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无字》中的女性形象

一、引言

《无字》是作家为那些已然无法言说的魂魄,诉说沧桑与困惑的载体。它主要写了有着血缘关系的一个家族的三代女性。外祖母墨荷,母亲叶莲子,女儿吴为。她们的性格气质命运不同,但却是中国20世纪女性的典型代表,是作者关于女性悲剧命运的述说。

外祖母墨荷,出身望族,但嫁到叶家只能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受婆婆小姑的虐待,最后难产而死,这是旧时代女性悲剧命运的典型。叶莲子是亦旧亦新的女性,在硝烟战火中千里寻夫,找到的丈夫已与别的女人同居。即使后来通过努力自学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在丈夫那里还是得不到应有的尊重。第三代女人吴为是作者重点描述的对象,成长在新中国,接受过高等教育,甚至用一生去追求真正的爱情,到头来却被男人伤害得身心俱悴,最后成疯而死。

二、一个家族中三代女性悲剧

(一)墨荷的悲歌

外祖母墨荷在一个文化气息很浓的家庭中长大,她的名字也很具有文化意味:墨荷——是文房四宝之一墨盒的谐音。在这种家庭文化的熏陶之下,她的身上具有典型的传统儒家美德。但是她所处的时代没有给她一个自己寻找丈夫的机会,按照中国传统的观念,出身望族的墨荷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但是她却被父亲草率地嫁到了已经破败但依然架子十足的叶家。作为媳妇,她从此成了叶家的奴仆,受尽婆婆和小姑的虐待。墨荷无计可施只能做一个旧式女人,做一个男人的篮筐,以至她每年生育一个孩子,偏偏都不能成活。这些给她造成的打击和伤害无疑是致命的,终于在34岁因产后出血不止而早逝,结束了她可悲又可怜的一生。然而,墨荷死了之后也没有躲过被虐待、被蹂躏的遭遇。正如作品中写道“……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奶奶,小姑姑和妈妈有什么仇,老把妈妈欺负得没处躲、没处藏。现在妈妈死了也不能饶,还要把她烧了,连个完整的尸首也不给她留下。”【1】对于墨荷婆婆的这种倒行逆施的做法,村里的人生气是生气,愤怒是愤怒。可是一旦人被烧起来的时候,谁的眼珠子都舍不得错一错。墨荷生前忍受着无尽的苦难,也许死亡是她摆脱苦难的唯一方式,但是可怜的墨荷死了之后还要忍受

被烧死的疼痛。除此之外,她还要充当别人的看料,别人还非要看着她受疼。

墨荷的爱情又如何呢?可以说她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她短暂的婚姻生活可以说和爱情风马牛不相及。她只是一个可怜的“篮筐”——叶志清借以发泄性欲和完成传宗接代任务的工具而已。她只能在繁重的劳作间隙,偷偷地“两眼朦胧,两颊着红地想象一个根本无从想象的中意的男人”。【2】而这个男人是如何地中意,她又说不清楚。在这种想象中,她借此把自己从苦难的现实中分裂、逃脱出来,保留一份灵魂上自由的精神恋爱。爱情对她而言只是心底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她不爱叶志清,更看不起他。这个夸夸其谈的丈夫因挪用公款、逛窑子、偷钱,受到家人唾弃,在“妇以夫为荣”的社会里,妻子更是遭受不幸,这种不幸就成为家人任意压制她的法宝。叶志清看见墨荷受累受苦也从未有过怜香惜玉之情,墨荷在现实中宁可寄予一个理想的虚拟的“他”,也从未爱过他。她唯一报复的行为就是不让他走进娘家的“高墙”内——这一举动足已表明叶志清在她心中永远是被拒于心灵之门以外的。即使她丈夫外出,她也没有任何的思念和期盼。这个“无爱的婚姻”让她在去世后更没有得到眷顾,迷信的婆婆要火化她时,没有任何人反对。只有六岁的女儿无助地哭喊。真如她闭眼时才明白,“围在她身旁的男男女女,只有六岁的女儿才是真真确确,一心想要解救又解救不了她的人”。【3】

三十四岁的墨荷似乎属于正常死亡,却有着异常的原因。家人的漠视和欺凌,孩子不断地流产,巨大的家务劳动,就在最后明明知道临产时,她还不得不躲在肮脏和零乱的菜园子里生产,难产时身边只有一个六岁的女儿,根本无人问津她的状况。就算丈夫在他身边,可能也会吝啬那几张银票不去救治。然而,她的死亡对于她自己而言,的的确确是解脱。谁能预言以后的她不会受“她们”更深的折磨。去世前的那滴泪和微微张开的嘴表示出她唯一留恋就是女儿。

