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红楼梦_王蒙评与清代八家评之比较研究_高淮生

二零零八年第二辑红楼梦学刊《红楼梦》王蒙评与清代八家评之比较研究高淮生内容提要：清代“红学”评点派的影响至今犹在。

当代小说家王蒙的《红楼梦》评点包括评《红楼梦》随笔式专著如《红楼启示录》等广为流传。

通过对王蒙评与清代八家评进行比较研究可知：王蒙评拓宽了《红楼梦》的研究视野，开辟了《红楼梦》研究的新途径，并实现了传统小说评点尤其《红楼梦》评点理论品格的自我提升。

关键词：红楼梦王蒙评点评点派一众所周知，对《红楼梦》的评论是从脂砚斋开始的，有清一代的红学，是评点派的红学，至王国维《红楼梦评论》发表，红学评点派在红学史上具有独特地位与影响。

冯其庸先生说：红学史上的评点派，从广义上讲包括“一、从周春到洪秋蕃等人的评《红》笔记、专著，二、王雪香、张新之、姚夑等评点派的专著。

”①冯其庸先生从有清一代的评点派红学家中选取了二知道人、诸联、涂赢、解庵居士、王希廉、张新之、９２红楼梦学刊《红楼梦》王蒙评与清代八家评之比较研究姚夑、洪秋蕃等八家的评批进行重新整理，出版了《重校八家评批红楼梦》，这是近二十年来，学术界重评评点派的重要成果。

红学评点派在当代的影响还表现在王蒙等的《红楼梦》评点以及评《红楼梦》随笔式专著如《红楼启示录》等的广为流传。

从小说批评的研究上看，对清代评点家评批《红楼梦》主要有两种看法：一种观点认为，这些评批抒写评者的随感性心得、体会，主要凭自己的生活经验和艺术感受，随意性较强，文艺理论价值不高。

所以，至今《红楼梦》评批的专题研究成果不多，只有对脂评的研究较深入。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评点文本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评点是传统的文艺批评方式，这种方式是可取的，行之有效的。

有些人评点得不好，并不是这种方式不好，而是评点的人本身水平的问题。

”②持这种观点的学者则呼吁发扬这种文艺批评方式，他们称道小说评点主要是四个方面，包括阐明小说主旨、分析小说人物、揭示小说文法、指明阅读方法等。

正如对清代评点家的《红楼梦》评批有不同看法一样，对王蒙《红楼梦》随文评点与随笔式评论同样有两种看法：一种观点认为，王蒙等的《红楼梦》评点，“在语言上缺乏古人评点的韵味，水平也确实不高。

”③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王蒙对《红楼梦》所作的评语，也可以说随处散发着理解的智慧和意趣。

他对《红楼梦》的理解是深刻的广博的，他对曹雪芹的屈原式和司马迁式的胸怀，以及他的忧愁、多感、深沉和生死系之的真情是有相通之处的。

他的评，是一个大才子的评，是一个大作家的评，是一个有大智慧大文化人的评。

”④王蒙评“进入了真正的审美的自由境界，显出一种让人羡慕的优游和潇洒，读它可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⑤当然，这两种看法主要指《〈红楼梦〉王蒙评点》这种随文评点说的。

至于对王蒙《红楼启示录》这种随笔式评论的看法，也是见仁见智。

童庆炳说：读王蒙的《红９３二零零八年第二辑红楼梦学刊楼启示录》的时候，觉得王蒙把《红楼梦》读活了，“他似乎在评论《红楼梦》，又似乎在评论我们经历过的生活本身。

……按照我的观察，王蒙是按照现实的人、人的生活来理解《红楼梦》的。

”“王蒙的‘红学’研究是通过人、生活本身，在《红楼梦》文学经典两极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

”⑥也有人认为：王蒙把自己的感想与别人的作品融合起来谈，将自己的创作体会同理论问题融合起来谈，这就形成了他的批评方法即感受批评。

这种批评往往“由于没有系统的新的理论观念和方法的支撑，决定了王蒙只能从生活现实的复杂性、多义性及人生体验上进行修正和突破，这种突破有时虽也有新意，但往往会流于简单肤浅。

