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与萨特之争
荒谬

荒谬摘要:在关注人的处境方面最具影响力的西方思潮无疑就是存在主义了。
虽然萨特和加缪都曾反对称自己为存在主义者,但是他们为人生这个问题所作的回答都无愧于大师的称号。
本文主要是通过对加缪的关于“荒谬”的理论的浏览,以及萨特与加缪的分歧的看法,对生命的意义做一个全面的思考。
关键词:荒谬存在主义抗争希望生命意义每一个哲学家一生都挥之不去的东西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个问题,“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一点正如加缪所说:“我认为生命的意义的问题是诸问题中最急需回答的问题。
”“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基本问题——诸如世界的三个领域,精神有九种或十二种范畴,都是次要的。
”(这里的两句话都是加缪的原话)而对于这个问题作为存在主义大师的加缪给出的答案则是“荒谬。
”加缪认为人在世界中寻求生活的意义的价值,世界却给予否定的回答。
“荒谬就产生这种人的呼唤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
”(语出加缪《西西弗的神话》)对于“荒谬”这个东西,早在加缪的成名作《局外人》中就已经提到。
“在我所度过的整个这段荒诞的的生活时,一种阴暗的气息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从遥远的未来向我扑来,这股气息所过之处,使别人向我建议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差别,未来的生活并不比我以往的生活更真实。
”(加缪《局外人》)而到了《西西弗的神话》时加缪就干脆加上一个附题“论荒谬”。
在《局外人》里,荒谬还只是导致主人公默尔索成为“局外人”的原因,而到了这部哲学随笔里加缪就干脆跟我们讲起了一个荒谬为主人公的故事来了:一个紧张的身体千百次地重复一个动作:搬动巨石滚动它并把它推至山顶;我们看到的是一张被痛苦扭曲的脸,看到的是紧贴在巨石上的面颊,那落满泥土,抖动的肩膀,沾满泥土的双脚,完全僵直的胳膊,以及那坚实的满是泥土的人的双手,经过被渺渺的空间和永恒的时间限制着的努力之后,目的就达到了。
西西弗于是看到巨石在几秒内又向着下面的世界滚下,而他则必须把这巨石重新推向山顶。
论加缪《局外人》中的三重维度:荒谬、反抗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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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余学院学报
2021 年
也就决定了他的反抗方式不同。默尔索在母亲去世 时,他对于荒谬的体验还停留在一种情绪体验层次。 而他对荒谬的反抗,其实也是一种“怎么都行”的消 极反抗。他意识到生活本身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因 此,“怎么都行”。所以当雷蒙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 朋友时,默尔索说做不做都行。而玛丽问默尔索爱 不爱她时,默尔索同样如此回答。老板给他的工作 机会、玛丽的爱情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可有可无。 因为默尔索在心中认定了一点:“生活是荒谬的,不 会因为任何事情或者任何人而有太大的改变。” [2]1? 这个时候的默尔索对待荒谬是以一种悲观消极的姿 态去应对的。
第3期
何刚刚,李永恒:论加缪《局外人》中的三重维度:荒谬、反抗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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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所有的这一切外表极为客观谨慎,但是内部暴露 了司法制度的荒谬。”⑸而这种荒谬相对于情绪体验 的荒谬感来说显然上升了一个层次。
