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审判制度曲折演变的史实考论(1957-1976)

总第８０期２００５年５月甘肃政法学院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Ｇａｎｓｕ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ｏｆ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ａｎｄＬａｗＧｅｎｅｒａｌＮｏ．８０

Ｍａｙ．，２００５

新中国审判制度曲折演变的史实考论（１９５７＇１９７６）

张培田（西南政法大学，重庆４３００３０）摘要：１９５７年反右以后，健全法制的司法审判制度在中国受到全面批判。审判独立遭到否定，群众运动方式引入审判，刑事诉讼审判原则被抛弃。到大跃进时期，公检法三机关联合办案形成制度，三机关办案指标量化，冤假错案增多。文革前期，审判机关被砸烂，原有审判制度为群众专政和军事管制取代。文革后期，革命委员会人保组行使司法权，侦诉审合一，有罪推定成风，制造了大量的冤假错案，严重地阻碍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关键词：新中国；审判制度；司法中图分类号：ＤＦ０９文献标识码：Ａ文章编号：１００７—７８８ｘ（２００５）０３．００２６－１２

Ｏｎ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ＦａｃｔｓｏｆｔｈｅＥｖｏｌｕｔｉｏｎｏｆＪｕｄｉｃａｔｏｒｙＳｙｓｔｅｍｉｎＰｅｏｐｌｅ’ｓＲｅｐｕｂｌｉｃｏｆＣｈｉｎａＺＨＡＮＧＰｅｉ—．ｔｉａｎ（ＳｏｕｔｈｗｅｓｔＰｏｌｉｔｉｃ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ａｎｄＬａｗ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Ｃｈｏｎｇｑｉｎ，４３００３０）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ＡｆｔｅｒｔｈｅＡｎｔｉ—ＲｉｇｈｔｉｓｔＣａｍｐａｉｇｎ，ｔｈｅｎｏｒｍａｌｊｕｄｉｅａｔｏｒｙｓｙｓｔｅｍｗａｓａｎｉｍａｄｖｅｒｔｅｄｉｎＣｈｉｎａｏＴｈｅｉｎｄｅｐｅ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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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９５４年宪法及法律的颁布实施及中共八大关于转入建设社会主义建设的路线确定以后，新中国呈现一派空前未有的生机勃勃、兴旺发达的景象。人民审判制度相应在调处民事纠纷和打击刑事犯罪的活动中，发挥着保障社会主义建设稳定发展的重大作用。但随着１９５７年反右斗争掀起，经大跃进运动直至反右倾，新中国陷入“左”的误区，迟迟不能自拔。从发展演变的角度观察，反右斗争开始到十年浩劫结束的近２０年间，新中国人民审判制度不断扭曲变形，发生了一系列复杂变化。把握这一时期的基本史实，科学总结其中的教训和经验，对促进我们今天及今后司法审判改革的健康发展，有着不可或缺的启迪作用和借鉴价值。

一、反右斗争对人民审判制度的冲击１９５７年整风之际，围绕独立审判及无罪推定等具体审判制度和原则，健全与完善新中国审判体制，人民法院和法学界有识之士曾提出建议和意见。但到反右时，这些中肯的意见和建议，被作为右派言论批判而遭全盘否定。与此相应，通过对独立审判等具体制度和原则的批判，“左”的思想得以在审判制度中具体体现，形成一种扭曲的审判制度。

收稿日期：２００５—３—２作者筒介：张培田（１９５３一），男，山东宁阳人，西南政法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政法大学法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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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方数据（一）审判独立的否定对于审判独立，１９５４年宪法虽然已有明确规定，但在贯彻实施中仍有阻力。因此到整风时，以贾潜、鲁明健、朱火翟堂、林享元、韩述之等为代表的有识之士，①提出要严格遵守宪法和法律，捍卫国家审判的严肃性、权威性与有序性的主张。其主要观点为：、