女性的身份使墨荷短暂的人生带上了悲剧的色彩。造成她悲惨命运的根本原因是传统的父权制度,而这一切又是通过几个不同层面表现出来的。

一是封建包办婚姻拉开了她悲剧人生的序幕。她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形式下出嫁的。二是婆家人的欺凌是她苦难人生的开始。几千年的父权制流传下来的习惯就是媳妇是婆家买来的牛马。墨荷的婆婆虽然同样为女性,但她在自己终于熬成婆后反过来加入了对媳妇墨荷迫害的行列。这其中还有墨荷的小姑及妯娌。她们同样受封建父权的压迫,同样是悲剧的女性,但是对于同一阶级的墨荷,

她们却是她悲剧的制造者。这里很像《祝福》里祥林嫂周围的村民。三是丈夫视她为生育工具加重了她的苦难。墨荷所经历的身体的磨难说到底还是可以让人忍受的,如果她的丈夫能够给她以一个正常的男性爱的话,相信墨荷不会死得那样早。然而,墨荷的丈夫却从未给过妻子以关爱,只是把妻子当作生育的工具,每年都会生育一个不能成活的孩子。四是其自身的原因。封建时代女性所受的“三从四德”教育使她自己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人来看待,这种“教育”使墨荷逐渐丧失了主体意识。墨荷的悲剧,是时代的原因造成的。尽管在她的身上有中国传统女性身上所共有的优点,美丽、善良、温柔、隐忍,却无法逃离苦难的命运。墨荷的惨死,是对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以来所流传下来的父权专制下的婚姻制度的批判。所以她的命运是张洁笔下的老一代中国妇女在旧式封建婚姻习俗下的悲剧命运的缩影。

(二)叶莲子的悲歌

女主人公吴为的母亲叶莲子的命运也和外祖母一样悲惨甚至比其经历的坎坷还要多。但是,她的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叛逆,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韧性,这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她能够在母亲许多孩子没有成活的情况下出人意料地活下来。然而,也许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苦难与折磨始终伴随着她的一生。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母亲死了,父亲还在,但是本应从父亲那儿得到的父爱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奢望。她不但不能从父亲那里得到父爱,反而要代父赎罪。父亲偷了银行的钱,一跑了之,做女儿的必须忍受别人的奚落。叶莲子就觉得,银行的钱是她偷的,别人的奚落,一句一句,巴掌一样地打在她的脸上。父亲对叶莲子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她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父亲长什么样,她几乎记不清楚了,对叶莲子来说,母亲的去世意味着从此失去了父母的爱。家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牢笼,她很想冲破它,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去。后来,终于她全然不顾家人的反对,摘下了爱情这朵带刺的玫瑰,嫁给了当兵的顾秋水,过了两年幸福的时光。之后,丈夫为了革命事业远走他乡,她义无返顾地支持丈夫绝不拖后腿。但她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曾经爱恋她给过她爱情的男人,日后却让她吃尽苦头、受尽了羞辱、让她几乎丧失了做人的尊严。后来叶莲子带着年幼的女儿千里迢迢、冲破重重困难、历经艰辛来到香港找到了顾秋水,迎接她的不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更不是丈夫可以依靠的坚实的臂膀,而是来自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叶莲子

忍受着丈夫和他的情人阿苏,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同在一间房子里睡觉的屈辱。夜间有时还要忍受顾秋水的一顿拳打脚踢,然而她无计可施只能一筹莫展地任凭丈夫的暴力。她也想过死,在一次遭到顾秋水的毒打之后,叶莲子逃出了这个日里夜里给她以耻辱的“家”。“她不停的跑,跑,跑……。”【4】“只有一个念头,找个能够安安静静死去的地方。她不要活了,她真的活够了。”【5】但是,是女儿唤醒了自己,“她已经吃尽没有母亲的苦,不能再把吴为造就成另一个自己。”【6】苦难的叶莲子也有自己的爱情。其实顾秋水并不是叶莲子的第一选择,她曾经爱着史峤,随着史峤的不知去向,她的这段爱也结束了。她当初嫁给顾秋水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摆脱父亲和继母的那样一个令她尴尬、令她窒息的家。所以说,比之与史峤的邂逅,叶莲子对这场婚姻带有明显的目的性。有一个细节也许能说明——不论婚前婚后,她从来没有对顾秋水说过“我爱你”这种热情澎湃的字眼。然而,叶莲子始终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典型的贤妻良母,在她的脑中始终奉行着传统从一而终的道德观念,最终她也习惯地爱上了顾秋水。甚至,当丈夫百般折磨她时,她原本可以用自己的美丽来换取更好的生活,但她没有,没有做一个背叛丈夫、违背道德的不贞的女人。叶莲子为最初的那样一个相当功利的婚姻自造一份情爱,甚至为这份自造的情爱痴迷一生成为一个牺牲品。她用自己的美丽、善良、坚强谱写了一曲凄迷,哀婉的悲歌。

