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法律文书格式的法理学思考

２０１２年９月　Ｓｅｐ．２０１２　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ＴＩＡＮＪＩＮ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第１４卷第５期　

Ｖ０ｌ＿１４　Ｎｏ．５　

对法律文书格式的法理学思考　杨鸿雁　（天津工业大学人文与法学院，天津３００３８７）　

摘要：格式对于包括法律文书在内的一切公文具有特殊意义。法律文书格式是形式正义的载体，具有“过程价　值”。但它不仅仅只是实现实质正义的工具，更具有效率、理性等自身价值。法律文书格式化旨在为使用者提供能　重复使用的程式。在一次次的重复使用过程中，部分实现了同样事情同样对待。法律文书格式目前未能受到应有　重视，其根源在于人们未能摆脱二千多年来重实质正义、轻形式正义的法律传统的影响。　关键词：法律文书格式；法理学思考；法律传统　中图分类号：ＤＦＯ－０５９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４３３９（２０１２）０５－０４４９－０５　

格式对于包括法律文书在内的一切公文具有特殊　意义。正如民国初期学者所言：“公文为要式之文书，　故其程序、形式，最关紧要。”＿ｌ　法律文书是否遵照法　定格式制作或加以补正，是该文书是否有效的形式要　件，也是该文书所代表的法律行为是否有效的必要条　件。换句话说，法律文书所代表的法律行为的成立，需　要以符合法定格式为生效要件。　法律文书格式的自身价值　法律不仅追求实质正义，也追求形式正义。法律　文书其实就是实质正义与形式正义的混合体。其内容　的合法与否及决定的公正与否属于实质正义的范畴；　在什么情况下用何种法律文书，文书格式是否符合规　定的样式，是否记载了规定的项目，用印是否符合规范　等等格式要求，则是形式正义的表现。其中，法律文书　格式不仅有保障和促进文书内容及决定的公正作用，　更有自己独立的价值。它高效、理性、客观、全面地反　映审判程序的全过程，要求产生处理结论的过程要有　正当性，而不以文书所记载的决定是否公正为存在的　前提，具有“过程价值”　ｊ。　ｉ．效率　文书格式是讲求司法效率的必然结果。当诉讼达　到一定规模时，如何使有限的司法资源达至效率的最　收稿日期：２０１１－０９—３０．　基金项目：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后期基金资助项目（ＦＸＨＱ一０３）　作者简介：杨鸿雁（１９６６一），女，博士，教授．　通讯作者：杨鸿雁，ｋｕａｉｄｏｎｇｙａｎｇ＠ｓｉｎａ．ｏｏｍ．　大化，就成为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对一个法官来说，　有许许多多的案件等着他去处理，而各个案件的情况　又是千差万别的，如果提供给他的诉状能按固定的格　式要求，突出案件当事人、案由、诉讼请求、事实与理　由，那么他能很快地厘清头绪、掌握案情，并运用专业　知识，对案件进行处理。这显然要比他从一堆杂乱无　章、毫无规律可循的诉状中，费劲地寻找到底谁是案件　当事人，他们的身份情况究竟如何，原告有什么样的诉　讼请求，提出这些请求所依据的事实与理由是什么，效　率要高出很多。　反之，一份由司法机关制作的文书，无论其受文对　象是作为诉讼参加人的公民、法人或其他组织，抑或是　作为因为办案而相互产生联系的其他司法机关，法律　文书的格式更是帮助他们迅速了解和把握案情进展并　作出决定的重要因素。以刑事公诉案件为例，从侦查　到起诉再到执行，公安机关、检察院、法院及监狱等司　法机关，在相互协作办理案件的各环节，都需要以法律　文书的往来穿梭实现对接。比如在公安机关进行刑事　侦查，需要对犯罪嫌疑人实施逮捕的强制措施时，公安　机关要制作一份提请批准逮捕书报请同级人民检察院　批准。该同级人民检察院接到这份文书后，要在法律　规定的期限内作出批准或不批准逮捕的决定，以“批　准（或不批准）逮捕决定书”答复提请批准逮捕的公安　机关。这时文书的格式化对于提高效率具有重要　・４５０・　天　津　大　学　学　报　（社会科学版）　２０１２年９月　作用。　对于这类大量存在的类型化法律事件，格式的正　当性在于，格式制订之初就是根据法律规定，结合这类　文书的实际功能进行设计的，融人了合法性及合理性　的考虑。