(三)基督教的荒谬性 从母亲死亡后对于生活荒谬的体验 ,再到阿拉 伯人死亡后,对于刑事审判系统荒谬的认知,最后则 是默尔索自己独自面对自己的生死这个阶段,默尔 索对于基督教荒谬的批判,并且对于荒谬的领悟上 升到了哲学高度。默尔索在被法庭以法兰西人民的 名义判处了死刑之后,最先想到的是逃避死刑,而不 是接受神父的祷告,因为默尔索不相信上帝,他认为 至少他对于这一件事是有把握的,而基督教的理论 完全没有任何的真实性。 首先,基督教的情感是建立在恐惧的基础之上 的。克尔凯戈尔在《恐惧与颤栗》中描写了为信仰将 孩子以撒献给上帝的故事,把这种服从中的恐惧感 刻画的生动至极。“亚伯拉罕带着以撒骑着毛驴沉 默着走了三天,第四日清晨到达摩利亚山附近,亚伯 拉罕依旧一言不发。”国2这种沉闷的气氛中蕴藏着巨 大的恐惧感。亚伯拉罕自然对于上帝是无限的忠 诚,但是上帝所命令的事与伦理发生悖论。因此即 便最终亚伯拉罕完成了上帝对于他的考验,但当他 献祭完毕回家之后,“变得老态龙钟,他不能忘记那 件事带给他的恐惧感,亚伯拉罕眼前一片黑暗,他再 也看不到欢乐与愉快了”旧3。而神父与默尔索的谈 话切入点也正是基于此。神父认为:“我们这些人无 一例外都是被判处了死刑的。在面对这种考验的时 候就需要上帝。”⑵74而默尔索则认为他愿意接受这 种裁决,是因为对于这种恐惧的来临,默尔索认为 “所有的人都会被判处死刑,有朝一日,无一人能够 逃脱死亡,,[2]74o那么这种面对死亡时候的恐惧感, 也就因为普遍性而被消解了恐惧感本身。因此,神 父所谓的终极关怀、恐惧、罪孽在他看来本身就是 虚无。 其次,基督教的荒谬在于它的理论是无根基的。 基督教的彼岸的所有预设都是一种虚幻的描绘。它 的救赎图景仿佛根本没有任何确证性支撑。默尔索
加缪与萨特:从挚友到决裂

加缪与萨特:从挚友到决裂1960年1月4日,年仅47岁的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死于车祸。
此时,距离他与萨特(Jean-Paul Sartre)那一场轰轰烈烈持续将近一年的纸上骂战(la polémique),不过八年。
如果说到萨特和加缪两个同为存在主义(existentialiste)代表人物之间最大的区别,也许是来自阿尔及尔(Alger)的天蝎座加缪长得更帅,而萨特——左加缪,右萨特,颜值一目了然(不两位在二十世纪闪耀夺目的天才式作家,经历了神交、深交、断交,不仅留下了回味无穷的著作经典,也因他们复杂而微妙的关系,留下了让后人浮想联翩的空间。
01神交 Entente tacite加缪和萨特两人的背景天差地别。
一个出身阿尔及利亚(Algérie)贫困的工人阶级,父亲死于一战,母亲是洗衣工,家境贫寒,还头顶着“黑脚法国人”(pied-noir,用指出生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的名头。
一个来自巴黎的富有家庭,家中大多是高级知识分子。
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萨特后来进入巴黎高师攻读哲学。
1924入读巴黎高师的萨特如果硬要找到两人背景的共同点,恐怕只有他们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这一条。
但文学与哲学,成为了孵化他们的友谊的温床。
1938年,是加缪第一次遇见萨特,读他的《恶心》(La Nausée)。
加缪对他的评论是严苛的,尤其在其小说的艺术性上:段落切换太快,动机过于晦涩。
但他仍然由衷地钦佩这位作者,并写道:“这是一位作家的第一本小说,人们可以向这位作家期待一切。
如此自如地在自觉思想的遥远边界上敏捷游走,如此令人痛苦的清晰,预示着不可限量的天才。
有理由迎接《恶心》的到来,它是我们急切地期盼其作品和教诲的思想独特而有力的人的第一声呼唤。
”此后萨特的作品让加缪表达出了更大的热忱,甚至歌颂他的“伟大和真实”。
但萨特是否有注意到一位在阿尔及利亚的青年对他的颂词我们不得而知,唯一能够确认的是,是他在1942年被《局外人》所打动,配着《西西弗斯的神话》一起,挥笔洋洋洒洒几大页纸对作者称颂赞扬。