１．“人民法院独立进行审判，只服从法律”是宪法规定，应当严格遵守；２．审判独立与党的领导具有一致性，“服从法律就等于服从党的领导”；３．在宪法已有明确规定的前提下，党具体过问人民法院审判工作就是违法；因为审判是实施法律的专门工作，“党委不懂法律，不了解情况，领导不一定正确”，而且“妨碍了干部积极性”；４．党委“干涉审判独立”，是“党法不分”；５．各级人民法院受各级人民委员会的领导和监督，与宪法规定审判独立的精神相违背，行政不应当领导司法。⑦上述意见的出发点，是维护国家审判法制的权威，是从根本上总体上维护党的领导，并未有排斥党的领导的主观愿望，而只是要求具体的地方党委不要干涉人民法院的独立审判。其中反映审判独立的焦点，是中央与地方的以所谓党委领导的形式表现出来的矛盾。如果严格按照审判独立的法制规范社会，包括各级党政机关及其工作人员就不能干涉案件审判。这对地方党政机关及其领导人随心所欲而不受制约的状况，非常不利，因而也就成为地方党政机关及其领导人不愿意遵守审判独立的原因所在。反右斗争一开始，批判审判独立被无限上纲，斥为否定和排斥党的领导包括党委领导的突出体现。批判审独立的理论首先认为坚持审判独立的目的，是以宪法规定为借口，“不服从党的领导，要求改变重大案件必须请示党委的制度”。其次，以党委不懂法律为借口，反对党对审判工作领导，与其他右派分子向党进攻时所说的“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如出一辙，是对党及其领导干部的侮辱和污蔑。再次，“党委掌握全局，了解整个政治形势，了解整个敌我关系，熟悉人民群众的感情和要求，因此，只有党才能够从全局出发，权衡利弊，来正确的领导各方面的工作；人民法院也只有在党的领导之下，才能保证审判工作的正确进行”。最后，审判独立建立于资产阶级三权分立的理论基础之上，是资产阶级的产物，维护资产阶级的专政。因而不能在人民民主专政国家中推行。为了说明审判独立的实际危害，反右斗争中列举了具体事例加以批判。其一，由于审判独立，审判员和合议庭可以随便改变同级党委的决定；其二，地方中级法院的助理审判员也因改变党委的决定而自豪；其三，审判独立不仅向党委闹，而且闹得院长无权过问案件，形成审判员、合议庭向院长独立。因此，这种审判独立是为党所不能容忍的，必须彻底废除。１９５７年８月，毛泽东在青岛听取各地方党委对审判独立的意见，以及收集反右斗争对审判独立的批判，发出各级政法部门包括各级法院都应当接受当地党委和人民委员会的领导的指示。该指示很快在中央到地方各级党政机关和政法部门传达，被作为否定审判独立的最权威根据。在“党的决定对党员来说就是法律”的前提条件下，执政党的否定原为宪法肯定的审判独立的指示，因极大地体现和维护了以党的领导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地方党政官员的利益，所以被不折不扣地加以贯彻。有的地方人民法院甚至连一般刑事案件都一概向地方党委请示汇报，以免遭批判攻击之嫌。此外，在法院内部，为加强党的领导，也取消了过去审判员或审判长负责制，建立了较具体的制度。１．审判员审判案件应向院长、庭长请示汇报，服从院长、庭长的领导；２．有关案件涉及党的政策，应报院长、庭长交审判委员会拟出意见请示报告当地党委；重大案件的量刑等事项，在量刑前应报党委与政府领导共同研究决定；３．对党委决定的案件，在审判中如果发现案件事实或性质有了变化，需要变更党委决定时，应当将情况

①贾潜、鲁明健、朱火翟堂，时任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审判员、庭长、副庭长；鲁明建系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主任；韩述之时任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剐院长。②以上观点可参见李木奄：“批判从旧法观点出发的审判独立”，＜政法研究）１９５８年第１期；＜人民日报）１９５７年１０月９日社论：“在政法战线上还有严重的斗争”；＜人民日报）１９５７年１０月１４日社论：“克服政法工作中的两种倾向”。最高人民法院党组：。关于检查八年来的工作和今后意见的报告”，＜人民司法＞，１９５８年增刊第２２期。又，宪法和法律规定，地方各级政府的表现形式是各级人民委员会。行使辖区内行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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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方数据重新报请党委讨论决定后处理。ｕＪ