经过格式化的处理过后，每一种文书的重点　突出出来了，制作者可以心无旁鹜，不用去考虑格式以　外哪些项目是需要写入文书的，有无遗漏，哪些是这份　文书应当重点论证的等问题。在制作时可以直奔主　题，有利于文书主旨的顺利实现，进而提高司法各环节　的效率。　２．理性　法律是理性的产物，这有两方面的含义：其一是指　法就是人类理性。西塞罗说：“法律乃是自然中固有　的最高理性，它允许做应该做的事情，禁止相反的行　为。当这种理性确立于人的心智并得到实现，便是法　律。”ｌ３　这里所谓的“理性”就是指“自然法”。其二是　从认识论的角度出发，指与“感性”相对的那种“能够　鉴别、判断、评价、认识真理以及以使人的行为适合于　特殊目的的能力”Ｉ４　Ｊ。“法律理性所体现的是法律所　固有的规则性及其内在的逻辑力量，以及据此而来的　明晰、确定和可预测性，特别是法律在复杂的法益关系　中的平衡感与判断能力。”＿５　Ｊ‘‘理性乃是人用智识理解　和应对现实的（有限）能力。”Ｌ６　本文是在第二种含义　上使用“理性”一词的。　法律与理性同源，这决定了法律准确性、可预知性　的特质。“‘理性’作为对于人类自身心智状态的一种　近似描摹，所潜含的乃是对于人类行为的一种预设和　预期。”　因此，法律活动，尤其是司法活动也必然有　理性的要求。司法活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论　证过程，它要通过争论，运用具有说服力和使人信服的　证据进行论证等理性证明过程，来发现真理；要运用逻　辑认识法律真相，而不仅仅凭现象、冲动、随机性或激　情行事。所有这些都要求司法人员保持中立裁判者的　角色，尽量减少情感对司法人员理性判断的干扰，在理　性的指引下，才能在纷繁的事物表象面前保持清醒的　法律意识，尽可能还原法律事实，努力追求决定的精确　性和可预知性。也就是说，司法人员应该是有理性的　人，这样他才能够“辨识一般性原则并能够把握事物　内部、人与事物之间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某种基本关系。　有理性的人有可能以客观的和超然的方式看待世界和　判断他人。他对事实、人和事件所作的评价，并不是基　于他本人的那些未经分析的冲动、前见和成见，而是基　于他对所有有助于形成深思熟虑的判决的证据所作的　开放性的和审慎明断的评断。他也不会关注因辨识事　实真相而会给他个人的物质利益所造成的后果”　。　不过，人首先是感性的动物，其次才是理性的动　物，这就意味着人的认识活动不可能没有感性的参与，　在有些领域，感性对于认知甚至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这还意味着在法律领域，完全排斥感性是既不必要也　没有可能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如何在司法活动中将　人的感性控制在合理的范围，更充分地发挥理性的认　识功能，使法律活动的参与人不为形形色色的表象所　迷惑，不被感性所支配和干扰，而能充分运用辩论的手　段，论证证据的合法性，获得法律上的事实，最后依据　法律实现利益的分配，就成为一个十分重要的话题。　法律文书格式就是培养训练法律职业人理性思维　能力，形成理性思维方式的有效手段。理性化的一个　重要步骤就是“把意义和价值系统化为一个整体一贯　的图式中去”　。而法律文书格式就是这种系统化了　的整体一贯的图式。　各种法律文书格式着意强调的是：事实之间的因　果关系，法律规定、法律行为与决定之间的大前提、小　前提、结论这样的演绎推理关系。强调分析、论证方法　的充分运用。可以看出，格式就是用理性浇铸的模子。　法律文书及其所承载法律对确定性、可预期性追求的　品格决定了它天然地拒斥表象的、感性的成分，比如夸　张、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好恶倾向明显的褒贬词，以　及适于抒发情感的散文、诗歌、小说等文体。法律文书　所呈现出的非情绪化与固定不变的保守性，正是它的　特质。　格式意味着制作者选择的唯一。现代法治背景　下，具有大陆法系传统的国家不可能出现法律文书的　制作者可以无视格式，随意地选择、创造格式的情况，　他（她）只能在给定的文书格式框架范围内制作。加　之如前所述，格式实际上是由理ｌ生搭建起来的模子，因　此它营造了一种理性氛围，有助于法律文书制作者自　我感情的抑制。一旦套用格式，制作者的思路自然会　受到格式的约束与引导，在一遍遍依照格式制作文书　的过程中，制作者也一遍遍受到理性思维的培训与　强化。　