加缪《局外人》

结局
• 默尔索这样描述他所得到的自由:“我对 自己有把握,是对一切都有把握……但是至 少,我握住了这个真理,正如这个真理抓 住了我一样,我从前有理,现在还有理, 我永远有理。”
• 默尔索的形象塑造是成功的,默尔索的反 抗也是成功的,个人在荒诞的世界面前或 许很渺小,但在自己所坚持的真诚、自由 面前,默尔索绝对不是“局外人”。
• 我们可以这样说,萨特文学作品强调的是 人生的“虚无”,那么加缪的文学作品关 注的则是世界的“荒诞”。 • 《局外人》中以默尔索的冷漠、麻木来宣 示了对抗荒谬世界的另一种方式。我认为, 在这个荒诞世界中,默尔索是一个觉醒者, 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以及人的存在本身的荒 诞感,于是以一种“游离于生活”之外的 “局外人”的态度来反抗荒诞。
• 其实就是指出理性种种局限的清醒的理性, 无疑,是对理性的反思和拷问。 加缪—《西西弗的神话》
荒诞的人
一、情感生活的局外人 (一)亲情上的局外人——母亲 (二)友情上的局外人——雷蒙 (三)爱情上的局外人——玛丽 二、工作生涯的局外人——告假、派外工作 三、审判面前的局外人 四、彼岸世界的局外人
荒诞的世界
• 默尔索锒铛入狱接受审判的过程,集中体 现了世界的荒诞性 • 母亲的死亡=错杀阿拉伯人? • 律师与法官争论
• “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循规蹈矩的职 员,不知疲倦,忠于职守,得到大家喜爱, 对他人的痛苦有同情心……”
以荒诞反击荒诞
• 以荒诞人的荒诞举动来质疑和反击荒诞的 世界
• 加缪评价说,默尔索“远非麻木不仁,他 怀有一种执着而深沉的激情,对于觉得对 和真实的激情。” • “我不知道”“毫无意义”常挂在嘴边 “厌烦”面对人事时的常态 ,但他热爱自 然,渴慕自由,在荒诞中寻求自由的意义。
郑婧文 素材整理——加缪

阿尔贝·加缪概述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1913年11月7日—1960年1月4日),法国作家、哲学家,存在主义文学、“荒诞哲学”的代表人物。
主要作品有《局外人》、《鼠疫》等。
加缪于195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一直被看作是存在主义者,尽管他自己多次否认。
1951年加缪发表了哲学论文《反抗者》之后,引起一场与萨特等人长达一年之久的论战,最后与萨特决裂。
加缪在他的小说、戏剧、随笔和论著中,深刻地揭示出人在异己的世界中的孤独、个人与自身的日益异化,以及罪恶和死亡的不可避免。
但他在揭示出世界的荒诞的同时却并不绝望和颓丧,他主张要在荒诞中奋起反抗,在绝望中坚持真理和正义,他为世人指出了一条基督教和马克思主义以外的自由人道主义道路。
他直面惨淡人生的勇气,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使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不仅在法国,而且在欧洲并最终在全世界,成为他那一代人的代言人和下一代人的精神导师。
阿尔贝·加缪并不是一个纯思辨型的哲学家,他从来都没有像萨特那样写过砖头一样厚的哲学著作。
他是以自身经历、以文学创作中的人物形象和人的行为,来推导出时代的哲学命题的带有哲学思想的小说家。
“荒诞感”是加缪所有著作的起点,从起点出发,他在前期和中期的作品里探索两个关键的问题:可不可以自杀,以及可不可以杀人——前者是《局外人》和《西西弗斯神话》的主题,后者是《瘟疫》和《反抗者》的主题。
在探索过程中,他对自己的要求是:不可以用没有确切根据的信仰、意识形态,或形而上学的假设当逃脱荒诞感的出口,也不可以用超乎人类掌握之外的信仰、希望、想象,或幻觉当做逃脱荒诞感的出口,以免活在自欺的人生里。
人生经历1913年11月7日,阿尔贝·加缪生于阿尔及利亚的蒙多维。
加缪父亲在1914年大战时阵亡后,他随母亲移居阿尔及尔贫民区外祖母家,生活极为艰难。
阿尔贝由做佣人的母亲抚养长大,从小就在阿尔及利亚的贝尔库的平民区尝尽了生活艰辛。
萨特与加缪:从盟友到反目?

