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桥词典》的方言功能
人文视角下的《马桥词典》

人文视角下的《马桥词典》摘要:纵观汉语词汇研究的著作,基本上都只是单纯地解释一个词的形、音、义和用法举例,无法为我们展示语言背后所隐藏的文化世界。
《马桥词典》则不同,它立足于人与生存空间互动的角度去研究方言词汇,把方言词汇研究放到中华民族与其生存空间互动的进程中,以人为出发点,在解释每一个词条时,努力地去挖掘词语背后的人与社会、历史、文化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马桥词典》;人性;社会;文化《马桥词典》是韩少功在20世纪末创作的一篇长篇小说。
虽然本质上它是一篇长篇小说,但是与以往的小说不同,它在故事讲述时没有中心情节,在人物塑造上也没有中心人物,而是借用词典的形式,选取了马桥115个方言词条进行解释。
在形式上它是一本方言词典,但是又与典型的方言词典有明显的不同。
海德格尔说过“语言是人类存在的家园”[1]。
人们通过一系列的语言符号去搭建属于自己的文化世界,从而在这个世界中认识自我,认识社会,感受世界的存在,感受自身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只有通过语言,我们才能认识世界、认识自己,脱离语言去谈世界只能是空谈而已,对我们来说,一个靠词语造就的世界几乎就是世界本身。
”[2]因此语言体现人与世界的存在。
《马桥词典》通过词条的堆积和语言的叙述,以人为出发点,讲述了一个个或是神奇或是幽默或是悲伤的故事,塑造了一个个性格鲜明的人物,揭示了人物内心深处复杂的人性,描述了马桥社会风貌,展现了马桥人固化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同时揭示出马桥的封闭、落后、贫穷与自大。
《马桥词典》蕴含着深层的文化内涵。
一、对人性的揭示人之所以能够成其为人,人之所以能够造就人性,最主要的就在于他能创造并运用语词符号以认知世界、创造文化、筹划存在[3]。
《马桥词典》是一部关于人的词典,虽然涉及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但是个个形态各异、个性鲜明。
纵观整本书,几乎每一个词条的解释都离不开一个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嘴煞、结草箍、问书、白话”的讲述以复查为代表人物,“汉奸、冤头、红娘子、渠”则与盐早有关,“觉觉佬、哩咯啷、龙、龙(续)、下”以马疤子为人物中心展开叙述[4]。
浅析韩少功《马桥词典》的语言特征

浅析韩少功《马桥词典》的语言特征
韩少功的《马桥词典》是一部以中国文化为背景的小说,语言特征主
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文学语言与口语的融合:小说中既有文学语言的精细写作,又有大
量口语的运用。
作者通过各个角色的对话和思维表达,展示了不同社会阶层、性格特点的人物言谈之间的对话和互动。
这种融合使得小说的语言更
加真实和生动。
2.俚语和谚语的使用:韩少功在小说中广泛运用了大量的俚语和谚语,这些俚语和谚语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中国文化的底蕴和人们的生活智慧。
通过这些俚语和谚语的使用,小说的语言更富于趣味性和表现力,给读者
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3.区域性方言的呈现:作为一部以中国农村为背景的小说,《马桥词典》中使用了大量的区域性方言,如河南话、四川话等等。
这样的使用使
得小说更加地真实地展示了农村生活的细节和特点,同时也增强了人物形
象的鲜明性。
总的来说,韩少功的《马桥词典》通过运用多种语言特征,使小说的
语言更加丰富多样,更加真实生动。
这些语言特征不仅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性,也深化了作品对社会现实和人性的揭示与反思。
马桥词典名词解释

马桥词典名词解释《马桥词典》是1997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图书,是中国作家韩少功1996年出版的一部小说,按照词典的形式,收录了一个虚构的湖南村庄马桥镇的115个词条,这些词汇部分也是作者所虚构(如晕街)。
《马桥词典》是对乡村生活的真实描写,这在中国的农村非常普遍。