在我国传统司法中，司法文书一直没有格式化，加　之诗人治国的传统，使得很多案件的裁判文书充满了　诗的韵律和色彩，而制作者本人及社会大众对这类裁　判文书也津津乐道，引为美谈。这样的判词，文学性强　于法律性，难免沦为情绪宣泄的产物。这其中的原因　与中国传统法律对判词没有进行格式化要求有很大关　系。在诗人治国的环境中，如果没有格式的约束，制作　者的浪漫与想象等感性思维会比较活跃，他们会以积　极主动的态度介入诉讼，更多地以“创作”而非“制作”　的态度对待法律文书。　第１４卷第５期　杨鸿雁：对法律文书格式的法理学思考　二、法律文书格式的目的价值：形式正义　法律不仅追求实质正义，也追求形式正义。美国　学者罗尔斯认为，实质正义是指制度本身的正义，形式　正义是指对法律和制度的公正和一贯的执行，而不管　它的实质原则是什么　。二者的区别主要在于：实质　正义是指从内容上追求一种结果公正，即制度安排能　够针对社会成员个体的具体情况，给予区别对待，最终　实现结果公正。形式正义则不考虑结果，只追求过程　公平，也即是说它使制度安排能够公平一致、不偏不倚　地对待其所规定的每位社会成员。实质正义凭借的是　人们的善良意志，但善良意志假如没有法律程序的制　约，则可能产生可怕的后果，形成多数人的暴政；反之，　缺乏实质正义追求的程序正义，也无法实质性地保障　社会的正义秩序。　法律文书其实就是实质正义与形式正义的混合　体。格式是法律文书形式正义的体现。格式使每一法　律行为中事物内部、人与事物之间、人与人之间的特殊　关系抽象化、一般化、系统化，使形式正义公平一致、不　偏不倚地对待其所规定的每位社会成员的要求成为　可能。　从诉讼当事人的角度而言，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　一介草民，只要想通过诉讼解决纠纷，就须按要求递交　符合条件的文书，才能行使诉讼权利，不得借钱或权的　威势获得任何特权。比如，任何民事诉讼的原告，都必　须、也只能按要求提交一份民事诉状，才有可能进入初　审诉讼程序，不可能因为不同的身份而可以不交诉状，　或可以提交一份非诉状形式的文书。不同身份的人都　得做同样的事，身份的差别已经没有意义。　从法官的角度来讲，不论面对怎样的当事人，都应　当以同样的标准进行审理，不得曲法阿贵。不过，法律　的公正与公平如果仅依赖于法官个人的道德修养与自　律，对于法官来说显然是无法承受之重。法律制度理　当为给它工作的司法官员提供实现公平公正的工具，　提供对抗钱权威势的武器。文书格式就是这种工具与　武器。它的文化表征是类型化、固定化、同质化。其潜　在的涵义就是以文书的格式向使用者宣示：生活中的　身份地位已经虚化，使用者被类型化为两种身份：要么　是司法官，要么是诉讼当事人；在不同的诉讼阶段，都　需要提交符合格式的文书，方可启动下一个诉讼程序；　文书格式是形式正义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份不符合格　式的、司法官员制作的文书，是不具有法律拘束力的；　而一份不符合格式的、当事人制作的文书，则可能导致　诉权的不能实现。所有这一切，都是制度的安排。这　给了司法官公平公正司法的空间。　法律要获得人们的尊重，就必须符合人类对正义　的诉求。而法律的正义在司法层面就表现为同样的事　情同样对待。格式化的本质就是高度的同质化与一般　化，它以将事物中相同的部分提取出来固定为样本，供　使用者一遍遍复制使用为追求。这样的结果是将个案　无论多么丰富的多样性与特殊性都简化成一般性、共　同性、普遍性。这种一遍遍按程式重复使用，就是同样　事情同样对待的部分实现。　当人们在同样的情形下，　被要求使用同一种格式的法律文书，或者接到按同一　种程式制作的法律文书，感受到的是法律最基本的秩　序与无差别对待，从而在进一步对实质正义的期待中　产生对法律的遵从。　法律文书格式对形式正义的追求还表现在对司法　过程记录的严格要求上。以法院刑事判决书为例，首　部除依次写明制作机关名称、文书名称、文书编号、当　事人基本情况而外，还必须记明案件由来、审判组织、　审判经过等内容。　之所以有这样的要求，除了司法统一的理由外，更　深层的缘由则是对形式正义的追求。这部分格式要求　记载的每个项目，其实都是以诉讼参加人的诉权为基　础设计的，要能从中考察审判程序是否合法，审理期限　是否超期，审判组织是否是按照法定要求设立的，审理　是否贯彻了公开原则，诉讼参与人是否到庭，其诉讼权　利是否得到了法律的保障等情况，最终目的要在审判　的各环节保证司法过程能够公平一致、不偏不倚地对　待所有的诉讼参加人，实现形式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