张洁将较多的笔墨倾注于叶莲子的身上,从多个角度展示了造成叶莲子种种苦难生活的根源:

首先,人生不可理喻的宿命,这也是《无字》这部作品的基本基调。小说带有强烈的孤独感与不确定性,也为主人公们的曲折、多舛的人生找到合理的诠释。她是墨荷生养的众多孩子中唯一顽强地活下来的一个。而她之所以活下来,似乎就是要用一生承担苦难,承接母亲还没有受完的苦。果然,她的一生就在种种磨难与痛苦煎熬中度过。叶莲子本身的悲剧,似乎都是被预言了的,每一次遭遇似乎都是对悲剧本身的验证。奇异的事情不止一次发生在叶莲子身上:她能够提前预知母亲的死。后来作品中不止一次地写到了叶莲子的眼睛之“毒”,外祖父去世也是她事先“知道”的;继母的不能生育也是在继母初进门就被叶莲子预知了的;更是在昏迷的时候,就预知了自己一生的痛苦“水深火热、枪林弹雨、战乱流离、贫困失所、寄人篱下、惨遭抛弃……”;【7】后来在与顾秋水的婚姻中她更是宿命地发现了箱子上“鸟斗架”,不时哼唱着望穿秋水的歌曲;以及后来吴

为与胡秉宸的相爱她也早就看出了问题,叶莲子就是在这早已注定的命中忍耐了一生、煎熬了一生。

第二,婚姻的悲剧。比起母亲来,她似乎要幸运些,但同时也更为不幸。幸运的是,与母亲相比,她已经有了一定的自我意识,她勇于自己做主决定自己的婚姻。然而这段婚姻没有给她带来比母亲更好的生活,而是将她带入到充满了更多灾难的深渊。被吴为称为“兵痞”的顾秋水除了在结婚之后给过叶莲子短暂的幸福之外,不久就投身所谓的革命,把妻子和女儿抛在天津给人家做女佣,而他自己此时却在香港过着较体面的生活。为了生计叶莲子母女忍受别人的冷眼和不屑,女儿两岁时就已经会仰起小脸向二太太讨好,扮演着奴才的角色。顾秋水为了自己的前程牺牲了妻子的幸福,牺牲了女儿的自尊,使妻女成为了牺牲品。在这里我们仿佛看到了《祖母绿》中的左葳的影子,但顾秋水比起左葳更不如,至少左葳在两个女人的帮助之下,取得了事业的成功,顾秋水最终只能沦为一个一事无成的奴才。

第三,动荡的时代。她的苦难既是由她的不幸婚姻造成的,也是那个时代的原因造成的。在政局动荡,战火纷飞的年代,任何人都不可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更何况是叶莲子母女这样的孤儿寡母。叶莲子的苦日子直到全国解放,才稍微有所好转。

第四,女性的自我局限。她深受旧的传统文化观念的醺染,在她的头脑中根深蒂固地存有父权社会的文化观念,女性要从一而终。女人嫁了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终生依靠,女人不能再另嫁他人。叶莲子是位美丽的女性,她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美丽换取另一种生活,然而她却从来没想过要这样做。张洁通过对叶莲子悲剧命运的具体描写,一方面对中国女性的坚贞、韧性、顽强、宽容进行了赞颂。另一方面,也揭示了造成叶莲子苦难生活的内因,正是女性的不觉醒,没有自主意识,心甘情愿地依附于男人,才是她们生活的最大悲哀。虽然顾秋水离去后她是家庭生活的支柱,但她至死都认为一家之主必须非男人莫属,她从来就没想过,女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是完全可以不依附男人而生存的。(三)吴为的悲歌