党委审批案件制度作为在司法审判中绝对服从党的领导的具体化，通过反右被推广并固定下来，相沿未革，形成新中国审判制度的一大特色，在实际审判工作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二）群众运动式审判制度的维护和推广反右斗争时期，中央及地方法院有识之士提出“群众运动不利于建设完备的法制”，遭到严厉批判。关于反对在审判中采取群众运动方式的观点，主要有：１．党的八大强调经济建设和法制建设，阶级斗争已不是当时社会主要矛盾，“革命的暴风雨时期过去了”，搞运动不再适合国情；２．群众运动与严肃完备的法制有严格区别，搞“群众运动会冲垮法制”；３．“依靠群众办案是采取了早经否定的大呼隆的群众路线的方式，是机械地搬用农村群众运动的经验，是不了解司法工作特点”和社会发展实际。训２上述论点强调严肃法制，其出发点在于适应人民政权在全国取得有效统治以后，必须使其统治行为规范化，纳入法制轨道。虽然主张在审判案件中不采取群众运动方式，并非全部否定司法工作中贯彻群众路线，但由于群众路线作为体现党领导的人民民主政权的理论基础和执政宗旨，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即被作为党判断对错和辨别是非的标准，因而对这一路线相关问题的非议极为敏感。在司法审判中否定群众运动，根本不可能为党和政府所容忍。批判所谓右派对群众运动式审判的意见，当然不可避免地涉及党作为人民利益的代表一系列理论。其内容包括：１．人民民主专政是人民当家作主，具体表现是“人民应当人人参加审判工作和国家管理工作”；２．群众运动式审判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已有发展，并为实践证明是对敌斗争的力量的源泉，在镇压反革命和剥削阶级等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３．人民群众参加审判已为人民法院组织法规定，即人民陪审制；４．群众运动式审判不仅可以增强人民当家作主的荣誉感和责任感，并可利用群众弄清案情，而且还能通过审判向群众宣传法纪，提高群众的法制观念，预防犯罪的纠纷发生。为了证明群众运动式审判的社会作用和价值，驳倒所谓右派的批评，反右斗争时期特收集有关案件来剖析。如上海江南造船厂汽车司机蒋连泉过失压死幼童一案，从１９５７年１月受理到１９５８年初，因认定事实发生严重分歧而迟迟未决。反右开始后，推行群众运动式审判，法院审判“跳出了一般开庭调解说服的圈子，携卷到江南造船厂，取得党委协助，召开辩论大会”，结果就认定蒋连泉应负刑事责任。另外，为标榜群众运动式审判的正确，法院特收集居民赞扬群众运动式审判的大字报，加以推广。用大字报和诗歌的形式宣扬群众运动式审判方式的好处和优点，在反右斗争中构成一大特色。通过如此深入的社会舆论的宣扬，在反右扩大化以思想言论即可论罪的年代，只能形成舆论的一边倒。正确的中肯意见被压制，不允许任何思辩，这必将导致“左”的以群众路线为招牌的错误言行肆无忌惮地泛烂。这样一来，群众运动式审判形成制度，其内容包括：１．深入群众调查案件制。要求各级法院依靠积极群众进行调查研究，搞清案情，争取中间群众；２．群众按政策辩是非制。即把政策交给群众（包括干部），把事实摆在群众面前，组织群众积极行动起来审案；３．征求民意断案制。审理案件要广泛地听取各方面群众（包括干部）对案件性质和适用法律的意见；４．审判制度和程度简化制。一方面反对手续繁锁、不便人民、有碍群众生产的审判程序，另一方面反对死啃法律条文、硬搬书本知识、不问社会形势、不听群众反映、不愿走出法院大门的审判作风。【３］在贯彻群众路线的标榜声中，通过反右斗争，群众运动式审判开始固定下来。到大跃进高潮掀起之时，该审判方式又被搞出许多新的形式和制度。（三）对三机关联合办案持不同意见的抨击１９５５年肃反时，曾采取公安、检察、法院三机的关联合办案的体制。整风中，有的同志提出意见，认为三机关联合办案有问题。其一是对三机关互相制约的法制状态不利，侧重了配合而忽略了制约；其二是抑制了法院独立审判的积极性。Ｌ４Ｊ对此，反右时集中围绕三机关联合办案，进行辩护和反击。其观点从强调法的阶段性的角度，着重指出：２８