中，凯歇斯的行动处处体现出　亚里士多德式的友爱美德（Ｈ。１１ｅｒ　２００２：３１８）。卢柏克节上，两位好友在广场上一相遇，我们就　昕到了凯歇斯对勃鲁托斯的埋怨：“勃鲁托斯，我近来留心观察您的态度，从您的眼光之中，　我觉得您对于我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温隋和友爱，您对于爱您的朋友，太冷淡而疏远了。”⑧勃　鲁托斯也直接以“朋友”相称：“凯歇斯，您是我的好朋友”（《凯撒》：Ｉ．２．４８—４９）并声称自己　的怠慢源于他在“和他自己交战”（《凯撒》：１．２．５１）。接着，为了使密谋的刺杀大计显得正义，　凯歇斯要将正直高贵的勃鲁托斯拉人刺杀阵营以正名。作为好友的他在此担任了勃鲁托斯的　“镜子”，帮助勃鲁托斯认识到自己的美德和对即将到来的暴政应承担的责任。他这样做一方　面是因为他憎恨暴君凯撒，认为他并不比任何人高贵，甚至比一般贵族还要软弱得多：另一　方面也为自己的朋友愤愤不平，他认为高贵的勃鲁托斯和凯撒不相上下。在好友的怂恿及谋　划之下，勃鲁托斯终于同意参与密谋。作为朋友的凯歇斯显然对于勃鲁托斯的过人之处了如　指掌。这同时体现出他们关系的复杂性。他一方面爱他，一方面又利用了他。然而，这份友　谊对于凯歇斯是如此重要，甚至高于共和党人的胜利及共和国的利益。这一点反映在他三次　罔顾正确的政治决断，听从友爱召唤，置罗马的命运于不顾。　我们不禁要问，为何有着敏锐政治观察力和判断力的凯歇斯在与勃鲁托斯的交往中竟处　于如此被动的地位？为何他从不会与勃鲁托斯据理力争，而是任其做出一次次错误的决定，　却从未发出任何抱怨？反观勃鲁托斯从来都是岿然不动，不会为拒绝好友感到一丝断愧。凯　歇斯愿为勃鲁托斯牺牲一切，他对于勃鲁托斯是近乎英雄崇拜的爱。勃鲁托斯却只听从自己　的判断，从不考虑朋友的建议。在德性上，凯歇斯表现得比勃鲁托斯略逊一筹。勃鲁托斯是　道德完善主义者，一切行为都以美德为导向，凯歇斯却是机会主义者，以政治目的为导向；　勃鲁托斯一旦确定目标坚定不移，凯歇斯却犹豫不决；勃鲁托斯显得谦逊沉稳，凯歇斯则忧　郁善妒；勃鲁托斯憎恨暴政，对凯撒仍怀着深沉的爱，凯歇斯则痛恨暴君，不堪忍受凯撒独　居高位。　凯歇斯看起来虽没有勃鲁托斯的贤德，却比勃鲁托斯怀着更深沉的友爱。如果说这部剧　中的凯歇斯有着诸如反复无常、多疑善妒等等缺点的话，“友爱”就成了他唯一的也最为闪　耀的美德。除了在与勃鲁托斯的关系上反映出他的“友爱”，他的自杀结局更是对“友爱”　最为生动的诠释。在战势不利之际，他让副将泰提涅斯前去打探军情，却轻信一个仆人错误　的情报，误以为泰提涅斯被俘。作为一个军人，让他绝望的竟然不是战事的失败，而是失去　了好友以至于最终求死，他叹道：“唉，我真是一个懦夫，眼看着我的最好的朋友在我的面　前给人捉去，我自己却还在这世上偷生苟活！”（《凯撒》：Ｖ．３．３５—３６）。凯歇斯就这样伏在自　己的剑下。　“友爱本身自在地、真正地、本质地蕴含着行动和主动性”。（德里达２０１１：１９）剧中，凯　歇斯向来都是主动地爱，所有的行动都是以“友爱”之名，包括他的死。这一点，恰与他　的朋友勃鲁托斯形成最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