《马桥词典》透视了一个民族生存挣扎的真实情状,挖掘了民族苦难的历史根源,同时展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另一面,可以说是为我们提供了认识农村的又一个途径。
2019年9月23日,该小说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
《马桥词典》以作者当知青时下乡工作生活的湖南省汨罗县(现为汨罗市)天井公社(现为天井乡)为取材地,以其风土人情为素材,集录了当地“马桥人“的日常用词,《马桥词典》共计115个词条。
它以这些词条为引子,讲述了古往今来一个个丰富生动的故事,引人入胜,回味无穷。
《马桥词典》最早发表于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小说界》杂志1996年第2期,后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单行本。
1999年被《亚洲周刊》评为“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之一。
2003年8月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英译本“A Dictionary of Maqiao”。
《马桥词典》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品之一。
曾荣获“上海市第四届中、长篇小说优秀大奖”中的长篇小说一等奖。
马桥人以独特的眼光看世界。
“神仙府”、“梦婆”、“觉”、“醒”等这些词正闪现这种慧眼的睿智的光辉。
“神仙府”里的人,风餐露宿,与自然为友,在天地间悠闲自得,在世俗常人的眼光看来,是不思进取、消极颓废,但在马桥人以神仙称他们。
这是颇有老庄哲学的风味的。
而马桥人把“科学”一词定义为懒惰,他们认为城里人发明一大堆所谓科学的东西代替人类就是因为懒惰。
他们拒绝着外面世界现存的知识与观念,固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存信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朴素的自然主义的生存哲学。
“梦婆”一词给人们避之不及的精神病人一个如此感性而神秘的称呼,并且认为“梦婆”是最接近真理的人。
语言文化视域中的《马桥词典》

语言文化视域中的《马桥词典》摘要:《马桥词典》微言大义,韩少功完全改变了传统方言小说的形式,巧妙精当地采用“词典”作为体例,以马桥人生活中的115个关键词作为显在叙述的经线,透视了马桥的语言村落,对语词个案进行了探源考据,将马桥语词置于高倍显微镜下仔细观测,以马桥人生活史上的典故作为例证分析阐释;以社会历史与人生样态作为思想文化之深隐纬线,进行了文化基因组的分析,深度剖析了民族、个人、存在,揭开了语言的神秘面纱,拭去了遮蔽,逐渐走向本真澄明的世界之境。
关键词:语言;思维;文化样态;民间一部《马桥词典》,一部当代之经典,韩少功完全改变了传统方言小说的形式,巧妙精当地采用“词典”作为体例,在目录之后列出词条首字笔画索引,按笔画数分为14个部分,115个条目,在词典正文中逐一对这115个词条进行了最为真切形象而又独特深刻的韩式解读,一个个词条之下,活跃着一个个灵动的人物,勾勒着鲜活的马桥社会,掩映着典型的马桥文化,演绎着人的生存世界,激荡着作者深邃的哲思。
一、马桥语言图景语言,是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
西方哲学从古到今的发展经历了三部曲,最重要的是语言学的转向。
语言和世界同构,语言是人类存在之家。
作为人类本质属性的语言是人的语言,语言学是人学。
我们对自身的认识以及对世界的认识,只有通过语言才能实现。
正如韩少功在谈《我为什么还要写作》时所言:“当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一个语言的世界,当人们的思想和情感主要靠语言来养育和呈现,语言的写作和解读就已经超越了一切职业。
只有苏醒的灵魂,才不会失去对语言的渴求和敏感,才总是力图去语言的大海里洁净自己的某一个雨夜或某一片星空。
”[1]51韩少功将小说建立在一部词典之上,可谓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一如他所说“文体的追求我觉得很有意义的,我很赞成。
因为语言是文学的最基本工具,进行语言实验,是为了使语言功能最大限度地释放。
浅析韩少功《马桥词典》的语言特征

浅析韩少功《马桥词典》的语言特征长篇小说《马桥词典》代表了韩少功小说创作的一个巅峰,显示出他不同寻常的选择,这在读者中取得的巨大反响也能看出韩少功这个文体选择的价值和意义。