第三代女性吴为是作者重点描述的对象。吴为出生于北平,生下一个多月就发高烧,几乎致命。3个多月便被“兵痞”父亲顾秋水抛弃,与母亲叶莲子相依

为命。从小缺乏父爱又生活艰难的吴为,小小年纪便不得不学着讨好别人、看他人脸色。“从两岁开始,她的脊梁就弯了,从此再也没有直过”。【8】新中国成立后,她们的日子逐渐好转,后来吴为上了大学,并成为知名作家,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才有了希望。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新知识女性,又亲眼目睹了母亲婚姻的悲剧,她对旧式婚姻充满了恐惧。以那个年代知识青年所特有的单纯和浪漫,执着于对理想爱情的坚持,但终因无法舍弃对北京的眷恋,再次选择与已经抛弃了的“臭嘴”韩木林结婚。婚姻的功利性使她并不幸福,然而在现实面前,她还是妥协了。她给丈夫戴了一顶显眼的绿帽子以表示对这段婚姻的反抗,并给自己贴上了“烂女人”的标签。吴为的这些抉择都比她的前辈勇敢,但这勇敢行为的背后,透露着的却是她人生的悲剧,她选择韩木林的时候没能忠于自己的感情,选择“婚外性”的时候又没能忠于自己的婚姻,这些都不是她所希冀的,这是吴为的悲哀。

经历了第一次不成功婚姻的吴为有了女儿禅月,以及使她饱受周围人侮辱的私生女枫丹。一次不经意的相遇,吴为疯狂地爱上了比自己大二十岁堪称“革命英雄”、“爱情典籍”、“全才男人”的有妇之夫老干部胡秉宸。由于她“总是把男人的职业与他们本人混为一谈,……把干过革命、到过革命根据地的那种人,当作革命的英雄”。【9】这种盲目的崇拜使她觉得自己终于等到了一个“革命的白马王子”。于是,吴为不惧流言、不避羞辱、十分孤立、十分尴尬地与仅抱着“游戏”态度的胡秉宸进行了长达十年的婚外恋,直到她以自己的文学才华赢得了社会声誉后,她才结束了这段忍辱负重的“偷情”生活,与胡秉宸走进“理想”的婚姻殿堂。而这看似圆满的结局并不是吴为追求理想爱情的真正凯旋,却是她悲剧命运的刚刚开始。再婚后的吴为并没有找到“家”的感觉,但为了爱情,她承担着家庭的一切开支,忍受着丈夫、女儿的羞辱和糟蹋,过着卑微,没有尊严的生活,但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平等、真挚、和谐的理想婚姻。和吴为的恋爱中,胡秉宸不但和前妻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住院时还结识了新“女友”,并在与新“女友”的闲谈中居然把吴为的“性冷淡”作为话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单纯的吴为后来才发现,胡秉宸并非只是欣赏她的灵魂,而是对自己有着更多的风情期待。原来自己用生命爱着的男人对她“和任何一个男人对任何一个女人的心态、模式别无二致。偏偏没有什么是特别为着她的!”更令吴为羞辱的是,胡秉宸与自己结婚的动因居然是他希望有“货主”的感觉,希望自己成为他全心全意的仆

人。至此,吴为的个人尊严彻底遭到了践踏,“直到碰得头破血流,才会明白什么叫做痴心妄想”,【10】理想爱情以惨败告终。不谙世事的吴为把自己的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这场爱情里,她只有在爱情里才能找到生命的支持力,结果爱情的荒诞使她的人生理想瞬间塌陷,吴为也不可不免的走向悲剧。

导致吴为悲剧的深层原因主要集中于两点:一是封建社会男权意识根深蒂固。在《无字》中,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他们身上根深蒂固地流传了下来,不能平等地对待女性,仅把女性看作生育的工具,一件身边的物品而已,可有可无。吴为的姥爷叶志清为人懦弱无能,没有什么本事,却喜欢吹牛、偷钱、逛窑子,对妻子只当作生育的工具而不付出一点责任。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典型传统父权时代里的丑陋男性,他虽没有直接给吴为带来不幸,却直接影响了她的母亲叶莲子。