”⑦那么，王蒙评批《红楼梦》究竟是拓宽了《红楼梦》的研究视野、开辟了《红楼梦》研究的新途径呢？还是“水平也确实不高”、理论价值也不高呢？以下我们将王蒙评与清代八家评进行比较研究，不仅可以见识王蒙对传统小说评论通变的功夫，且更有助于深化人们对于传统的文艺批评方式生命力的认识。

二传统小说评点与现代小说批评是有区别的，小说评点不是依据一种成型的美学理论展开小说评论，而小说批评则要求有美学理论和一定的小说观作为参照物，即有无美学理论与小说观为参照物是传统的小说评点与现代小说批评的重要区别。

我们知道，清代八家评《红楼梦》主要表达评者对于整部小说的看法，这些看法主要包括阐明小说之主旨、分析小说之人物、揭示小说之文法（主要是小说的叙事法则）等。

尤其在分析小说人物、揭示小说文法方面，现代评点者的评点如王蒙评也未做到如清代评点家那样精细。

有关清代评点９４红楼梦学刊《红楼梦》王蒙评与清代八家评之比较研究家《红楼梦》人物分析的系统考察与梳理可参看胡晴《〈红楼梦〉评点中人物塑造理论的考察与研究》系列论文⑧。

而揭示小说文法方面的系统考察与梳理可参看刘继保的《红楼梦评点研究》、段江丽《论王希廉〈红楼梦〉“评语”的小说学思想》⑨等相关论著。

以上论文论著均肯定清代评点家《红楼梦》评点的文学理论意义与价值，肯定其对小说理论的贡献。

可以说，清代八家评的思想观念与艺术见解不仅在当时影响很大，有些观念与见解至今看来仍具有学术价值，而评点者的体悟式阐释、寓鉴赏于批评的批评方式在红学批评史上更是具有深远意义与影响。

中国古代小说评点长久以来深得读者喜爱，主要不在于理论上的逻辑论证，而在于独特的审美感悟和艺术情趣，“中国小说理论批评的这一特点就好处而言，表现为理论与实际作品的贴近，理论批评对创作现实的直接针砭，但其痼疾亦十分明显，一些‘形而上’的理论命题往往难于得到深入的阐发，而较多的是阐述有关小说技巧问题，这不能不说是这种批评形态对小说理论构建的制约。

”⑩八家评往往不能自觉地从明确的理论观念和理论立场出发，通过对具体作品的深入批评以揭示文学创作规律。

他们在注重批评对象的细部特色与文章的布局用笔的精细分析中虽由于体悟阐释的情感化与艺术化而每每具有较强的可读性，但缺乏对作品价值构成以及创作成败原因的深入分析，并上升到创作规律的探讨。

而王蒙评的理论自觉与宏阔的理论视野十分鲜明，如王蒙评将陌生化理论、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超现实主义、意识流、心理分析、后现代等理论与方法信手拈来地组合运用，使“寓鉴赏于批评的特性”和“旺盛生命力”拓展了延伸了，而且赋予其更强烈的文化观照意义，这无疑是对传统评点的理论品质的强化。

譬如第三回林黛玉眼见（并心想）荣国府，王蒙评道：“用林黛玉的眼睛看，才能‘陌生化’。

用林９５二零零八年第二辑红楼梦学刊黛玉的眼睛看，亲热有礼之中包含一种压迫感和神秘感。

”!"#谈起搜检大观园后的情况，“搜检后情况如何？也是陌生化的办法，通过尤氏的眼光写。

从对搜检的追身写，到尤氏的拉开距离写。

亦可算做镜头的变化与焦距的变化。

”（Ｐ７７６第七十五回）“陌生化”是２０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文论的核心概念，是俄国形式主义阐释艺术的总原则。

陌生化理论认为，文学的功能就是使人们已经习惯化、自动化了的感知力（感觉）回复到新奇状态，又称为“反常化”或“奇异化”。

“陌生化”理论的运用使评者可以站在新视点上重新审视《红楼梦》的新奇之处，感知小说创作的艺术技巧与审美特征。

王蒙是比较早地用“陌生化”理论对《红楼梦》进行评批的，这表明他运用美学理论的自觉性。

值得一提的是，此后出现了几篇专门用“陌生化”理论研讨《红楼梦》的学术论文：如夏荷《常事不书：用陌生化原则看〈红楼梦〉的形式结构》!#、张毅蓉《‘陌生化’与〈红楼梦〉的艺术描写》!"#、徐天河《刘姥姥为什么会醉卧怡红院？———〈红楼梦〉‘陌生化’艺术识小》!#等。