本文從立足语言特色,探究小说在语言风格上采用方言土语,且诙谐幽默的写法。
这样的写法也为我们展现出了生动可感的“马桥世界”。
标签:韩少功散文化小说风格特点一、散文化小说——《马桥词典》长篇小说《马桥词典》代表了韩少功小说创作的一个巅峰,显示出他不同寻常的选择,这在读者中取得的巨大反响也能看出韩少功这个文体选择的价值和意义。
韩少功曾在《马桥词典》的《枫鬼》篇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在传统小说中,小说的人物、情节、情感和故事发展都作为主要表现的因素,这样的创作手法会让读者的视野受到了限制。
因此他希望小说的主线能从传统的束缚中打破,去关注一些看似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他的创作思路已经跳出传统小说创作的圈子和思维,开辟出具有自身特色的小说创作。
散文化小说是指那些力求突破传统线性的叙述方式,通过一系列手法使故事的因果关系和冲突逐渐减弱,更加注重抒发内心情感情绪的小说形式。
韩少功在创作中将小说的散文化进行了运用,使得小说的叙事有了个人的独特性,也增加了新的审美旨趣。
尤其是语言上,变换多样且风趣幽默,值得我们关注。
二、语言风格多样化根本上说,文学艺术就是语言运用的技巧,没有文章能脱离语言而存在,因此,精妙的语言是对作品内容的升华。
韩少功的小说语言简洁凝炼,没有空泛无意义的描写和渲染,减少不必要的议论和漫无边际的重复到了后期创作阶段,这一特点更加明显,显示出自己的个性。
此外,他的语言在简练的基础上还能够精确的传达出人物的个性与特点,使每个人物都有他自己的风格。
这一时期的小说在风格上来看,向着更加多样化的方向发展,虽仍然有先前的思辨的特点,但是却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变。
我们看到作者后期创作的语言逐渐多样,文章常带有浓厚的情感色彩,幽默但不缺乏质朴简洁。
简论方言写作的利弊

简论方言写作的利弊作者:倪思然来源:《文学教育》 2012年第2期内容摘要:在人们的通常观念中,方言是一定地区风俗民情、人文风韵的一种无形的载体。
当这种特殊载体进入文学时,又被赋予了特殊意义。
然而方言写作,却一直是个颇受争议的话题。
本文拟以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为例,来简要论述方言写作的利与弊。
关键词:方言写作利弊分析《马桥词典》案例在当今社会,方言已成为一种特定的地域文化现象。
方言中蕴含的民俗风情特色和历史文化内涵已受到了越来越多民众的关注。
可以说,方言是汉语世界中独立于普通话之外,具有内在特有风格和意蕴的一片语言天地。
在当代,相当一部分的表演艺术作品已向方言这片神奇的天地进军。
从赵本山和巩汉林主演的小品《如此竞争》到由冯巩充当“红角”的《没事偷着乐》,方言都给广大观众带来了颇为另类的审美体验。
在人们的通常观念中,方言是一定地区风俗民情、人文风韵的一种无形的载体。
当这种特殊载体进入文学时,又被赋予了特殊意义。
然而方言写作,却一直是个颇受争议的话题。
本文拟以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为例,来简要论述方言写作的利与弊。
《马桥词典》是韩少功的一部具有浓郁地域特色、写法新奇独特的长篇小说。
该部作品收录了马桥村许多鲜活而特别的日常用语。
这些话语是“湘味”十足的,能让读者感受到一片崭新的语言天地。
其中收录的每个词条都可看作是对马桥民间口头话语——即口语的诠释。
因而方言写作在该作品中即体现为民间口语写作。
正如“每一枚硬币都有正反两面”,方言写作既有突出的优点,也难免有一定的缺憾。
一.方言写作的优点从读者审美接受的角度来看,《马桥词典》不仅具有旺盛的语言活力,还不拘泥于通常文学作品的言语习惯。
这样,所谓“正宗”的话语传统被它颠覆,而且作品有着引人入胜的内在意蕴和颇为深广的现实意义。
首先,方言写作一定程度上能够激发作品的语言活力,使我们的母语得以焕发青春。
作家将方言中一些颇为形象生动的词语如点石成金般化入作品,极大地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
语词的命运——重读《马桥词典》

Ma Qiao Dictionary Reinterpreted 作者: 孔见
作者机构: 海南省作家协会,海南海口570203
出版物刊名: 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页码: 103-106页
主题词: 语词 初始领悟 普通化 意涵