萨特与加缪:从盟友到反⽬?萨特(左)与加缪翻译:赵和平1952年8⽉底,《周六晚报》与《法兰西报》的头版头条报道了萨特与加缪正式决裂⼀⽂。
其中的底细圈内⼈早已知晓:萨特约弗朗西斯·让松(Francis Jeanson)在他主编的《现代》杂志上发表⽂章,抨击加缪刚出版的思想随笔《反抗者》。
加缪则毫不留情地写了封“致尊敬的杂志社领导”的回信。
接信后,萨特声明道:“我们两⼈本是求⼤同存⼩异,可这点⼩异还是太多了。
”这⼀切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度牢固的同盟两⼈结识于法国被德国占领期间。
那时候,巴黎仍是⽂学艺术的中⼼。
为数不少的法国作家、哲学家因战争⽽逐渐被淡忘,但时代造英雄,另⼀批⽂⼈脱颖⽽出,他们两个同属那个阶段升起的耀眼新星。
政治⼀向簇⽣派系,引发争论,造就名⼈。
事实上,当时的⽂⼈普遍站在左翼阵营。
⾮左翼⼈⼠要么住嘴,要么靠边。
萨特与加缪最初交往时⽆疑也是左翼盟友。
但加缪与萨特其实并没有太多共同之处。
加缪是阿尔及利亚⼀个普通家庭的长⼦,靠祖母⾟勤养育成⼈。
战前发表过⼀系列为阿尔及利亚卡⽐尔(KABYLES)农民鸣不平的⽂章,因此⽽⼩有名⽓。
1939年,他与好友帕斯卡·⽪雅(Pascal Pia)共同创办《共和国晚报》,该报于第⼆年1⽉被达拉第(DALADIER)政府取缔。
随后⽪雅介绍他到《巴黎晚报》⼯作。
出于健康问题和家庭原因,年轻的作家⼏度辗转于阿尔及利亚和外省之间。
1943年秋,⽪雅把他推荐到名为《战⽃》的抗德组织,加缪从此全⾯主管与该组织同名的地下报纸《战⽃报》的⼯作。
做这份⼯作还是要冒⼀定风险的。
⽽萨特出⾝于⼀个富有的新教家庭,这个家族中已出过⼀个显赫⼈物,即博学多才且得过诺贝尔和平奖的艾伯特·史怀哲(Albert Schweitzer)。
萨特1924年考⼊著名的巴黎⾼师,与雷蒙·阿隆结为挚友。
毕业后边教书边写作,曾发表过⼩说《墙》、《恶⼼》和⼀些短篇。
《世界哲学源流史》存在主义哲学之七:加缪

《世界哲学源流史》存在主义哲学之七:加缪存在主义哲学之七:加缪阿尔贝.加缪(1913-1960)是一位出生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哲学家和文学家。
他早年丧父,生活困苦。
毕业于阿尔及利亚大学,获哲学学位。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积极参加反法西斯的抵抗运动。
战后主要从事文学和哲学创作,195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47岁时因车祸身亡。
加缪的代表作有小说《局外人》、《鼠疫》,哲学论著《薜西弗斯的神话》、《反叛者》。
他还写过戏剧作品,和他的小说一样,表达了他的哲学观点。
加缪的思想被称作" 荒谬哲学" ,是因为他独特地表述了关于荒谬和反叛荒谬的存在主义观点。
他并不承认自己是存在主义者,但由于他的思想内容和表达方式都明显地同存在主义一脉相承,人们还是认为他的哲学属于存在主义。
加缪的思想主要有两部分内容:关于" 荒谬" 的论述和关于" 反叛" 的论述。
1.荒谬加缪首先描述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荒谬感,认为这是现代人的普遍感受。
在《局外人》中,他描写了一个空虚孤独但又对自己诚实的人。
主人公是一位轮船公司职员,他对母亲的去世无动于衷,依然做他想做的各种事。
由于他莫明其妙地杀了人,他被判处死刑。
临刑时,他只有快活的感觉,甚至希望人们来观看他被处死,以憎恶来欢迎他。