红学批评者已经自觉地把《红楼梦》作为“陌生化”的典范来研究了，这不仅有助于分析《红楼梦》在艺术上的成功经验，也可为当代文学的创作提供有益的参考与借鉴。

再譬如王蒙评运用现实主义理论分析《红楼梦》，认为《红楼梦》的现实主义手法与十九世纪欧洲的人道主义———现实主义传统不大相同，与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也有根本区别。

不同之处何在？“第一，我们的人本主义还很成问题。

丫鬟、优伶云云，却不能完全意识到她们是和主子一样的人。

第二，中国的艺术重形式、程式，间离欣赏，把很悲惨的故事弄成带一点香艳、整齐对仗、颇有戏剧性的章回小说回目。

变成赏心悦目的东西。

这种状况最可以从京剧中得到启发，在京剧中，甚至杀人的故事也弄得极为‘好看’。

”（Ｐ７９９第９６红楼梦学刊《红楼梦》王蒙评与清代八家评之比较研究七十七回）由于“我们的人文主义传统很薄弱，而现实主义是离不开人文主义的。

”（Ｐ２３０第二十四回）所以，“曹雪芹写贾府的穷亲戚、小人物，也很生动”，“但总体说来，曹对这些人并不同情”，而“小仲马对茶花女，陀斯妥耶夫斯基对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托尔斯泰对卡秋莎———马斯洛娃，契可夫对小公务员、赶车人和万卡，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呀！”（Ｐ２３０第二十四回）王蒙对曹雪芹《红楼梦》中现实主义手法的评论不是一味地看到曹雪芹所代表的中国文学传统的伟大与骄傲，同时也看到曹雪芹的现实主义与小仲马、陀斯妥耶夫斯基以及托尔斯泰的不同，这样的比较不仅让人们认清《红楼梦》写法上的特点，也使人们对现实主义的丰富性有更深入的理解，而不是一味抽象地理解现实主义理论。

王蒙十分重视《红楼梦》的文学研究方法，并主张研究《红楼梦》文学的方法中以现实主义的方法为主。

他肯定现实主义方法对《红楼梦》研究的价值。

王蒙对于《红楼梦》的研究，也就是对于现实人生自身所存在问题的研究。

王蒙对《红楼梦》评论的现实主义视角便于他带着“话题意识”去追索《红楼梦》“话题价值”，他不仅出于文学立场、围绕文学价值提出问题，更从民族精神的角度把握《红楼梦》的精神价值。

王蒙通过对文本的阐释，发掘《红楼梦》所包含的现代思想和意识，即关注其当下价值，关注对现实的意义与价值。

这在《红楼启示录》中有更充分的论述，如“情与政”、“说不尽的话题———奇书《红楼梦》”等章节，这使他的红学批评能真正走近生活，走进当代的中国社会现实之中。

这种对现实人的意义的揭示显示出王蒙关注人类生存价值与意义、关怀人文精神提升的使命感与责任意识，这一点明显超越于清代八家评者。

清代八家评虽然都是根植于传统文化基础上消化和理解《红楼梦》的精神价值，但重结构章法、轻人情物理，很少关注《红楼梦》对现实的意义与价值。

９７二零零八年第二辑红楼梦学刊再譬如心理分析批评，刘继保在《红楼梦评点研究》有专章讨论《红楼梦》评点的诠释方法，包括拟史批评、比较批评、心理分析批评等主要方法。

王蒙评不仅继承了这些传统评点方法，就心理分析批评方法而言也比八家评更具理论色彩与现代科学意识。

王蒙评的心理分析批评更注重从传统文化心理的根源上认识《红楼梦》所描写的人情事态，譬如谈到贾蓉贾蔷受凤姐委托折腾贾瑞的行为时说：“更颇有一种寻开心的趣味性。

这种趣味性的一大内容就是借抓奸惩淫来发泄自己的‘力比多’。

中国人对抓奸最有兴趣，似乎内中有无穷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