摘要:语言的发展是一个不断“普通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语词的原始意涵被逐渐抽空,从而变得越来越单薄和乏味。
《马桥词典》是一部以语词为主角的小说,它的写作是
对“普通化”过程的反动。
该书通过对语词生成过程的追溯,揭示它们隐秘的出身,还原一再被剔除出去的感性内蕴,体现了回到语言未发音之前倾听存在的努力。
《马桥词典》分析

红娘子
山里多蛇, 马桥人对付蛇的方法就是 在山里行走时, 带上一根竹棍或者竹 片。据说竹子是蛇的情姐, 有竹子在 手, 蛇一般不敢造次。如果在山里遇 到毒蛇侵袭,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大呼 “ 红娘子”三个字, 蛇听到后就会 发呆, 据说是因为蛇比较好色。捕蛇 者总是在木头上描出妇人形象, 再让 妇人吐上一口吐沫, 蛇见到后就一动 不动。
一、对儒家传统文化的批判
二、对神秘楚文化迷信心理的批判
三、对马桥人贫困保守状态的揭示
对 儒 家 传 统 文 化 的 批 判
封建等级观念 男尊女卑的思想 观念 的 的
马桥文化中的等级观念和惧官现象 话 份
“意指语言权利,或 者在语言总量中占有 一定份额的权利。有 话份的人,没有特殊 的标志和身份,但作 为语言的主导者,谁 都可以感觉得到他们 的存在,感觉得到来 自他们隐隐权威的压 力”
对 语 言 的 崇 拜
嘴煞
对 马 桥 人 贫 困 保 守 状 态 的 揭 示
在 的 有关吃和食物的词语在马桥人 的词汇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
把“大跃进”那年称为“办食堂”那年 用“吃粮”指代当兵 把进城当干部或工人说成是“吃国家粮” 村干部的某次会议用“上回吃狗肉”来表示 “吃新米”是指初秋 把过年关说成是“打粑粑”或“杀年猪” 某次集体活动时的人数统计表达为“来了三四桌人”
小哥:姐姐
小哥
小弟:妹妹 小叔、小伯:姑姑 小舅:姨妈
红花爹爹 撞红 不和气 懒
本身是女性, 却以男性去称呼, 显 本身是女性, 却以男性去称呼, 然剥夺了女性的称谓; 更为恶劣的 然剥夺了女性的称谓; 是在称呼女性时还要加上“ 是在称呼女性时还要加上“小”字, 反映出女性在马桥人心目中和实际 生活中地位的低下。 生活中地位的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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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卷第6期2016年12月晋中学院学报Journal of Jinzhong UniversityVol.33 No.6Dec.2016《马桥词典》的方言功能浩洁(运城学院中文系,山西运城044000)摘要:中国当代作家韩少功在90年代创作的《马桥词典》可谓是“寻根文学”的延续,他独辟蹊径地将方言作为文学的本体,并有效地包含了关于方言的思考:方言作为工具,还原了事实本身;方言作为权力,体现了民间思想。
关键词:《马桥词典》;方言;工具;权力中图分类号:1247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3-1808(2016)06-0096-03不同于1980年代寻根小说浓郁的意识形态指 向、道德说教色彩,韩少功在1990年代创造的《马 桥词典》一改往日风格,朴实真诚,力图还原一个原 汁原味的马桥村寨世界,而这部小说无论是选材 上——其知青插队的地方湘西农村,还是其主旨 上一以湘西特定方言为据达到对中国普遍人性 的探索[1],都可以说是对“寻根”小说的延续。
有改 变的是作者主观态度上的变化,批判的色彩明显减 弱,更多的是一种包容,一种平和,一种农村社会的 “再现”,而词典体的大胆运用将各个本来并无逻辑 关联的事物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辐射面,涵盖了农村生活的方方面面,为读者展现了一个立 体全面丰富的乡村社会。
本文就选《马桥词典》中所 要解读的马桥特有的“语词”为例,试图揭示出以语 词为核心的方言的各种功能。
_、“语词”作为《马桥词典》本体的缘起《马桥词典》也被称为“语言的文学”,直接指向 了其文学的本体语言:以小说勾勒语言的来龙去脉,以词典体解读语言,而这里的语言更准确来 讲是指马桥的地域方言。
在谈起为何将语言作为叙 述的主角、成为小说要展示的对象时,韩少功在《马 桥词典》的后记中首先提到的是自己八八年移居海 南岛之事。