吴为的父亲顾秋水对朋友有着侠义仗胆,对待她们母女则表现出了难以置信的不负责任和残忍。他将妻女抛于脑后不闻不问,只因为他觉得男女间的事是最不值得认真的事。当母亲带着吴为历尽艰险来到香港找到他时,他不仅没问路途的艰辛与安危,反而是责问“你们怎么来了?”【11】此时,他已将她们母女看作他生活的累赘。作为父亲,他没有尽到一点责任,“……哪怕他每个月给我们十块钱,十块,只要十块,我的人生也不至于从两岁就开始往下栽,也不至于这样奴颜婢膝,一辈子在他人,特别是在与男人的关系中犯‘贱’,更不要说还有他的暴力做参照,哪个人给我个笑脸都让我觉得遇见了救世主。”【12】更为残忍的是,他对她们母女从肉体到灵魂尊严的践踏。为逼走妻女,他竟当着她们的面与情人疯狂做爱,在母亲刚要反抗时,他又赤裸着丑陋的身体,对叶莲子劈头盖脸地一顿毒打。正是这样的父亲在吴为的灵魂深处播种、栽培下对男人的仇恨、畏惧,从而使吴为在对待社会人际和异性爱情方面失去了人的尊严、自信,只好以我行我素,以那个时代看来怪异的行为来掩饰内心的恐惧,抵抗奴性。

如果说吴为的父亲为她的悲剧命运铺垫了灰色基调,吴为倾心相爱的男人胡秉宸则直接奏响了她的生命悲歌。胡秉宸的政治革命生涯几乎是完美的,看不到什么缺陷。但这个有魅力的“全才男人”在爱情婚姻生活方面却极其自私、虚伪、冷酷和奸诈,视女性为他生活点缀与附庸的“第二性”。为了打发自己的寂寞,有妇之夫的他开始了对吴为的挑逗和诱惑。可当吴为对他付出真情时,只想随便玩玩的他却害怕危及到自己的声誉、地位,与妻子联手上演了一出扼杀吴为的大戏。而当吴为在文学创作上有了名气,他又一改自己丑恶的行为,把对吴为的爱

表演得淋漓至尽,诱惑单纯的吴为,可怜的吴为根本不是这个经历了枪林弹雨,各种政治风波的革命老手。婚后当他发现吴为这个所谓的“烂女人”并不懂风情,他又开始怀恋前妻,并考虑与吴为离婚再与白帆复婚。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从来就是“我指挥,她服从”,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只能是他生活的服侍者,绝不是终身伴侣。于是他又故伎重演,以同样的理由(私生子)与吴为离婚。从某种程度来说,吴为的悲剧是由以上三个男人联手制造的。

二是女性自身的奴性意识。在封建男权统治的阴影下,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不仅体现在物质上,更重要的是精神方面,把女性视为工具、物品,对爱情的漠视。这些观点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从肉体到精神虐杀中国女性。可悲的是,女性自己也已经在内心深处对这种观点的认同,并陷入恶性循环中,她们已经从自身奴化了自己,更为可怕的是这种力量更为隐蔽和强大,潜意识地影响着中国女性的自我解放。

吴为的姥姥墨荷是一个典型的旧式女性,仅是丈夫“投篮”的“篮筐”,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有性别的个体,对自身的生存状况更是缺乏自我意识,终于在频繁的生育和繁重的家务中凄惨地死去。吴为的母亲叶莲子经过了“五四”的洗礼,追求的是半自主的婚姻,但这种自主并不是出于对社会的自觉反抗,依旧延续着对男人的依附。在生活磨难中没有屈服的她,对于婚姻却死都认为,寻找可靠的丈夫,建立稳固的家庭,不论丈夫情感变异与否,是生离抑或死别,都应该矢志不渝地“从一而终”,一家之主非男人莫属。这种女性本体意识的缺乏,无疑是封建制度和男权观念下女性心灵的一种奴化。她在被动的情况下取得了社会身份,却没有建立起女性独立的自我意识,终在迷茫中孤独死去,留给吴为的几乎全是痛苦的经验和回忆。

如果说墨荷的悲剧是时代的产物,叶莲子的不幸是她女性意识的混沌,那么,生活在新时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吴为的不幸,则是她以一种非女性化的异己身份来寻求女性的发展空间。“这种舍弃女性性别角色的雄化,以反男性性别歧视为基点,最终又使自己的心理及外在行为男性化,按照传统的男人原型重塑自己,将男性原型外化的构成因素移植过来,成为自己的模式,这实际上是对男性传统秩序的认同”,其实质是女性主体意识的残缺。吴为有着十分独立的人格意识,但她在感情上依然无法走出对男人期待和守望的思维误区。虽然名作家的身份让她取得了很高的社会价值认同,但她仍然企图靠一个优秀的男人来实现自己的价