加缪塑造的这个活在现实生活圈外、完全不被世俗规范和习俗约束的人物,被赋予了撕碎世俗虚伪后真实表现自己的性质。
加缪认为,当一个人有一天认识了生活的伪装而去寻找自我的时候,他就会真切地感受到那种与社会格格不入的、被抛到局外的绝对孤独的感觉,这就是荒谬感。
这种感觉如同演员被逐出了舞台、土生土长的人被抛离了故乡的空洞感;与世隔绝、不被接纳、无依无靠;世界一下子变得陌生,周围的人不予理解,痛苦、厌烦、恐惧、绝望扼住喉咙。
加缪认为,在现代人的生活中,随时随处可以体验到这种感受。
只要你问自己一句" 为什么" ,那么在难以回答之中立刻就能体验到生活的荒谬感。
加缪与萨特存在主义英雄观之比较

加缪与萨特存在主义英雄观之比较作者:张岩来源:《青年文学家》2014年第33期基金项目:山东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立项项目,项目编号:J12WE56;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立项,项目批准号:2014—GH—611。
摘 ;要:萨特和加缪都是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兼文学家,但是两位存在主义大师的哲学品格却迥然相异,萨特哲学善于以抽象概念和逻辑思辨建构自己的哲学体系,而加缪基于荒诞言说的哲学思想则更多地源于地中海式的诗意的感性生活方式和生命体验。
哲学思想的差异也导致了二者笔下塑造的存在主义英雄的不同,同样面对荒诞的世界和荒谬的人生,萨特自由选择的存在主义英雄主张积极地介入,勇敢地作出英雄主义的自由选择;而加缪式的荒谬英雄则以消极的冷漠和局外人的姿态表达着他们无言的抗争,在反抗中默无声息地体味着西绪福斯式的幸福。
关键词:加缪;萨特;存在主义英雄作者简介:张岩,男,汉族,山东平邑人,1969年1月,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后,副教授。
主要研究方向:生态文学;20世纪欧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3-0-02萨特和加缪都是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和文学家。
但是两位存在主义大师的哲学品格却迥然相异,创作风格亦截然不同:萨特首先是一位哲学家,艰涩的概念理论、严密的逻辑推理和宏硕的哲学体系,使其创作更具抽象和逻辑思辨色彩;而加缪则更倾向于一位艺术家,其基于荒诞言说的哲学思想则更多地源于感性的生命感知和生活体验,地中海式的诗意的感性生活方式使其作品充满了清新的诗意和细腻的牧歌情调。
作为哲学家的萨特,他倾向于从哲学的高度俯瞰与反观生活,以文学作为载体来宣扬其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因而他的小说和戏剧都无一例外地成为其哲学思想的形象图解;而艺术家的加缪则更倾向于以文学的方式构筑自己的哲学体系,更偏向于以常人的视角而非先知的视野来审视生活,因而其小说和戏剧更具有鲜活的生活气息,侧重于人物内在心理的剖析,以其对生活的直觉体验和细腻感受来阐发其对人类荒诞境遇的哲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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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与萨特之争:爱与正义的恒久辩难一这无疑是20世纪最动人心魄的友情及其决裂:阿尔贝·加缪与让-保尔·萨特,在属于他们的年代与国度——乃至在整个博大的历史与世界——堪称至为耀眼的双子星座。