一日,他与朋友在菜市场买菜询问商贩 鱼的名称,却得到了“海鱼”“大鱼”这样含糊的回答,海南渔业有悠久的历史,渔民不会对鱼的种类 有这么粗浅的认识,那么问题就只能出现在语言 上,方言的地域性使得习惯说海南话的渔民不知道 如何交流与沟通,隐匿在“中文普通话无法照亮的 暗夜”成为作者关注的焦点,这次经历成为作者要 为方言“立传”的导火索。
为方言立传,以语言作为文学所要表达的主 体,一定程度上契合了 1990年代中期社会学者普 遍对哲学认识论的关注,尤其是索绪尔“语言学”(语言包含的两种层面:“能指”与“所指”)的译人和 引进,就像有的评论者认为“他(韩少功)对语言的 兴趣暗合了西方现代哲学的语言学转向——存在 的本体论问题被转换为认识论的问题,认识论的问 题又转化为语言的问题,语言成立意义生成和转换 的家”[2]。
也即哲学界常讨论的一个元命题:“世界 从命名开始”。
彼时人们对语言的关注更多的是它 作为一个沟通工具、媒介,说话的内容和意义是什 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有什么沟通的技巧 等等,更多地指向的是语言的“所指”功能,而关于 语言的“能指”—作为符号的本身,关注甚少。
直 到1980年代,西方文化尤其是其传播的载体(各国 语言)的进入,学者们才开始关注语言符号本身的 问题,比如:为什么世界会有这么多不同的语言语 种?它们有自己的国家/族群体系吗?反映在文学[收稿日期]2016—10—22[作者简介]浩洁(1986-),女,山西运城人,运城学院中文系,助教,硕士,研究方向:文艺学研究。
• 96 •上,最典型的就是1980年代中期中国文学史上出 现的以韩少功、莫言、阿城等为代表的“寻根文学”,他们企图以本民族自己颇具民族性的话语,在中西 文化的参照系中,试图寻找适合本民族传统文学的 发展道路,于是纷纷“向内转”,从古老中国最原始 的乡村部落文化中汲取养分,用本民族的民间题材 内容甚至是传统文学样式来书写本民族的传统文 学,寻找中华民族的“根”。
从这个角度来讲,语言,尤其是方言,作为一个国家具体地域的特定言语代 表,其与普通话的不可化约性,使其更具有地域性 的特色,所以《马桥词典》也可以说是“寻根”文学的 延续。
二、方言作为工具:还原事实本身马克思曾说:“人是社会性动物”,所谓的“社会 性”指人不能单独存在,人作为一种生物,必须和周 围的事物、人员相联系,才能得到最基本的生存。
人 与人之间的联系就特指我们的人际交往、人际沟通 都离不开语言的存在。
表面来看,语言越来越多地 得到人们的宠幸,人们的基本生活离不开语言,甚 至人们的精神生活更多地需要语言来承载,以语词 为载体编织出的各种报纸、期刊、书籍充斥在人们 生活的各种角落,尤其是基于一个国家民族“共同 的想象体”,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的普及应用,作为 地方特性的方言被不断地蚕食、侵吞,方言成为乡 村化、落后化的典型代表。
以思想性、理论性见长的作家韩少功敏锐地捕 捉到语言的工具化性,他试图重新还原语言丰富的 内涵,尤其是语言在生成过程中,其背后所隐匿的 生动而又传奇的故事,是语言(特指语词)与人之间 共同经历的一个奇妙的冒险之旅,每一个语词背后 都有人的命运起伏和心灵悸动,于是他选择了曾经 作为知青下放过的也是最为熟悉的湖南汨罗——中国方言版图中最为破碎的地区之一,作为小说描 述的主体。
在《马桥词典》“红娘子”这一词条中,“红”作为一种艳丽的颜色,更多地代表的是一种妖 娆妩媚,“娘子”则是一种身份的指称,更多地使人 联想到传统社会娇羞柔弱的女子形象,但两个语词 粘合在一起,在马桥人的语汇中,“红娘子”居然是 一种蛇的名称,让外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感觉,然而究其名字的来源,忍不禁让人啼笑皆非。
原来,山里多蛇,“山里人还相信,蛇好色。
因此捕蛇者总 是在木头上描出妇人形象,抹上胭脂,最好还让妇 人在上面吐一口唾沫,然后将其插在路边或岭上,过了一夜去看,很可能有蛇缠在木头上一动不动,醉 死了一般”“如果在路上遇到毒蛇来袭,山里人还有 一个办法,就是大呼‘红娘子’三个字。
据说这样一 喊,蛇就发呆,人们有足够的时间夺路逃跑^],“红 娘子”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人 们面前,诸如此类在《马桥词典》中还有很多。
再比 如“渠”在马桥人的语言中,相当于普通话中的 “他”,但又不同一。
“他”指远处的他、记忆中的他,“渠”指近处的他、眼前的他,有时空意义上的区别,对于显示远在与近在、事实与描述、回忆与当下的 差别有相当重要的作用。
语词,在现代社会越来越 多承担的是工具性的作用,粗糙、麻木,成为一堆符 号的空洞化表述,僵硬化、概念化使得语词所要表 达的“言”与“物”的关系不断地陌生化,而以马桥为 代表的民间方言尽管不乏粗鄙,但词语是鲜活、形 象的,“言”与“物”不仅准确贴切,更是将人细微的 感情差异描述得一清二楚。