值,并把幸福寄托在男人那里。这一切也注定她无法在两性关系中得到男性对其独立人格的尊重,无法实现其平等、真挚、和谐的理想爱情。当爱情婚姻出现危机时,隐藏在其潜意识中的女性劣势沉积也就不可遏制地暴露了出来。其实,经过漫长的婚外苦恋,时间已给了吴为渐趋清醒的理智。自私、虚伪、冷酷、奸诈的胡秉宸已使她隐约感到了婚姻的不可靠,但终于还是把自己嫁了。而“嫁人”,在仪式上,是把女人抬到男家去,在实质上,就是使女人隶属于男人。换言之,吴为在思想上并没有超越女人是男人附庸的男权意识。“女人的天敌可能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自己”。“不论多大的社会压力,大部分人都可以超越,都有勇气为此付出代价,却不一定能超越自己。对我们来说,外部阻力虽已消失,然而我们可能面临更大的障碍——我们自身的障碍。”【13】这是导致吴为悲剧的核心所在。

三、结论

在《无字》中,张洁说出了自己对女性问题的反思。长期以来,由于时代﹑传统文化的影响,中国女性困守在家庭与传统的观念中,缺乏独立的人格意识,表现出浓厚的奴性意识。在她们的观念中,男性是自己生命的主宰,她们一直被动地期待着男性能带给自己幸福。这种以男性为中心的观念扭曲着女性的心理,压抑着女性自身的解放。然而,让我们更痛心的是,是女性自己策划了自身的悲剧,无论是墨荷﹑叶莲子,还是吴为,她们的人生悲剧都是由于女性缺乏自我意识,或者独立人格的逐渐丧失造成的。

幸福的婚姻家庭不仅仅停留在有爱,还需要男性的自觉,女性的自省,两性之间的理解与沟通。我们必须承认两性之间已经、正在、并将继续发生着悲剧,我们也没有理由全然否定人世间存在的挚爱真情。我们与其叹息理想之爱的终不可得,莫若反思自身对情爱的把握、创造的能力。特别是女性,“在获得一定程度的解放后,……进行认真的自我反思,调整偏激情绪,在巩固已取得的平等权利与地位之中,拓展自己的性格,将女性意识注入更高、更广、更新的时代精神和社会信息,在原有的基础上升华,”【14】那么,我们所感受到的人与人(当然也包括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将会多一些亲切,多几分暖意。

注释

[1]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1).130

[2]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1).131

[3]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2).325

[4]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2).325

[5]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2).325

[6]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2).162

[7]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2).213

[8]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2).39

[9]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3).398

[10]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2).275

[11]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2).214

[13] 扬少波.文学离我们有多远[J].北京:人民日报,2002(5).2

[14] 扬少波.文学离我们有多远 [J].北京:人民日报,2002(5).2

参考文献

[1] 张洁.无字 [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

[2]刘月萍.张洁小说《无字》的女性主义解读 [J].吉林:通化师范学院学报,2010(4).

[3] 张宁.变奏中的延续 [J].黑龙江:齐齐哈尔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6).

[4]陈迪泳.故乡何事又重来 [J].广东:鄂州大学学报,2001(4).

[5]曹霞.因夫只是名 [J].北京:理论与实践,2007(1).

[6]扬少波.文学离我们有多远 [J].北京:人民日报,2002(5).

致谢

随着这篇本科毕业论文的最后落笔,我四年的大学生活也即将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回忆这四年生活的点点滴滴,从入学时对大学生活的无限憧憬到课堂上对各位老师学术学识的深沉沉湎,从奔波于教室图书馆的来去匆匆到业余生活的五彩随缤纷,一切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让人倍感留恋,倍感珍惜。这四年的大学生活将注定成为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旅程,在这里我要感谢伴随我一起成长的兰州城市学院,是它见证了我的进步。

本学位论文是在雷岩玲老师的亲切关怀和悉心指导下完成的。她严肃的科学态度,严谨的治学精神,精益求精的工作作风,深深地感染和激励着我,为我营造了一种良好的学术氛围。置身其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使我不仅接受了全新的思想观念,树立了明确的学术目标,领会了基本的思考方式,掌握了通用的研究方法,而且还明白了许多待人接物与为人处世的道理。从课题的选择到论文的最终完成,她都始终给予我细心的指导和不懈的支持。在此谨向雷老师致以诚挚的谢意和崇高的敬意。

最后还要感谢大学四年来所有的文学院老师,他们的言传身教,为我以后的工作和学习树立了榜样。以及一起愉快度过大学生活的各位同学,正是由于他们的帮助和支持,我才能克服一个一个的困难和疑惑,直至本文的顺利完成。在这里请接受我诚挚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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