1943年夏天,那时的法国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沦陷地,初享盛名的他们相识于萨特的戏剧《苍蝇》的首演式上,一段友谊匆匆开启。
而在其后,他们既相互劝勉,并肩对抗外敌,同时又对对方的为人与为文表示不屑,以及或隐或显的批评。
这磕磕绊绊的一路,正印证着若干年之后萨特在致加缪的绝交信开头的感慨:“我亲爱的加缪:我们的友谊多艰,但我还是感到惋惜。
如果您今天断绝了它,无疑是它应该被断绝。
使我们接近的事多,使我们分离的事少;但是,这少仍嫌太多……”断绝的时间是1952年,他们结交的十年之后,加缪的新著《反抗者》成了引发情谊爆炸的导火索,萨特阵线的青年同志弗朗西斯·让松发表大批判文章《阿尔贝·加缪或反抗的灵魂》,它惹恼了加缪,这个黑脚法国人随即写下了针对登载让松作品的《现代》杂志的公开信,而这本杂志的负责人就是萨特,于是,一场雷蒙·阿隆所定性的“国家级争论”全面爆发,萨特抛出矛头直指加缪的绝交信,它长达20页,如此长度足以表明,这已经不是私人意义上的争执,而是两大对立阵营的公开宣判。
沸沸扬扬的满城风雨之中,加缪以沉默退场,萨特似乎大获全胜。
此后又是数年如逝,直到1960年那个凄冷的春日,加缪因车祸被迫告别这个荒谬的世界,这场争论都没有消停,只是这对曾经的好友再也没有碰过一面。
二加缪与萨特因为什么走到一起?又因为什么分道扬镳?让松的一篇文章就具有那么强悍的力量,能够促成两大文学和思想明星的毅然决裂?他们又为什么没有如同时代的中国人殷海光和徐复观一样,在生命垂危之际握手言和?当两个人的争端逾越个人性的光圈,而飞跃成为思想史上的重大事件,伫立于任何一方来指斥另一方,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历史限定了他们的视线和思索的主题,同时为他们的对立建构着二元论的战场。
我们若想从中有所受益,则必须抛弃历史的成见,冲破二元的隘口——“要么加缪,要么萨特”,以及后来的“宁和萨特错,不跟阿隆对”,都是二元论偏狭的流毒,而在一定意义上,封闭的二元论的危害并不弱于独断的一元论。
我们所渴求的,是一个多元化的开放空间。
那么,我们来看看加缪与萨特的争论之源。
依照美国学者罗纳德·阿隆森先生在《加缪与萨特:一段传奇友谊及其崩解》一书中的总结:“绝交根源于两种生活态度的根本对立——体现为改良与革命、具体与抽象、非暴力与暴力、艺术家的态度和哲学家的态度之间永恒的对抗。
”而这只是一种流行的结论,阿隆森并不认同,他称之为广为人信的“曲解”——“把争论产生的一些标语误解为争论的起因”。
在他看来,加缪与萨特之争是由当时的历史决定的:“他们不同的抉择产生于冷战,产生于法兰西历史与社会馈赠的种种可能,他们各自的出发点和处世的路径,以及相互对立的立场。
他们的决裂是一个历史事实,仅此而已。
”这足够深刻,但却有些历史决定论的嫌疑。
阿隆森的方法支配着他追逐的观念。
没错,他的结论超出了他所鄙弃的二元论,而一个隐性的理由在于,造成加缪与萨特决裂的特定的历史主题已然消逝,我们拥有我们的生存语境,尽管困绕着那两个家伙的疑难同样折磨着我们。
所以,阿隆森宣称,“现在,我们既能欣赏加缪也能欣赏萨特,能抵制导致他们分手的非此即彼论。
于是我不禁想,一种能集两人之长、避两人之短的新型知识分子产生的时机业已成熟。
”真是如此?阿隆森还是相当谦卑地用了一个问号:“这种知识分子能够阐明今天的体制性暴力并接受一种挑战:既进行卓有成效的反暴力斗争,又不制造新的罪恶。