三、方言作为权力:体现民间思想米歇尔•福柯在《话语的秩序》一文中首次提出 话语与权力之间的关系,“话语远非一透明或中性 的环境,性在其中可被绥靖而政治易得安抚。
相反,它实际却是性和政治以一种特有的方式来行使它 们非常可怕的力量的场所之一”[4]。
我们生活在一 个语言符号系统编织的话语体系之中,人类的沟通 必须要符合这一套系统规律,否则说话或者沟通就 是无效的。
表面看似语言系统给了我们无限言说的 可能性,其实也在暗地里制约、约束着我们的自由,也即不是“人在说话”,“而是话在说人”,话语在塑造 着我们的生活、观念甚至思维。
而“话语作为权力”在 福柯的理论中更重要地表现在“言语对象的禁忌、言 语环境的仪规以及言语主体的特权或独享的权利 上,我们看到三种禁律的运作,它们互相交叉、加强 或互补,构成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网络”[4],你在和 谁说话,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用什么方式 说,甚至在不同的场合,同样一句话,有的场合可以 说,有的场合就坚决不能提及,不是每个人都有权 利畅所欲言、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地进行谈论,人是 被语言所限制的,这个语言的背后其实就是权利的 运作。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人作为编造、使用、建构 语言的主体性功能就被转化消解了,相反是语言建 构了人乃至世界本身。
比如:历史。
福柯认为世界上 不存在真实的历史,历史只不过是一堆反复被提及 的语言符号,语言符号被反复地提及、引用,历史也• 97 •就被“坐实”了。
因此,我们要警偈语言、知识、真理 和权力之间的关系。
《马桥词典》中也充满了对权力的警偈,总体来 说分为三类:一类是对马桥等级次序的言说。
在“话 份”这个词条中,作者给予其高度的盛赞,“‘话份’在普通话中几乎找不到近义词,却是马桥词汇中特 别紧要的词之一”,“握有话份的人,他们操纵的话 题被众人追随,他们的词语、句式、语气等等被人习 用,权力正是在这种语言的繁殖中得以形成”,什 么人有“话份”?当属本义,因为本义是党支部干部,是马桥最高的官,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语言都成为人 们争相模仿的对象。
什么人没有“话份”? 一般来说,女人、年轻人、贫困户没有“话份”,可见“话份”作为 权力的象征,是被性别、政治身份、年龄、财富等一 系列因素所决定的,权力甚至会引起人生理功能的 某些变化,比如汉奸盐早,大家都鄙视他,看不起 他,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没有人听,最终丧失了自己 正常的发声功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牛哑哑”。
另一 类是对马桥性别次序的言说。
在“不和气”(漂亮)以 及“神”这个词条中,为我们展示了本义的婆娘铁香 的“不和气”及“神”。
“不和气”指的是铁香的漂亮,漂亮不仅是对男人有杀摄力,甚至是对花草、牲畜 也有危害。
铁香来到马桥两个月,“马桥的黄花就全 死了”,“铁香的气味也使六畜躁动不安”[3],这个显 然是受传统文化对“红颜祸水”、对一切美好的尤其 是女性的警惕甚至是诅咒,认为她必定是邪恶,会 带来灾难,是不祥的征兆。
第三类是对传统意识形 态所操纵的官方意识形态的对抗。
在“科学”这一词 条中,科学就是马鸣般的人偷懒用的借口。
当知青 们因为湿柴重,劝说罗伯将湿柴晒干了再背,没想 到却遭到了罗伯的教育。
“柴都不想担了,这人横看 直看都没有什么活头了”,“不是不担,是要担得科 学一点”,“什么科学?还不就是学懒?你看你们城里 的汽车、火车、飞机,哪一样不是懒人想出来的?不 是图懒,如何会想出那样鬼名堂?’{3]“科学”在罗伯 看来,就是偷懒,是身体素质的退化。
不仅如此,他 们还排斥一切哲学、艺术的东西。
“我”被队上派去 给远近闻名的老农典型罗伯写经验发言稿,好让他 到公社或县里的会上出哲学工,可罗伯总避免不了 十八扯,讲着讲着就脱离了讲稿,一番教育后,竟生 气了,“我早晓得哲学不是什么正经事,呀哇嘴巴,捏古造今。
共产党就是喜欢满妹子胯里夹萝卜一搞假家伙”[3],当讲到阶级敌人马疤子时,他甚至流 下了反动的眼泪:“马疤子算什么坏人啊?正经作田 的人,刚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