他是一个‘加缪/萨特’?”萨特曾经说过,这种结合体“可能是在虚构一个天使”,但阿隆森仍然固执地强调:“在我们的处境下,他(加缪/萨特)正是我们的需要的抽象化身。
虚构的天使,却能成为人类的准绳。
”“虚构的天使,却能成为人类的准绳”——这一结论固然有力,却难以为我所喜闻乐见。
阿隆森的调门唱得太高,在圣徒加缪与共产主义斗士萨特遗留的精神骨骸上,他又立起了一条烁烁生辉的道德标尺。
而我一向认为,从事思想史的清理,不但要具备高屋建瓴乃至苛刻的眼光,还要存有悲悯的人间情怀,所谓史家讲求的“同情之了解”,首要在于“同情”。
阿隆森对陈年旧事的探察功夫之高明,以及叙事之公允平和,令我万分敬佩。
惟独到了他的收尾,破解了二元论的遗毒之后,竟然企望打造天使般的“加缪/萨特”——我对此在错愕之余,总不免有些恐惧(当然,不排除阿隆森采用“曲笔”的可能)。
难道阿隆森真的判定我们已经超越了加缪与萨特的历史?甚至,加缪与萨特友谊的崩坏可以用“历史”这个宏大的语词来轻易打发?黑色的铁幕消失,残酷的冷战不再,但爱与正义的冲突,哲学与政治的矛盾,又怎是一个具体的语境可以瓦解的?遗憾的是,阿隆森没有——或者不情愿承认——在绵延的历史背后,还隐藏着更多的恒久的事物——正是它们决定着加缪与萨特的牵手与分离。
三这正是所谓的“爱与正义的辩难”。
这段著名的往事发生在加缪与萨特绝交之后,但却能更清晰地映照出两人争端的历史图景。
50年代中期,阿尔及利亚战争爆发,这是法国的殖民地,加缪的故园。
不幸的是,加缪被夹在了中间,他不可能像知行合一的左派萨特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支持阿尔及利亚的独立,也不愿意站在殖民者法兰西政府一边。
在他的朋友阿尔贝·芒米所称的“难以忍受的历史境遇”(“加缪必定会被殖民地阿尔及利亚人怀疑,遭宗主国法国左翼愤恨,在他自己的人民中成为千夫所指,这就是他的处境。
”)中,“怀着良好愿望的殖民者”加缪无奈地三缄其口。
直至1957年12月11日,他参加诺贝尔文学奖为他举行的颁奖典礼的次日,面对斯德哥尔摩大学的学子,他说出了一段振聋发聩的话:“我一直在谴责恐怖。
但我也必须谴责一种盲目推行的恐怖主义——正如阿尔及尔街景所示,有朝一日它会危及我的母亲或我的家庭。
我信仰正义,但在正义之前,我要保卫我的母亲。
”母亲先于正义,或者说,爱先于正义。
加缪的诚实和勇气博得了广泛的赞颂,但除此之外,从各个方位蜂拥而至的几乎都是责难(连阿隆都说:“这句话从根本上讲毫无意义……我们明白,在对阿尔及利亚的眷恋、儿子的爱和对正义的关切中,他的心被撕碎了,他拒绝在对立的两个阵营中表态。
但是,把‘母亲’和‘正义’放在一起做比较,在我看来这似乎是秀才的语言,而不是判断一个悲剧性的冲突。
”)。
以致在后来,加缪不得不修正他的言论——赋予“爱”以“正义”色泽:“当一个人自己的家庭处于死之危殆,他会希望把一种更强烈的宽容和正直感注入他的家庭中,如那些文章明示的那样;但是(假设这一点毫无疑问!),人在如此致命的危险之下,仍然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与家庭团结一致的感觉,希望他的家庭至少能幸免于难,并通过幸存得到一个表现其正直的机会。
如果这都不算光荣和真正的正义,我想,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了。
”对于加缪的中间派态度,主张介入的萨特会做何感想?加缪担忧阿尔及利亚的暴力组织危及到母亲的安全,而萨特的母亲,包括他自己,却险些遭受政治敌对者的黑手。
但这并不影响萨特对“正义先于爱”,以及对暴力的鼓吹。
“并不是说加缪是非暴力的,而萨特是暴力的,只能说一个执著地保持两手干净,另一个则思考弄脏两手的必要性。
”阿隆森的这一论断可谓精辟。
加缪似乎是站在田园诗背景之下谈论政治,沾染着浓烈的道德洁癖,而萨特则置身疯狂当中。
他们完全是操持着两种相异的语言,尽管都怀有营建此世之巴别塔的梦想。
但他们的巴别塔——正义与爱的一统——终归无法建成,“两人都是半对半错,被闭锁在两个各自孤立而又互相支撑的不诚的体系内,再也不可能取长补短。
”他们难道没有意识到彼此之间的隔膜?加缪这样含沙射影地针对萨特:“那些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仍然豪情万丈地认为一个人必须牺牲兄弟,而非他的原则的人,我只能对他们敬而远之了。
我与他们道不同。
”而萨特的《答加缪书》也有相应的入木三分的评论:“您可怜我良心有愧(这不是事实),然而即便我完全被耻辱所败坏,我仍然体会不到您那样强烈的被排斥感,我的思想比你更加开明。
为了保持一份清白的良心,您需要去宣判。
您需要有罪的一方:要么是您,要么是全世界。
您宣判,而世界一言未发。
但是一旦涉及到世界,判词即化为乌有。
您必须一次次从头开始,因为您一旦停下就会看到您自己。
您判处自己的刑罚,西西弗。
”四1963年,萨特的伴侣西蒙·波伏娃发表了关于萨特与加缪决裂的评论:“事实上,如果这段友谊以如此粗暴的方式破裂,那是因为在很长时间里它已经没剩多少了。
1945年萨特和加缪之间就出现了政治和意识形态分歧,且一年比一年突出。
加缪是个理想主义者、道德主义者和反共产主义者;他一度被迫服从‘历史’,一有可能就想抽身而出;他对人们的苦难极为敏感,把它纳入‘自然’之中;萨特自1940年起就致力于批判理想主义,要挣脱最初的个人主义而到‘历史’之中生活;他的立场接近马克思主义,试图与共产党人结盟。
加缪则为大原则而战,他就是这样被加里·戴维斯的牛皮蒙住了;通常他拒绝参加具体而微的政治活动,而萨特则热衷于此。
萨特笃信社会主义的真理。
而加缪日益成为资产阶级价值的捍卫者;《反抗者》就是他与这些价值结盟的宣言。
在两大集团中保持中立最终是不可能的;萨特因此靠拢苏联;加缪憎恨俄国人,尽管他也不喜欢美国,但几乎可以说,他还是转到了美国一边……”尽管这段话中充斥着阶级斗争的语词,但整体来讲,它是相当中肯的。
五2002年冬季,我开始接触存在主义思想,第一次认真阅读加缪的作品,他的小说《局外人》与《鼠疫》,他的戏剧《正义者》与《堕落》,他的哲学随笔《西西弗的神话》与《反抗者》。
至少有半年时间,我都沉迷于加缪营造的炽烈却貌似乐观的道德批判氛围而无法自拔。
他的名言——“贫穷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种不幸:光明在其中播撒着它的财富。
甚至我的反抗也被照亮了。
我认为我可以真诚地说,我的反抗几乎是为了所有人的反抗,为了所有人的生活在光明中提高。
我不能肯定我的心自然地适应于这种爱。
但是环境帮助了我。
为了打破一种自然的冷漠,我被置身于苦难和阳光之间。
苦难不能使我认为阳光下和历史中一切都是好的;阳光告诉我历史并不就是一切。
改变生活,是的,但请不要改变赋予我神性的世界。
”——我整天挂在嘴边。
当论及他与萨特的争论,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站在前者一方。
萨特?那个左派?那个主张向民众隐瞒真相(如梅洛扎惨案)的家伙?我们怎么能相信他?更别提让人亲近,他叼着烟斗的穷酸样子我就不喜欢。
在阿隆森的著作里,我看到了萨特对谎言的解释:“不得不把这些事掩盖起来,因为我们的行动是政治性的。
我们必须接受政治强加的一种限制,对某些事情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